第51章 亲疏(01)
南城区郊外, 枫意山庄,一场热闹的小龙虾party正在进行。
Party的主办者是近来风头正劲的万宾来贺游戏公司, 今年高考之后, 他们新开发的一款抽卡养成类游戏就将上线,早在清明前后,先期预热活动就已开始, 今天更是下了血本,邀请来自全国各地的知名游戏UP主, 和夏榕市几乎所有叫得上名的网络名人前来参加线下聚会, 用官方提供的手机提前试玩。
宴会现场人声鼎沸, 趁机面基的、追星的、比谁礼服好看的, 干什么的都有, 唯独没人正儿八经玩游戏。
“要我说,万宾搞今天这一出就是走个过场, 他们策划部肯定早就写好测评文案了吧?晚点给各个UP主一发,各自改改就完事儿。”
“对啊, 还特么搞个小龙虾山, 我听说单是第一轮虾就有几百斤?真想请人试玩, 怎么可能上小龙虾这种菜?手都拿去剥虾壳了,谁特么还有手玩游戏?”
“哈哈哈,说得跟这游戏值得玩似的。核心模式抄, 立绘抄,故事还抄。就一抽卡游戏,你说它有哪里值得老子用手玩?一根脚趾头不能更多了。”
“损不损啊你!这话可不能让万宾的人听了去!”
众人哄笑。
游戏UP主们都清楚业内那些水分, 但既然拿着高昂的邀请费来了, 面上工夫还是要做的, 合影、路透, 把各自的任务都完成了,便跟关系好的凑在一块儿,一边吃小龙虾一边吐槽主办方。
夏榕本地的网红们更像这场试玩会的主角,毕竟万宾来贺是夏榕市的企业,老总康万滨创业之初走的就是拉拢本地网红的策略,时不时派红包、请吃饭。但像今天这么大的阵仗,以前还没有。
本地网红们盛装赴宴,男的女的都争奇斗艳,明面上哥俩好姐妹亲,暗地里就像明星走红毯,恨不得将对方踩在脚底。
试玩会的时间从下午两点持续到次日中午,含一晚上住宿。从两点多开始,嘉宾们便陆续到达,宴会楼里随处可见堆成小山的小龙虾——长桌上、吧台上、茶几上,连香槟塔都被龙虾塔取代,乍看过去,一片红红火火。
宴会楼外还专门圈出块地,用以堆放虾壳,康万滨放话敞开肚子吃,看明天这里能堆出多高的虾壳山。
这无疑成了个不错的噱头,Jaco拍了好几段现场视频,还配上语音。
“今天Jaco受邀来参加万宾来贺的新游戏试玩会。大家知道,Jaco关注较多的是社会新闻,也不知道怎么会收到万宾的邀请。不过既然来了,就以Jaco的角度带大家看看吧。”
“现在是吃小龙虾的季节,但是搞来这么多小龙虾,Jaco还是惊到了。据说枫意山庄有几个巨大的小龙虾养殖湖,我们今天吃的就全部来自那里,等会儿Jaco带大家去看看。现在先看这个虾壳山吧,嗯,时间还早,还没怎么堆起来。”
“说真的,Jaco现在有点仇富情绪了,你们呢?走吧,再去里面看看,嘉宾有很多名人,都比Jaco有名,熟悉游戏的朋友你们肯定很想来,万宾号称请到了国内所有知名游戏UP主,可惜Jaco不认识,不好意思帮你们要签名。”
“不过咱们夏榕本地的Jaco倒是认识不少哈,那位看到没,姚珏,真人身材比镜头下更好。那位是不是江滨之梦?怎么不大高兴?我们不去打搅他哈。罗婉婉,Jaco的女神,太有气质了!她妹妹龙莎莎也很漂亮。不过两位美女不是同一种风格。罗婉婉更大气犀利,龙莎莎温柔得多。那儿还有个帅哥,哎,Jaco不知道他是谁……”
Jaco巡完场,但并没有立即将视频发出去,参加这种宴会有一定的规矩,不可未经主办方同意搞直播。Jaco计划先把素材准备好,回去后再剪下片,想一个刁钻的角度,比如讽刺富商铺张浪费。当然,既然是恰饭,肯定得有恰饭的态度,主办方给的物料他也会发。
和Jaco抱有相似想法的人不少,拍视频时遇到了,都相视一笑,露出“你懂的”神情。
整个下午,万宾来贺的工作人员忙着招待宾客,请来的妙龄少男少女打扮成游戏角色的样子,和嘉宾们互动。到了晚宴时分,康万滨才穿着高定西装出现,成功人士的派头尽显。
下午还是嘉宾的模特姚珏突然换上人气角色的衣服,站在康万滨身边,摆出角色的标志性动作,搏来满堂喝彩。
但其中也不发讥笑之声。
“姚珏何必呢?当初上升势头那么猛,非给大老板当情人,被养得跟个金丝雀似的,灵气全没了。”
“你们看他脸臭的,穿这种衣服,他心里也不爽吧。”
“活该!算了,至少有钱了。”
康万滨四十来岁,长相虽然不算出众,但“多金”和“才华横溢”两个标签贴在他身上,让这具平平无奇的皮囊也变得引人垂涎。
他的发言还算幽默,嘉宾们很捧场,笑声不断。他也很懂这种场合说多了惹人厌,很快退场,将宴会交给嘉宾们。
晚宴的小龙虾比下午更加丰富,焖烧清炖烧烤,甚至还有煲汤,厨师们使尽浑身解数,将小龙虾做出百般滋味。
当然,其他菜品也必不可少,波龙在这里临时被改了名,叫大号小龙虾。
陪康万滨退场后,姚珏换掉角色服,又回到会场,独自饮酒,看上去情绪不高。
十点多时,嘉宾们陆续回到各自的住处,外面的虾壳山已经十分壮观。不少嘉宾在虾壳山边驻足,吵吵闹闹拍照。
Jaco和团队助理也回到房间,准备通宵想文案剪视频,这样明天一离开山庄,就能第一时间发布。那时网上肯定铺天盖地都是夸万宾的通稿,他独辟蹊径,必然能刷一波流量。
凌晨,留在宴会楼的人已经不多了,有人喝得烂醉如泥懒得走,横七竖八躺在沙发上,有人本就是夜猫子,拉着久不见面的基友开黑……
半夜,山上起风,没有开灯的房间里人影摇曳,养殖湖水声淅沥,高耸的悬崖,有人在咽气的前一刻,向漆黑的夜空伸出手。
总是被人类当做美餐的小龙虾预感到属于自己美餐的到来,窸窸窣窣蜂拥而去。
一道黑影来到被风削去一层的虾壳山边,唇边勾起冷淡的弧度,随手一抛,那东西斜斜插在山顶,像差一点就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人,最绝望的呐喊。
苍水镇系列案侦破后,重案队有了一阵子喘息之机,但因为刘意祥案的凶手至今没有线索,季沉蛟始终放不下。在陈鹤被移交给检察院之前,反复问过他几次记克、刘意祥相关的问题,看得出他确实不知道刘意祥是谁,至于对记克,则是不愿意多说。
到底谁杀了刘意祥?又为什么要给刘意祥穿上凌猎的衣服?后面这个问题尤其费解。
接手重案队之后,季沉蛟鲜少有破不了的案子,一些案子就算暂时抓不到凶手,也能理出一条清晰的脉络。唯独这次的凶手像一只巨手,将他拉扯进什么都看不清的浓雾中。
想得越深,他越是频繁地想到宁协琛和言熙。这两人的失踪也是重案队乃至整个夏榕警界的未解之谜。
五年前,他们就像根本没有存在过一样人间蒸发了,事前几乎没有征兆。当时季沉蛟正在外地参加精英刑警比武,离开夏榕市之前,言熙还请他吃过饭,祝他旗开得胜,回来继续合作。
为了找到时任重案队队长的宁协琛,以谢倾为首的刑警们将能动用的关系都动用了,能想的办法都想了,但还是一无所获。
逐渐有一些猜测传开,说宁协琛是某犯罪组织的卧底。这一猜测的支撑是,警方查不到言熙的背景,他虽是线人,却只听从宁协琛的命令,市局所有人包括季沉蛟都说不清他到底是什么人。
而宁协琛非常信任言熙,重案队也因为言熙的存在侦破过多起疑案。
宁协琛是疑心很重的警察,手上线人颇多,只有对言熙,他的态度是特别的。现在人蒸发了,言熙的身份存疑,间接就说明宁协琛也不干净。
季沉蛟记得,当年是谢倾带头坚决站在宁协琛一边,认为宁协琛绝不是什么恶警,理由很简单,宁协琛在任期间没有任何渎职行为,他的突然失踪也没有引起任何罪恶。如果是恶警,他这么多年苦心经营,最后什么都不干,就这么走了?
双方都有道理,都说服不了彼此,宁协琛始终找不到,城市里的罪恶不会因为重案队队长和他线人的失踪而消失,接连出现的命案需要快速侦破,寻找宁协琛的事不得不搁置下来。
重案队没有队长,论实力和经验,谢倾当然是无可争议的继任者。但他与宁协琛关系密切,很多人不服,还是分管刑侦的副局长力排众议,让他带队查案。
一晃五年过去,市局少有人再提到宁协琛,重案队队长也从临危受命的谢倾变成季沉蛟,但破不了的疑案、找不到的人,就像一再溃烂的伤疤,始终还在那里,触目惊心。
宁协琛失踪后,季沉蛟非但没有参与调查,还被停掉工作,反复被问询。因为那时他与宁协琛的关系是师徒,更让外人无法理解的是,他与言熙的关系也十分要好。
这让他的处境一度十分尴尬。
宁协琛一个重案队队长,为什么要把他一个刚毕业的毛头小伙从分局直接提拔到重案队来,还亲自传业,这也是让人困惑的地方。当时上面来的调查组问过他几次,他都答不上来,被问得久了,他甚至陷入过自我怀疑——是啊,师父为什么会带我?师父到底想培养一个什么人出来?
这种情况在副局站出来支持谢倾之后,才有所缓解。后来的三年里谢倾屡破奇案,什么“宁协琛一派背叛组织”的传言才不攻自破。
谢倾为了保护他不被流言所伤,还专门将他从侦查一线调走,送去北方参加特刑混编集训,又随队执行联合任务,回到夏榕市时,他功勋赫赫,已经摆脱了“宁协琛徒弟”的名号。
然而时间也许会让其他人忘记宁协琛,他不会忘。他的师父严肃又有种粗枝大叶的慈爱,信任线人,也被线人所信任——宁协琛失踪后,长期为重案队提供线索的线人们再不与市局合作,就连谢倾出面都不行。
他不相信师父有任何背叛组织的行为。
那么宁协琛为什么会失踪?他也在重案队队长这个职位上站了两年,再去推演五年前的事,越发觉得宁协琛当年是在查什么案子,并且因此遭遇不测。
宁协琛话不算多,但就在他参加比武之前,宁协琛莫名对他说了句“木偶本来是人,但莫名就被套上线”。他问是什么意思,宁协琛却没有解释。
师父知道自己被盯上了?木偶?被迫行动?
今天找谢倾讨论刘意祥案,他再次提到宁协琛。谢倾肢体动作有个明显的停顿,他正要以为谢倾会像以前那样敷衍过去,谢倾却说:“我亲自查过宁队的通讯、上网记录,他的一切虚拟痕迹都被抹除了,而且无法回复。有人想掩盖他正在查的事,最后他这个人也被抹除了。”
“师父查的可能是什么?”
“不知道,谁都不知道。”
谢倾顿了下,又道:“只有那个线人可能知道。”
办公室陡然陷入安静。
季沉蛟一直知道一件事,谢倾非常反感言熙。片刻,季沉蛟问:“谢队,今天怎么想起跟我说这些。”
谢倾笑着叹气,“还不是你老问。而且刘意祥这个案子,虽然看不出和宁队的关系,但我确实因此想到了宁队。”
“因为都发生得诡异,毫无线索?”
“算是吧。”
季沉蛟忽又想到另一个人,“那凌猎……”
谢倾又恢复平时老谋深算的模样,“你拿不出证据证明人家是嫌疑人,就不要为难人家了。”
我为难他了吗?季沉蛟想,我给他解决住处、买手机、买游戏机,只偶尔蹭蹭他做的饭,这叫为难?这简直是当成祖宗供着!
小户型住着着实不舒服,尤其是上下班得开车,所以季沉蛟半个月前跟“祖宗”打商量,搬了回来,两人一人一间卧室,各过各的,彼此不干涉,但如果季沉蛟买了菜回来,凌猎就要负责做饭。
季沉蛟以前没有和人同居过,本来以为会不习惯,没想到适应良好。
至于凌猎……
对于季沉蛟回来住这件事,凌猎并没有觉得不方便,反倒十分欢迎。
能不欢迎么,水电费说是平分,但基本是季沉蛟出。周芸知道季沉蛟有了个会煲汤的室友,三天两头寄顶好的食材过来,他对饮食有控制,大部分都被凌猎吃了。
当初凌猎瘦骨嶙峋,现在肉眼可见地长肉了。
前两天,周芸又寄来一只土鸭子。
季沉蛟从谢倾办公室出来,就看到凌猎发来的消息。
Hunter:[是谁说想喝酸萝卜老鸭汤?汤已炖好,再不回来我喝完了噢!][图片.JPG]
季沉蛟:[刚开了个会。]
Hunter:[可怜,那你接着开,给你留一碗。]
季沉蛟:[开完了。]
Hunter:[季队长,我冒昧问一句,您别是馋老鸭汤,所以丢下工作吧?人民公仆,这样要不得!]
季沉蛟看着这句,有些无语。
人民公仆也要吃饭休息,你炖汤的鸭是我家送的,我还不能吃了?
季沉蛟没再回复,离开市局,经过麦当劳门口时停下,犹豫片刻,进去买了三对鸡翅。
凌猎做了老鸭汤,他也该表示一下。
打开家门,香气扑面而来,季沉蛟顿时就饿了。凌猎从餐桌上转身,筷子还夹着炖散架的鸭翅膀,脸颊被热气和顶上的灯烘得很有气色,穿的是他淘汰掉的居家服,胸前挂着围裙。
“哟,人民公仆为饭折腰来了。”
季沉蛟:“……”
他是忙坏了脑袋才给这玩意儿买麦当劳!
看见麦当劳口袋,凌猎连忙收起阴阳怪气,“谢谢季队长,季队长人民公仆人设不倒!”
季沉蛟手往后一背,睨着凌猎,“我说这是给你的吗?”
凌猎眨巴眼:“还能是买给你自己的?”
“你有意见?”季沉蛟洗手都把鸡翅放水池台上,不让凌猎碰,落座,盛汤,勺子掏了半天,将鸭腿鸭翅膀都舀走了,然后打开纸盒,当着凌猎的面一口老鸭汤一口麦当劳。
凌猎:“你……”
季沉蛟吃得也很痛苦,和炖得散架的鸭腿相比,半冷不热的鸡翅坚持难以下咽。可话都说了,总不能把啃了一半的鸡翅拿给凌猎。
凌猎很懂地点点头,“寄人篱下是这样的,我早已有心理准备。”
季沉蛟服了,将鸡骨头一丢,“什么心理准备你就有了?”
凌猎苦哈哈地说:“被戏耍,被愚弄,有的人自己不吃鸡翅,也不让我吃。”
被这么一控诉,季沉蛟觉得自己似乎是挺幼稚,“明天买给你总行了吧?”
凌猎:“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季沉蛟沉住气,“我现在就给你点外卖!”
凌猎立即嘿嘿笑起来。
外卖到了,凌猎立即冲去拿。季沉蛟看见手机跳出熟悉的头像,是他养母周芸女士,于是想也不想就接通,视频上的周芸却明显愣了下,“小沉?”
季沉蛟这才想起,这是凌猎的手机。凌猎和周芸居然是好友?还熟到会视频通话的地步了?
周芸欣慰地笑道:“你和小凌在吃饭?小凌今天问我怎么做老鸭汤,我有点不放心,就想看看他炖得怎么样了,你这都吃上了,味道好不好?”
凌猎拿着麦当劳跑来,“阿姨,谢谢您,我觉得好吃。”
季沉蛟瞥他,“有你这么自夸的吗?”
凌猎只看镜头,“阿姨,季队长不满意呢。”
季沉蛟:“……”都会告状了?
周芸故意板起脸,“小沉,小凌辛苦煲汤,你吃现成,还不知道感谢人家。小凌只要按我说的做,不可能不好吃的。”
季沉蛟投降,“还行,就是……”
话还没说完,手机就被凌猎拿走了,“阿姨,煲汤简单,下次教我点更有挑战性的。”
周芸:“好好好,谢谢你呀小凌,你没住过来时,小沉天天晚上吃草呢……”
季沉蛟喊道:“那是蔬菜沙拉!”
凌猎和周芸聊了会儿家常,挂断前把镜头对着季沉蛟,“阿姨快看,碗都见底了。”
季沉蛟作势要把碗往凌猎脑袋上扣。
就这样,两人的同居生活每天都鸡飞蛋打,季沉蛟却觉得还不错。
“我回来了!”门被蹭开,凌猎提着大包小包挤进屋。
此时是休息日的上午八点,季沉蛟没有睡懒觉的习惯,七点多起来,室友就已经不在家了。
昨晚凌猎用新手机看短视频,木音给他推荐了很多小龙虾的吃法,他连忙跟季沉蛟说:“室友室友,明天吃这个?”
虾肉吃了不影响身材,但外面的小龙虾很少有处理干净的,油也多少有点问题。季沉蛟说:“算了吧,不干净。”
凌猎:“自己洗怎么会不干净?”
季沉蛟:“你?”
凌猎:“我!”
睡前两人便说好了,天一亮凌猎就去买最新鲜的小龙虾,回来负责洗和做,但钱得季沉蛟出,还得出相应的劳务费。
凌猎果然六点多就出门了,直接买了五斤回来,还提着一桶油。
季沉蛟:“……”
凌猎振振有词,“吃两顿,明天早上还可以用剩的当浇头吃面。”
好有道理。
凌猎一回来就忙活上了,小龙虾个大饱满,还活蹦乱跳,凌猎把他们倒在大盆子里,戴着手套刷泥去头。
季沉蛟身为金主,本来可以安然等开饭,但看了会儿还是觉得让凌猎一个人忙有点过分,于是也端个小板凳一起刷。
凌猎警惕:“你抢我活儿?”
季沉蛟:“放心吧,工钱一分都不少。”
临近中午,小龙虾终于处理好了,剩下的焖烧倒不是什么难事。
季沉蛟本来对食物没有特别大的兴趣,但此时看着一大锅沸腾的汤汁,喉结忍不住滚了滚。
可还没起锅,手机就响了。季沉蛟一看,眉心突然皱起。来电的是今天值班的沈栖,难道是有案子?
“哥!接到南城分局警情,枫意山庄昨天开的小龙虾party出事了!现场发现一只手,参加party的都是网上的名人,视频已经传遍全网! ”
第52章 亲疏(02)
上午九点多, 起得早的嘉宾们陆续离开枫意山庄。万宾来贺为他们准备了下山的车,统一停在宴会楼外面的空坝上。
嘉宾们互相道完别, 有人提议趁着早上光线好, 去虾壳山拍张纪念照。起初几组人拍的时候倒没发现异常,但拍到第五组时,前面拍过的人凑在一起看照片, 眼尖的突然喊道:“你们看这是什么!”
“大惊小怪,虾壳山上能有什么, 不就是……”
话音未落, 所有人都在放大的照片上看到一只血淋淋的手!已经干涸的血液并不鲜亮, 插在鲜红的虾壳中显得暗淡。它狰狞扭曲, 像是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差一点就要从地狱中爬出来。
“有!有人!虾壳下面有人!”
这一声叫喊后,几十道目光聚集在虾壳山顶, 正在拍照的女UP主吓得尖叫倒地,反应过来的人立即拿出手机录像。
“保安!快叫保安!有人被埋在虾壳里了!”
沉睡中的枫意山庄顿时醒来, 听见喊叫的嘉宾、万宾来贺工作人员、山庄服务员全都赶来。但这么大个party, 竟然没有请专业的安保团队, 而枫意山庄听上去虽然气派,但最早不过是一片农家乐,一个地产商把这里买下, 统一经营,但每个院子还是村民们自己负责。万宾来贺此次包下整个山庄,只是杜绝了农家乐接待其他客人而已, 并没有将这里的安保水平提起来。
人们惊慌失措, 录视频的录视频, 打电话的打电话, 等了半天,竟然没有一个说话顶用的人出现,更没有人愿意去把埋在里面的人挖出来。
“这,这,动都不动,是不是已经死了啊?”
“那手看起来好奇怪啊,会不会是道具?”
“有可能诶,万宾来贺不是喜欢做恐怖游戏吗?是不是故意的啊?让我们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帮他们炒一波热度?”
“啊?那这过分了吧?我最讨厌不告知搞突然袭击!”
万宾来贺策划团队的人也是一头雾水,没人提议过把道具插在虾壳山上啊!
Jaco等社会热点主播最先冷静下来,拍够视频,靠近虾壳山。这如果是整蛊活动,那就写文案猛踩万宾来贺,如果是真的手,那他们简直抢到了第一现场!比正规新闻平台和警方都来得早!
有个主播找来一根竹竿,在虾壳山上拨动。虾壳虽然堆得很高,但内部松松垮垮,没拨几下,血手下面就空了。血手晃了晃,倒栽下来。人群又时一阵尖叫。
血手掉在地上,血淋淋的截面隐约看得见血管和骨头。
这时,再天真的人也不会认为这是什么道具了。这就是人的手!
“报警!快报警!有人被杀了!”
事发突然,万宾来贺的人全都慌了神,职位最高的总裁办主任第一反应是找康万滨,但康万滨手机关机,房间里也找不到人。
枫意山庄位置很偏,派出所在山下的镇里,警察赶到之前,一些自己开车来的网红要走,被另一些拦下来。做解密、悬疑内容的UP主更是激动万分,声称这就是现实中的“暴风雪山庄杀人案”,谁都有嫌疑,谁都不准走!
派出所赶到后封锁现场,法医一看那手没有生活反应,判断是分尸,立即通知分局。
陈菁带队前来,清点人数,部分队员给在场人员做问询,部分队员搜山,寻找可能存在的尸体。
由于视频在网上疯传,陈菁不得不向市局申请援助,而侦查在清点人数这一项就出现了麻烦。
在场的网红们,竟然有三十四人不在受邀名单上。他们承认没有受到邀请,但从相熟的UP主处得知万宾来贺的小龙虾party,抱着蹭饭、混脸熟、交友,等各种各样的理由前来。
而更加离谱的是,主办方知道有未被邀请的网红来了,但既没有驱赶他们,也没有限制他们的行动。
策划部门负责人紧张地说:“他们都是有粉丝的,发一条视频骂我们,我们还得找水军去洗。来都来了,那就接待着吧,公司不差这点钱。”
万宾来贺是不差这点钱,但发生了案子,杂乱的人群就给侦查带来巨大的困难。加上山上没有保安、缺少监控,警方连作案者还在不在山庄里都不知道。
陈菁要见万宾来贺的老板,总裁办主任急得不停擦汗,“陈警官,不瞒您说,我也在找他!昨晚我们一起回的住处,康总一个人住在九号楼,我们这些打工的住在十号楼。出事后我去九号楼看过好几次,他都不在!”
虾壳山上多了只断手,而主办方的老大莫名失踪,座驾却好好停在远处,陈菁立即道:“带我去九号楼!”
枫意山庄有大大小小四十多个农家乐院子,九号楼虽然不大,但很新,欧式风格让它在一众古朴的房子间显得格格不入。主任说,康总是小地方出来打拼的,从小住惯了农家房,就喜欢这种小洋房。
九号楼只有院门口有摄像头,陈菁调出一看,发现昨晚十一点三十分时,康万滨在四名员工的陪同下进入屋中,一刻钟后,四名员工离开。凌晨三点零九分,身着polo衫和西裤的康万滨离开,此后再未回来过。而从昨晚到现在,只有在发现血手后,几位万宾来贺的员工进出过九号楼。
主任吓得脸都白了,一屁股坐在地上,“不会是康总吧?”
分局的痕检师在九号楼的卫生间提取到康万滨的生物检材,和血手一同带回去做比对。不久传来结果,血手和康万滨的DNA一致,他很可能已经遇害了。
凌猎举着锅铲跑到客厅,季沉蛟已经换好外出的衣服。
“你不吃了?”
听凌猎这么问,季沉蛟忽然感到一丝内疚。现在虽然是吃小龙虾的季节,但也不是随时都能买到品相好的小龙虾。早上大爷大婶们起得早,把个头最大肉质最鲜美的都选完了,起得晚只能买到歪瓜裂枣。凌猎六点多就出门,挑回来五斤最好的小龙虾,还费力洗了一上午。他不吃就走,那是对不起凌猎。
他十分罕见地在出警前犹豫了,思索要不还是等凌猎起锅,吃两三个再走吧,反正陈菁已经在现场了,他晚个几分钟无所谓。
但话还没说出口,他就在凌猎脸上看到一种“赶紧爬,老子终于可以吃独食了”的兴奋。
季沉蛟:“……”
但凌猎嘴上还要装一装,“真可惜,好不容易做的呢。不过你是警察,案子来了,就得第一时间上前线的。没关系,我帮你吃。”
季沉蛟顿时怄得说不出话。
凌猎笑嘻嘻退到厨房门口,挥着锅铲,“拜拜,季队长!”
季沉蛟忍了又忍,迅速拿出手机,找到一条“小伙过量食用小龙虾被送入ICU”的新闻发给凌猎,“自己看,进去了没人管你。”
枫意山庄目前不算警察,都聚集了四百来号人,他们全都未被准许离开,现场一度有些失控。分局的人手全都耗在寻找尸体上,其余刑警也不是很擅长安抚这些叫嚷着要离开的网红们。直到市局派出警力支援,情况才好了些。
“我看过断肢了。”安巡向季沉蛟跑来,“确实是死后分尸,从截面判断,作案工具估计是小型斧头。刚听分局的同事说,检测到了微量藻类,这山里有好几个小龙虾养殖湖,搜索已经开始了。”
季沉蛟赶往其中一个小龙虾养殖湖,抽水泵正发出巨响,三只警犬在湖边徘徊不去。
湖边泥土松软,水草中有少量血迹,成群结队的小龙虾在水褪去后堆集在一起,在彼此的身体上挣扎爬行,发出一阵阵令人不悦的响动。
养殖湖太大,水一时半会儿抽不完。季沉蛟在血迹附近看了看,发现有重叠在一起的凌乱足迹。
泥地按理说很容易保存足迹,但是只要再踩一脚上去,原本的足迹就会被破坏。除开刑警们的足迹,泥地里似乎有三种不同的足迹,它们彼此堆叠,难以复原。
季沉蛟沿着足迹后退,到草边,能辨别出的足迹就只有两种了。比较奇怪的是足迹A像是故意叠在足迹B上。
在草丛中,足迹不可辨认。出了草丛,青石板地上隐约看得见沾着泥的足迹。
席晚赶来,正在青石板上取样。“奇怪,怎么是叠在一起的?”
季沉蛟站在她身边,“什么情况会这样叠着?”
席晚皱起眉,“比如小孩在后面追着大人的足迹跑,故意踩在大人的足迹上。但这足迹又不是小孩,这里的环境也不是非得有人探路,后面的人跟着走。”
“能拓出完整足迹吗?”
“其中一组可以,另一组已经被破坏了。”
这时,养殖湖里的水被全部抽干,小龙虾拼命往岸上爬,湖底有个肉眼可见的轻微隆起,成群的小龙虾覆盖在上面。
一片衣料露出,是人!
分局头一次在小龙虾中打捞尸体,单是将小龙虾转移出来,就花了几个小时。山庄经理、各个农家乐的个体户痛心疾首,纷纷上前装小龙虾。但季沉蛟担心他们破坏现场,强硬拉起警戒带,几个冲动的个体户对着他狂拍照,威胁发布到网络上,骂他暴力执法。
但该强硬就得强硬,他向来是这种风格。
等到小龙虾全部运走,安巡、席晚,还有分局的法医痕检师下到湖底做初步勘察。
死者右手被砍断,头部有击打伤,胸口有撞击伤,腿、手臂被捆绑,口鼻有大量蕈状泡沫,溺死症状显著。结合湖边的血迹,他是在行动受限的情况下被丢入湖中溺死,但凶手没有立即让他沉下去,而是砍断了他的右手,再让尸体下沉。
尸体要带回去做解剖,以确认死因、做毒理分析,目前唯一确定的是死者身份——唐万滨,万宾来贺科技有限公司创始人。
万宾来贺是业内新贵,在游戏圈子里影响逐年提高,其创始人在自家举办的新游戏体验party上被杀,消息一经传出,顿时成为互联网关注的焦点。
季沉蛟在湖边转过身,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Jaco。
Jaco也看见他了,和那些又惊又惧的UP主不同,Jaco看上去很从容,似乎对他来说,这是个难得一遇的抢流量机会。
“季警官——”Jaco热情地打招呼。
季沉蛟忽然想到另一件事,上次的“美帽皇后”案,夏榕市几乎所有做社会热点的主播都在跟进,Jaco却隐身了。而这次,Jaco再次闻着味儿赶到。
“季警官,这案子又是你们重案队负责?”Jaco一副已经和季沉蛟很熟的模样,“我听大家都在说死者是康万滨?真的吗?”
季沉蛟打量他两眼,“你也报道游戏?”
“嗐,这倒不是。我对游戏一窍不通。”
“那你……”
“这不是收到万宾来贺的邀请了吗?”Jaco急忙点出手机里的电子邀请函,“所有在夏榕有点影响的自媒体都被邀请了。”
季沉蛟点头,正要走,Jaco跑到他前面,伸手一拦。季沉蛟不悦,面色也冷了下来。
“别急嘛季警官,我还想跟你打听打听……”
“案情相关无可奉告。”
Jaco狡黠地笑了笑,“那你跟我打听呢?”
季沉蛟停下脚步,垂眸审视这个精明的主播。
“这场party从昨天下午两点开场,我可是在一点多就到了。那些嘉宾来的时候,我就站在签到处。后来大家一块儿吃小龙虾做游戏,我也没跟他们一样享乐,恪守职业媒体人的操守,到处捕捉新闻。你就不想从我这儿打开宴会全视角?”
此时陈菁正在组织队员给嘉宾、工作人员录口供,但现场有些混乱,大家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既惊讶又气愤,很多人只是强调自己在房间好好睡觉。故意也好,确实无话可说也好,总之不是很配合。排查半天,收获几乎没有。
季沉蛟猜测Jaco来找自己的目的是为了套取新闻线索,他当然不可能把细节都告诉Jaco,但让Jaco把所见所闻倒出来却是可行的。
“找个地方说吧。”
枫意山庄管理处所在的十二号楼暂时成为警方办公处。被带去接受问询的嘉宾吵吵闹闹,扬言要曝光警方搞非法拘禁。年轻刑警们搞不定,大汗淋漓地解释这不是非法拘禁,都录像了,流程绝不存在问题。
季沉蛟带着Jaco来到十二号楼,冷眼一扫,那些喊叫的嘉宾顿时噤了声,有人还不自觉地咽下口唾沫。
“各位开开心心来参加宴会,临到要离开,却发生这种事。后续的山与''三夕工作安排受到影响。我理解大家着急、恐惧的心情。但也请大家理解我们的工作。”季沉蛟不紧不慢地说:“我们会尽最大努力破案,但这也需要大家配合。如果你们继续争吵、添乱,滞留的时间必然延长。”
人群再次议论起来,但都不像刚才那样大声嚷嚷。小警察见情况好转,朝季沉蛟敬了个礼,赶紧维持秩序。
季沉蛟和Jaco进了一扇门,山庄的门不隔音,还是听得见外面的声音。
“这是我昨天拍的视频,连夜剪了几条,本想今天更新的,但看样子更不了了。”Jaco将手机递给季沉蛟,很坦然,“万宾来贺这次给新游戏造势造得很阵仗,康万滨发展的势头也很猛,得罪的人、看他眼红的人估计不少。”
季沉蛟点开视频,看见满屏幕的小龙虾时不由得想到家里那一锅,脑中浮现凌猎抱着盆子坐在沙发上,嘴上手上都是油,还把油蹭到了地毯和沙发里。
季沉蛟:“……”
Jaco:“季警官?”
季沉蛟回过神,“你和康万滨打过交道?”
“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不,这么说可能不准确,他肯定知道我的直播号和影响力,所以才会邀请我。但对我本人,他肯定不认识。”
“你和谁一起来的?”
“我团队的两位同事。实话说吧,我们来的目的不是吃吃喝喝,也不是交友。想拿小龙虾宴做噱头,做一期讽刺现今游戏公司不好好做开发,东抄西抄,最后拿钱买好评的行为。”
季沉蛟继续看视频,注意到晚宴上站在康万滨身边的人,“这位是?”
“姚珏,一个模特,本来很有发展前景,但是……”
季沉蛟抬眼,“嗯?”
“坊间传闻哈,说他签约万宾来贺是被康万滨包了,从此事业一落千丈。”
季沉蛟按下暂停,回放,姚珏在台上就像一个机器人,皮囊优越,但毫无感情,和康万滨互动时也显得有些抵触。
Jaco发扬自媒体人的八卦精神,继续说着:“康万滨有个很招人恨的点,他其实根本不是游戏行业里的人,以前做的是出口贸易,赚得盆满钵满,把几个经营不善的游戏工作室买下来,靠着包装宣传,市场下沉,居然把自己打造成了行业里的‘新贵’。”
季沉蛟找到最晚的一个视频,时间显示是六月五号晚上十一点三十分,当时宴会厅还有相当一部分人,小龙虾也在持续上新。
“你是什么时候离开会场?”
“拍完最后一个就回了。”Jaco笑呵呵的,“不会吧,季警官你还怀疑我?我住在十六号院,我们那个院子除了我、我同事,还有三四个人。我写文案剪视频忙了一宿,你看我的黑眼圈。”
季沉蛟说:“视频拷我一份。”
“没问题,协助调查是我们公民的义务。”
季沉蛟正要起身,忽然又问:“你是我国公民?”
Jaco一看就是混血,但普通话非常流利。他笑起来,“我是外国人,Y国来到,不过我在夏榕市生活很多年了,这里就是我的家。”
安巡完成解剖,死者呼吸道里有大量的溺液和泥沙,肺部肿大。硅藻实验也已做过,肝肾硅藻含量暴增。确实是溺死,并且根据尸体内部泥沙和养殖湖泥沙对比,确认他就是在陈尸的湖中溺死,死亡时间在凌晨四点到五点之间。
但还有一个重点,死者的胃肠有大量溺液灌入,部分溺液进入心脏。死者肋骨有两根折断,胸口、上腹有十数个直径二厘米的撞击伤痕。结合死者的醉酒情况,他当时很可能是在湖中反复挣扎,多次游向湖边,却又被凶手用杆子打向湖中。
在这种持续的折磨中,他不断呛水,体力不支,最终溺亡。然后凶手砍下他的右手,把尸体推向湖中,任其沉落。
这是一种相当痛苦的死亡方式,凶手也十分有耐心。他难道不担心突然有人经过吗?
从足迹判断,凶手应该有两个人,一人控制康万滨,一人盯梢?
康万滨凌晨三点多独自离开九号楼,他为什么出去?接到某个消息,去赴凶手的约?
作案方式、康万滨的反应都说明凶手和康万滨应该认识,以折磨为乐,是复仇?
席晚还在给提取到的足迹做建模,从鞋纹看是一双某品牌的男士板鞋,四十码。季沉蛟觉得这一点很奇怪,凶手选择在小龙虾party上杀死康万滨,有这几个可能——宴会上人既多又杂,很适合隐藏;枫意山庄很大,管理却混乱,摄像头能用的没几个;平时他很难接触到康万滨。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会在现场留下这么清晰的足迹?
除非他已经连夜离开山庄,并且清楚没有任何人记得他曾经来过山庄。
目前线索还太杂,需要做更细化的调查。季沉蛟与陈菁商量,分局集中精力对康万滨的人际关系做一个摸排,重案队留在现场继续做问询。
凌猎开着大火给小龙虾收汁,铲了一盘起来。盘子没多大,装下的也不过十来只。
刚起锅的小龙虾太烫,他不急着吃,上网看新闻。
此时本地最热的新闻莫过于枫意山庄的小龙虾party上发现一只断手,而主办方的老板康万滨失踪,那手很可能就是他的手。
凌猎:“……”
盘里的小龙虾突然就不香了。
那还是送去给季队长吃吧!
作者有话要说:
季队长:我没有惹你们任何人!
第53章 亲疏(03)
网上说什么的都有, 凌猎很宝贝自己的新手机,将新手机装进塑料袋, 又戴上塑料手套, 一边吃小龙虾一边看八卦。
开玩笑,他辛辛苦苦做好的小龙虾,怎么可以全部送给季队长?好歹他也要吃点。
从群众视角出发, 看到的往往比在现场的警方多,但多出来的信息难辨真假, 且不一定和案子有关。群众们八卦得最多的就是康万滨和谁有一段情, 又始乱终弃了谁, 云云。
“罗婉婉。”凌猎念叨着这个名字, 脱掉手套拿起电视遥控器, 换台,调时间, 果然在夏榕卫视的晚间深度访谈中看到她。
网上的八卦说,罗婉婉和前台长离婚就是因为爱上康万滨, 万宾来贺这几年的发展离不开罗婉婉的公关手段。
现在传言康万滨死了, 群众言之凿凿, 说是前台长为爱报仇。
凌猎继续看,又看到江滨之梦这个名字,起初还以为是个温婉的美女, 一看照片,却是威武雄壮的小伙。
这江滨之梦是体校生,身高一米九, 长得还行, 在运动员里属于特别养眼的类型。八卦说康万滨看中江滨之梦, 将他包装成运动类网红, 体校生那么多,为什么偏偏是江滨之梦?那必然有某种交易。
凌猎还想继续看,可手往盘子一探,小龙虾已经吃没了。他愣了愣,正想继续去锅里铲,手机在塑料袋里响起来。
看清闪烁的名字时,他眼神动了下,迅速摘掉手套接起,“萧队。”
那头的声音沉稳温和,带着笑意,“很久没联系了,‘退休’生活怎么样?”
凌猎:“你是帮沈寻来劝我的吧?”
对面笑道:“我关心一下曾经的下属,和沈寻有什么关系。”
凌猎哼了声,“有你这样的上司?招揽队员的时候积极热情,自己干够了想跑了,撂下我们一帮人就跑。萧遇安队长,你想过我们的心情吗?”
那边叹了口气,“我有我的原因。”
“那我也有我的选择!”凌猎一脚踹在茶几上,“当年你救我,我给你卖命,这么多年我也卖够了,你可以离开特别行动队去陪小嫂子,我也可以退休!”
“哥,是不是凌狗子?我来说我来说——”电话那头传来另一道熟悉的声音,凌猎赶紧说:“我不跟他说!我挂了!”
萧遇安半遮着手机,“凌猎说他不跟你说。”
那道声音隔空喊:“嘁,凌狗子你在夏榕吧?这么多城市你不去,非要去夏榕,和我冬邺凑CP是吧?等着,我空了去逮你!”
凌猎:“……”
萧遇安把人支走,又道:“沈寻确实跟我提过你的事,我离队让你对行动队失去归属感和信心。我今天也不是劝你回去。这么多年你辛苦了,想休个长假没问题。”
凌猎:“就这些?”
萧遇安笑道:“我已经不是你的队长,按理说我没立场这么说,但作为将你带到特别行动队的人,我想告诉你,那里的门不会对你关闭。”
凌猎不由得坐直。
“哪天想回去了,就联系沈寻吧,联系我也行,自己多保重。”
好一会儿,凌猎吐出口气,语气有点像孩子,闷闷的,“知道了。”
电视还重播着罗婉婉的节目,空气里飘浮着小龙虾的香气。凌猎坐了几分钟,把碟子扔进洗碗槽,锅里的全部铲起来装进饭盒。因为太多,楞是装了四个盒子。
枫意山庄,调查还在继续,小部分人有切实的不在场证明,且与康万滨没有私交,在录完口供后先行离开,其余更多的人还必须留下。
天色将晚,餐食只能随便解决。枫意山庄虽然以小龙虾闻名,但养殖湖出现尸体,没人还想再吃小龙虾。
凌猎提着四盒小龙虾站在封锁线外,分局的小警察不让他进去。他冲里面喊:“季老板!季沉蛟!你的外卖小龙虾到了!”
季沉蛟:“……”
这天晚上,南城分局的刑警们都传,重案队的季警官,在这种场合,居然还有心情点小龙虾!
还一点就是四大盒。不愧是重案队!
“这是蒜蓉,这是十三香,这是麻辣,这是……”凌猎这外卖员当得敬业,不仅负责送,还负责报菜名,报完还不走。
季沉蛟在他指指点点的手指上一拍,“什么蒜蓉十三香,不都是从一锅里烧出来的?你当我没看见。”
凌猎假惺惺地吹吹手指,“警察怎么打人呢!”
“因为你欠。”季沉蛟嘴上没好话,心里却有种异样的滋味。今天从家里离开时,他怎么都想不到凌猎会给他送小龙虾来,还以为忙个通宵回去,小龙虾全进了凌猎的肚子,说不定中途还会接到医院的电话,“你好是季先生吗?你家租客小龙虾吃多了正在急救,你什么时候来缴一下费用?”
其实他猜得到凌猎不是好心到只为送小龙虾,这家伙肯定是想趁机看热闹。但此刻感性还是稍稍压过了理性,就当凌猎是真心想让他尝尝小龙虾吧。
“季队长,你好没情趣。”凌猎把手上的痛痛吹飞了,又来惹季沉蛟,“你就不能将他们想象成蒜蓉、十三香、麻辣吗?”
“我为什么要想象?”
“就等于你一口吃了三种味啊,不幸福吗?”
这歪理楞是把季沉蛟整笑了,正想抬手在凌猎头上敲一下,发现自己满手油,于是堪堪停在凌猎面前。
凌猎居然也不躲,双眼明亮地瞧着他。这一眼看得他眉心轻轻一颤。
今天来到枫意山庄以来,他见过的要么是愁眉苦脸、吵着要走的嘉宾,要么是诚惶诚恐、害怕惹祸上身的主办方工作人员,还有那个闻到命案味儿就追来的Jaco,凌猎这丝毫不被周遭气氛影响的神气让他既新鲜,心里又有些发痒。
两人就这么在不大的休息室对视,外面的走廊上吵吵闹闹,不断有人经过。
季沉蛟收回手,想酝酿一句“谢谢”,沈栖的声音突然在头顶炸开,“凌某!你又来找我哥!”
季沉蛟:“……”
凌猎虽然不是重案队的人,但重案队处处有凌猎的传说。席晚和凌猎互道凌先生席女士,沈栖因为凌猎曾经是嫌疑人凌某,一提到凌猎就是凌某。
凌某毫不介意,还很配合,“唷,沈老师,吃饭没?小龙虾吃不吃?”
沈栖坚毅道:“……吃!”
五分钟后,沈栖:“凌某,你这小龙虾比我楼下那家虾皇帝都好吃!”
凌猎抱拳,“多谢夸奖。”
昔日不和的两人——主要是沈栖单方面和凌猎不和——靠一顿小龙虾就泯去恩仇,季沉蛟看得眼皮略微一跳。但这恩仇过阵子肯定又会冒出来,因为不久前凌猎还靠一把蒲公英和沈栖泯过恩仇。
四盒小龙虾两个人肯定吃不完,季沉蛟也没工夫剥虾壳,吃了几个就停下,剩下让沈栖给大家分了。把凌猎叫到门外,“赶紧回去,这儿不是你待的地方。”
凌猎佯装大惊,“季队长,我不远万里给你送小龙虾,你吃完就要赶人。”说着还伸手戳季沉蛟的胸肌,但手指又被拍了下。
凌猎倔强地说完:“你的良心呢?”
“你什么身份留在这里?”话都说到这儿来了,季沉蛟有心试探,“死者关系者?目击者?有作案嫌疑的人?还是……警方?”
凌猎:“警方的……外卖员?”
季沉蛟见他不松口,“回去吧,群众别影响警方办案。”
“群众回不去呢。”
“?”
“我坐大巴来的,还徒步五公里才到。”凌猎点开叫车平台,“现在太阳都落山了,错过大巴最后一趟,出租师傅知道山上死了人,也都不接单呢。你要赶群众下山吗,季队长?”
季沉蛟被他烦得倒抽一口气,“待着,别给我添乱。”
凌猎笑得十分灿烂,“好叻!”
枫意山很大,但上下山只有一个路口,山庄也只有一个出入口,重案队调取监控后发现,昨晚最后一辆车驶入山庄时是十点二十分,是其中一位农家乐的老板,此后直到今天嘉宾们发现血手,都没有任何一辆车离开山庄,也没有人经过。
如果凶手没有藏在山中某处,那就还在山庄,就在这些神色各异的人里。
季沉蛟重点留意的是两类人,一是和康万滨有私交的,包括部分嘉宾和他的员工,二是不在邀请名单上,却自行跑来的。后面这种中的大多数都说自己是小透明,想来蹭蹭人脉,或者干脆破罐子破摔,说只是来吃白食,但真正的目的是不是康万滨,暂时还无法下定论。
季沉蛟叮嘱完凌猎,向十三号楼走去,那里有一位他想亲自探一探的人——模特姚珏。
十三号楼一共住了五人,但登记在邀请名单中的居然只有姚珏一人,另外四人中有两人是他的助理、造型师,两人是“野嘉宾”。
姚珏住的自然是最宽敞、采光最好的一间。季沉蛟敲开门,助理和造型师都在,姚珏脸色苍白,看向季沉蛟的目光有一丝躲闪。
“又来问我们吗?”一看来的是警察,助理不满道:“说了昨晚我们九点多就回来了,再也没出去,我们仨斗地主斗到半夜,就在楼下大厅,一楼那个柏,柏什么都看见了。”
住在一楼的“野嘉宾”之一叫柏岭雪,是个做天文、宇宙科普的UP主,粉丝少、影响小,没有被邀请。季沉蛟还没见到他,在初步筛查的资料里瞥到一眼。
“什么时候各自回屋的?”季沉蛟问。
“一点多吧?姚哥说想睡觉了。”
季沉蛟看着姚珏,“那一点之后呢?”
助理生气了,“睡觉了啊,你们不会怀疑我们吧?康万滨虽然是个烂人,但我们也不至于杀他啊,脏了我们的……”
姚珏咳了声,助理才打住,不耐烦地说:“反正他死不死跟我们没关系。我们只是和他签了合同,等于他的员工而已。万宾来贺员工那么多,干嘛盯着我们?”
季沉蛟问:“为什么说康万滨是个烂人?你们和他有什么过节?”
助理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心虚地看向姚珏。姚珏叹气,“我和康万滨曾经是情人关系,我不是自愿的。”
助理大声道:“姚哥!”
季沉蛟拎过一张椅子,坐下,“我并没有将你当做嫌疑人,只是做一个例行问询。现在聊聊你所认识的康万滨,可以吗?”
姚珏抿着嘴唇,双手握紧,几秒后点点头,“你想知道什么?”
季沉蛟:“你们怎么认识,你说不是自愿,他对你做了什么?”
姚珏苦笑,“像我这种没有背景,也没有资本捧的人,太容易被人毁掉了。”
姚珏今年二十五岁,初中文凭,十多岁就背井离乡来到夏榕市打拼,因为外表出众,身材比例很好,最早给人当平面模特,有了一定积蓄和对模特事业的理解,开始在网上发布自己的照片和拍摄花絮,积累起一定粉丝。
那时将自己打扮成游戏、动漫里的人物是走红的一条捷径。姚珏小时候过得苦,连电视都没有,根本接触不到二次元。但为了事业,他强迫自己打游戏看动漫,逐步培养出一些兴趣。
终于,十八岁时,他在漫展上崭露头角,越来越多的游戏商找到他,请他cos角色。他在社交平台上的粉丝也多起来,找他合作的从单个游戏商变成经纪公司,给他画饼,吹得天花乱坠。
吃了没有文化的亏,他草草签下一家公司,对方给他接的商务却一塌糊涂。粉丝为他不平,希望他解决。可他根本出不起天价违约金。
二十岁那年,康万滨出现了,邀请他加入万宾来贺,承诺承担他的违约金。有了教训,他不再草率,好好将万宾来贺了解一番,得知这公司虽然财大气粗,竞争手段却十分肮脏,而且他看得出康万滨对他有意思,图的是他这个人。
他不是同性恋,不愿意与康万滨扯上关系,于是拒绝了。
可他没有想到的是,康万滨得不到他,就要毁掉他。一时间,圈子里到处都是他的黑料,振振有词说他上学期间霸凌女生,伪造他“厌女”发言,还有他根本不认识的男人出来说他是个双,以后要找女人代Y。
他立即澄清、解释,但在有心炒作下,他的声音被淹没了。就连他最熟悉的粉丝也离他而去,因为在这个女性占消费力主导的圈子里,他犯的这些“错”是致命的。
可他根本没有做过这些事,说过这些话。
他不得不找到康万滨,寻求解决的办法。那天康万滨将他关在酒店,侵犯了他,还拍下照片。又用他的家人威胁。
他一个从农村出来的孩子,好不容易打拼出个人样,就被毁掉了。
最终,他屈服于康万滨,签入万宾来贺,康万滨才让律师、公关洗清他的恶名。至今,他在万宾来贺已经工作五年,衣食无忧,康万滨这两年对他失去兴趣,不怎么来烦他了,而他感到自己的事业、理想也早已被践踏,活得像个行尸走肉。
“康万滨是个烂人,知道他死了,我发自内心开心。”姚珏惨然地捋了下凌乱的长发,美得有些妖异,“我衷心希望杀死他的人不被你们抓到,如果他不幸落网,我会去感谢他。”
助理哭起来,“姚哥,你别说了!恶人自有天收,康万滨活该!不关我们的事!”
季沉蛟沉默了会儿,“那你知不知道,和你遭遇相似的有哪些人?康万滨还有哪些情人?”
“罗婉婉,还有那个运动员,叫什么来着?”姚珏半天没想起来,“你们自己去查吧,他这种人,想杀死他的多了去,不差我一个。”
这时,楼下传来响动,有人回来了。季沉蛟离开姚珏的房间,下楼,与一个文质彬彬的男人四目相对。
男人穿着白色衬衣、黑色西裤,头发梳得很随意,轮廓锋利,一副金丝边眼镜却综合了这份锋利。
看进那双眼睛时,季沉蛟忽然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在哪里见过吗?没有,这种长相的人如果见过,他一定记得。但那熟悉感又是怎么回事?
“你好。”男人主动打招呼,“这么晚还在查案,辛苦了。我是柏岭雪,没收到邀请就来参加party,给你们的侦查添麻烦了吧?”
季沉蛟知道很多“野嘉宾”是来宴会上蹭资源,但这位柏岭雪的气质怎么都跟蹭资源联系不上。那其目的就十分可疑了。
“重案队季沉蛟,聊聊?”
柏岭雪笑着点头,“好。”
“你是科普UP主?”季沉蛟随意地问?
“是,刚开始做,比不上party上那些红人。”柏岭雪说着点开APP,“要看我的作品吗?”
季沉蛟接过,正在播放的是费米悖论解读,播放量还算可以,有二十多万。季沉蛟虽然没什么时间关注天文,但费米悖论这种著名理论还是知道的,“新手做这个,你很会做选择。”
柏岭雪笑起来,“季警官是在嘲笑我蹭热度吗?”
季沉蛟继续点其他视频,和费米悖论相比,别的播放量都低了很多,比如什么W玻色子、量子纠缠这种一看就一头雾水的主题。而到什么曲率航行、黑洞分类,播放量又起来了。
柏岭雪说:“没办法,新人起步,还是做一些观众爱看的内容好。我确实蹭了费米悖论的热度,在做那一期之前,我统计过平台各种关键词的热度排行,虽然关于费米悖论的视频已经非常多了,但对宇宙感兴趣的观众还是爱看。”
季沉蛟将手机还给柏岭雪,切入正题,“没收到主办方的邀请就来,也是蹭热度?”
柏岭雪推推眼镜,似乎稍微有些尴尬,旋即摊开手,“确实……我又一次蹭热度了。只要在party上,不管是受邀的还是未受邀的,观众反正看不出来。拍几张照po出去,我就算是受邀了。到时候万宾来贺的通告一发,我的粉丝必然认为我也算是小红UP主。”
柏岭雪说得十分坦荡,但正是这种坦荡,让季沉蛟觉得十分违和。不过倒也不能因为违和判断柏岭雪与案件有什么关系。
“昨天你什么时候回到住处?”
“我没回来。”
“嗯?”
“昨晚认识了几位同好,他们蜮洗虽然是游戏UP主,但对天文都非常感兴趣,枫意山离城市有一段距离,天空还算干净,我们就在一起研究星空,六点多刚眯了会儿,就被外面的叫声吵醒。”
季沉蛟问:“和哪些UP主?在哪里看星空?”
柏岭雪说了三个名字,又道:“就在宴会厅楼顶。季警官不会怀疑我吧?在今天之前,我都不认识康万滨。”
“怀疑倒不是。”季沉蛟说:“但理论上讲,昨晚每一个留在山庄的人都有作案可能,我们要做的,就是逐个排除嫌疑。”
柏岭雪微笑,“那我的嫌疑应该已经被排除了,我有人证,且没有动机。”
季沉蛟再次凝视柏岭雪的眼睛,他之所以一早就注意到柏岭雪,是因为这人身上充斥着某种矛盾感,这矛盾感在经验不足的刑警眼中可能是洗清嫌疑的保障,但在他眼里,却正好是疑点。
此番接触下来,矛盾感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更加强烈。
季沉蛟起身,打算找柏岭雪提到的三人核实,再让沈栖查查柏岭雪的背景。
“我什么时候可以下山呢?”柏岭雪笑着问。
季沉蛟停下脚步,侧过脸,“不在场证明充分的话,很快。”
“好,我等着。”
三名游戏UP主已经录完口供,彼此作证他们一直待在宴会厅楼上,谈天说地,把酒言欢,为柏岭雪的博学所折服。而宴会厅楼梯的摄像头拍摄到了他们凌晨一点上楼、六点十分下楼的画面。
沈栖叼着面包,桌边放着一大桶矿泉水,“哥,这个柏岭雪是冬邺市人,有留学背景,现在在洋途贸易就职,是一名翻译。”
洋途贸易季沉蛟略有耳闻,是家规模很大的外贸、运输公司,在南半球有工厂,国内反而不是他们业务的重点。
沈栖扭过头,“哥,他有问题吗?”
季沉蛟说不上来。
沈栖吨吨灌水,愤愤道:“凌某害我!”
季沉蛟:“他又怎么你了?”
“还不是因为小龙虾!没事做得那么好吃干什么?害得我一吃就停不下来,现在齁得慌,都喝多少水了舌头还是咸!”
“……”对了,凌某溜达到哪儿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季沉蛟:凌狗子?
凌猎:不准叫凌狗子!
第54章 亲疏(04)
在刑警们忙碌的时候, 凌猎完成了送外卖的任务,正在季沉蛟给他找的空房间里呼呼睡大觉。
季沉蛟以为他没这么老实, 找了半天人, 结果在房间里找到,感到十分不可思议。
凌某也有听话的时候?
接近凌晨,席晚完成对湖边足迹的建模, 并且根据鞋纹确定了鞋子的品牌和款式。枫意山庄虽然摄像头稀少,但是宴会厅门口有高清摄像头。经过逐个对比, 鞋子的主人正是姚珏, 而姚珏的身高与建模数据也吻合。
“你们肯定搞错了!”助理红着眼喊道:“那鞋不是很常见吗?我哥有一模一样的鞋, 他就是凶手?”说着, 他回头拉姚珏, “哥,你说句话啊!昨晚你不是说困, 想睡觉,我们才一起上楼的吗?”
姚珏脸色白得像纸, 长发垂在肩膀上, 整个人显得格外单薄。
季沉蛟视线向下, 落在他的脚上。此时,他穿的是黑色靴子,和监控中出入宴会厅的不同。
“你昨天穿的板鞋呢?找出来给我看看。”
姚珏吞咽唾沫, 修长的脖颈绷出青筋。
见他不动,助理连忙跑去鞋柜边,“找就找!鞋交给你们你们就没话说了吧?我现在就……”
鞋柜拉开, 里面根本就没有什么板鞋。
助理愣了, 惊讶让他全身一凛。他难以置信地转向姚珏, “哥, 鞋呢?”
姚珏低下头,“山里路不好走,踩到水坑,扔了。”
“可……”助理想说什么,却像已经明白过来,不再出声。
季沉蛟上前两步,“哪里的路?哪里的水坑?扔到哪里?”
姚珏指着楼下,“外面的垃圾桶。”
立即有队员前去查看,未发现鞋。
姚珏苦笑,“那就是清洁工收过垃圾了吧。也有可能被人捡走了。”
助理连忙说:“对对!肯定是被人捡走了!你们不是说穿这鞋的是凶手吗?他捡了我哥的鞋,杀人嫁祸我哥!”
季沉蛟盯着姚珏的眼睛,“你真的把鞋扔到垃圾桶里了?”
姚珏别开视线,“嗯。”
“但是清洁工还没来得及做扫除,嘉宾们就发现了断手,那之后,一切日常工作都停止了。你的鞋如果丢在垃圾桶里,现在应该还在。”
“可……可能被人捡走。”
“你在小看警方吗?痕检师难道查不出穿那双鞋的是一个人,还是多个人?”
姚珏肩膀轻轻一缩,闭上眼,“我不知道,我没有杀人。”
初步确定嫌疑人,接下去的工作就有了方向。季沉蛟下令搜山,先找到消失的板鞋再说。枫意山大归大,但姚珏如果确实是凶手,他没有能力将鞋子藏得太远,所以搜查范围以山庄为中心,不算特别困难的任务。
半夜三点,重案队在警犬的帮助下,在离养殖湖直线距离两公里远的坡洞中找到了板鞋,经席晚鉴定,与案发现场的足迹B一致。
而在坡洞旁,还发现了一组足迹,这组足迹与姚珏现在脚上的黑色靴子一致。
姚珏在灯光下颤抖,助理已经泣不成声,“哥,不是你,你说啊,不是你!”
“对,是我杀死了康万滨。”姚珏缓缓抬起头,季沉蛟在他眼里看见一种类似死亡的雀跃。
就像已经燃尽的火焰,在灰烬中闪烁着最后一点光亮。
季沉蛟:“怎么杀的?”
“昨天在宴会厅,我告诉他,有话想对他说,三点出来见我,如果不来,我就趁这个party的机会,把他强迫我的事、他生意上那些勾当曝光。现在的我跟当年已经不一样了,我没有需要珍惜的名声,他倒是成了穿鞋的。这次的机会也很难得,全是网红,有的根本不怕他。”
“他必须来。”
姚珏故意约助理和造型师在一楼斗地主,为的就是让同住楼里的另外两人看见他们早早离开宴会厅,之后又以瞌睡为由,各自回房。
这栋楼的摄像头坏了,姚珏不用躲避监控就能离开。凌晨的山庄很安静,除了宴会楼还时不时传出欢笑声,其余楼栋都淹没进夜色里。
姚珏来到约好见面的地点,将长杆藏进草丛中,自己也躲在石头后。不久,康万滨果然出现了,警惕地四下打量,朝右边那棵最容易藏人的树走去。姚珏正是在这时迅速跳出来,一杆子将康万滨敲倒在地。
康万滨吃痛低骂,头晕目眩让他的行动力大打折扣,姚珏趁机将他捆缚起来,用布、胶布封上他的嘴,毫不犹豫地将他滚进养殖湖。
落水声很沉闷,康万滨被堵在喉咙里的呼救更是沉闷。姚珏以平生最大的勇气,用长杆将康万滨推远,又数次击打康万滨的头。
康万滨绝望地在湖中挣扎,每次靠近湖边,又被他推远。渐渐地,康万滨力竭,湖中出现一连串气泡。
他知道康万滨已经死了,用绳子将康万滨拉到岸边,砍下他的右手,撕掉胶布,一脚踹往湖中,再用长杆将康万滨的尸体尽可能推远。
做完这一切,他换上另一双鞋,将沾满污泥的板鞋扔到两公里远的坡洞中。再回到宴会楼外,把手扔上去。
“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你们发现了。”姚珏苦笑,“那就这样吧,我杀人了,请判我死刑。”
季沉蛟却问:“你的同伙是谁?”
姚珏一愣,神色突然变得很不自然,“什么同伙?”
“我们在现场还发现了一组足迹,凶手有两人。”
“不!只有我一个!”
季沉蛟没说话,倒是姚珏在这突如其来的安静中不安起来,又解释:“可能是其他人的足迹?那里又不是什么禁区,谁都能去的。”
季沉蛟:“你看见那些足迹了?”
姚珏顿了几秒,“是,看见了。”
“看见你还敢在那里对康万滨下手?”
“啊?”
“有人去,说明那里并不偏僻,你就不担心在你作案时,突然有人出现?”
姚珏瞬间坐直,眼神慌张,“我不知道,我找不到更好的地方了。人是我杀的,只有我一个人。”
之后,姚珏不再回答。
季沉蛟让队员带他去休息,也让队员们轮流休息。此时天都快亮了,嫌疑人认罪,但案件似乎又多了一重迷雾。
姚珏一定在包庇什么人。
起初看见那两串重叠在一起的足迹时,季沉蛟就觉得奇怪。除非路窄得没法走,不然不会出现这种足迹。
姚珏说是他一个人杀死康万滨,但论体型,姚珏实在不是康万滨的对手,就像偷袭敲晕了康万滨,康万滨也不是没有机会反击。
再者,姚珏的动机看似充分,但仔细思考起来其实很矛盾。他说他现在已经不在意名声,对于一个不在意名声的人来说,他现在的生活可以说是非常不错。那他为什么会在这时想不开,要杀死康万滨复仇?
还有,他也知道这场party是曝光康万滨的好机会,那他为什么不这样做?反而要杀死康万滨?康万滨居然还信了他?
如果说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动机,一念之差下做出任何事都不稀奇,那切实的物证就更加说明这案子不简单。
姚珏在湖边砍断康万滨的右手,泥土里有血迹,但姚珏的鞋子上却没有。他事先知道要扔掉鞋子,并且准备了备用的鞋子,那为什么不连衣服一起处理掉?
他能保证自己衣服上没有血迹吗?
事实上,衣服鞋子确实都没有染血。
这一点与姚珏的陈述是矛盾的,很可能砍掉康万滨手的人不是他,他和另一人共同制服了康万滨,又或者他从头至尾都没有动手,只是盯梢。而现在,出于某种目的,他咬死自己就是凶手,现场没有第三人。
这人会是谁?
哭哭啼啼的助理吗?不像。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造型师?造型师是去年才为姚珏工作,似乎只有很普通的关系。
刑警们几乎都是一宿没睡,天亮时,又一批没有作案时间和动机的人获准离开枫意山庄。姚珏也要被送到市局接受进一步调查。
清晨的风有些凉,凌猎在重案队的临时休息室睡了个好觉,这会儿居然还打哈欠打出了眼泪花。
不远处的停车坝里,一辆辆车正带着人下山,另外还有十多人正在等车。凌猎正定睛看着,身后传来季沉蛟的声音,“你坐这辆车回去。”
凌猎:“行行行,这就走。”
季沉蛟还有事,不跟他废话,他却说:“你们抓到凶手了?”
“警察的事,群众少打听。”
“啧,又阴阳怪气。”凌猎像睡饱了的猫,笑得很惬意,“凶手为什么会把死者的手丢到虾壳里,还非要在小龙虾养殖场淹死死者?”
季沉蛟转身。这是很有仪式感的两幕,其中或许藏着重要线索。
凌猎:“其实淹死在小龙虾养殖湖里差不多就够了,砍手扔到虾壳纯属多此一举。他很可能是担心你们不明白小龙虾与死者的关系,再来划个重点。”
季沉蛟:“那你说,死者和小龙虾有什么关系?”
凌猎:“可能死者自己都不知道,否则他应该不会轻易到小龙虾养殖湖。”
季沉蛟沉思,“死者曾经做过一件与小龙虾有关的事,但这事对他来说小得可以忽略不计,对凶手来说却是印象深刻的死仇……”
车就要出发了,凌猎拍拍季沉蛟的肩,“季队长,努力破案哦,我走了。”
凌猎是最后一个上车的,车上还有一个座位,那人坐在靠过道的位置上,凌猎要进去,说了句:“你好,麻烦……”
那人抬起头,凌猎怔住。
车马上要开了,司机叫凌猎赶紧坐下。那人将长腿往过道上挪了挪,凌猎立即侧身进去。
他不认识这个人,但在这个人脸上,他依稀感觉到某种熟悉的东西。
是眼睛吗?这个人的眼睛有一抹灰色,就像阴云在积雪上投下的影子。
车正在往山下开,凌猎从玻璃上观察。不久,对方转过来,也看着玻璃。
“你好,我叫柏岭雪,是名科普UP主。”
柏岭雪瞳色虽有异,轮廓却与东亚人无异,笑得既不热切也不高高在上,让人感到平和与淡然。
凌猎与他对视了会儿,靠回自己的椅背,闭目养神。柏岭雪也没继续自讨没趣,看向悬挂的车载电视。
车里闹哄哄的,很多人都在讨论发生在身边命案。凌猎一边闭目养神,一边听着人们的话。
“我听说杀人的是姚珏,警察把他和他助理都控制了。好吓人,我昨天还和姚珏说过话!”
“看不出来啊,他这种软弱的人,居然还会杀人!”
“狗急了还跳墙呢。只能说康万滨对他太过分了吧。其实想康万滨死的不知道有多少。最后居然是最弱的姚珏动手,啧啧。”
“算了,也不关我们什么事,我回去剪片,你们呢?”
“剪啊,我手上的可是一手资料……”
凌猎向来爱听别人聊案子,但这时却不住走神。坐在身边的人虽然一个音节都没有发出,似乎已经睡着了,存在感却强到他无法忽视的地步。
自从离开特别行动队之后,这还是他头一回想要查清一个人的底细。
下车后,众人各自散去,凌猎最后一个下车,看着柏岭雪走到马路对面,招了辆出租。
直到出租车消失在视野里,凌猎才下车,来到一个卖糖水的路边摊坐下。上午没人吃糖水,老板熬的粥都还没放凉。凌猎要了碗白粥,让多加糖,一手搅拌着粥,一手在手机上找号码。
手机在“队长”上停留片刻,又移到“沈寻”。
自从他成为特别行动队的一员,萧遇安就是他的队长。但姓萧的不负责,早就不是他的队长了。萧遇安去年离队之后,他归沈寻管。
沈寻说他像头猎豹,管束不了他。他与沈寻之间泾渭分明,沈寻下达任务,他执行,没有任何私人交情。
可现在他想托前同事查一个人,居然只能打给沈寻。
粥搅得可以吃了,他几口吃完,再看手机,不太想打了。
只是一眼觉得在意而已,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如果柏岭雪有问题,季沉蛟不会草草放人。
想到这里,凌猎愣了下。他还挺信任季沉蛟?
很快,凌猎又摇了下头。这和信任不信任大概没什么关系。他最信任的队长为了爱情离队而去,他就对信任这个词PTSD了。人和人之间就不该有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非要建立某种联系的话,应该是狩猎。
将一个人当做猎物,在兴趣没有耗尽之前去狩猎他,兴趣一旦消失,就转身而去。
这无疑是人生少有的乐趣。
凌猎第一次见到季沉蛟,就觉得这应该是个有趣的猎物。每次逗季沉蛟,季沉蛟虽然都高傲地冷着一张脸,但是从眸光的轻微闪动、唇角眼尾弧度的些许改变,很容易看出这条小蛇心情的波动。
对他来说,这是很解闷的游戏。而小蛇自己还沉浸在被讨好的志得意满中。
凌猎放弃请老同事帮自己查人的想法,正要付钱离开,手机突然响了。来电的正是他犹豫半天没有拨的那个号码。
“沈队,上午好。”大概是刚想到了调戏季沉蛟,凌猎现在心情不错。
稳重的男声道:“知道问好,看来今天很适合我们谈事。”
“别,破坏我的好心情。萧遇安都被你搬出来,他没告诉你吗,我不打算回去。”
沈寻沉默了会儿,“萧队联系过你了?”
“啊。”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凌猎想挂电话,沈寻说:“今天不是劝你归队。”
“那还能是什么?”
“夏榕市发生了起案子,死者是万宾来贺的老板康万滨,你要有兴趣,帮我关注一下。”
凌猎挑高眉,“这么巧?”
“嗯?”
“我昨天还去现场送了趟外卖。”凌猎说着咂摸出点味儿来,笑道:“不过这案子没什么特殊吧?怎么就劳烦特别行动队来关注了?沈队,你是在曲线救国?”
沈寻叹气,“萧队都说了你想在外面野多久都没问题,这还不到一年,我至于这么急?康万滨的案子可能不简单。”
“噢?怎么说?”
“从年初开始,全国已经发生了多起针对企业家的命案。有的当地警方已经锁定嫌疑人,嫌疑人也已认罪,但是细节上还有一些疑点,疑似顶罪。另一部分警方连动机都没有找出来。”
凌猎:“所以你怀疑,康万滨案和那些没有侦破的案子有关?”
“说不准。”沈寻语气倒是轻松,“这不是你就在夏榕市,还和重案队队长关系不错吗?有兴趣的话帮我注意着,传点情报回来。”
“啧,又不给我开工资。”话是这么说,但凌猎确实对这起案子有点兴趣,又问:“你应该不是单单从企业家身份,就将那些案子归结到一起吧?”
沈寻说:“都是有污点的企业家。”
“哪个企业家没污点?圣母圣父当不了生意人。”
“较为严重的私德有亏。”沈寻又说:“这不是什么任务,我暂时也不会往夏榕市派人。康万滨这案子如果始终找不到凶手,我们会拿过来一起研究。最关键的是,如果找到凶手了,你留意一下有没有解答不了的疑问。”
凌猎沉默了会儿,“行。”
他和沈寻不像和萧遇安,除了工作还能聊聊其他,这话一说完,两边都懒得再废话。凌猎突然想到流程的问题,说:“我现在的身份是群众,没资格过问案子。夏榕市警方不给我开绿灯怎么办?”
沈寻道:“你在市局进进出出,你以为他们刑侦支队长谢倾不知道?放心吧,实在不行,你不还是重案队队长的室友?”
凌猎:“……”室友的身份是这么用的吗?
相关人员陆续离开枫意山庄,但因为疑点众多,重案队和分局都没有停下来。双方聚在一起开会,分享取得的线索。
南城分局主要负责康万滨及万宾来贺的关系网络调查,陈菁将一份份资料传送到屏幕上。
“康万滨老家在桐茄县,在整顿黑恶势力之前,康家曾经是桐茄县的一霸。当年康万滨的父亲康君临、兄长康万海,还有一群旁支、女婿在桐茄县开设武术学校,实则是圈养了一群打手。”
“康万滨是康家老幺,身体素质一般,明面上看没有参与康家的那些勾当,还去国外留过学。他回国之后,国家大力整治康君临这一类人,他有检举的功劳。整个康家在十多年前就失势了,但他以合法财产做投资,起初搞实业和贸易,近几年转投互联网、游戏,都做得风生水起。”
“他最被人诟病的有三点,一是‘大义灭亲’,他父兄至今还在坐牢,但当时跟着康家混的人不少已经出来了,过得如意的不多,这些人恨他,有报复的动机。只是我还没有查到他们曾进入过枫意山庄。他们要动手的话,枫意山庄似乎不是最适合的地方。”
“另一点是私生活。康万滨在二十六岁时结过婚,妻子是房地产富商的女儿。这场婚姻被看做商业婚姻,两人没有孩子,四年后离婚,各过各。这之后,没有亲家的束缚,康万滨彻底放飞自我,情人不断,欺男霸女,一些人确实是因为钱主动接近康万滨,但也有姚珏这种被逼迫的。”
“最后一点是他在商业上的竞争手段,万宾来贺的前身是两个小型游戏工作室。康万滨用画饼、诱哄的方式将工作室买过来,毁掉工作室原本的创作力量,大量抄袭,赶走原来的创始人。现在万宾来贺虽然发展势头很猛,但其实都是钱堆出来的。其中一位创始人何凛已经在三年前因为难以接受心血被毁而自杀。”
屏幕上,是一个干练阳光的短发女孩,她笑得很灿烂,而现在早已成了一张黑白色的遗照。
“总的来说,康万滨树敌众多,有动机杀他的人不下二十个。”陈菁看向季沉蛟:“季队,如果姚珏不是唯一的凶手,我们可以从以上这三个方向继续侦查。”
重案队这边给出的是现场人员排查重点。除了已经认罪的姚珏,还有十多人举止奇怪,和康万滨、万宾来贺有千丝万缕的关联。
尤其是康万滨商业上的伙伴罗婉婉,她在康万滨遇害后居然失踪了,手机也呈关机状态。警方暂时无法确认她的下落。
她最后一次被人目击是六月五号晚上十一点多,就在宴会厅,监控也证实了这一说法。可她之后去了哪里,无人知晓。
养殖湖湖边被覆盖的足迹看大小属于男性,但足迹被破坏得太严重,不排除是女性故意穿男鞋干扰警方判断。而她失踪的时间点也分外蹊跷。不排除她就是那消失的第三人。
此外,席晚在康万滨的卧室窗户(二楼)提取到一组新鲜足迹。有人在案发前后曾经来到康万滨的房间,但似乎没有在屋里做什么,就原路离开。
但从足迹无法确定是谁,因为那人穿的是山庄提供的拖鞋,每人都有一双。
康万滨的通讯记录没有可疑信息,房间里、衣物里也没找到纸条之类传递信息的东西。他也没有半夜出门的习惯,那他为什么会在凌晨三点多独自出门?姚珏的威胁对他来说真的有用吗?
第55章 亲疏(05)
“姚珏很可能没有说实话。”季沉蛟道:“如果是姚珏当面威胁康万滨, 让他立即跟自己来,人在惊讶、气愤等情绪作用下, 倒是可能冲动行事, 直接跟着他去。但姚珏是晚上威胁康万滨,过了几个小时,康万滨才赴约。这说不通。康万滨这种人, 你给他几小时缓冲,已经足够他想到解决你的办法。”
梁问弦说:“要么是别的威胁, 要么是康万滨突然接收到某个信息, 他没有选择, 只能独自去养殖湖。”
“从姚珏的角度, 有什么人是他宁可自己一人承担罪责, 也要保护的?”季沉蛟思索,“罗婉婉比姚珏更容易约康万滨出来。罗婉婉有杀害康万滨的动机吗?”
一场会开下来, 确定了接下去侦查的重点——找到罗婉婉,查清楚罗婉婉和康万滨的真实关系。
开完会, 季沉蛟看见大摇大摆在重案队休息室吃香蕉的凌猎。
“又来送外卖?这回又是谁让你进来的?”季沉蛟巡视一圈, “我这重案队的纪律该整顿了。”
凌猎从包里掏掏掏, 找出一张临时证件,“谢队认证,重案队官方外勤队员。”
季沉蛟接过看看。重案队什么时候有这种玩意儿了?
凌猎收好证件, 继续吃香蕉,还想抬起蹄子,搭在季沉蛟的办公桌上。
季沉蛟一把给他拍下去, 又去找谢倾。谢倾这个那个扯了半天, 就是不解释重案队官方外勤队员这种证件是怎开出来的, 还反问季沉蛟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姜还是老的辣, 季沉蛟马上开始汇报进展。
小龙虾party从六月五号下午开始,康万滨六号凌晨遇害,已锁定嫌疑人姚珏,但调查没有结束,另一个关键人物罗婉婉已经失踪两天。
这两天里,没人见过她,她的手机、社交软件没有使用过,重案队申请查她的银行流水和网上交易情况,发现她最后一笔手机支付发生在五号上午。
姚珏咬定凶手只有自己,罗婉婉失踪得越久,就越是可疑。
重案队来到万宾来贺公司。办公楼里还装饰着即将上线的新游戏,事发突然,保洁还没有接到通知将它们拆下。
员工们都知道自家老总被杀死的事,有的担心自己的前途,更多的则是聚在一起,聊康万滨和姚珏的八卦。
席晚在康万滨办公室搜查,带走电脑等办公用具。季沉蛟跟着来,想打听罗婉婉在万宾来贺到底充当什么角色。
他已经了解到的是,罗婉婉今年三十二岁,是夏榕卫视的老牌主持人,早期是新闻主播,后来转成制片,现在唯一一档出镜的节目是晚间的夏榕深处。这是一档聚焦夏榕民生的节目,收视率不算差。
罗婉婉年纪虽然不大,但很早就进入夏榕电视台,入职不久便嫁给当时的副台长,从此在职场上平步青云。坊间有不少传闻,说她是靠着身体和姿色,换取工作上的资源。但不可否认的是,她确实能力出众,台风稳健,观点刁钻,在几年前也确实为市民解决过不少实事。
然而在与康万滨搭上之后,她的口碑逐渐滑落,与副台长离婚更是将她推到了婚外情的风口浪尖。
她从来没有解释过,近年来更是逐步减少在电视台的工作,主要精力放在万宾来贺的公关宣传上。虽然没有在万宾来贺具体任职,但员工们都叫她“罗总”,康万滨也多次在内部会议上说,罗婉婉就是万宾来贺的第二个当家。
“这是罗总的办公室。”罗婉婉的助理打开一扇门,门内香味浓郁,季沉蛟下意识皱了下眉。
助理尴尬地笑笑,“罗总喜欢熏香,领导的个人习惯。”
办公室宽敞明亮,视野非常好。从装修看得出,康万滨确实非常倚重罗婉婉。
助理说,万宾来贺刚起步的时候,由于吞并小工作室的事,社会影响、口碑都很差,尤其是何凛自杀后,业内更是对万宾来贺嗤之以鼻。
后来康万滨拜托罗婉婉,才慢慢改变公司的对外形象。
季沉蛟问:“怎么改变?”
“罗总在传媒这一行有很多朋友,也很有手段,而且她的影响力在那里,看她节目的人都相信她,愿意听她说。”
口碑说来说去也就那么回事,只要掌握话语权的人不断向你灌输某个观念,久而久之,你就选择性忘记了曾经为什么厌恶某个人某件事。
“但罗总和康总的关系绝对不是像外面传的那样。”助理又说:“他们只是合作伙伴,彼此欣赏,惺惺相惜吧。罗总离婚确实是在认识康总之后,但据我所知,离婚是那位副台长的问题。”
季沉蛟打开罗婉婉的电脑,余光瞥见放在一旁的相框。照片上的两人他都在电视里见过,左边是罗婉婉,右边是夏榕电视台人气最高的主持人龙莎莎。
两人都受邀参加了康万滨的宴会,不过龙莎莎这种级别的主持人,大概率是罗婉婉亲自请的。
这俩是姐妹,有血缘关系的那种姐妹。罗婉婉比龙莎莎大几岁,具体是多少季沉蛟记不得了,但记得刚当刑警那会儿,全队一起看夏榕卫视的中秋节目,当时风头最劲的罗婉婉牵着还显稚嫩的龙莎莎做介绍,说这是她的妹妹,亲妹妹,请大家多多关照。
一转眼,罗婉婉从电视台淡出,成为商业领域的隐形女强人,而龙莎莎接过她的棒,成为夏榕电视台一姐。
从这张双双笑得灿烂的照片看,两人的关系一直很好。
助理走过来,“罗总最关心的就是莎莎姐,莎莎姐有夜间节目时,她经常亲手煲汤送去,实在没空,也会让我们送去。莎莎姐这些年就没有独自下过晚班,罗总怕不安全,再晚都会去接。”
季沉蛟问:“她们住在一起?”
助理说:“各自有住处,但是也有共同的房子。”
季沉蛟将这边交给席晚,去见龙莎莎。
宴会当天,龙莎莎十二点就回到房间了,并无作案嫌疑,是最早一批离开枫意山庄的嘉宾。此时,她刚录完了一期节目,正在休息室补妆。
方才在镜头前,她自信温婉,露出招牌式的甜美笑容。可到了后台,即便脸上仍有妆容掩饰,还是遮不住愁容和憔悴。一看见季沉蛟,她便主动问:“是不是我姐有消息了?”
季沉蛟摇头,“暂时还没有。我今天来,是想多跟你了解下罗婉婉的事。”
一听还没消息,龙莎莎的眼睛立即红了,连忙扬起脸,将眼泪忍了回去。
“我姐……我姐不该和康万滨一起做事。”稍稍稳定情绪,龙莎莎叹气道:“我劝过她,康万滨家世不干净,康家那些人蹲监狱的蹲监狱,流窜在外的流窜在外,说得难听点,康万滨自己都保护不了,她跟着康万滨,能有什么好处?”
“可是我姐觉得康万滨很有商业头脑,她离婚后,觉得女人必须有自己的事业,迟早会离开电视台,康万滨是她认可的合作伙伴。”
季沉蛟说:“电视台的事业不是事业?”
龙莎莎苦笑,“你别看我姐是从主持人开始做的,她其实一向看不起主持人,觉得主持人就是花瓶,所以她后来不是转向幕后了吗。”
“罗莎莎和副台长的婚姻你了解多少?”
副台长去年因为涉嫌经济犯罪锒铛入狱,但早年在夏榕市传媒界算是响当当的人物,业内对他的专业评价很高,说他文采斐然、视角独特,还很有商业头脑,夏榕电视台好几档全国知名的节目都是由他领衔制作。不过对于副台长的私德,话就没那么好听了。
“我姐是他第二任妻子,他比我姐大了接近二十岁。”龙莎莎欲言又止,但季沉蛟等了她一会儿,她还是说了:“我姐当初嫁给他,确实是因为他能够提供一些工作上的便利。但我从来不觉得我姐是靠副台长才能走到现在。他们之间是一种共赢,他经手的那些节目能火,都有我姐的功劳。”
季沉蛟问:“那他们离婚……”
龙莎莎抿唇,“是因为我。”
这倒是季沉蛟来之前没想到的,“你?”
“我姐早些年就发现他在金钱上不怎么干净,和一些不该交往的人交往。我姐一直在劝他,没有因此跟他划清界限。这也是为什么他们离婚之前,他没有出事。”
“后来他反倒因为我姐和我关系太好,屡次找我的麻烦。我姐别的都能忍,却忍不了我被穿小鞋,和他谈了很多次,他越发觉得我和我姐才是亲人,我姐和他不是。这不是可笑吗?我和我姐一起从山里出来,相依为命,我们当然是一辈子的姐妹!”
龙莎莎越说越激动,脸颊轻微泛红。她大约注意到自己的失态,朝季沉蛟尴尬地笑了笑,“抱歉,我太激动了。”
“没事。”季沉蛟站起,走到窗边,背对龙莎莎,给她整理情绪的空间。
片刻,龙莎莎说:“他们之前最初也不存在多少感情,高手之间互相利用。当时我姐预感到将来他会出事,再加上我的事,于是跟他提出离婚。”
“他同意了?”
“没有这么容易。他威胁雪藏我封杀我,但我姐手上有他经济犯罪的证据,他要是不离婚,或者继续针对我,他自己也没有好果子吃。”
季沉蛟算了算时间,罗婉婉三年前离婚,龙莎莎似乎也是从三年前摇身一变,在夏榕电视台站稳脚跟。
“离婚之后,副台长果真没有再为难你?”
“没有,他是个精明的人,不会情绪用事。那之后我、我姐和他井水不犯河水,台里的事他也不怎么管了。”
“罗婉婉在他入狱这件事上扮演什么角色?”
龙莎莎愣了下,连忙摇头,“不是我姐。我姐其实手上没有切实的证据。”说到这,龙莎莎惊讶得站起来,“季警官,你的意思是,我姐失踪有可能是副台长身边人的报复?”
季沉蛟摇头,发现龙莎莎和警方并不在一条思路上。现在重案队更倾向于罗婉婉可能与康万滨的死有关,她在作案后逃离。而龙莎莎则认为罗婉婉可能也遇害了,凶手要么是仇恨康万滨的人,要么是和副台长有关的人。
季沉蛟想起从罗婉婉助理那里听来的事,“你和罗婉婉现在还生活在一起?”
龙莎莎露出一丝腼腆,“我和我姐从小关系就很好,我现在住的房子是她给我买的,我后来自己也买了房,但她离婚后,我们没有特殊情况就都住一块儿。”
“特殊情况?”
“像出差、有通宵录制之类的。”
季沉蛟斟酌了下。“冒昧问一句,你的感情生活受罗婉婉影响大吗?”
龙莎莎一愣,旋即摇头,“我一直单身,和我姐一起生活挺好的。”
“最近罗婉婉有没有什么异常?”
听到这个问题,龙莎莎再次变得沮丧,“我最近太忙了,我姐也是,康万滨那个项目要宣发,她已经好一阵子没有住在我这边了,我也基本上住在离电视台近的房子里。我们说好等都忙完了,出去旅游,好好放松一下。”
“如果,如果我更加留意,说不定就会发现她有危险。”
季沉蛟在龙莎莎身上看到深厚的姐妹情谊,但是对于案件的侦查来说,龙莎莎给出的线索着实不多。
回到车上,季沉蛟点开分局发来的罗婉婉和龙莎莎的背景调查。两人是表姐妹,夏榕市本地人。不过这个本地不算准确,因为她们起初的籍贯是南枫镇,也就是枫意山这一带。当年南枫镇并没有被划进夏榕市,被一个县所管辖。十几年前市区范围扩大,南枫镇才成为夏榕市的一部分。
季沉蛟想,罗婉婉相当于是在老家的山上失踪了。
姐妹俩的家人在她们尚未成年时就已经过世,罗婉婉大龙莎莎四岁,把妹妹当女儿来养,龙莎莎更是因为姐姐,才进入传媒这一行业。
罗婉婉如果是凶手,她和姚珏一起杀害康万滨的动机是什么?如果她和康万滨一起遇害,凶手为什么要把她的尸体藏起来?
还有很多疑团没能解开,季沉蛟闭上眼,线索在脑中横冲直撞。忽然,他听见右边传来叩叩动静,一看,凌猎正在车门外朝他笑。
季沉蛟:“……”
门锁解开,凌猎像回自己家一样坐上副驾。
季沉蛟:“你还真不客气。”
“你坐我三轮车的时候也很不客气。”
“……”行吧,你说的都对。
夏天正式来临,凌猎出了一身汗,上车就拧开可乐喝。季沉蛟受不了肥宅水,作势要赶凌猎下去。凌猎几乎贴到了车窗上,“干什么干什么!我自己买的!”
“我车上禁止喝这种水。”季沉蛟大概是因为注意力全被案子占据,话说一半竟然胡言乱语,“除非你给我喝。”
凌猎:“……”
季沉蛟:“……”
车里一时安静,季沉蛟清清嗓子,“我开玩笑。”
但覆盖着一片水珠的瓶子已经递到了季沉蛟嘴边。凌猎:“给就给,三块钱而已,你们猎猎大气。”
季沉蛟喝到一半才意识到凌猎刚才说的是猎猎,差点呛住。
凌猎拿回瓶子,哈哈直乐。
“季队长,来来来,交流一下案情。”
季沉蛟下意识说:“无可奉告。”
“小气!”凌猎再次摸出自己的特别工作证,“我现在是正式临时工了,你还要对我隐瞒?”
季沉蛟这才想起,凌猎现在确实算自己人了。凌猎与他有种互补的默契,前面几起案子他已经深有体会。但那时凌猎是嫌疑人,他不可能什么都告诉凌猎。
现在不用这么警惕了。
听到罗婉婉和前台长闹离婚时,凌猎说:“罗婉婉和龙莎莎会不会是那种关系?”
“哪种?”
“就……女同?”
季沉蛟沉默片刻,转向凌猎,“但这和罗婉婉失踪有什么关系?”
“罗婉婉和龙莎莎是不是女同,和罗婉婉的失踪有没关系,那罗婉婉失踪和康万滨的死有没关系,这两个问题本质上不是一样的吗?”凌猎也看季沉蛟,“季队长,你一得知罗婉婉失踪,就把她的失踪和康万滨的死联系到一起,还因此追踪到龙莎莎身上来了,但我提出她俩是女同,你却问我这和罗婉婉的失踪有没关系。”
季沉蛟皱起眉,差点被凌猎这一通快嘴绕晕。但仔细思考,他很快理解凌猎的意思。只是因为时间上非常凑巧,而罗婉婉和康万滨是紧密的商业合作关系,共享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所以她的失踪和康万滨的死被轻而易举联系在一起。反之,罗婉婉和龙莎莎也许是女同关系,罗婉婉失踪,这两件事就不能立即让旁观者联系到一起——除非是凌猎这种思维非同寻常的人。
而客观来说,就像罗婉婉和龙莎莎是女同不能直接导致罗婉婉失踪一样,罗婉婉失踪也并不能直接导致康万滨遇害。这都是基于现实的一种猜测罢了。
季沉蛟问:“你来找我干什么?”
凌猎拧好可乐盖子,放在水杯插孔里,“上班啊。”
季沉蛟:“……”
凌猎双手合十,“实不相瞒,这不是中午了吗?你们重案队虽然不给我开工资,但是跟着季队长有饭吃。”
季沉蛟将车开往大路,“就知道你没好事。”
“嘿嘿!”
二十分钟后,眼见季沉蛟越开越偏,在出城的乌滨大道上一路疾驰,周围半个餐馆都看不到,凌猎才喊起来:“等等等等!这是去哪里?”
季沉蛟:“南枫镇。”
南枫镇其实已经不存在了,现在枫意山那一块叫做南枫区,是夏榕市的几个新区之一,归南城区管。
因为枫意山庄上的案子,南枫区这两天特别热闹,随便找个路边摊解决午餐,邻桌都在讨论富豪之死。
简易小木桌上摆着小碗菜、碱水豆花,凌猎端着碗大快朵颐,季沉蛟打电话打听南枫镇原镇民的安置问题。
等他打听得差不多,凌猎几乎以将菜扫荡一空,给他留了一小团豆花,一碗完整的红烧牛肉。
“脂肪少的都留给你了。我吃的是回锅肉和梅菜扣肉。”
季沉蛟飞快吃完,“有良心。”
据当地户籍部门的资料,当年的南枫镇在南枫区最南边,为发展旅游打造成一条古街,镇民们除了外出务工的,大多还是住在古街上,旁边的新街就是当时为了安置他们而另外修的一条现代化街区。
季沉蛟和凌猎来到古街。这也不是什么热门景点,游客稀少,店家不见年轻人,大爷大婶们悠闲地打牌喝茶。
季沉蛟找了家茶馆,上茶的大婶见他们像游客,热情地介绍起古街的来历。季沉蛟假装着迷地听了会儿,打听道:“我听说咱们电视台那两朵姐妹花就是从南枫镇走出去的,你认识她们吗?”
“嗐!这你问对人了!”大婶将长凳一拍,吆喝来三个姐妹,有闲话一起摆。
龙家和镇里很多家庭一样,以务农为生。下地需要劳力,但龙家只生了个女儿,取名龙莎莎,从小就长得水灵可爱,人见人怜。
邻居们都劝龙家再追个儿子,好干活。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龙家始终没有再生。
有一年,镇里出了件大事——开发商到镇里来强占地,农民们义愤填膺,一同上前阻止,双方爆发激烈械斗,警方赶来时,两边都有伤亡,死者就有龙莎莎的父亲,而她的母亲已经在几年前病逝。
龙莎莎一下子成了孤女,好在还有个表姐与她相依为命。这个表姐就是罗婉婉。
说起罗婉婉,大婶们都叹气。罗婉婉的命比龙莎莎还苦,家在更偏远的村子,父母双亡后来投奔龙家,知道自己是个外人,干活特别利索,一天下来,浑身脏得跟泥猴似的。
龙家的大人没了,龙莎莎就是她拉扯大的。
“女大十八变啊,罗婉婉小时候黑不溜秋的,现在那气质,哎哟,不得了!”大婶直夸,“龙莎莎有现在,确实是罗婉婉会报恩。”
季沉蛟没听说过南枫镇因为用地矛盾死过人,问:“是哪个地产商你还记得吗?”
大婶们面面相觑,都记不得了,但其中一人说:“反正不是正规的,后来都被警察关进去了。打人的其实不是他们,是他们找的打手,就那群练武术的。”
武术?这一说,对夏榕市稍有些了解的人都知道,桐茄县的县霸康家,就以开武术学校的名义豢养大手。
而康家唯一从除恶活动中全身而退的人正是康万滨!
第56章 亲疏(06)
此前的排查中, 已经查到康万滨树敌众多,这一条却直接将他与龙莎莎、罗婉婉扯上了关系。
龙莎莎只字不提当年家中遭遇的横祸, 仿佛根本不知道康万滨也是康家人。而罗婉婉放弃电视台的工作, 去和康万滨这种口碑不佳的商人合伙做事,更是令人颇感蹊跷。
现在疑点似乎有了解释。康万滨虽然与康家的所作所为无关,但是在被害人家属眼中, 他身上流淌着康家的血。其他康家人不是在牢狱中,就是混得惨淡, 只有他风光不已。他凭什么?
“罗婉婉和龙莎莎相继考入夏榕广播电视学院, 成绩优异, 终于摆脱以前贫苦孤女的身份, 跨越阶级, 站稳脚跟。然后她们开始考虑复仇。”凌猎蹲在荷花池塘边钓虾,这是古街上的一项夏日活动, 小贩们卖小鱼线、肉渣,不过只有小孩热衷。
凌猎一会儿工夫就钓起小半桶, 周围的小孩都馋哭了。
“罗婉婉接近康万滨, 取得他的信任, 成为万宾来贺实际上的二把手。”凌猎又钓起一只虾,扯下扔桶里,“她会用谋杀来复仇吗?”
季沉蛟一直站在凌猎旁边, 盯着水里的涟漪。
查到龙莎莎父亲因康家的打手而死这条线索,无疑给案子打来一束曙光。但是按照合理的逻辑来推断,罗、龙的复仇方式不应当是谋杀。这样简单粗暴的方式, 罗婉婉根本不用在康万滨身边待三年。
罗婉婉将一个老谋深算的副台长玩弄于鼓掌, 其精明程度可见一斑, 那么她走到现在的地步, 最合适的复仇方式要么是吃掉康万滨的产业,要么是揭发康万滨的商业黑幕,让法律来制裁康家唯一光鲜的人。
所以这条线索无法解释康万滨的遇害,更无法解释幕后黑手是罗婉婉。
那龙莎莎在其中的角色又是什么?
如果罗婉婉接近康万滨是为了复仇,龙莎莎一定了解细节,也肯定明白康万滨不是罗婉婉所杀。罗婉婉失踪在她眼里跟遇害的关联更大。但她竟然到这个地步还不愿意说出龙家与康家的怨仇。
“当年被打死的不止龙莎莎的父亲。”季沉蛟以自言自语的口吻与凌猎讨论,“假设是被害人的亲友复仇,当他们发现本该是自己同类的罗婉婉竟然和康万滨狼狈为奸,他们会怎么做?”
凌猎:“顺手把罗婉婉也解决了。”
片刻后,季沉蛟说:“走,查被害人名单。”
凌猎拎着小桶,小孩们眼巴巴地望着他,但因为季沉蛟气场过强,他们不敢靠近。
凌猎:“你先走。”
季沉蛟:“?”
当季沉蛟走出十来米远,小孩们一窝蜂跑向凌猎。
季沉蛟:“……”
凌猎像个孩子王,把小桶送给他们,收获一片“谢谢哥哥”。
派出所里当年的械斗调查仅有纸质资料,双方死亡五人,重伤十二人。其中仅一名死者、三名重伤者来自地产商,其余都是被占地的农民。
老民警保证,所有在那次事件中受伤的人、死者家属都得到赔偿和妥善安置,龙家那两个孩子读书,都全是镇里出的钱。镇里已经尽最大可能帮助他们。至于肇事的地产商,它的规模本就不大,把康家扫进去的那一轮整顿中,地产商也进去了。
季沉蛟将资料、名单复印下来,打算带回去作为新的线索,从新的角度安排调查。
但从派出所出来,凌猎却不见了。这人神出鬼没惯了,但好歹现在算半个重案队的人,也就是自己的人,季沉蛟想了想,给他拨去电话。
响了好一会儿凌猎才接起,闹哄哄的。季沉蛟问:“在哪?”
凌猎居然在搓麻将,“季队长啊,你自己回去吧,我看着古街环境不错,多玩几天,拜拜!”
季沉蛟还没来得及继续说,凌猎就挂了。
算了。季沉蛟想,管人的职责他尽到了,而且凌猎这人看着不着调,但其实做的每一件事都有某个目的,留在古街,必不可能是为了玩,多半还是搜集线索。
反正重案队应该也会派人过来,暂时就让他待着吧。
回到车上,季沉蛟没急着发动,先给梁问弦打了通电话,说完在南枫区查到的事,又道:“罗婉婉我们现在得做两手准备,沈栖一直在监控她的通讯和支付情况,如果她是逃走了,一旦在网络上出现,立即就会被锁定。但如果她死了,梁哥,我想安排一下搜山。”
梁问弦沉默几秒,“确实应该搜山看看,我这就去协调人手。”
放下手机,季沉蛟闭目理了会儿线索,正准备开车,手机突然又响起来。
这次是养母周芸。
“妈。”季沉蛟眼神温柔下来,“最近好吗?”
周芸温婉客气,每次打电话来都是关心他过得好不好,叮嘱几句话,但很少在下午打来。季沉蛟接起时还没觉得有什么,但听见周芸的声音,忽然发现有些奇怪。
周芸语速比平时快,“小沉,你工作挺忙的吧?我有没打搅到你?”
“没事,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不不,没事!我跟你爸在收拾行李,最近天气热了,我们想出去避个暑。临时决定的,怕你万一要回来,或者打电话找不到我们着急,就想提前跟你说一声。”
季沉蛟:“去哪里呢?”
周芸说了个西边的省,又说可能还会出国,但没说去哪个国家。然后就一个劲交待季沉蛟照顾好自己,下次带些伴手礼来看他。
挂断电话后,季沉蛟分出神想了想自己的家庭。
养父母经商,不算豪门,但确实家境殷实。这些年他们全心经营家中生意,几乎没有一同外出旅游过。大概是年纪大了,终于肯让小辈去打理生意了?借着这个机会好好出去玩一下?
但为什么搞得这么急?难道是公司出什么问题了?
季沉蛟搜了下养父母公司的名字,没有负面消息,在通讯录里找到一个表哥的联系方式,犹豫了下,没打过去。
他被收养的时候已经七岁,养父母待他无可挑剔,但性格使然,加上已经记事,他与家中其他人关系都很淡。这会儿想问,也找不到人问。
也许是自己因为长期与凶案打交道,精神太紧绷了。季沉蛟呼出一口气,踩下油门。
重案队和南城分局的侦查工作都在推进,南城分局前期挖出十多个有谋杀康万滨动机的人,目前已经排除了他们中三分之二的嫌疑。线索逐步收拢到康万滨在三年前哄骗两家小工作室签合同,最终将工作室占为己有,年轻设计师何凛悲愤自杀上。
何凛,死亡时年仅二十三岁,从大一就开始做游戏,是业内很有名的女性设计师。她二十岁时和朋友创办有何惧工作室,作品制作精良,美工和故事性尤佳。
但小工作室很难生存,有何惧就算口碑很好,却也面临严重的资金问题。
康万滨就是在此时带着“巨资”出现,给何凛描绘雄伟的蓝图,向她保证只要将工作室的运作权交给自己,她就可以集中精力创作,再也不用担心资金、渠道问题。
天真的何凛相信了,殊不知签下合同的一刻,就已经注定她不再是有何惧的主人。
三个月后,有何惧的核心团队被踢出,整个工作室和另一个与康万滨签约的工作室合并,在一群根本不懂游戏,也没有情怀的商人手中变得糜烂恶臭。
何凛失去所有,连已经完成大半的游戏也成为万宾来贺的作品,她这个创作者不可使用,甚至不能真正完成它。
又是三个月后,走投无路的何凛选择告别这个世界。
当年很多业内人为她的离开扼腕叹息,但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还记得她,而“杀死”她的万宾来贺已经是最成功的游戏公司之一。
“何凛是本地人,本来家庭幸福,但她过世后,家庭已经支离破碎。”陈菁说:“她父母不能生育,她是从福利院领养的,是维系着他们家庭的纽带,她没了,家就散了。”
“领养?”季沉蛟瞳光略微一闪,“那个福利院?”
陈菁:“北郊的铃兰香,但这家福利院已经在十多年前拆除了。”
季沉蛟一时失语。铃兰香,他也曾经在那里生活过。
陈菁:“季队?”
季沉蛟回神,“陈队,我和这间福利院有些渊源,何凛的事交给我去查吧。”
陈菁略显诧异,但还是道:“行,我去协助老梁搜山。”
季沉蛟将车停在北城区咏北路一个行人不多的巷口,解开安全带,却没有立即下车。
六月中旬,夏榕市一年中最热的时刻还未到来,但路两边的黄角树已经成荫。和繁华的市中心相比,这里冷清许多,也不像新区那样到处是崭新,却入住率低的高楼大厦。
这里的街道像是浸着时间这盅浓酒,斑驳院墙间的光影,像飘荡着陈年的淡香。
巷口的尽头,就是当年的铃兰香福利院——它现在已经被改建成了社区养老中心。从失去父母孩子们的家,到风烛残年老人的家,它庇护了一代又一代人。
季沉蛟想起七岁那年的春天,养父母的车就是从这条巷子驶出来,带他看遍这座他生活了三年,却几乎没有留下过痕迹的城市。
夏榕市入春时,总是春雨连绵。所以离开这里的记忆,就像罩在一层灰蒙蒙的雨中。下太阳雨那天,他在麦当劳外遇到了一个小男孩,瘦骨嶙峋,脸上手上都是污迹。
他不由得再次想到凌猎提到的小少爷。
他肯定不是那个小少爷,凌猎也不是他帮助过的小可怜。
从回忆中回过神,季沉蛟开门下车,向养老院走去。铃兰香福利院和养老院都是在社区的帮助协调下开办的,养老院里应该有工作人员能够联系到福利院当年的员工。
季沉蛟说明来意,养老院立即热情为他联系社区相关人员,又通过社区找到一位就住在附近的福利院员工,刘婶。
季沉蛟看到名字就觉得熟悉,在社区退休活动中心见到刘婶,才想起自己还被她带过。
但时隔多年,加上季沉蛟被领养后改了名字,刘婶已经记不得他了。
“季警官,社区那边的老师说你找我,有啥事儿?”刘婶六十多岁了,却很有精神,也很热心,说着就要给季沉蛟削苹果。
季沉蛟赶紧说不吃,“我想跟您打听一个曾经在咱铃兰香生活过的孩子,她叫何凛。”
刘婶想了想,拿起桌上的水壶,“你跟我上我屋去,福利院解散时,我留了好些资料和照片。”
季沉蛟跟着刘婶回家。老房子采光不好,刘婶把有关福利院的册子、简报全都搬到阳台上,戴上老花眼镜,认真地找起来。
季沉蛟也拿过一本,一翻开,竟然看到了自己,沉默寡言的男孩站在队伍最后面,其他孩子都在笑,唯独他面无表情。照片背后写着他原本的名字:夏诚实。
“找到了,你看是不是她?”刘婶将册子推过来,“夏笑笑,八岁被领养,领养家庭姓何。”
照片上的夏笑笑扎着两个羊角辫,笑得很天真。旁边还附有一张小小的简报,登载的正是听障女孩夏笑笑被领养。
当年的媒体环境和现在不同,没有那么重视隐私和个体感受。夏笑笑有听障,她被领养就算是一则小新闻。
季沉蛟点头,“您还记得她在福利院里的事吗?她是怎么被送来的?”
刘婶叹气,“当然记得,她身体有缺陷,特别怕别人看不起她,也怕自己拖累其他小朋友。所以做什么事都最积极,是个很善良的女孩。”
“但是听障对于领养来说是一道坎,很多比她小的孩子都被领养了,唯独她,等到八岁才等来愿意给她一个家的人。所以她格外珍惜。”
刘婶显然不知道何凛已经在三年前殒命,还乐呵呵地说,夏笑笑肯定已经长成漂亮的大姑娘了,说不定早就结婚,有了小孩子。
季沉蛟在铃兰香生活时,见过有人将无法抚养的孩子送来。部分工作人员是知道一些孩子的亲生父母是谁的。
“夏笑笑的父母,您还有印象吗?”
刘婶又找了一会儿,没有找到明确写出来的资料。“她是被放在院门口的,但是我记得我们当时讨论过她的父母……你等一下,我打个电话给老院长。”
“喂!王院长!你好你好啊!是这样,我家里来了个警察同志,想查咱们院里的夏笑笑……”
刘婶说话有点啰嗦,季沉蛟一边继续翻册子一边听她打电话。
“……是姓姜哈?我也是记得姓姜!那就这样,空了来看你哈!”
听见挂断的声音,季沉蛟放下册子。
“我打听到了。那家人姓姜,男的是裁缝,女的没工作。夏笑笑就是他们放来的!”
“你们猜的?”
“嗐!别小看我们。很多人丢孩子之前,都会来踩点的。姜家两口子来过几回,我们早就觉得不对劲。后来夏笑笑被丢来,他们就再也不出现了,你说是不是他们?我跟老院长专门去他们家问过。人家不承认!我们还跟他们邻居打听到,他们就是生了个孩子,非说抱回老家了。”
“不过孩子来我们这里也好,他们不肯好好养育她,我们肯,她的养父母也肯。何家的条件比那裁缝家好多了。”
现在查到何凛的亲生父亲可能姓姜,是个裁缝,但这还是无异于大海捞针。刘婶和老院长的判断是否有误先不论,夏榕市人口几千万,时间又过去那么久,姜姓夫妻还在不在夏榕市都不一定。
倒是可以用DNA筛选技术试试,何凛的DNA数据大概率在库中,但她的家人却不一定。
正这么想着,刘婶家的座机又响了,来电居然是老院长。老院长说,几年前曾经有个小孩来找她,问她夏笑笑被领养去了哪里。由于保密原则,她没有向小孩透露。小孩显得很急躁,还掉了眼泪。
小孩说,夏笑笑是他姐姐,他刚从父母处得知姐姐生来就有疾病,家里没有钱医治,于是把姐姐放在铃兰香。现在他长大了,他能抚养姐姐,还要替父母赎罪。
季沉蛟急忙问:“是个多大的小孩?他有没有留下联系方式?”
老院长说:“他给我留了联系方式,我刚才找到了,他叫姜猛,三年前来找我时好像才高考完,现在应该二十一岁吧。”
老院长报了一串号码,季沉蛟立即记下。临到要挂电话,季沉蛟突然说:“王院长!”
“哎?”
“您……”季沉蛟轻轻收紧手指,“二十一年前,春天,有没有一个很瘦很小的男孩自己走来福利院?”
老院长沉默了很久,“你是说阿豆吗?”
“阿豆?”
“我记不得是多少年前了,但确实有个小男孩自己走来。”
季沉蛟心跳忽然加快,竟是难得地紧张起来。这紧张里充斥着期待,还有担心期待落空的怯意。
“我对他印象很深,因为他一来就问‘你们这是铃兰香吗?是一个叫诚诚的哥哥叫我来的’。”
季沉蛟瞳孔轻微收缩。
老院长笑道:“没有哪个小孩像他那样,他走了很久,从市中心一路走来。那时我们刚送走了一个叫诚诚的孩子,便收留了他。”
季沉蛟喉头有些发梗,“那他后来……”
老院长叹息,“丢了。”
“什么?”
“他只在我们这里生活了小半年,有一天,就突然不见了,就像他来时那样突然。来我们福利院的孩子,很多都没有来处,但唯一一个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消失的只有他。所以我一直记得他,小阿豆。”
离开刘婶的家,季沉蛟立即将姜猛的姓名、号码发给沈栖,又让席晚以何凛的DNA数据做基准,看是否能找到和她有亲缘关系的人。
做完这一切,他情不自禁地陷入回忆。
小时候,他以为那个狼吞虎咽的小男孩一定会走到铃兰香,像他一样得到庇护和照顾。
后来很多年,他忘记了小男孩。
工作后回到夏榕市,一次在北城区查案时,故地重游,他偶然想到了小男孩。才意识到从市中心到铃兰香福利院,那样远的距离,小男孩根本不可能走到。
而且,小男孩为什么一定会听他的话呢?
凌猎突然出现在他的生活中,上次吃麦当劳时提到曾经被一个小少爷的鸡翅所救,他于是再次想起自己曾帮助过的小男孩。
明知凌猎和小男孩不可能是同一个人,刚才他还是忍不住问了老院长。
答案出乎他的意料,却又像是满足了七岁的他,那个小小的愿望。
原来小男孩叫阿豆,真贴切,豆丁一样小。
原来阿豆真的去铃兰香了,还曾安稳地生活了小半年。
那后来呢?阿豆为什么失踪?阿豆去了哪里?好好地长大了吗?
季沉蛟眼前浮现出凌猎那张漂亮却总是很欠的脸。
他明明想的是阿豆,看见的却是……
他捏了下眉心,心里一个声音说:万一凌猎真的就是阿豆?
凌猎此时正在南枫区古街晃荡,刚跟大爷打了太极,又跟大姐学打毛线。那么复杂的针脚,他只是看了两眼,居然就上手了,打得比大姐还快。
大姐乐得合不拢嘴,直夸凌猎聪明,凌猎问她什么,她就说什么。
大姐其实是个苦命人,年轻时风风光光出嫁,还没和丈夫热炕头几回,丈夫就在那场抢地的械斗中被打死了。她虽然得到一大笔赔偿金,生活无忧,但到底成了寡妇。乡亲们可怜她,却也少不了背地里说她不旺夫家。
就这样,她直到三十来岁都没能再嫁出去,断了结婚的念头,自己做起小本买卖。现在四十多了,日子越过越好。
凌猎跟她打听那场械斗,她说得很详细。他丈夫一家拿到赔偿金就搬走了,觉得这里是伤心地,据她所知没有回来过。
另外有一户现在是古街的富翁,开酒楼建民宿,早把伤心事抛在脑后。
龙家也还行,至少女儿出息了。
在大姐眼里,最惨的当属欧家。
第57章 亲疏(07)
欧大军(械斗中的死者)家庭条件最差, 妻子有精神病,他为生计奔波时, 家里一切都交给女儿欧红打理。他这一死, 疯妻更疯,成天在镇里鬼哭狼嚎,没人管得住。
不知什么时候, 镇里不再听得见她的哭声,而欧红也不见了。当时普遍有种说法是, 这母女二人活不下去, 找了个地方自杀了。
“欧红那孩子可怜啊, 几岁就得自己买菜烧饭, 她那个疯妈是什么事都不管的。咱们这里的小孩, 当年都是放养,一群孩子在外面跑着玩, 可我就没见欧红出来玩过。她啊,有干不完的活, 偶尔闲下来, 她那个疯妈就瞎嚎嚎。小孩子们怕她妈, 跟着也不和她玩。她没好看的衣服穿,蓬头垢面,我好像一次都没看清楚她的脸蛋, 造孽噢!”
“要我说呢,她没有那个疯妈,一个人还能好好生活。欧家和龙家是挨着的, 龙家不也就剩两个小丫头了吗?看看人家现在什么样。哎——”
凌猎将打好的毛线还给大姐, 大姐喜笑颜开, “你也太会织啦!”
凌猎双手揣在衣袋里, 沿着古街慢悠悠地走,夕阳在他身后落下去,金辉却拔地而起,几乎将他淹没进光海中。
夜幕再一次降临,在城市的各个角落,有的人在化妆镜前发呆,有的人蹲在窗户下,被落下的烟灰烫到,才猛地站起来,有的人发出“万宾来丧”的深度解读,抢来新一波流量。
席晚的高跟鞋声响彻重案队走廊,一份比对报告放在季沉蛟面前,何凛与一个叫姜猛的人有亲缘关系。
而在这之前,沈栖已经查明,姜猛正是案发时在枫意山庄的江滨之梦。
“试着用右脚背来转球,就像这样……”姜猛助跑,一拨,皮球划出一道弧线,向球门奔去,入网。
“姜老师好厉害!”男孩们欢呼雀跃。
姜猛捋了把汗湿的头发,朝男孩们笑道:“认真练习,你们也可以的。还有一个月了,到时候带姜老师冲出夏榕啊!”
“好!一定!”
姜猛回到教练席,拿起一张毛巾擦汗。此时是早上,小学第一堂课还没开始。操场被划成七八块区域,立志成为足球明星的男孩们各自练习。七月份市里要开展小学生足球锦标赛,很多小学都临时请来教练带训。他的教练资格证挂靠在万宾来贺旗下的体育健身工作室,上个月被这所小学请来。
喝完水,姜猛本想再教孩子们一手,抬头时神色却忽然一变。铁丝网外,两个在枫意山庄上见过的刑警向这边走来。
姜猛用力咽了口唾沫,移开视线,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
季沉蛟迈入铁丝网,拿出证件,“训练什么时候结束?”
姜猛看着孩子们,“又有什么事?”
季沉蛟还未开口,一个足球飞快射来。他灵敏地往右边一偏,足球在他耳边掀起一阵风,“啪”一声砸在身后的铁丝网上。
男孩虎视眈眈地喊:“你找我们姜老师什么事?”
姜猛被这飞来的球吓一跳,连忙冲过去,“别乱来,那位是警察!”
“警察怎么了?警察就能欺负你吗?姜老师,你和他们站在一起好紧张啊。”
姜猛一噎。
短短几分钟,季沉蛟已经看出,姜猛是个很受学生喜欢的教练,小孩子们未必不知道不该袭警,但他们更想保护姜猛。
很快就要到八点了,早训即将结束。姜猛跟孩子们解释警察没有欺负自己,接着把他们送到铁丝网外,撵着回教室上课。
孩子们走了,丢在地上的球、障碍筒每天都是由姜猛来收拾。季沉蛟随便勾起一个皮球,轻盈地一旋,皮球飞入收纳筐。
姜猛怔了下,“你也爱踢球?”
“高中是校队的。”季沉蛟帮忙收拾。
姜猛:“我也是,喜欢足球。”
整理好球场,季沉蛟才说:“何凛是你姐姐?”
姜猛手上的收纳筐应声坠落,他讶异地张了张嘴,一滴汗从眼角落下,“什么?”
“别紧张,跟你核实一下。”季沉蛟说:“你的父母曾在铃兰香福利院丢弃过一个女婴,福利院给她起名为夏笑笑,后来她被领养,改名何凛。三年前,却因为康万滨夺走她的工作室,而绝望自杀。”
姜猛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重新拿起收纳筐,肩膀撞开季沉蛟,“我不知道什么何凛,我也没有姐姐。我父母只有我一个孩子。”
他大步向器材室走去,季沉蛟跟在后面,“你家在汛林市,也在汛林体育学院念大学,为什么到夏榕市来找工作?”
姜猛:“我想独立生活不行吗?”
“可我查到,高考之后,你多次来到夏榕,在铃兰香福利院旧址徘徊,打听‘听障女孩’的下落。”
姜猛肩膀一僵,缓缓转过身,眼里是震惊和不信,“你们……”
季沉蛟:“现在你还要说,不知道何凛吗?”
安静片刻,姜猛一脚踹开器材室挡路的架子,坐在凳子上,“知道,但那又怎样?警官,当你得知你其实还有一个姐姐,但姐姐被父母丢弃时,你难道不会好奇姐姐现在过得怎么样了?我那时才十八岁,我找她很奇怪吗?”
三年前,姜猛以体育生的身份拿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父母高兴坏了,摆酒请客。半夜,当客人全都离开,姜猛看见父亲双手合十,醉醺醺地说着什么“谢谢囡囡保佑”。
囡囡?谁是囡囡?姜猛记得很小的时候生活在夏榕市,念小学时父母说夏榕的生意不好做,举家搬到汛林市。家里只有他和父母,哪来的囡囡。
在他的追问之下,烂醉的父亲道出曾经丢弃过一个听障女婴的事。
他大为震撼,忽然明白为什么会搬家。但他并没有过多责备父母,因为如果姐姐还在,他就不会出生。
对这个不曾谋面的姐姐,他的好奇心越来越重,起初只是想确认姐姐是死是活,后来得知姐姐被人收养了,福利院的老院长不肯说收养方是谁。
“你问我为什么到夏榕工作,因为我对我姐好奇。”姜猛很不自在地看了季沉蛟一眼,“你说我姐是因为……康万滨死的?她叫何凛?”
季沉蛟居高临下审视姜猛,这个年轻已经暴露太多破绽。起初听见何凛的名字时反应极大,得知何凛因康万滨而死,却没有追问原因,直到这时,才突然补上这个问题。
姜猛一定知道夏笑笑就是何凛,也知道何凛的死亡原因,他在康万滨手下工作,不是什么巧合。但是此时,季沉蛟不急着从他嘴里问出些什么。只要确定他有嫌疑,就能申请下一步的调查许可,掌握更多证据。
凌猎自个儿在南枫区的古街上找家民宿住了两晚,从南枫区回市中心有大巴,但他在车站等了几分钟,转头招了辆火三轮。
师傅探头,“来旅游的呀?上哪啊?”
凌猎:“去枫意山庄。”
师傅皱起脸,“那哪能去啊?死过人的呢!”
凌猎已经跳上后座,笑嘻嘻的,“走吧大哥,我给双倍钱。”
师傅这才不情不愿地发动车,嘀咕:“那地方有啥好去的呀——”
枫意山庄在山腰搞了第一道门,从第一道门到能住人的地方还有一公里。平时这道门就很热闹,但现在警方虽然没有禁止营业,但没有客人这时会来住,所以特别萧条。
师傅说什么都不肯继续开了,丢下凌猎就跑。凌猎笑着叹口气,活动两下手脚,不用走,用跑。
想当初在特别行动队接受训练时,山间负重奔袭五公里十公里是每天的必修课,他没有基础,被萧遇安练得跟狗似的,恨不得把萧遇安皮给剥了。
但如果没有萧遇安,也没有现在这个能够站在阳光之下的他吧。
这区区一公里,算得了什么。
梁问弦在山里待两天了,搜索暂时还没有进展,看见凌猎,第一反应就是季沉蛟也来了。
凌猎:“我也可以自己行动的。”
梁问弦笑道:“行吧,是有什么线索要告诉我?”
凌猎摇摇头,“我来跟你一起搜山。”
市局,季沉蛟派出两名队员前往汛林市,向姜猛的父母了解情况,然后申请到入户搜查令,和席晚一同前往姜猛租的房子。
姜猛一个人住,屋里有些乱,他严防死守的秘密在这不大的一居室里暴露无遗——桌上的相框里是何凛的照片,柜子里摆着很多有何惧工作室游戏角色的立牌、色纸。
席晚打开他的电脑,里面安装着有何惧的游戏,一个文件夹里存着何凛死亡时的业内报道、一些专业人士的悼词。他电脑的账号与手机同步,看得到在宴会之前,他多次搜索过杀人方法。
在他的床头柜里,还找到一只开不了机的手机。席晚将电子设备都封存起来,带回去让沈栖作进一步追踪。
同时,姜猛也被带到重案队,暂时限制行动。
去汛林市的队员很快找到姜猛的父母,他们在小县城继续做服装生意,上了年纪的人喜欢光顾他们的店。
见到警察,夫妻俩吓得语无伦次,听说警察是为姜猛而来,姜母当即掉泪,姜父气愤道:“我们家早就没有他这个儿子!”
队员问及家庭纠纷的原因,夫妻俩却支支吾吾,姜母几次想开口,都被姜父眼神制止。姜父避重就轻,没有提到丢弃亲生女儿的事,但姜猛的离家又绕不开这件事。他含糊说,姜猛不知从哪里听来家里还有个姐姐,却因为小时候养不起,被送人了。他因此怀恨在心,非要找到姐姐的下落,根本不存在的人要怎么找?他找不到,自己还变得疯癫颠的,已经断绝和家里的关系。
问询室里,季沉蛟给姜猛看他父母的反应,姜猛几次握紧拳头,“这种话他们也说得出口?他们也配为人父母?”
“看来你还有很多事想交待。”
自从得知警方在自己的住处找到何凛的照片,姜猛的态度就变了,不再像之前那样坚决否认知道何凛。
“他们只是怕承担丢弃婴儿的责任,才不敢对你们说实话。”姜猛直了直腰背,似乎是在刻意表达自己比父母更有担当,“没错,我确实跟他们一刀两断了。因为我告诉他们,我一定要找到姐姐,将姐姐失去的还给姐姐,他们却说我疯了,还说姐姐已经死了。我不信,后来查到姐姐被人领养。他们又说既然姐姐活得好好的,我不该去打搅她。”
“我为有这种父母害臊,他们当年因为听障抛弃姐姐,现在担心姐姐是个残疾人,拖累他们。在那种家里我感到窒息,所以才离开。”
季沉蛟问:“你上次说不知道何凛就是你姐,但显然你早就知道。你是怎么查清楚她的身份?”
姜猛苦涩地笑了笑,“按理说我找不到,那些什么档案资料都对我保密。但我姐有个特征,就是听障。我去各种卖助听器的店里打听,可我不知道她的名字,简直是大海捞针。我找她两年,一无所获,要不是因为打游戏,我就要错过她了。”
说到这里,姜猛眼中泪光闪烁。他胡乱地抹了一把,“可能就是命运吧,我那时玩的一款游戏就是有何惧工作室出的,我很喜欢,所以去了解工作室,看到了我姐的照片。”
“警官,你们信不信血缘的感应啊?看到她照片的一瞬间,我心就跳得很快。直到看到团队介绍里,说她有听障时,我突然明白那种感应是怎么回事。”
“当然,有听障的人那么多,她不一定就是我姐。我核对她的年龄,觉得她很可能就是我姐。”
“那年她很在圈子里很有名,即将与康万滨合作,正在事业的上升期。我看过她所有留有记录的发言,她提到过自己是被领养,很感激养父母。”
“就是从那时起,我相信她就是我姐。”
季沉蛟:“只是相信?”姜猛虽然有不少何凛的照片,但是没有一张是合照,正常情况下姐弟相认,一般都会拍个合照。
“她和工作室到汛林市做活动时,我去当志愿者,拿到了她的一根头发。我找那种灰色鉴定机构做了鉴定,她……她就是我姐。”姜猛肩膀抽搐起来,即便捂着脸,季沉蛟还是能感到他难以遏制的遗憾。
“如果我做志愿者时,和她说过话就好了,我明明就有机会的。但我总想,不着急,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我要拿到准确结果了,再让她注意到我。”
“出结果时,我正随队在北方封闭集训,我忍不住联系她,将鉴定结果发给她,告诉她,姐姐,我是你弟,我终于找到你了。”
“我很忐忑,害怕她排斥我,但是……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姐姐。我接到她的电话,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但我听得出充满惊喜。因为听障,她发音和普通人不一样,在别人看来有些滑稽吧,可是我全都听懂了。”
“她叫我弟弟,说很开心家里人还记得她,说她很幸福,我不必感到自责。我们经常发消息,说好我比赛完了就去夏榕市与她正式见面。但……”
季沉蛟已经想到后来发生了什么。有何惧被康万滨毁掉,何凛承受不住打击,结束生命。
“是我的错,姐姐每次和我说话,都从来不提工作上的事,我也根本体会不到她那段时间经历的痛苦。如果我能安慰她,如果我们从小一起生活,我是不是会更了解她……”
愧疚、遗憾、痛苦,经年累积,变成意难平,变成仇恨。所以姜猛憎恶将姐姐和自己分开的父母,更加憎恶间接害死姐姐的康万滨。
姜猛进入万宾来贺,取名江滨之梦,因为外形出众,是康万滨重点包装的运动型男之一。
季沉蛟问:“你给康万滨打工,是为了给你姐报仇?”
姜猛垂着头,保持这个姿势过了很久,然后突然抬头,“算了,你们都查到这里了,我再瞒下去也没用。对,我就是为了复仇才接近康万滨,而且我复仇成功了!”
姜猛情绪变得高亢,眼睛瞪得很大,近乎咬牙切齿,“是我杀死他,把他推进湖中!他这种烂人,只配和臭鱼烂虾睡在一起!”
在痕检工作区,席晚正在对姜猛的足迹和湖边被破坏的足迹做比对。由于足迹A严重破坏,并不能确定姜猛就是现场的另一人,但是在大致尺寸上,两者是基本相符的。
沈栖则恢复了姜猛床头柜里那只手机的数据,他正是用这只手机联系到何凛,上面的对话佐证了他的证词。
季沉蛟盯着姜猛的眼睛,“你的同谋是谁?”
姜猛平静道:“没有谁,你们是不是抓了姚珏?放了他吧,我才是凶手。”
和重案队打交道的嫌疑人,大多罪大恶极,铁证当前,还能面不改色地辩称没有杀人。而康万滨这起案子,身上罪孽重重的却似乎成了被害人本人。两名嫌疑人——姚珏和姜猛,虽然初期都试图隐瞒真相,但不久都承认罪行。
他们有充足的动机,且没有不在场证明,但其实除此之外,警方还没有掌握最重要的证据。尤其是姜猛。
养殖湖边除了康万滨的足迹,还有AB两组足迹,B足迹确认属于姚珏,他作案的可能非常大,但被他丢弃的板鞋上却没有应该存在的血迹,他也没有丢弃过任何衣物,这一点很矛盾。
而姜猛,破碎的A足迹无法证明属于他。他完全可以否认出现在命案现场,但在警方找到更多证据之前,他不仅认罪,还将姚珏也摘了出去。
赶着认罪,轻易认罪,在季沉蛟看来就是疑点。姚珏在保护足迹A的主人,姜猛在保护姚珏。或者姜猛确实就是足迹A的主人,他们合作杀死康万滨,都想让对方免于刑罚?
“沈栖,姚珏和姜猛有没有互相发过信息?”季沉蛟问。
沈栖紧紧拧着眉,面前的电脑上浮现大量代码,桌上放着姚、姜二人的手机平板等电子设备。“奇怪,他俩没有通过话,没有发过信息,而且连对方的号码都没有存过,简直像陌生人。”
季沉蛟想起上一个案子,陈鹤用企业办公软件向李艾洁等人传递任务,“其他软件呢?”
沈栖也长了记性,“哥,我都查过了,被删除的数据也都恢复,他们确实没有联系过。”
季沉蛟退后一步,凝目沉思。这两人都对康万滨恨之入骨,而且都是万宾来贺的员工,有很多机会互相认识。姚珏和康万滨的矛盾是放在明面上的,而姜猛对康万滨的恨则只有他自己知道。很可能是姜猛主动靠近姚珏,在互相熟悉之后,计划复仇。
他们肯定明白掩人耳目的重要性,不会在公开场合表现得亲密,可这种合作必须计划周密,私底下他们必然有很多接触。
可至少目前,重案队没有掌握他们有过交流的证据。他们更像是最普通的同事,或者连同事都算不上,只是因为在同一个公司,所以大概知道对方的名字。
还得继续查。如果查不出这二人私下的交往,那就算他们坚称凶手就是自己,也不能草草结案。重案队长期以来追求的真相,并不仅仅是嫌疑人的“认罪”,还有符合逻辑的过程。两个没有沟通过的陌生人,是怎么联手做出一桩命案?
“头儿,你过来一下。”席晚在办公室门口朝季沉蛟招手。季沉蛟在记事本上草草记下几条思路,跟她来到痕检办公区。
“我在康万滨的窗户上不是提取到一组足迹吗?有人从窗户进入他的房间,但似乎什么都没做就离开了。”席晚在键盘上点了几下,显示屏出现两组对比足迹。“那人穿的是山庄发的鞋子,当时很难做筛查。刚才我用姜猛的运动鞋和这组足迹做了下比对,大小、着力方式几乎是一致的。”
季沉蛟:“翻入康万滨房间的可能是姜猛?他去找康万滨,但什么都没做?”
作者有话要说:
凌猎:我小时候,萧遇安把我练得跟狗一样。
明恕:所以你是凌狗子啊哈哈哈!
凌猎默默出走:我要远离这两口子。
第58章 亲疏(08)
席晚说:“二楼虽然不高, 但也不是谁都能爬上去,第一姜猛是运动员, 第二他身高腿长。不过他为什么要翻窗?把康万滨引到湖边显然不能用翻窗的办法。试想, 康万滨在屋里待得好好的,突然有人从窗户进来,他应该会吓得大叫。这样就算其他人没有听到动静, 姜猛也不大可能能够将他带到湖边。而且窗上的足迹显示,来人是从窗户返回。这太怪了。”
季沉蛟在脑中推演当时的情形, 假设翻窗的就是姜猛, 哪种情况会让他翻进来, 又好像无事发生一般翻回去?
只能时当时康万滨已经不在屋里, 他扑了个空。
季沉蛟问:“那其他痕迹呢?比如说指纹。”
席晚摇头, “只有足迹,没有指纹。他攀爬的时候戴着手套。”
故意穿所有人都有的室内鞋, 戴上手套遮挡指纹,深夜翻窗, 这是做好了作案的准备。季沉蛟想, 但康万滨被人引开, 姜猛的计划未能实施?
从姜猛的上网记录来看,他确实做好了要康万滨命的准备。这一点又与姚珏不同。姚珏虽然痛恨康万滨毁了自己,但不曾告诉任何人想要杀死康万滨, 个人设备上也没有相关搜索。姚珏只是说过希望康万滨死,死和杀死,有非常大的区别。
那如果姜猛翻窗是事实, 他所认的罪就更不可能成立。
重案队的人散出去, 分别找到万宾来贺和姚珏、姜猛有工作联系的人。他俩名义上虽然在一个公司, 但业务天差地别, 姚珏是过气模特,姜猛却是正在被热捧的体育网红,所属的部门都不是同一个。
姚珏的助理至今不相信他是凶手,“姜猛?江滨之梦?我们从来没和他打过交道。姚哥和他根本不认识,我每天都跟着姚哥,我还不知道吗?”
助理噼里啪啦讲了一堆,又突然道:“啊!他们见是见过,有次我陪姚哥去人力资源部,在大厅遇到江滨之梦,姚哥的化妆包忘在座位上了,江滨之梦叫住我们,姚哥回头拿的。就这一次,我们还聊过他长得真帅,就是脸太臭。姚哥说我不懂,现在小姑娘们就喜欢他那种拽拽的样子。”
姜猛这一边,无论是同事还是上司,都说没见过这两人有交集。
沈栖也完成了深度追踪,“哥,我这次够细心了,确实找不到他俩有联系的迹象。”
姚珏再次被带到审讯室,神情比之前更加平静。由于他先于姜猛被警方控制,他和姜猛之间存在信息差,姜猛知道他被抓,而他并不知道姜猛也已认罪。
季沉蛟把姜猛的照片放在桌上,“认识他吗?”
姚珏倾身看看,点头,“认识,江滨之梦,康万滨正在捧的人。”
他的语速平缓,不像有任何隐瞒。但正是这样的反应,让审讯室里的季沉蛟、正在看监控的席晚、沈栖,更加确认之前的想法——他与姜猛并不是同谋。
因为如果是他俩联手杀死康万滨,姚珏要保护姜猛,姜猛反过来要保护姚珏,姚珏发现警方已经查到姜猛,不可能这样平静,他会立即强调,自己才是唯一的凶手。
季沉蛟说:“他认罪了,说是他杀死康万滨,与你无关。”
姚珏微张开嘴,神情空白,像是完全没有听懂。半晌,才吐出一句:“什么?”
季沉蛟重复一遍,视线未从姚珏脸上移开。姚珏眼中先是茫然,再是不信,觉得荒唐,最后摇头:“你们肯定搞错了什么,不会是他。”
“为什么?”
“因为……”
姚珏不再与季沉蛟对视,眼珠左右转动,像是陷入一种始料未及的慌张中。但这种慌张和畏罪没有关系,他似乎没有想到姜猛会认罪,可又似乎能够理解。
这种撕扯和矛盾被季沉蛟尽收眼里,姚珏没想到姜猛会认罪,绝不是因为他们商量好由姚珏认罪,从姚珏最初的茫然判断,他应该是知道姜猛不是凶手。
一个与命案无关的人,当然不该认罪。那后面的“理解”又是因为什么?姚珏站在什么角度去理解姜猛的行为?
因为他们做了同样的事吗?
季沉蛟:“姚珏,我再问你一次,你故意去覆盖的足迹是姜猛的足迹吗?”
比起刚才的否认,姚珏此刻却犹豫了,低下头,缄默不言。
这沉默代表什么?
季沉蛟又说:“你想要保护那个人,为什么不倒退着用树枝破坏他的足迹,却非要用自己的足迹去覆盖?你从一开始,就做好了替他认罪的打算?”
“不是的!”姚珏声量提高,“康万滨就是我杀的!不是其他人!”
“那姜猛呢?”
姚珏再次沉默。
另一间审讯室,姜猛也一再声称,凶手是自己,不是姚珏。
两人的反应再次出现些微差异。虽然两人都说凶手是自己,但姚珏在数次被问到姜猛时,从否认是他,到闭口不言。而姜猛则是从一至终表示不是姚珏。
季沉蛟回到办公室,反复看两人的录像,想到另一种可能。
也许他们两人都不是真凶,姚珏希望康万滨去死,却没有勇气动手,而姜猛有一套看似周密的计划,选择在枫意山庄动手,大概是因为宾客众多,安保欠缺,相对容易得手。
但真凶却是准备更加充分的第三人,也即是足迹A的主人。
姚珏因为某个警方尚未知晓的原因,出现在命案现场,可能目击了凶手作案的经过,所以才能描述出杀死康万滨的过程。
而凶手并不知道他的存在。
有人做了他这辈子也做不了的事,这人在他心里就是英雄。“英雄”离开,他来到湖边,发现足迹。
他不敢杀人,却敢顶罪。破坏足迹很简单,但如果那人还留下了其他线索呢?他想要保护这个为他报仇的人,于是留下自己的足迹。
他是铁了心要扛下这一切。
而姜猛晚到房间一步,错过杀死康万滨的机会。在姜猛眼里,真凶就是姚珏,姚珏替他报仇,他也被警方锁定,所以他愿意给姚珏顶罪?
两人反应的微妙差别正是因为,姚珏确定凶手不是姜猛,但敏感纤细的心思让他轻易将自己带入姜猛。他心甘情愿替真凶顶罪,姜猛抱着同样的想法,那他就不应该自作主张为姜猛辩解。
姜猛的想法没有姚珏那样细,能一个人承担后果,为什么还要拖下第二人?何况他内心非常感激姚珏这个“凶手”。
真相是这样的吗?
那罗婉婉和龙莎莎这对姐妹呢?
枫意山下雨了,大自然发挥它的清洁功效,白茫茫的雨雾遮盖住罪恶的痕迹。但搜索并没有因为下雨而停下,队员们正在奋力抢时间。
枫意山东边的一处山头,警犬在草丛中嗅闻,转圈不去。悬崖下方可能有情况。梁问弦正要派队员下去一探究竟,凌猎已经绑好安全带,“梁哥,我来。”
悬崖上向外戳刺着很多尖石,脚一踩上去,碎石就簌簌掉落。空气里是植物在被雨水打湿后的潮腥气,凌猎穿着雨衣,一手抓着安全绳,索降的过程像是浸在一潭冰冷的水中。
下方隐约有熟悉的臭气传来,虽然被雨水覆盖,还是一丝丝钻入嗅觉中。也许掺杂着腐烂植物的气味,那臭气比之在城市里发现的,竟然还多了一份“生机”。
凌猎接触过太多尸体,最不会认错的就是尸体的腐臭。
他以悬在空中的姿态,单手摸出护目镜和口罩戴上,越是下行,那气味越浓。悬崖底部潮湿,这几日又是下雨又是高温,尸体的状态必然很不乐观。
双脚终于踩在地上,凌猎解开安全绳,抬头向悬崖顶望去时,蓦然生出一种类似怀念的感觉。这样的悬崖,不,比这陡峭万分、险恶万分的悬崖他徒手攀登过无数次,那些匕首一般尖锐的石头上浸着他的血,他的手臂胸腹被它们划出道道血痕。
一转眼,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了。现在他已经“退休”,过着比一般老百姓还要懒散的生活,刚才被梁问弦绑得结结实实,不可能出一点意外,好似一个没有在悬崖上索降的新手,他有点想笑。但他很快摇摇头,也不知是不是萧遇安和沈寻连续给他打电话,他最近动不动就想起以前的事。
不应该啊,这是忆往昔峥嵘岁月的时候吗?
他转过身,猎犬一般的鼻子嗅了嗅,往臭气的来处走去。
浓密的蕨类植物中,半截高度腐败的尸体仰躺着,雨水浇灌在她身上,仿佛将她笼罩在一团圣洁的白光中。在离这半截尸体不远处,还散落着腿和其他人体组织。
凌猎在她身边蹲下,注视良久,直到上方传来梁问弦的喊声。他打开联络器,说:“找到了。”
悬吊一个活人下去容易,悬吊一个死人上去却很困难,搬运的过程中必然破坏尸体上的线索,而谷底的客观条件又不允许平地搬运。
凌猎拿出手机给尸体拍照。高坠的死者死亡原因无法轻易判断,他又走到远处,拍下肢体的散落位置。
这时,席晚和安巡也下来了。安巡立即朝尸体奔去,详细查看后摇摇头,“严重腐烂加上高坠,死因要带回去解剖才能确定。”
席晚拿出裹尸袋,三人合力将上半截尸体装进去,安巡满脑子都是尸体,席晚却分心观察了一会儿凌猎。这具尸体堪称恐怖,也就她和安巡这种“老资格”能面不改色地拿起,新来的队员哪个不吓得面白如纸。但凌猎却很从容,举止也没有差错。
她想起前阵子听见的一个说法——凌猎不是犯罪分子就是上头的人。当时她还觉得这是句玩笑,现在看来,确实有几分依据。
装完最后一截小腿,凌猎向西边走去,像是仍在寻找什么。
安巡喊:“小凌哥!”
凌猎回头,“你们先上去,我再看看有没什么遗落。”
在场有一个法医一个痕检师,遗落肯定是不可能。席晚不禁想,他到底在找什么?但席晚没问,“那你注意安全,早点上来。”
凌猎笑道:“好。”
安巡一上去,立即带着尸体回重案队解剖,席晚则在悬崖上继续勘查。附近有一些杂乱的、不完整的足迹,其中一组依稀能够与悬崖下掉落的板鞋对应。而另一组足迹被破坏得太严重,难以提供有用的线索。
梁问弦问:“找不找得到打斗痕迹?”
席晚蹲着,“基本没有,凶手应该是突然袭击,制服了死者。梁哥,你看,这里有拖拽痕迹,还有少量血迹。”
梁问弦想了想:“也就是说,凶手和死者因为某个原因来到这里,凶手击晕死者,死者倒地,当时不一定死亡。凶手将死者推下去?”
席晚点点头,“击打头部的可能性很大,如果是利器,会有大量血液涌出,电击的话一般不会出血。”
梁问弦看向悬崖下,“凌猎还没上来?”
“他说还想在下面看看。”席晚忍不住问:“梁哥,凌猎到底什么来头?”
梁问弦说:“不是敌人就对了。”
凌猎像个徒步探险者一样,在谷底漫步。他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就像他以送货司机的名义走遍这座城市的角落,在很多深夜骑着自行车窥探它不为人知的一面,这不是在目的驱使下的行为,他只是想看,想体验。而这种看与体验刻在他的记忆里,时不时被调出来加以利用。他从来不排斥所谓的“徒劳”,所以久而久之,他能看见比别人更多的东西。
他注意到一块比巴掌大一些的石头,它光滑,和周围棱角分明的石头截然不同,不像是谷底本来就有的。
那就是外来的。
他再次抬头看了看悬崖上,估算距离。如果有人从上面扔东西下来,以这块石头的质量,掉在这里算是合理。
他捡起时候,眼睛轻轻一弯。石头下方有明显的血迹。
将石头装入物证袋,凌猎又往前走了一段路。从悬崖抛尸抛物的角度看,往前已经超过抛物线的距离了。这个扇形区域里所有不该存在的东西都已被发现。但凌猎觉得还是忽略了什么。
他半眯着眼,视线在前方逡巡,看见一片龟背竹,有五六株的样子。谷底各种植物野蛮生长,但龟背竹只有那小小的一片。雨水打在宽阔的叶片上,啪嗒作响。
这种植物,好巧不巧,凌猎不久前才见过。
南枫区的古街上,人们喜欢将龟背竹当做景观植物,做旧的河边长廊上随处可见,民宿更是在阳台院子里遍种龟背竹。
这时,联络器滋滋响起,凌猎以为是梁问弦叫他上去,却听见季沉蛟的声音:“凌猎,听得到吗?”
凌猎唇角弯起,“这就上来。”
季沉蛟听说枫意山有发现,就立即赶了过来。这时,大雨变成毛毛雨,凌猎上来时,他亲自拉着安全绳。
凌猎浑身湿透,虽然穿着雨衣,但作用不大,刚站稳就将脑袋一通狂甩。季沉蛟离他最近,被甩满脸水,正要发作,凌猎突然举起物证袋,“这块石头上有血,说不定是凶器。”
席晚立即赶过来,捶捶凌猎肩头,朝他竖起大拇指。
凌猎本来就劲瘦,淋成这样更显得单薄。他退后一步,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季沉蛟立即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不由分说罩在他身上。
现在虽然是六月,但山里温度低,雨后更是阴冷,季沉蛟看着凌猎冷白的一张脸,觉得他马上就要患上重感冒。
和梁问弦交流几句,季沉蛟回到凌猎面前,“走。”
凌猎满脸茫然,“走哪?”
“洗澡。”
“噫!我可以顺便泡个温泉吗?”
“……”
枫意山有温泉,但很多农家乐里的其实是假温泉,不过凌猎不在意这些,冲干净身上的泥水,就一跃蹦进温泉里,连脑袋都淹得看不见了。
这是个小池子,没有其他人。季沉蛟看了会儿,水面下没动静,忍不住喊道:“喂——”
水中浮起串串气泡,凌猎先是露出头顶,然后是眼睛,明亮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眼尾被熏出薄粉,很漂亮。
季沉蛟欲言又止。
凌猎终于把脑袋全露出来,惬意地叹气,脸蛋通红,那表情跟喝了假酒似的。
季沉蛟想起福利院老院长的话,阿豆走了很久,那么小的孩子,从市中心一个人走来,只是因为有个叫诚诚的小男孩告诉他,在这里有食物,有住处。
季沉蛟喉咙忽然变得很干,想问,你是阿豆吗?你小时候有没有在铃兰香待过?给你鸡翅的“小少爷”名字里是不是有一个诚字。
话已经到了嘴边,马上就要问出,凌猎却哗啦一声从温泉里站起来,水从他包裹着紧实肌肉的身体上纱一般剥落,“泡好了泡好了!这要钱的吧?报销吗?”
季沉蛟将话咽了回去,“不报销。”
“啊!”
“我来出。”
凌猎马上笑起来,“季队长大气!季队长福如东海!”
重案队法医中心,安巡拼完尸体,正式开始解剖。死者的DNA样本已经提取,因为高度怀疑死者就是罗婉婉,所以直接用罗婉婉的DNA来比对。结果出得很快,确实就是罗婉婉。
罗婉婉唯一的亲人龙莎莎正在录制节目,闻讯崩溃。在康万滨一案上,季沉蛟对罗、龙二人一直有所怀疑,所以亲自去电视台接她。她的悲伤和痛苦非常感染人,周围的工作人员也忍不住掉泪。
季沉蛟却只是冷眼看着这一切,发现一个极其容易被忽略的细节——龙莎莎在痛苦时,忽然抬起眼尾,朝他的方向扫了一眼。
到市局的路上,龙莎莎没有停止过抽泣,她像是有流不完的眼泪,哭到近乎晕厥。
由于尸体现在的情况不适合给普通人辨认,季沉蛟没让她认尸,直接将她带到会客室,再次询问宴会当天的情况。
龙莎莎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语无伦次,答非所问,“我就知道她肯定被害了,是康万滨连累了她,那些人恨康万滨,杀掉康万滨,也会杀掉她……”
“那你呢?”季沉蛟说:“你恨康万滨吗?”
龙莎莎气息一颤,红肿的泪眼无助地看着季沉蛟,“你说什么?”
“你和罗婉婉小时候,南枫镇曾经发生过一起人祸,镇民们为了土地,和地产商找的打手发生械斗,四名镇民死亡,其中就有你的父亲龙衷国。”
龙莎莎肩膀僵住,木偶一样不动了。
“那些打手全部来自桐茄县一霸康家的武术学校,而康家现在大多数人都在监狱里,只有康万滨生意顺风顺水,富贵又体面。你和罗婉婉不会不知道康万滨就是康家的小儿子吧?接触康万滨这个案子时,有个问题我始终觉得很矛盾——罗婉婉从毕业就在电视台,是什么让她放下电视台的地位、财富,去跟着康万滨这种口碑不太好的商人混?直到查到那场械斗,我找到了合理解释,罗婉婉是想接近康万滨,趁机报复。”
龙莎莎嘴唇抖动,花容失色,机械地摇头,“不是,我不知道康万滨就是,就是……”
季沉蛟:“怎么可能呢?康万滨的身份不是秘密,他曾经多次在公开场合讲述他大义灭亲。你和罗婉婉都是媒体人,这样有名的本地新闻,你们会不知道?”
龙莎莎双手支着桌沿,缓缓站起,身子晃了晃,好似下一刻就要摔倒。她尽力撑住了,眼神多出一分倔强,“再给我一点时间吧,我想先冷静一下。”
季沉蛟让女警带龙莎莎去休息。
罗婉婉的尸检比康万滨复杂得多,安巡完成后想到龙莎莎可能想见姐姐最后一面,仔仔细细地将尸体尽可能恢复到不那么狰狞的状态,这才去找季沉蛟。
“死亡原因是高坠,罗婉婉坠到谷底时还有意识,挣扎之后死去。但是在落下去之前,她处于昏迷状态。造成昏迷的原因,一个是她枕部遭受钝器击打,另一个是死前她曾大量饮酒。”
“酒和宴会提供的酒水一致,她很可能是在本就醉酒、神志不清的状态下和凶手一同来到悬崖上。冒险一点,凶手可以直接将她推下去。但妥善起见,采取先将她击昏,再推下的做法。”
季沉蛟看着尸检报告沉思,虽然龙莎莎并未承认罗婉婉接近康万滨的动机,但这确实就是事实。姐妹俩有复仇的诉求,失踪的罗婉婉本来是康万滨案的嫌疑人之一,但就在康万滨遇害当天,罗婉婉也遇害了。
两者的死因不同,但其实有一定的相似性,死者都喝了酒,酒精大大降低了他们的警惕性和抵抗性,一个藏在湖底,一个藏在谷底。罗婉婉这些年没少参与康万滨的生意,凶手仇恨康万滨,很有可能连带仇恨罗婉婉。
不过有个关键的细节却有本质的不同,杀死康万滨的人力气、体力不输康万滨,结合足迹,大概率是男性。而杀死罗婉婉的凶手,已经到了悬崖,还“多此一举”用钝器击晕罗婉婉,是担心推搡时失手,反被喝醉的罗婉婉推下去吗?
所以凶手更可能是女性,或者比较瘦弱的男性。
龙莎莎?季沉蛟不由得想到龙莎莎那个古怪的眼神。以罗婉婉和龙莎莎的亲密程度,当晚罗婉婉喝醉了,龙莎莎对她说想去山里走走,她一定会答应。
但动机呢?龙莎莎为什么要杀死相依为命的姐姐?难道是在复仇这件事上产生了分歧?当年被打死的是龙莎莎的父亲,龙莎莎的复仇意愿应该比罗婉婉强。罗婉婉在康万滨身边如鱼得水之后,不愿意再冒险复仇了?
姚珏和姜猛保护的那个凶手,和罗婉婉案是否有牵连?当年何凛死后,万宾来贺的风评一度降到谷底,是罗婉婉“力挽狂澜”。姜猛不可能不知道罗婉婉在公关上起的巨大作用。
审讯室。季沉蛟说:“刚才我们找到了罗婉婉的尸体。”
姜猛愣了下,突然大笑,鼓起掌来,“她也死了?活该!活该!哈哈哈哈!为虎作伥的下场!”
季沉蛟:“她也是你杀的吗?”
“我……”姜猛顿住,几秒后露出释然的神情,“对,她也是我杀的。我第一恨康万滨,第二恨罗婉婉,他们一个害死我姐,一个让我姐被遗忘。他们坏事做尽,就不要怪我要他们的命!”
季沉蛟:“你是怎么杀死罗婉婉的?”
姜猛张了张嘴,答不上来,敷衍道:“还能怎么杀,就那样。”
同样的问题,季沉蛟也问了姚珏。姚珏这次倒是没有认下来,低着头说:“罗姐,其实,其实是个好人。”
在姚珏的叙述中,罗婉婉是个干练、强势,却又很细心温柔的女人。康万滨毁了他,他的事业一蹶不振,罗婉婉却时不时关照他,给他不错的商务。
姚珏擦了擦眼泪,先前的伪装几乎卸去,“他不该杀了罗姐。”
季沉蛟问:“是谁?”
姚珏却捂住脸,疲惫地摇头,“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只是看见他的背影而已。”
第59章 亲疏(09)
姚珏交待, 他不是杀死康万滨的凶手。六月五号晚上,因为被康万滨逼着穿上角色扮演服, 在台上摆出尴尬的姿势, 他心情非常糟糕,想到这些年的遭遇,更是难以入睡。虽然在助理和造型师面前拼命掩饰, 但当他一个人回到房间时,那种痛苦几乎将他吞没。他仿佛又回到重度抑郁的时候。
在房间里的每一秒, 都过得极慢, 他抱着满心对康万滨的仇恨, 悄悄出门, 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散心。他不想被任何人看到, 不想回答任何问题,只有最偏的地方, 才能够远离人烟。
不知不觉,他来到养殖湖附近, 却发现那里有人!
他下意识就想离开, 却目击到凶手将康万滨推入湖中, 并反复折磨淹死的一幕。光线太暗,凶手又全身黑,他只能看出对方是个男人。其实康万滨他也看不清楚, 但在凶手堵上康万滨的嘴之前,康万滨曾经发出短促的叫喊,他听出那是康万滨的声音。
康万滨在湖中奋力挣扎, 凶手不断用棍子敲击康万滨的头部, 将他朝湖中心推去。渐渐地, 康万滨没动静了。凶手把康万滨拉到湖边, 有一个劈砍动作。但那时,姚珏并没有看清凶手砍的是什么。
凶手重新将康万滨推到湖中,后面还有几声落水声。然后凶手消失在黑暗中,从头到尾没有发现姚珏的存在。
姚珏屏气凝神,等了很久,直到周围完全没有任何动静,才缓缓朝湖边走去。
知道康万滨已死,并且死得非常痛苦,他忽然涌起莫大的勇气和感激。他懦弱、胆小,就算恨透了康万滨,也不敢杀人,他只会躲起来,伤害自己。现在有人替他处决了康万滨,就在他的眼前!他的一腔愤懑像是发泄了出来,一刹那,他觉得那个勇敢的人就是他!
他复仇了,他要为那人做点什么!
地上有两行明显的足迹,一组只有来路没有归路,是康万滨,另一组则是另一个“他”。他不明白那人为什么那么不小心,是料定警察肯定找不到这里来吗?但是康万滨无故失踪,万宾来贺的人一定会报警,万一找到这里来了呢?
他赶紧踩在足迹上,起初想把它们都破坏掉,却又想到,警方在这里找不到证据,还会去其他地方找,其他有什么证据他控制不了,这里却是他能够掌控的。
他小心翼翼将自己的足迹印上去,覆盖原本的足迹。他有些悲怆地想,那就让自己来顶罪吧。希望那个人永远也不要被抓到。
“但我没想到罗姐也被他杀了。”姚珏痛苦地搓着手臂,“罗姐和康万滨不同,不该遇到这样的事。”
季沉蛟说:“你的助理说,你和姜猛有过一次接触,他捡到了你的化妆包。”
姚珏起初没反应过来,十几秒后才恍然,“你以为我看到的是姜猛,因为对他有好感所以包庇他吗?不是,绝对不是。那人很陌生,我完全认不出是谁,但假如是姜猛,我肯定看得出。”
这次姚珏应该没有撒谎。季沉蛟早前就分析过姚珏在得知警方拘留了姜猛时的反应,和现在姚珏所坦白的一致。
“我理解他,可能我和他抱着同样的想法吧。”姚珏长出一口气,“我想保护那个替我杀了康万滨的人,江滨之梦也因为什么原因,想向康万滨复仇,他以为杀死康万滨的人是我,于是帮他复仇的是我,所以他愿意给我顶罪。”
片刻,姚珏苦笑着摇头,“我和姜猛只说过那一次话,他还我化妆包,还朝我笑了笑。他虽然看着有点凶,但我感受得到,他是个内心有很多感情的人。他不是凶手,请你们不要伤害他。”
案件仿佛回到了原点,思路、方向或许都得转换。
席晚正在对凌猎找到的石头做检验,上面没有指纹留存,但血迹已经确认属于罗婉婉。凶手用这块石头猛击罗婉婉的头部,这就是凶器。
石头的大小和形状都适合用手拿,偏扁。季沉蛟将石头拿在手中,尝试着做了下砸人的动作,“太小。”
“那是你手大。”席晚说:“我拿着就适合。”
季沉蛟:“所以是适合你们女士。”
席晚严肃起来,“其实从现场的痕迹来推断,凶手为女性的可能性确实更大,如果是男的,尤其是那种身强力壮的男的,直接推下去就行了。”
季沉蛟放下石头,摘下手套丢进垃圾桶,“石头上还有什么发现?能判断它原本被放在哪里吗?”
席晚说:“我想做一个微量元素分析,可能会找到线索。”
季沉蛟离开痕检工作区,看见凌猎正拿着手机,从一间办公室流窜到另一间,不知道正在看什么。季沉蛟快步走过去,听见手机里传出的声音。那声音他有些耳熟,不就是追逐热点的主播Jaco?
凌猎看得专注,没发现季沉蛟的靠近,当季沉蛟探出半张脸时,他惊呼:“你走路怎么没声音!吓死我了!”
一看就是装的。季沉蛟扫一眼屏幕,“给我看看。”
凌猎把手机给他,“这条视频热度真高,我没搜,就直接收到推送了。他们这一行做到这种地步,能赚多少钱啊?”
现在流量媒体确实赚钱,但季沉蛟没打听过。视频上,Jaco严肃认真地解读案子,文案写的不错,加上确实有小龙虾party的第一手资料,将枫意山庄描绘得像个罪恶密室,还刻意往经典推理小说流派“暴风雪山庄”上引,讲得观众直呼过瘾,简直像一场真人解密游戏。
也许因为Jaco当时拍了大部分人的素材,所以能够在视频中给出死者康万滨、失踪者罗婉婉(死亡消息暂未对公众公布)、明星主持人龙莎莎,还有姚珏、江滨之梦在宴会上的影像,剪辑得跟悬疑大片似的。
“被康万滨热捧的江滨之梦,刚在宴会上盛装展示过万宾来贺人气角色的姚珏,他们真的是凶手吗?你有什么想法,欢迎在评论里与Jaco互动……”
季沉蛟将手机还给凌猎,“还没问你,怎么跑去跟梁哥搜山了?”
“我不是被你留在南枫区了吗?我在那儿住了一晚上,第二天想回市里,但是公交车太少,打车吧,又贵。”
季沉蛟纠正:“你不是被我留在那,我问你走不走,你自己不走。”
“噢是吗?”凌猎一脸无辜,大度摆手,“好吧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是队长。”
“……”
“我等不了公交车,干脆坐了个火三轮去枫意山,反正近。正好就搜搜山,活动活动身体。”
季沉蛟问:“那你在南枫区查到些什么?”不等凌猎跑火车,他又道:“别跟我东拉西扯,你当时不肯走,那里一定有你感兴趣的东西。后来你走了,说明你确实掌握了某些线索。”
凌猎鼓掌,“季队长,你好聪明啊!”
季沉蛟推他脑袋,“少废话!”
两人无意义地闹了片刻,凌猎这才正色道:“先告诉你另一件蹊跷的事。你有没注意到南枫区有很多龟背竹?”
季沉蛟点头:“那是他们那里的标志性景观植物。”
“但在枫意山里,你没有看见过龟背竹吧?这山就不自然生长这玩意儿。可我下去找尸体时,看见几株龟背竹。是不是很奇怪?”
“有人特意去种的?”
“但为什么要在那种地方种?”
半分钟后,凌猎又说:“好了,说正事。死于械斗的不是有四个镇民吗,除了龙莎莎这一家,其余两家现在都过得不错,最惨的一家姓欧,母女都失踪了。”
凌猎将打听到的事详细说了一遍,又道:“镇民基本都认为这母女俩已经死了,但这谁说得准?也可能她们,或者她们中的一个隐姓埋名,在哪里活得好好的。”
季沉蛟开始在纸上写画线索,“欧红活着的话,复仇的动机比罗婉婉、龙莎莎更大。你刚才说欧红失踪的时候多少岁?”
凌猎:“十六。”
“十六岁……”季沉蛟一下一下转着笔,“欧家和龙家是邻居,欧红和罗婉婉同岁,欧红失踪了。”
“还有个有趣的现象。”凌猎又道:“镇里的老人家说起这三个女孩子,只对龙莎莎有印象,说她乖巧、漂亮。欧红和罗婉婉他们虽然也都见过,但能回忆起来的具体事情很少,罗婉婉从更落后的乡下来投奔龙莎莎一家,比较自卑内向,只知道干活,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而欧红是因为要照顾疯癫的母亲,无法像同龄人一样生活。”
季沉蛟侧过脸,用一种探究的目光看向凌猎,想听听凌猎接下去会说什么。
“你们是怎么确认死者就是罗婉婉?”凌猎问。
这问题出乎季沉蛟意料,“当然是DNA比对。”
凌猎又说:“怎么比对的?和龙莎莎吗?”
季沉蛟突然抓到他话里的意思,“不,是用尸体的DNA和罗婉婉的DNA比对。”
凌猎:“哦。”
季沉蛟站起来,“我这就去补充一个亲缘比对!”
稍晚,比对结果出炉,席晚讶然,“这……罗婉婉居然和龙莎莎完全没有亲缘关系?”
DNA比对出人意料,而不管是在夏榕电视台,还是在南枫区,认识她们的人都知道她们是表姐妹,罗婉婉的母亲是龙莎莎父亲的亲姐。
这项鉴定虽然并不能推导出罗婉婉、康万滨死亡的真相,却是一个让人无法忽视的疑点。
重案队,问询室。
鉴定报告被摆在龙莎莎面前,比较复杂,外行扫一眼自然看不懂。龙莎莎抬起头,有些疑惑地看着季沉蛟。
季沉蛟道:“经过我们反复比对,死者和罗婉婉遗留的多种生物检材DNA一致,确认正是罗婉婉,但你与罗婉婉并不是亲的表姐妹。”
龙莎莎张开嘴,保养得非常好的十指紧握在一起。她似乎正在极力表现自己的惊讶,但是这种表演痕迹恰好说明她并不真的惊讶。
“那这是不是说明,那,那根本不是我姐?”龙莎莎眼里迸发惊喜,“我姐还没有死?”
季沉蛟摇头,“很遗憾,那确实是罗婉婉本人。但我感到疑惑的是,你们在一起生活这么久,竟然不知道彼此之间不存在血缘关系?”
龙莎莎低下头,发抖,掩面而泣,“她就是我姐,我俩一起长大的。”
“再说一下罗婉婉是什么时候、怎么来到你家中。”
“记不得了,我读小学的时候吧,她父母都没了,来投靠我爸。难道,难道她其实不是我姑的女儿?”
重案队已经在南枫区取得了龙家的户籍资料,罗婉婉的确是龙莎莎亲姑姑的女儿。资料也许会出错,尤其是多年前的资料。但是龙莎莎的反应明显不对劲,在季沉蛟眼中简直是漏洞百出。
“对了,因为你可能不愿意回顾导致你父亲死亡的械斗案,但考虑到康万滨和械斗案的关系,我们还是去南枫区调查过当年的事。”
龙莎莎没抬头,但呼吸似乎轻微停滞了片刻。
“当年共有四人死亡,我们查到其中一家即便获得赔偿,仍然过得十分凄惨,因为顶梁柱死去后,她们家只剩下一个疯癫的母亲,和一个……”季沉蛟顿了下,“与罗婉婉差不多大的女孩。她叫欧红,你还记得吗?”
龙莎莎立即说:“多少年前的事了,记不得了。”
季沉蛟:“但南枫古街不少人都记得她,因为她的母亲时常发疯闹事,她们母子俩突然消失,在当时充当了很久谈资。”
龙莎莎频繁地摸着左手食指上的翡翠戒指。她的整体打扮风格其实和玉石戒指和玉石手镯不怎么协调。从成色看,它们像是一套。这样的饰品几乎都是母亲、祖母那一辈传给小辈的,愿意长期佩戴的小辈却很少。
“古街很多人也记得你和罗婉婉,在他们眼中,你们是从古街走出去的骄傲。”
龙莎莎礼节性地笑了下。
季沉蛟:“他们记得,你和欧红两家以前是邻居,你再回忆一下,真的记不得她了吗?”
龙莎莎摸戒指的动作停下,再次与季沉蛟对视。季沉蛟眼眸冷沉,映衬出龙莎莎的不安。
“好像是有这个人。”龙莎莎含糊其辞,“但是她很少和我们一起玩,我对她印象很模糊。”
季沉蛟点点头,不语。
沉默让龙莎莎更加不适,她语速渐快:“不好意思,DNA这事我真的没想到,我现在脑子很乱,能让我回去休息一下吗?”
季沉蛟起身,“当然可以。不过现有线索将罗婉婉的死指向康家、当年的械斗案。你作为罗婉婉的妹妹,也许也在对方的视野中。我会派人对你提供一定程度的保护,有什么问题,及时联系我们。”
龙莎莎露出一丝不悦,但很快收了回去,颔首,“谢谢。”
“龙莎莎和罗婉婉不是真姐妹说明什么呢?”沈栖冥思苦想,“问题出在上一辈?罗婉婉不是龙莎莎她姑的亲女儿?她姑不是她爸的亲姐?罗婉婉就是到龙家骗吃骗喝的?哎哟给我整糊涂了!”
“你这脑子,对着电脑世界第一大聪明,对着人就成了一傻狗。”席晚将一顶哈士奇帽子盖在沈栖头上。
沈栖连忙跳起来,“我怎么就傻狗了?”
席晚:“龙莎莎的反应你还没看明白吗?她知道罗婉婉不是她亲姐,但在我们面前,她故意装出才知道的样子。”
沈栖挠头,“为什么要装?”
梁问弦说:“这就是我们要查清楚的,也许藏着她害怕让人知道的真相。季队,龙莎莎知道罗婉婉不是她亲表姐,罗婉婉知道吗?我们现在确定的是,罗婉婉确实是因为要给‘舅舅’报仇,所以接近康万滨。她如果知道自己不是亲‘外甥女’,这动机就值得商榷。”
季沉蛟抱臂靠在桌边,“两个女孩儿在大人全都去世后,相依为命,龙莎莎是怎么得知罗婉婉不是她亲姐?罗婉婉接近康万滨,说明至少最初,她是愿意报仇的,难道是在这个过程中发现自己和龙家没有亲属关系,于是放弃报仇,干脆和康万滨合作?”
沈栖:“那龙莎莎岂不是会痛恨罗婉婉?”
龙莎莎确实有动机,但是当晚发生的另一起案子,龙莎莎却大概率不是凶手。
季沉蛟觉得好像在接近真相的途中又偏离了真相,龙莎莎表现得古怪的地方不止是在提到DNA时,还有听见欧红的名字时。那个和母亲一起失踪的女孩,难道与龙家,与罗婉婉还有什么关系?
重案队会开到一半,门被悄没声儿打开,“外挂”凌猎溜了进来。一来就摸到季沉蛟的位置旁边坐下,气得迷弟沈栖直哼哼。
看见凌猎,季沉蛟就想起龟背竹的事,让凌猎给大家重新说了一遍。
梁问弦因为负责搜山工作,对枫意山最是了解,“不应该啊,我在山上一株龟背竹都没看见。”
季沉蛟说:“我想再下去看看那里到底有什么。你觉得呢,梁哥?”
梁问弦赞同,“行,既然发现了疑点,就不能放过。”
季沉蛟接着安排其他调查任务,围绕康万滨的调查陷入瓶颈,而罗婉婉这边有好几个突破口,重点自然转移到罗婉婉身上。提到罗婉婉的身份和消失的欧家时,席晚可劲儿朝季沉蛟递眼色。
季沉蛟于是点了沈栖的名,“你去详查欧红的失踪,还有欧家和龙家的交集,走访和网络两边都抓紧。”
沈栖愣住,“我?怎么是我?”
席晚笑道:“为了咱们队的大聪明别一遇到现实问题就变成傻狗。”
再次来到枫意山,凌猎自告奋勇,“还是我下去吧。”
季沉蛟没阻止,自己也开始套绑安全绳。凌猎说:“嘿,你也要下去?”
“不止我一个。”季沉蛟说完,用下巴指了指另外三名队员。凌猎看见席晚,笑道:“巾帼。”
五人依次索降到悬崖下,凌猎带着众人朝发现龟背竹的地方走去。席晚忍不住夸道:“你真厉害,上次我也下来了,但我没发现这儿不对劲。”
凌猎:“你和安法医不是要急着上去解剖吗?我是个闲人,时间比你们多。”
季沉蛟:“你还炫耀起来了?”
凌猎小声跟席晚说:“你们队长真凶。”
席晚笑道:“他开玩笑呢。”
龟背竹周围长满野草,和附近的植物无异,席晚观察后说:“这龟背竹起码种了至少三年。那悬崖那么难魚l希椟伽下,谁会下来种啊?”
三年的时间,已经让不该出现的龟背竹和周遭融为一体,几乎就要隐藏于这片生机勃勃中。凌猎拿起一块尖锐的石头,在龟背竹旁边铲土。
季沉蛟:“你干什么?”
凌猎:“既然不属于这里,就把它挖出来,让它该在哪里待着,就在哪里待着。”
季沉蛟自然明白凌猎的意思,众人合力将龟背竹挖出来,褐色的泥土暴露,一些不该存在于土中的人造纤维残留也露了出来。
季沉蛟与凌猎相视一眼,凌猎轻轻挑起眉。
继续挖,一个破旧的编织袋出现。大家对即将看见的都有了心理准备。
编织袋完整曝于天光,不用打开,散落在土里的白骨已经说明一切。
死者已经完全白骨化,席晚小心地捡拾白骨,凌猎帮她将周围的土壤取样装入密封袋。
季沉蛟低声说:“还挺熟练。”
凌猎拍拍手,将封好的泥土交给季沉蛟,“现在是不是考虑给我增加补贴了?”
“你要什么补贴?”
“今天想吃汉堡。”
季沉蛟眼神微变,再次想到阿豆,还有在温泉边没问出的问题。
“小气!”凌猎却以为他这迟疑是不想请自己吃汉堡,麻利地跑去继续干活了。
尸骨被妥善转移到重案队,拼骸骨是项繁重的工作,安巡一头扎进解剖室,经过对牙齿、耻骨联合、颅骨,以及拼成后身高的推算,确定死者在死亡时只有十六岁,是女性。由于内脏、皮肤组织已经不存在,判断死亡原因成了难题。但从她全身多处骨折分析,她有可能死于高坠。
季沉蛟:“高坠?与罗婉婉死因相同?”
第60章 亲疏(10)
安巡很谨慎, “现在还不能排除别的死亡原因,但高坠的可能性最大。我想尝试能不能提取到DNA检材。”
季沉蛟说:“辛苦。”
白骨化的尸体能不能提取DNA检材不一定, 终归要试一试才知道。至于死亡原因, 有时并不单靠法医一个人,重案队已经在悬崖下提取了尽可能多的土壤,也许能够作为分析死因的依据。
沈栖被派去查欧红, 然而身为网络领域的天才,在网络根本没有丝毫这个人的痕迹时, 他傻眼了。这能怎么查啊!还有欧家和龙家的关系, 不就是邻居吗, 还能有什么关系?他现在一个人住, 普通小区, 最普遍的一梯八户,隔壁住着什么人, 他根本不知道。
而且那个年代又没有手机,他上哪去查欧、龙两家的关系?
沈栖坐在电脑前烦躁地抖腿, 第一次设身处地地感受到外勤队员的艰难。
“我再也不气晚姐了。”他小声嘀咕。
“哟, 小魔王变成小可怜了?”凌猎靠在门边看戏。
沈栖大声说:“凌某你怎么来了!”
“来看你完成不了你爱心队长的任务, 苦兮兮抹眼泪。”
“谁抹眼泪了!”沈栖快气死,拿起背包就要走。
凌猎跟在后面,“这是去哪儿?”
“查案!查欧红!查龙家!”
“哦, 南枫区我熟啊,我跟古街好多大姐大婶聊过天,要不要带我一起?”
识时务者为俊杰, 沈栖连忙刹车, 转过身, 警惕又带着点期待地看着凌猎, “你真的行?”
“啧,成天跟着你哥,就学到这些?”凌猎顺手勾住沈栖肩膀,“男人怎么能说不行?”
沈栖不出外勤,开车却挺溜,一小时后就载着凌猎来到南枫区。
凌猎对他嗖嗖狂飙的车技赞不绝口,“论开车,你比你们队长强。”
沈栖得意起来,“是吧?我可是老司机了,成年就拿到驾照,还是你坐我车好,我哥和晚姐他们坐我车,老批评我开太快。”
说完沈栖愣了下,瞪着凌猎,想挤出点敌意来。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其实没那么敌视凌猎了,刚才甚至在开车这件事上奇异地惺惺相惜起来。
沈栖:“哼!”
下车后,凌猎向前走去,沈栖喊:“你去哪?等着我!”
“找人打听欧红啊,一会儿我找人,你来问。”
“啊?”
“啊什么?小沈弟弟,你再不努力,就要被重案队踢出去了。”
“……”
重案队这边,席晚在对作为凶器的石头做了大量提取和检验后,发现石头上有极其微量的A牌化妆品残留,准确来说,是这款化妆品的面部精华霜。另外还检出了硅酸盐铝钠,这是翡翠的主要成分。它们的含量都非常少,看得出有人将石头清洗过,但这些成分浸在石头缝中,被保存了下来。
席晚说:“A牌很贵,精华霜就更不用说了,但拿石头的人很可能是用精华霜当护手霜,涂抹得多,否则很难被检测到。”
但季沉蛟更在意的却是玉石成分,他想起了龙莎莎的戒指和手镯。
“什么情况下,这种石头上会有玉石成分?”
“磨损。”席晚摸摸自己无名指根,她有一枚很漂亮的婚戒,但工作原因,平时无法佩戴,“假设我戴着我的婚戒,再去用力抓握石头,就能对婚戒造成磨损,同样的,石头其实也会有磨损,会有非常少量的粉末留在石头上。”
季沉蛟说:“龙莎莎食指上戴着一枚翡翠戒指。”
席晚立即反应过来,“这块石头难道是她的?我想起来了,上次我接触她时,闻到她身上有一股浅淡的香味,我知道那种香味,就是A牌的护肤品!”
夏榕电视台。罗婉婉遇害成了全市的热点之一,人们像是就在现场,滔滔不绝议论着罗婉婉和康万滨的风流韵事。罗婉婉还没有正式从电视台离职,电视台干脆拿她的死作为卖点,每天都在做关于她的节目,顺便扒一下康万滨的发家史。
在这个电视台渐渐失去话语权的时代,罗婉婉的死为老东家挽回了些许滑坡的收视率。
不过夏榕电视台也没有太过分,毕竟罗婉婉虽然没了,但龙莎莎还在,并且是台里的当家主持人。
台里体恤龙莎莎的心情,让她暂时在家休息,不过更重要的原因大概是不想她对罗婉婉的报道指手画脚。
龙莎莎最近的行程都处在警方的视线下,她很少出门,上网也只是看看电视剧。季沉蛟敲开她的家门时,她素面朝天,看上去非常憔悴。
“有什么消息了吗?”
由于石头上的线索,龙莎莎的嫌疑突然升高,季沉蛟此番前来,是带着搜查令。龙莎莎瞳孔一缩,“你们怀疑是我杀了我姐?怎么可能?你们疯了吗?”
季沉蛟看见她手上仍旧戴着戒指,玉石光滑温润,但是侧面似乎有一道很不明显的伤痕。
季沉蛟说:“把你的戒指摘下来给我看看。”
龙莎莎表情一僵,连忙捂住戒指。
季沉蛟语气严厉,“龙女士,请配合调查。”
“这是,这是我母亲的嫁妆!她去世时留给我的,你们要它干什么?”龙莎莎情绪突然变得很不稳定,双眼通红,脆弱得像是立即就要摔倒。
席晚连忙上前一步,将她扶住,趁机握住她的手腕,近距离看到了那枚戒指上的伤痕。
龙莎莎不肯取下戒指,风度全失,“你们不能进我家,我要曝光你们!”
季沉蛟没有碰她,“有证据显示你可能与罗婉婉的死有关,我因此申请到搜查证,并对你进行暂时拘留,合法合规!”
龙莎莎瘫坐在沙发上,公主般的长卷发无精打采地落在胸前。席晚在卧室找到一大堆A牌化妆品,面部精华霜没有与更高端品牌的面霜放在一起,而是放在指甲油那一块。
席晚叹了口气,又看见首饰盒里的翡翠项链,和一枚玉镯,它们显然和龙莎莎戴着的戒指、手镯属于一套。席晚将它们装入物证袋,回到客厅,握住龙莎莎的手。
龙莎莎不住摇头,手往后躲,但席晚还是将戒指摘了下来。
南枫区古街,沈栖问话问得磕磕巴巴,还总是扭头看凌猎。上回和凌猎谈天说地的大姐偷偷给凌猎说:“他是你带的实习生吗?哎呀他好腼腆,比阿婆还磕巴呢!”
沈栖耳朵尖,听得清清楚楚,愤愤看向凌猎。凌猎笑道:“我才是他带的实习生,他年纪小,但资历深。”
“真的?”
“真的真的。”
沈栖这下舒坦了,继续跟阿婆聊天。
要说能找到这位阿婆,还是凌猎的功劳。刚到南枫区时,沈栖完全抓不到缰,以前虽然也出过外勤,但到了外面,他绝对不是主心骨,一般是季沉蛟和梁问弦给他布置点查谁的任务,他照办就是。这次他负责排查,站在古街尽头,仿佛有枯叶从他面前的青石板上卷过。
他茫然地看凌猎,凌猎笑笑:“跟我来。”
他跟在凌猎身后,见这人如有社交牛逼症似的和大爷大婶们打招呼,在各个巷子里看似没有目标地乱转。起初他只能徒劳地跟着,渐渐发现其中颇有门道——凌猎每次闲聊都是往欧家母子身上赶,经过任何巷子,也会记下路牌。
就这么转着,凌猎打听到有个住在欧家、龙家旁边的阿婆。阿婆的丈夫和儿子很早就没了,一个人孤苦可怜,周围的人都会帮衬着她,她感恩,别的忙帮不了,有时会帮欧红照顾照顾疯癫的母亲。
凌猎便让沈栖去跟阿婆聊天。
阿婆耳背,沈栖作问询时又很放不开,凌猎在院子里帮阿婆舂干辣椒,时不时就要接收到沈栖的求助小眼神。
“阿婆,舂成这样可以啵?”凌猎给阿婆看成果。
阿婆笑得满脸褶子,“可以可以,谢谢你小伙子。哎,刚才说到小红,那孩子也帮我舂过干辣椒啊,她懂事,好好长大的话,不会比龙家那俩孩子差,可惜,可惜啊。”
凌猎在沈栖旁边坐下,“我听说龙家那外甥女也很爱干活,不怎么出来玩。你们以前住平房,孩子们都经常串门吧?”
“那是。我家里人少,院子里东西不多,他们啊,就爱到我这里玩。莎莎经常来,有时带着她阿姊,但一个人来的次数更多,她说阿姊不爱出来玩。”
沈栖看凌猎,凌猎示意他自己问。他想了想,“阿婆,您见过欧红和龙家姐妹一起玩吗?”
阿婆鸡皮一样的手搓了搓,“玩过啊,怎么没玩过,就在我这院子里。”
沈栖皱眉,“可我听其他人说,欧红因为要照顾母亲,从不和同龄人玩。”
“那是他们没有看到。”阿婆说:“哪能从来不玩呢?小红到底是个孩子,再怎么辛苦,也有孩子的天性。”
沈栖:“那她,她们都怎么玩?”
阿婆回忆道:“怎么玩的我不知道,就一帮孩子瞎闹吧。但你这么问,我记起来了,阿红好像只和莎莎玩。”
“为什么?”
“这我哪知道,小孩子的事。而且她们不喜欢在院子里疯跑,莎莎会把自己的童话书借给阿红,两人一起在我屋子里看。”
沈栖仿佛抓到了什么,但一时难以理清晰。这时,凌猎说:“莎莎的阿姊,就是罗婉婉,是从来没有来过,还是来得少?”
阿婆说:“那个女娃子,身上全是乡下人的习性,见人就躲,总是低着头,我记得她来我院子外面叫过莎莎,但没有进来过。”
阿婆想到什么说什么,最令她难过的是那场械斗,三个孩子就这样没了大人,她曾经想给与力所能及的帮助,特别是让欧红暂时到自己家来住。可是镇里有人传闲话,说她是想侵占欧家的补偿金。她气不过,不再与三个孩子来往。
就这样,在后来的某一天,欧红和其母失踪了,她每次想到都会后悔。
“我觉得如果我多给小红一点关心,她和她妈妈就不至于走到绝路,她爸爸还时常关照我呢……所以我就想,莎莎姊妹我多照顾照顾吧,但莎莎像变了个人,见着我就躲,她那个阿姊更是不愿意出门了。”
凌猎追问:“莎莎的改变是在欧红失踪之后?”
这一点阿婆很确定,“是,我记得很清楚,因为她们家大人刚出事时,我给她们做过饭,她阿姊不爱说话,但她还抱着我哭过。是小红走了,她才莫名其妙和我疏远。”
离开阿婆家,沈栖一句话没说,脸却差点皱到一起去了。凌猎碰碰他,“想什么?”
“龙莎莎为什么会在欧红失踪后改变呢?阿婆说她像变了一个人,那她到底是不是龙莎莎?悬崖下的尸骨是个小女孩,罗婉婉的DNA和她没有亲缘关系,卧槽,真的龙莎莎不会早就死了吧?”
凌猎却道:“龙莎莎应该还是龙莎莎。”
“可……”
“你再想想阿婆刚才的话,三个女孩中,与她最亲密的是龙莎莎,如果龙莎莎在欧红失踪时死了,她会认不出那个躲着她的龙莎莎?”
“这倒是,那DNA为什么会有问题?”
凌猎站定,看着路边的龟背竹,“因为罗婉婉的DNA变了。”
“什么?”
“阿婆从来没有和罗婉婉近距离接触过,和欧红的接触也不多,老乡亲们都说,罗婉婉和欧红长期灰头土脸,尤其是罗婉婉,她的存在感非常低。刚才阿婆不是说,欧红失踪后,罗婉婉就一直待在家里?”
沈栖反应过来了,“难道现在的罗婉婉是欧红,失踪的,不,死的人是真正的罗婉婉?”
凌猎随手扯了根狗尾巴草,点点他的额头,“我觉得你挺有做外勤的天分。”
被夸奖,沈栖却沉浸在思考中,一把抢过狗尾巴草,“我这正在想事儿呢!”
“现在有需要你展露专业才华了。”
“咦?”
凌猎:“欧红的父亲葬在枫水公墓,你能不能查到最近几年有哪些人给他扫过墓?”
沈栖眼睛一亮,“我懂了!我这就去查!”说完他就要冲上车拿电脑,跑出几步又转回来,表情有点别扭,“那个,我以后不叫你凌某了。”
凌猎好笑,“那叫我什么?”
“叫,叫你哥!”沈栖坦率起来也是真坦率,“你有点东西。”
等他跑远,凌猎才自言自语,“我是你哥,那季沉蛟是什么?”
安巡在走廊上奔跑,白大褂被风吹起来,旁边的队员差点被他撞倒,摸不着头脑,“那是小安巡?怎么跟沈栖一样毛毛躁躁的了?”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旋风,这回经过的是席晚。队员彻底无语,“你们重案队怎么回事?”
白骨上提取到了DNA,经过比对,与龙莎莎存在亲缘关系。安巡还做了另外两项检验,第一,白骨与罗婉婉没有血缘联系,第二,罗婉婉的DNA数据与警方数据库中的一份DNA有亲缘关系,这份DNA之所以被记录,是因为九年前,某市警方救下一位疯癫女性,录下她的DNA以寻找亲人,寻找无果,该疯癫女性已经去世。
安巡激动道:“队长!这具白骨可能才是真正的罗婉婉!死的‘罗婉婉’是欧红!”
席晚将另一份检验报告摆上桌子,“石头上残留的玉石成分和龙莎莎首饰上的一致,化妆品成分也和她常用的精华霜一致,杀死罗……杀死现在这个罗婉婉的很可能就是她!”
龙莎莎坐在问询室的白光下,常年养护让她即便在明亮的光芒下,脸上仍旧很难看到皱纹。
“可以放我离开了吗?”她确实有被偏爱的资本,楚楚可怜地看着人时,很容易让与她对视的一方心软。
但坐在她面前的是季沉蛟。
“先告诉你一件事。”季沉蛟说:“我们在罗婉婉坠落的悬崖下,发现了一片龟背竹。”
龙莎莎的眼尾缓缓撑大。
“因为那片龟背竹出现得很奇怪,所以我们对它进行了挖掘……”
龙莎莎突然站起来,愕然地瞪着季沉蛟,“谁让你们挖的?你们凭什么挖她!”
季沉蛟平静地说:“在龟背竹下面,我们发现了一包白骨。经鉴定,白骨的主人死亡时只有十六岁,而且和你有血缘关系。”
龙莎莎的肩膀因为急促的呼吸而不断耸起落下,她嘴唇颤抖,喉咙发出呓语般的响动。她撑着桌沿的手臂抖得厉害,她松开,跌坐在靠椅上。
“龙莎莎,这个早已死去的女孩,才是你的阿姊,是真正的罗婉婉,对吗?”
龙莎莎摇头,“不,不是……”
季沉蛟出示最关键的证据,戒指和石头,“你戒指上的这道磨损,是怎么来的?”
“那是,是我不小心擦到了。”
“擦到什么了?是这块石头吗?龙莎莎,这块石头掉落在悬崖下,上面有罗婉婉的血,有你戒指的微量残留,你怎么解释?”
枫水公墓,沈栖调取监控和管理日志,在浩如烟海般的记录中,找到罗婉婉单独前来的视频。而就在两年前,她为死于械斗案的欧平办理了续期手续。
“前些年夏天,雨水太多,山里小范围滑坡,把那条路给堵了,不然你们用不着这么辛苦的。”枫意山庄的一位经理见重案队又来勘查,指着悬崖下方的密林说。
梁问弦问:“是哪一年?”
“唔,应该就是三年前吧?不过也没人会往下面走,这一片都太偏了。”
梁问弦下到悬崖底,沿着经理说的路走了一遍,果然被堆积的沙土巨石挡住了。但可以想象,如果没有那一场滑坡,就算艰难一些,一个女孩也是可以带着龟背竹的苗子走进来。
他遥望着高耸的悬崖,仿佛看见很多年前,一个女孩从上面坠落,埋于烂泥中,而很多年后,另一个女孩翻山越岭,从一条不算路的路走来,将龟背竹种在她的白骨上。
重案队审讯室。
季沉蛟给龙莎莎展示罗婉婉去公墓续费的记录,“你姐为什么会给欧平续费?你知道她每年都会去公墓,祭拜的却不是你的父亲、她的舅舅吗?”
龙莎莎精心打理的指甲几乎嵌入肉中,许久,她长长吐出一口气,肩膀完全垮了下来。“她不是我姐,你们搞错了。”
“嗯?”
“我的阿姊,朴实、善良的罗婉婉,早就被她害死了。”【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