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 银老案 ◇
◎面具◎
蛟龙帮虽是江湖帮派, 但也是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程捷手下的水兵更是经过大小战役锻炼出来的,两边交锋瞬间, 小小水寨瞬间喊声震天,血流成河。
后方大船上,程捷紧张地捏着小表弟的小细胳膊。
“你没事吧。”他就差把人拎起来仔细看一遍,一张脸吓得青白青白的, “刚才就应该让你在楼上看着的。”
“有没有吓到你了, 吓到了我得赶紧给你请个大夫看看。”
“手怎么冰凉凉的,是不是哪里伤到了。”
“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唐不言不得不收回一点神志, 把碎碎念的程捷推去一边,无奈说道:“我没事, 表哥去前线指挥吧。”
程捷哪敢再离开半步,紧紧跟在他后面:“不行, 不行,前线让副将看着就行了, 我得不错眼看着你, 你要是在我眼皮子底下出事了,阿耶真的要把我扒皮了, 我自己也不能原谅我自己的。”
唐不言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胳膊, 目光一直落在在前面几根木桩子上缠斗的人。
只见沐钰儿像一只轻盈的小猫, 只需要借助一点力气,就能在空中打滚翻腾,灵巧飘逸, 可手中长刀却如劈山裂海, 龙吟尽显, 蛟鳄潜形。
阿倍阿每远成走的是大开大合的沉稳路线,却又带着一点诡异的阴险。
两人每一次刀锋交错,尖锐的声音便如鹤唳在耳边骤然响起,万鬼号叫,周边早已为他们散开一大片空地。
“你哪找的高手?”程捷牢牢把着的小表弟胳膊,这才空出心神来看着上方打斗的人,惊讶问道。
唐不言目光紧盯着那扇浅绯色的裙面,神色镇定问道:“谁厉害一些?”
程捷仔细看着:“这个匪首功夫有些奇怪,应该带着日本诡谲的路数,身形变化莫测,手中的大刀走的是捭阖开合,可见苦练多年,算是难得的好手。”
唐不言眉心倏地皱起。
“不过……”程捷话锋一转,“还是你带来的小娘子厉害。”
唐不言眉心瞬间松开。
“你看在空中都不需要借力的,这身法叫青云梯,非天赋绝佳者不能成,乃是上上功法,你再看她刀法,举重若轻,手中的长刀能进能退,能守能攻,配上她的身法简直是如虎添翼。”
程捷一顿,最后忍不住夸道:“大周能有这样身手的人屈指可数。”
两人说话间,只见阿倍阿每远成踩了一个木桩,整个人腾空而起,以诡异的身形在空气中宛若鬼魅一般,令人捕捉不到身形。
沐钰儿站在正中木桩上,眉眼沉静,手中长刀握在手心,刀尖朝下,一双眸子好似警觉的大猫,不动如山却又警觉威胁。
就在此时,阿倍阿每远成的声音突然凝聚在她背后,手中宽刀高高举起,如奔腾海啸,雪光乍现,完完全全笼着下方的沐钰儿。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唐不言忍不住上前一步,放在一侧的手猛地握紧。
程捷也忍不住轻吸了一口气。
沐钰儿嘴角微微勾起,脚尖微点,身形向前,随后手中长刀反手挽了一个刀花。
诤鸣声骤然响起,听到人牙酸,冲天杀气,白虹破空。
纤细的手腕竟然稳稳接住这样的巨力。
阿倍阿每远成冷笑,手臂肌肉紧绷,自上而下猛地施力:“去.死吧。”
沐钰儿面无表情,手指紧握长刀,脚下的柱子摇摇欲坠。
就在此时,柱子应声而裂,浅绯色的裙摆如花般散开。
唐不言瞳仁倏地睁大,心跳慢了一拍。
程捷也惊呼一声。
阿倍阿每远成脸上露出得意的笑来,只是那笑不过刚刚出现,只见原本应该跌落在水中的人,在空中直接踩力,腰肢一扭,竟直接一个背身绕到阿倍阿每远成身后,手中的长刀反手挽了一个刀花,朝着那匪首的后脖颈横刀而去,精光乍亮,刀身映雪。
“我,我草,好厉害。”程捷紧紧握着唐不言的胳膊,惊叹道,“她到底是怎么飞过去的。”
唐不言眉眼不错,依旧紧紧盯着高高跃起的人。
一刀挥成白骨山,杀气凛然,秋水净毫。
阿倍阿每远成心中惊惧,连忙抽刀回挡,却还是迟了一步。
那把漆黑的长刀直接割破他的皮肉,眼看就要动脉破裂,鲜血横飞,却又点到为止地收了攻势,只是堪堪割破了皮肉。
雷雨腾云霄,万里动风色。
“雷霆万钧,微风拂面,好一个收放自如的刀法。”程捷喃喃自语,“好厉害啊,”
唐不言一口气终于松了下来。
“我不如她。”程捷好一会儿,忍不住丧气说道。
唐不言侧首看他。
程捷是程家一代翘楚,一杆出云枪出神入化,在年前的洛阳比武会,力压群雄,是年轻一辈当之无愧的领头羊。
“就那个青云梯,我就学不了,你看她在空中完全不需要借力,就跟老天爷跟着她屁股后面给她垫脚一样。”
程捷委屈巴巴说着,随后话锋一转,又兴奋起来,“我瞧着大周年轻一代能和这个小娘子打平的都屈指可数,我得找个机会和她打一架。”
唐不言眨眼。
他知道沐钰儿厉害,却不知她竟如此厉害。
两人说话间,沐钰儿拖着刀,溜溜达达走了上来。
她收了刀,那种由内而外的锐利便也跟着消失,整个人懒洋洋起来。
下面的战斗随着阿倍阿每远成被沐钰儿拿下,原本还负隅抵抗的人很快就投降。
程捷还没找到和沐钰儿说话的机会,就被小表弟赶走了。
沐钰儿反手握着刀,背在身后,绕着唐不言打转像一只翘着小尾巴巡视领地的小猫儿。
“你刚才没吓到吧?”她站在唐不言身侧,侧首抬眸,慢条斯理问道。
唐不言摇头。
“你刚才有受伤嘛?”他盯着沐钰儿的手腕看。
那一声实在太尖锐了,现在脑海中还在回响着尖锐的金属摩擦的余音。
沐钰儿得意地皱了皱鼻子,一个跨步走到他面前,张开手,转了一圈。
“想伤我的人还没出生呢。”
那骄傲的小模样,就差把‘我可是天下第一’写着脸上了。
唐不言看着她的眼睛,脸上终于露出笑来。
“司直好生厉害。”他轻声夸道。
沐钰儿脸上立刻露出大大的笑来。
“那我晚上想吃烤鱼。”她得寸进尺提出要求。
“嗯。”
“刚才船上的那几种类型的鱼能都要吗。”
“嗯。”
“还想吃酥山。”
“嗯。”
“那少卿请客!”她绕了一圈,立刻眼巴巴地看着唐不言。
唐不言垂眸看着她,那双滚圆的小猫眼倒影着半边自己的影子,潋滟青黛,明媚鲜妍。
“好。”他嘴角露出浅浅的笑来,温和说道。
沐钰儿立刻欢呼一声,殷勤拍马屁:“少卿真好,天下第一好!”
唐不言只是看着她笑。
“少卿,小将军请您下去。”副将身上还带着血,站在入口,拱手说道。
“嗯。”唐不言颔首,“走吧。”
沐钰儿连连点头,跟在他身后,状似不经意地追问道:“我听说郑州到底的烩羊肉和焖饼很好吃。”
唐不言颔首,侧首看了眼副将。
副将刚才看到这位女郎刚才的风姿,心中早已起了结交之心,上立马上道说道:“卑职晚上就给这位女郎安排上。”
沐钰儿拱手行礼:“有劳有劳。”
“斗胆,若是你可以还请这位女郎指教。”副将笑说着。
“不敢当,可以切磋一下。”她一笑起来,大大的眼睛便弯了起来,小虎牙若隐若现,格外可爱。
一行人很快就来到蛟龙帮的巢穴,巢穴其实就是几艘破旧大船绑在一起,安置在芦苇荡的最深处,这里的芦苇荡又密又高,便是程捷这样的升高都能埋过脑袋。
“这船这么破了,蛟龙帮这么有钱也不换一个新的,还挺省啊。”沐钰儿打趣着。
正中最大的船板上,阿倍阿每远成被人五花大绑,外加两个士兵一左一右看着,至于剩下的人全都被人捆粽子一般串了起来。
“没找到东西。”程捷蹙眉,低声说道,“要不你找找?”
唐不言颔首,打量着整片船只,眸光微动。
阿倍阿每远成冷笑:“你们找不到东西的。”
“手下败将,你知道我们要找什么?”沐钰儿歪头问道,“看来你还是很知道,你整天做什么狗屁倒灶的事情的。”
阿倍阿每远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最后选择闭嘴不说话。
“你把这几张画像让他们一个个认过去。”唐不言自袖中掏出一叠画像。
程捷下意识打开一看,第一眼就看到第一章的人,吓得立马阖上。
“这,这这,这不是太子殿下啊。”他气音问道。
唐不言颔首:“还有双章和鲁寂等人的画像,殿下若是真的参与此事,不会一点证据也没留下。”
程捷只觉得捏着一个烫手山芋,坐立不安:“那若是……”
他不敢说下去,只是抬眸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垂眸:“那便据实已报。”
程捷倒吸一口气。
唐不言又掏出一张纸,显然是早有准备:“按着这些问题,一个个带下去问。”
程捷接过纸张扫了一眼,很快便有条不紊吩咐下去。
此时,未时过半,日光正是热烈,风一吹芦苇如浪般晃荡,若非船甲上还带着血迹,当真是赏景的好去处。
血迹被湖水毫不留情的吞噬,芦苇荡在混乱之后重新陷入安静。
唐不言带着沐钰儿去了水匪们的屋子。
屋子是直接建在水上的,潮湿矮小,唯有正堂的屋子还算高挑,一张虎皮凳子高高摆在正前方,一侧还有一根处理干净的虎骨悬挂一侧,左右两侧木椅依次摆放,充满江湖落拓气息。
沐钰儿站在大门前,看着高高耸立的木梁。
“这些船舱都很简单,就是用木头搭建的,没有小暗间。”她说,“账本和书信都不好藏。”
唐不言不语,只是一点点扫过这间屋子。
“我一直很好奇。”沐钰儿的脑袋从他的右手边探出来,歪头看着唐不言,“少卿打算怎么证明太子到底有没有嫌疑。”
她手中的刀被反手握在手中,轻巧地被在身后,整个人又开始绕着唐不言打转,慢吞吞地继续说道。
“太子被污蔑是蛟龙帮的主谋,这些年的交易,一半用来维持东宫开销,用来昭告天下,陛下苛待东宫之实,一半用来救济旧太子同党,用其谋反,其中蛟龙帮就是据点,所以双章才说要来郑州剿匪,那到更多的证据。”
沐钰儿半个身子往后仰去,仰头去看唐不言:“是这样吗?”
“嗯。”唐不言点头。
“所以我们要捷足先登。”沐钰儿继续溜溜达达转圈,“真奇怪,若是一开始我们打了个出其不意,众人都没反应呀过来还说得通,但现在都一个时辰了,我不信宋林森那边还是毫不知情,那他现在怎么还能强忍着不动,总不会是不敢吧。”
沐钰儿鬓间的珍珠步摇微微晃动着,和浅色的眸光相互照应。
“能杀朝廷命官的人,自然不会是胆小的人。”唐不言笑说着。
“那他怎么不来,顺手把我们都……”沐钰儿做了个手起刀落的手势,“咔嚓了。”
唐不言摇头:“不知。”
“说不定是他也想要我们顺手把这里端了。”沐钰儿站在他背后,笑问道,“少卿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确实有一点,但他不怕这里的人反水,直接把他出卖了吗?”唐不言歪头,反问。
沐钰儿站在他面前,笑说道:“那就说明,他觉得匪首不会出卖他们,或者说出卖了对他构不成影响,更或者他觉得拿到了也没关系,反正我们活着出不了郑州,总之强龙不压地头蛇,他总是有恃无恐的。”
唐不言身形不动如山,只是颔首:“有道理。”
“所以我们打这里的意义在哪里?”沐钰儿手中的长刀被抱在怀中,细眉皱起,看着唐不言。
“因为阿倍阿每远成不是傻子。”唐不言笑说着。“一定有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在蛟龙帮。”
“为何不在宋林森那边。”沐钰儿反问。
“因为东西若在宋林森这边,蛟龙帮的人我们早就见不到了。”
沐钰儿了然:“卸磨杀驴。”
“所以宋林森不仅不杀他们,把我们来的消息告诉他,甚至还要让他们藏起来。”唐不言淡淡说道,“因为还有利用价值。”
沐钰儿的脑袋冷不丁靠近他。
唐不言身形微僵,正打算后退一步,却见这人只是擦过他的肩膀,笑眯眯说道:“阿阿阿,少卿说的对吗?”
不知何时,程捷和阿倍阿每远成站在门口好一会儿,也不知听了多久进去。
“你们在说什么啊。”门口传来程捷哀怨的声音,“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没事,他听懂了就行。”沐钰儿下巴一抬,笑眯眯说着。
唐不言看着骤然靠近她的人。
毛绒绒的脑袋正若有若无地靠近他的手臂,那簇浓密的睫毛微微弯起,在雪白的脸颊上落下稀疏影子。
他喉结微动,最后还是退了一步,借着抬手的动作,顺势把人扶直。
沐钰儿索性溜达到阿倍阿每远成面前:“你这个同盟看着不牢靠啊,不如和我们合作,别的不说,咱们少卿那可是个顶个的说话算数。”
程捷一个字也没听懂,但不妨碍他无脑吹小表弟:“没错!我表弟是最厉害的。”
“唐家三郎,一向说话算数,你也是在汴水一带横行的,他在扬州任职的经历你也该听过了吧。”沐钰儿开始策.反,循序善诱着。
“没错,小表弟说话最算数了。”
“你看你同伴的性命都在你一念之间,你那个同盟也不牢靠,也不会来救你了,和我们合作还能少受点皮肉之苦。”
“没错,小表弟不会亏待你的。”
阿倍阿每远成脖颈处的伤口被人简单包扎了一下,声音沙哑:“所以,会放我一条性命。”
沐钰儿本想胡说八道一口应下,话到嘴边又不得不扭头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拢了拢肩上的披风,眉眼微抬,淡淡说道:“不会。”
沐钰儿眉尖一跳。
阿倍阿每远成冷笑:“所以我和你们的合作有什么用?”
“至少留你一具全尸。”唐不言缓缓上前,波澜不惊地说道。
“全尸?我人都死了,我还管他死后洪水滔天,就是死后被人大卸八块也与我何干。”阿倍阿每远成眉宇间带着狠厉和疯狂。
程捷嘴角微动,唐不言淡淡看了他一眼,他便不再说话。
“所以我不需要你。”唐不言苍白的嘴角微微勾起,哪怕眼底没有任何笑意,这个随意的动作依旧带着高高在上的矜贵。
阿倍阿每远成脸上笑容一僵。
“不必以此威胁我。”唐不言身形擦过他的肩膀,“太过高估你的脑子。”
沐钰儿握紧刀鞘:“少卿阴阳怪气的本事确实是厉害的。”
程捷握拳,愤愤中带着一点怀念:“三郎以前就是靠这个脑子把一干兄弟姐妹碾压的。”
阿倍阿每远成脸色阴阳不定。
唐不言来到阿倍阿每远成的屋子,作为匪首,他的屋子在主船的侧边,船舱格外小,依旧是木头的框架,一眼就能看完,只是一推开门便能看到正门口的位置,一个铁柱上悬挂着一个硕大的虎头。
栩栩如生,近乎狰狞。
“这里确实不太像能藏钱的地方,但外面的人交代,每次都会有人压着大批的银子用来平分的,一半留在这里,不知用途,但另外一半会送给宋林森,之前的钱能顺着船只散出去,但总不能每日都散,所以现在这里一定有没带走的钱。”
程捷也不嫌麻烦,拎着阿倍阿每远成到处走,站在门口和唐不言分析着。
“你说会不是在水下。”他说,“但我已经让人下去游一圈了,现在还没发现异样。”
“你不觉得这里的屋子布局和鲁府很像吗?”唐不言冷不丁说道。
沐钰儿一个激灵,仔细打量着屋子,随后退出屋子,观察着整个巢穴,瞳仁微亮。
“坐东朝西,圆弧形,确实有点相似,只是鲁府都是花,这里到处都是水。”沐钰儿话锋一顿,“花,水……花下面都是水,那按理水上面也该有花才是。”
“这里不都是花。”唐不言随手一直窗外。
雪白的芦苇在风中微微摇晃,无知无觉地感受着混乱的这一日。
沐钰儿怔怔地看了一会,随后了然,看向阿倍阿每远成,意味深长说道:“所以有个机关啊。”
“所以到底在哪呢。”她慢吞吞说着,最后目光落在那个虎头上。
虎头狰狞,一双空洞的眼睛阴森森的看向门口众人,瞧着格外渗人。
唐不言同样在看这个虎头,沉吟片刻,便打算把手伸进虎嘴里。
“等会。”程捷看的眼皮子一跳。
沐钰儿也眼疾手快一把抓着他的胳膊,一马当心说道:“我来我来。”
唐不言蹙眉:“太高了。”
沐钰儿不高兴皱鼻子:“我不会踩桌子吗,嫌我矮是不是。”
“你不矮。”唐不言认真说道。
沐钰儿的身高在女子身上已经算得上修长纤细,只是这个虎头悬挂得格外高。
“行了。”沐钰儿用脚勾来一个椅子,利索爬上去。
阿倍远成阴沉着看着两人。
虎头凑近了看竟然还有一股腥味。
沐钰儿并未直接用手,而是用刀柄碰了碰虎嘴。
一声沉闷的声音。
“嗯?”沐钰儿惊讶,低头去看唐不言,“这个好像是假的,外面是虎皮,里面是铁的。”
“看它里面是什么?”唐不言说,“小心些。”
沐钰儿嗯了一声,用刀柄在外面敲了敲,敲打了好一会儿,最后都能盯上那双空洞的眼睛,把长刀伸进去左右各敲了一下,只听到咯吱一声,一直紧闭的虎嘴打开了。
一个黑色的按钮出现在嘴里。
“真的有啊。”程捷惊讶说着。
阿倍远成见状,脖子上青筋暴出,神色激动。
沐钰儿伸手按了按,只是手刚松开的时候,原本平稳的船只突然剧烈晃动起来。
外面传来惊呼声。
沐钰儿在晃动的一瞬间便跳了下来,刚一落地,就被一只手紧紧抓着手腕。
手指微凉贴着脉搏,并未随着剧烈的波动而松手。
沐钰儿盯着那秀白修长的手指看了一会儿,犹豫一会儿,反手握着他的手臂,干巴巴地哄道:“没事,别怕。”
唐不言在剧烈的晃动中扶着柱子,只觉得那话落在耳中,第一次体会出榆木的迟钝,不由吐出一口气,闭上眼冷静着。
幸好,剧烈的晃动并不持久。
但很快外面就传来一阵惊呼声。
“快看啊,怎么多了一个黑屋子。”
“你发什么疯啊。”程捷大怒,花了大力气这才止住突然发疯的阿倍远成。
“看来我们东西找对了。”沐钰儿松开唐不言的手,三步并作两步地出了房门。
只见东面的位置出现一个小小的铁坐的黑屋子,而原本那是最右边作为仓库的船只。
“这个小屋子原本和船舵放在一起,就挂在芦苇荡下面,我们的人一开始都没有仔细看,而且那艘船下面的夹板是可以打开的,有一个单独的通道,这个小屋子刚才就像被水吸引一样,竟然直接上来了。”副将很快就打听清楚了,大为吃惊。
“好精巧的设计啊。”沐钰儿闻言感慨。
“你们怎么知道东西在这里的?”程捷好奇问道。
“灯下黑。”唐不言淡淡说道,“我们一进寨子就看到虎皮凳子,虎骨,甚至还有虎掌被悬挂在屋檐下,所以在见到这个狰狞的虎头时,很多人都会下意识忽略了,越是平常的地方越是奇怪。”
“我就是直觉。”沐钰儿摸摸下巴。
“那我们去看看吧。”程捷低头看着阿倍远成,得意炫耀道,“你瞧,我家小表弟自己找到的。”
阿倍远成一双眼通红,阴鹜地盯着唐不言,随后竟然笑了起来,沙哑说道:“找到了又如何,你们进不去。”
唐不言跨出房门,朝着那个位置走去,声音平静:“你知道你做的最错的事情是什么吗?”
“什么?”阿倍远成心中生出一股不详。
“杀鲁平。”唐不言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蠢。”
这个字的杀伤力实在太大了,别说阿倍远成,就连程捷和沐钰儿都吃惊。
“少卿还会骂人!?”
“小表弟你怎么会骂人了!”
两人声音异口同声响起。
“鲁平的账本不过是鲁寂做生意这些年的人员单子,完全和太子无关,与你们的计划无关痛痒,陛下不会相信一个已经有污点的人证词,就算他手中的东西被递到陛下手中也毫无作用。”唐不言声音平静,“那他为何还会被杀。”
沐钰儿脑子转得快,立马说道:“说明他手中有一个东西很重要,和他们有关,不得不死。”
“什么东西很重要?”唐不言反问。
沐钰儿沉吟片刻:“他们的账本!”
“鲁寂把鲁平放在这里一定是有作用的。”唐不言淡淡说道。
小屋子就在最右边船只的船板上,乍一看就好像完全镶嵌在这里一样。
与其说是一个屋子,不如说是一个大箱子,完全没有任何拼接的地方,浑然一体。
沐钰儿转了一圈,抹了一把湿漉漉的表面,最后轻轻一跃,直接约到小盒子上面,随后发来一声惊疑的声音。
“怎么了,上面有开口吗?”程捷激动问道。
“哪个,鲁平是不是带了一个面具来洛阳?”沐钰儿的脑袋探出来,“面具在哪?”
唐不言了然,找了一个小兵,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这上面有一个面具大小的东西。”沐钰儿回到唐不言身边,熟练地用手比划了一下唐不言的脸,最后确定说道,“没错,两个你的脸这么大。”
程捷看着两人的相处,不由歪着头,眨了眨眼。
——小表弟的脾气怎么变好了。
就在几人等着小兵去拿东西回来,副将那张一叠纸匆匆走来。
“都没见过太子,鲁寂也没见过,也都没有见过双章,大部分人只见过宋林森,但有一个人说鲁寂有点像账房先生。”
“至于奇怪的事情大概就是这里每逢初一当夜会闹水鬼,有人亲眼见过,那水鬼指甲很长,脸上只有眼睛,皮肤惨白。”
沐钰儿听着有点耳熟,掏出本子翻了翻:“是这个吗?”
副将仔细看着,最后犹豫说道:“有,有一些像,但这个有点肥嘟嘟了,见过水鬼的人都说水鬼细长伶仃的,很是吓人。”
“就是这个,人扮的。”沐钰儿稍微解释了一下,“然后呢,就没人下水抓一只,来解剖看看吗,都没发现问题吗?”
副将被这个凶狠地操作震了震,沉默好一会儿才说道:“一开始有人凑热闹,结果被人放干血飘回来,所以后来他们的大当家不准他们当日出门,索性一月就一日,为了性命期间,他们初一白日都不靠近这艘船。”
“所以初一是他们每日运钱的日子。”沐钰儿蹙眉,“我估计老虎的机关开错了,应该不会有这么大的动静,不会出事吧。”
她打量着面前的黑屋子。
阿倍远成冷笑:“定叫你们万箭穿心。”
程捷立马一拳头砸过去:“叫你说话了吗?”
“你说的账房先生找到了吗?”唐不言突然问道。
“没,人跑了。”副将挠挠头,“一个月前,带夫人一起跑了。”
“一个月前,夫人,跑了。”沐钰儿慢吞吞说道,“怎么有点像鲁平啊。”
“不是鲁平,给他们看了鲁寂的画像,都说不像,不过有个人之前跟着账房先生干过几日,说嘴巴倒是有点像,对了那个人不叫鲁平,叫什么祝高。”
沐钰儿吃惊:“难道还有第四个像鲁寂的人?”
“你们可有那个叫鲁平的画像,我给他们去认一下。”副将说。
沐钰儿摇头:“找到的时候都是碎尸了,再找到头的时候,面容都腐烂了。”
“这样啊。”程捷也跟着叹气,随后又安慰道,“这世上没有这么巧的事情,说不好就是鲁平,没画像也没事。”
唐不言把那叠供状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最后扭头去问沐钰儿:“陈仵作不是给这兄弟两人都画了头骨的样子,你带了吗?”
沐钰儿点头,从袖中暗兜里掏出被折成小块的纸张:“怕你有用,一直放着呢。”
作为仵作除了要检验尸体,还有一个修复遗容的工作,所以陈菲菲的画画一直很不错。
她一共画了四章,鲁寂和鲁平,那个赌徒,还有那个和鲁平一起死的女人。
鲁平那张除了头骨还有一个画像,是陈菲菲自己根据头骨复原的。
“这个长得还挺像鲁寂的。”程捷惊叹。
“我与你说过鲁夫人袁沉敏于水粉胭脂一事上很是精通。”唐不言说道。
沐钰儿点头:“你还说她很厉害,很多人都抢着请她去。”
唐不言让人取了桌子和笔纸:“对,但我没和你说清楚,袁沉敏调配胭脂水粉是厉害,但更厉害的是她化妆技术很好,能把两个完全不相似的人画成差不多的。”
沐钰儿惊诧:“那不就是易容术。”
唐不言沉吟:“差不多,但人的骨骼是不能变的,能做的都只是皮肉,鱼胶做成的面皮便肖像人皮,但不耐放,最多存放两日,但袁沉敏临死前说过,叔侄两人长得颇有相似,这人说账房先生的唇和鲁寂有点像,所以我推测这两人的唇确实是相似的。”
他指了指鲁寂的画像:“而且唇部不好变,或者说,可以变,但日日要维持这样的变化,更容易出破绽,不如直接不动。”
沐钰儿点头:“人最容易便的地方是眉骨、鼻梁和颧骨,额头经常容易出汗,很容易脱落,下颚处因为低头抬头各种动作,也很容易露出破绽。”
“你看他们形容那个账房先生微胖,面容雪白,眼睛小。”
唐不言沉思片刻,随后很快就下笔画着,没一会儿,一个全然陌生的人浮现在画纸上。
“这是……鲁平伪装的样子。”沐钰儿拿出鲁寂的画像打量了片刻,“有些隐约的相似,却又完全不同。”
副将捧着画像去问人,没一会儿就兴高采烈回来了:“少卿好厉害!”
“对上了吗?”沐钰儿激动问道。
“一模一样。”副将惊叹说,“说和两年前来这里的祝高一模一样,后来祝高胖了一些,但完全看得出就是他。”
“你真厉害!”沐钰儿扭头,眼睛亮晶晶地夸道。
“他原来之前在这里做账房先生,怪不得能知道绝密,你们还一定要把人杀.了。”沐钰儿去看日本浪人,笑眯眯说道。
几人说话间,小兵捧着那个面具走了出来。
阿倍远成一见面具,一双眼顿时通红:“果然,叛徒,那个叛徒!”
沐钰儿懒得理会激动的人,接过面具再一次约到盒子顶部。
“你们要不先退开一点。”她说道,目光落在唐不言身上,担忧说道,“你找几个人保护一下你。”
唐不言蹙眉。
程捷闻言,马上把小表弟牢牢挡在后面,还退了好几步,结果刚退了三步,小表弟就不肯动了。
他拽了一下唐不言的袖子。
唐不言冷淡把袖子抽了回来,甚至从他背后绕出来
——小表弟的脾气,还是好差啊。
程捷卑微落泪。
“无事。”唐不言握拳咳嗽好几声,这才继续说道,“机关是需要凹槽的,这个而盒子表面光滑,且藏在里面动静太大,且是一次性的,不太像暗器的操作。”
他一本正经解释着,程捷听着也觉得有些道理。
沐钰儿见众人都走了一步,便把面具扣进去。
面具严丝合缝扣在那个凹槽里,只听到细微的一声叮,面具竟然完完全全镶嵌进去,随后面具古怪的彩色线条,瞬间变成大红色,与此同时,那双空洞眼睛猛地出现两只眼珠,阴沉沉地看着来人。
沐钰儿握紧手中长刀,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一双被人挖出来的眼睛被融在血红琥珀上。
那双眼睛栩栩如生,过于逼人,她心中作呕,但还是高度紧张地看着面具。
“咦,这面的铁面是不是要裂开了。”
“下来。”
唐不言的目光一直落在沐钰儿身上。
沐钰儿再见那面具再无任何动静,犹豫一会儿便回到唐不言身边。
就在此时,原本浑然没有任何裂缝的铁壁突然冒出裂缝,同时一阵铁链的声音响起,一个个木箱竟然被送了出来。
副将上前打开木箱,赫然是一整箱银子。
阿倍远成脸色灰白。
机关运行了两炷香时间,足足吐了二十箱银子。
“两百万银。”程捷大惊,“一个月就有两百万两的利润。”
直到最后,那个铁盒发出一声卡壳的声音,最后缓缓吐出一个巴掌大的盒子。
沐钰儿和唐不言对视一眼。
——账本。
副将小心翼翼拿下,仔细检查过,这才递了过来。
沐钰儿接了过去,轻轻打开盖子。
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印着鹤梅图案的信封。
“这不是双章的图案。”程捷小声说道。
沐钰儿拿出十几份信件,最底下的赫然是一本陈旧的账本。
唐不言翻看了一会儿,扭头,看着阿倍远成意味深长说道:“怪不得宋林森想杀你,却又不敢杀你。”
阿倍远成木着一张脸,阴沉地看着他。
程捷心急,那过来自己翻看了一下,最后砰地合上账本,嘴巴打了一个磕巴。
“殿下,殿下有救了。”
里面赫然是这些年蛟龙帮与不同人的交易,双章和宋林森的名字高居第一位。
“那我们现在去抓人吗?”沐钰儿激动说道。
唐不言接过沉甸甸的册子,清冷疏离的眉眼在朦胧水汽下冰冷霜寒。
“也该去会会这个郑州盐铁装运使宋林森了。”
作者有话说:
下账这个案子就完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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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 银老案 ◇
◎收网◎
宋林森祖籍亳州, 文明元年,宋家在徐敬业起兵时,并未多加阻拦, 此后徐敬业兵败,宋家被陛下彻底厌弃,家中为官中一夜之间悉数被罢免。
原本以为宋家从此会一蹶不振,谁知道这位宋家长子, 竟散尽家财用来向陛下表忠心, 甚至把当年涉及此案的宋家家主踢出宋宅,一番不近人情的大刀阔斧改革,直接送走宋家族人十三.四人, 这才走到今日的地位。
“听上去就是一个狠人。”沐钰儿正趴在马车上吃糕点,听着宋家的发家史, 惊叹说道。
程捷龇了龇牙:“可不是,郑州汇通各大水道, 手指头随便漏点缝,就是源源不断的钱, 这些年他送去洛阳打点, 不然你以为他是这么从一个亳州的芝麻县令走到三品实权指挥使的。”
沐钰儿眨眼,好一会儿才煞有其事说道:“原来升官这么快, 是需要用钱打点的, 还要好多好多钱。”
唐不言嘴角抿出一点笑意来。
“重点是这个吗!”一侧的程捷闻言不悦说道, “是他手段不仁。”
沐钰儿长长哦了一声,伸手去戳唐不言的手臂:“少卿,我要是想去打点人, 我要去打点谁啊。”
程捷眼皮子一跳, 唯恐小表弟发火, 却不料小表弟并没有任何表示,甚至连眼皮子都不曾掀动一下。
“若是不出意外。”唐不言不仅没生气,甚至还煞有其事说道,“得先打点我。”
沐钰儿仰头,眨了眨眼,眸光从他头上的碧玉莲花发冠到肩上纯白色,没有一根杂毛的莲花暗纹狐裘披风。
“哦。”沐钰儿就像手欠的小猫儿,又忍不住揪了一下披风,“那少卿缺什么啊。”
程捷小小吃惊一下,忍不住说道:“小表弟不喜欢别人碰……”
沐钰儿连忙收回手,无辜地眨巴眼。
“司直能送什么?”唐不言侧首,好脾气问道。
沐钰儿掰着手指头说道:“张叔种瓜果蔬菜特别好吃,我酿的酒也很好吃,我会算命摆盘,还会画符避凶,我还会修缮屋顶,补墙我也会……嗯,没了。”
程捷听得咂舌:“你怎么会这些行当?”
寻常女子会的都是琴棋书画,女红描画,若是家中习武,还会多一些舞刀弄枪,怎么也算不上算命修墙这等营生事。
沐钰儿得意扬了扬眉:“我算命可准了,以后来洛阳了去南市报紫薇真人名号,给你算便宜点的。”
“你一个小女郎好歹是北阙司直,琴棋书画……”
程捷喋喋不休地说着,却突然觉得后脖颈熟悉地凉了凉,立刻抬眸去看小表弟。
果不其然,小表弟冷淡的眸光正静静地看着他,满嘴的轱辘话立刻又咽了回去。
——谢谢,小表弟的脾气真的很差啊。
“司直能给我什么?”唐不言收回视线,淡淡问道。
沐钰儿殷勤说道:“少卿想要什么啊,我家的葡萄藤抽穗了,今年就可以吃葡萄了。”
程捷撇了撇嘴。
——小表弟这嘴巴,非西域来的葡萄可不吃!
“好。”
“哎?”程捷迷茫地看着小表弟。
沐钰儿没察觉表兄弟两人的波涛汹涌,兴奋说道:“那我做葡萄酒给少卿喝,少卿这次要记得给我请功啊。”
——我家小表弟从不喝酒。
唐不言垂眸,淡淡说道:“好。”
“嗯?”程捷忍不住歪头打量着唐不言。
却见唐不言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是令人熟悉的‘闭嘴’眼神。
——小表弟,一如既往的不讲道理啊。
沐钰儿心满意足,开始琢磨案子:“那我们现在准备怎么把宋林森抓起来。”
“直接去啊。”程捷终于找到机会开口。
“直接去吗?”沐钰儿惊诧,“不跟抓水匪他们一样,先设圈套,再强行碰瓷吗?”
“为何要这么麻烦,宋林森家中又没老虎?”程捷歪头说道,“还不是直接给他一拳头。”
“那不是就闹起来了吗?我还以为要设计下圈套,然后骗人炸胡,这样才能手到擒来!”沐钰儿蹙眉不解,“宋林森好歹也是朝廷命官,这么明目张胆闯上门,会不会被御史弹劾啊。”
“御史弹劾的话,年底官吏考核要扣分的。”她愁眉苦脸说道。
“现在若是不直接去抓,那个人是老狐狸,等会就自己挖洞跑了。”程捷颇有心得,“此人狡猾得很,一点风吹草动就躲起来,现在大概以为是双章来给自己撑腰,这才如此有恃无恐,你是有什么计划吗,这么拖拖拉拉做什么。”
“因为话本里都是这么说的。”沐钰儿老实交代。
“话本都是骗人的,都是不够厉害的人才这样迂回墨迹,我家三郎一向是能动手绝不磨叽。”程捷得意地拍了拍胸脯,“三郎最是厉害了!”
沐钰儿也跟着煞有其事点头:“那就跟着少卿走,而且我也可以保护你!”
唐不言听着两人在耳边不着边际的话,无奈地叹气。
“上门是因为时间来不及了,阿倍远成的证据已经足够为太子摆脱嫌疑,只是这样是不够的。”
程捷和沐钰儿各自眨了眨,齐齐盯着唐不言看。
唐不言手指微动,最后只好握拳轻咳一声。
“侥幸仁慈不适合群狼。”唐不言淡淡说道。
沐钰儿眼波微动,顿时坐直身子:“少卿是打算……”
“咔嚓双章!”程捷做了个手刀下砍的姿势。
唐不言沉默不语。
“可双章是陛下的……”沐钰儿含糊,“陛下这些年放权控鹤监,格外纵容。”
唐不言笑,只是瞧着有些微寒:“把玩的刀是不能出鞘,自来如此。”
乖顺可爱的狗是宠物,可露出爪牙的便是野兽。
陛下如此多疑,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这般说来,时间好紧,我们只早双章半日出发,如今已是申时正刻了。”沐钰儿心中微动,掐着手指算了算。
“洛阳到郑州需要十个时辰,我们昨日是巳时才找到船只搭船出发了,昨日水波平稳,船只慢,所以将近午时才到的,那双章是何时出来的?”
“昨夜申时,有一艘官船会要下扬州,会途径郑州。”唐不言说道,“不出意外,钦差会搭这艘船来。”
“那我们其实就只比他们多两个时辰!”沐钰儿吃惊,抬头看了眼天色。
“不出意外,他们现在已经下船。”唐不言口气极为平静。
“若是两人早有合谋,那不是马上就要赶过来了。”程捷皱眉,“我们在水匪那边耽误了两个时辰,他们从码头到宋府也需要一个时辰。”
“我们只剩下一个时辰的时间了。”沐钰儿顿时紧迫起来,“若是宋林森早就知道双章会来,一定会死拖到双章来救他。”
“我们还是偷偷出来的,不能上台面,陛下心里知道和明面上知道是两码事。”她忧心忡忡,“这事有点棘手了。”
“那要不我自己去吧?”程捷眉头紧皱,也跟着出谋划策,“谅他也不敢把我如何。”
唐不言眉眼低垂,闭眼小憩:“此事必须我亲自去,你去不了。”
程捷也知道自己脑子不行,闻言顿时敲了敲马车壁:“走快些。”
唐不言却说:“不急。”
他一直半阖着的眼缓缓睁开,意味深长说道:“时间逼得越紧,越紧张的是他们。”
程捷不解却也不再催促,只是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嘟囔着:“被人紧不紧张我不知道,但我好紧张。”
“我也是!”沐钰儿嘴巴塞着糕点,脸颊鼓鼓,也跟着举手说道。
“你竟然把这一叠吃完了!”程捷看着空空如也的糕点盘子,惊讶说道。
沐钰儿摸了摸肚子,委屈说道:“没吃饱,你们家的糕点怎么也做的这么小,一口一个。”
“哪有人这般粗鲁……”程捷嘲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面前的一幕吓得舌头打了结。
只见唐不言顺手自暗格内拿出剩下的几块糕点,动作娴熟地递了过去。
“少卿真好!”沐钰儿眼睛亮晶晶的。
程捷把没说话的字重新吞了回去,隐隐约约觉得有点不对劲,但又想不出哪里不对劲,便打算也摸一块糕点吃吃。
只是手指刚伸出去还没碰到糕点,就突然觉得指尖一疼,不由呆呆抬眸看去。
一双冷沁沁的眼睛正从他的指尖移到他的脸上。
“去年前大比夺魁后,表哥还在勤勉习武吗?”
唐不言苍白的唇微微弯起,随意说道:“瞧着,丰腴了些。”
程捷大惊,立马伸手去掐自己的腰,竟真的掐出一点肉来。
确实,这几个月是放肆了一些。
“小舅舅只有你一个独子,表哥还是勤加习武,不辜负程家枪的威名才是。”他语重心长地劝诫着。
程捷立马握拳,认真说道:“好,回去我就去打一百套拳。”
“嗯。”唐不言垂眸,语气温和,“表哥天赋异禀,又能勤奋吃苦,一定能学有所成。”
程捷听到唐不言难得的夸赞,就差落泪表示感动。
——我的小雪人表弟今天夸我了!
——赚了!不虚此行!
沐钰儿嘴里塞着糕点,扑闪着眼睛,歪头看着表兄弟两人的相处,莫名觉得是小狐狸套路小狗狗。
—— ——
宋家坐落在郑州城最繁华的主街上,自外表看只占据了一个小门户,大门布置简单朴素,完全看不出是雄霸一方的郑州指挥使的府邸。
沐钰儿仰头看着宋府牌匾,吃惊说道:“瞧着还挺简朴。”
“装模作样。”程捷大声嘲笑着,似乎不畏惧在人门前
三人只在大门站了片刻时间不到,大门就被打开,露出一张热情的脸。
“是唐少卿和小将军啊。”那灰衣仆人勾背弯腰,格外殷勤。
“倒是大胆。”沐钰儿见这个开门的速度,皮笑肉不笑。
“有恃无恐的地头蛇罢了。”程捷也不遮掩,哂笑一声,“去找你家指挥使来,我们有话要问。”
宋林森好歹是正三品的郑州盐铁装运使,手管郑州一方水军,可在程捷嘴里却好似一个无足轻重的人。
灰衣仆人脸上笑意骤失。
“我家大郎好歹是三品指挥使,小将军好生无礼。”
程捷弹了弹袖口,眉宇间带着世家特有的倨傲:“那又如何?五年前,你家大郎耍心眼输了差点就没官做了,要不是勾搭上什么人,闹出一个满朝皆宋的笑话,现在也不知在哪里猫着呢。”
灰衣仆人脸色阴晴不定。
若是仔细说起宋林森的发家史,前期太狠,后期太不要脸,总得来说都是上不得台面的。
当初眼看宋家就要一朝落水,凤凰成鸡。
宋林森靠姜家上呈‘圣母临人,永昌帝业’的宝图时,也借机为陛下呈上一个金塑凤凰,这才让陛下软了口,后来谋了一个小小县令。
与此同时,他在洛阳不停寻人投状,只是洛阳求官之人不计其数,花费十年时间依旧还是亳州长史,直到五年前,他斗争失败,被迫闲赋,他便下狠心打算亲自来洛阳搏一搏。
赌徒本来就是赌的运气,这一次他又赌赢了。
他当街拦下一驾马车,递了五十两黄金和文书。
车内的正是初逢入宫,正愁没有立威本事的双章。
双章立马受了这份金子,随后当众给了当时的吏部侍郎,这事本该就在这里结束,却还是闹成一个笑话。
原来吏部侍郎年纪大了,把宋林森的文书弄丢了,便去问双章递状子人的姓名,却被双章大骂其不懂事,要求其把彼时所有处于选官状态的姓宋之人全都一并授官。
宋林森虽不知自己的状子掉了,却日日手捧礼物在外府等候,十日后终于等到自己要等的人,随后三人一拍即合,宋林森直接调去郑州做了指挥使。
至于当日找出的六十几个姓宋的选官,借着宋林森的五十两金子被齐齐注册授官。
这件事情被人称为‘满朝皆宋’,奈何操纵此事的是双章,谁也不敢说话,只是任由这等笑话发生。
仆人一看便是跟着宋林森多年的,脸色大变:“你……”
正堂内,宋林森听着外面的动静,气得拳头紧握,那件事情闹成这样,让他成了天下人的笑话,是他属实没想到的。
“把人带进来!”他咬牙说道。
程捷可是出了名的小霸王,混不吝,背靠程家,和唐家是姻亲,最是无法无天的祖宗,和他打什么嘴炮。
管家连忙去了前门把人请进来。
“三位贵人,小仆不懂事,快些里面请。”伸手不打笑面人,管家热情开口,连忙把大门推开,亲自请人进去。
程捷冷哼一声。
管家警惕的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一直不曾说话的唐不言身上。
唐家三郎只是这般静静地站着,便足以吸引人的目光。
一入内,就发现宋家整体布置格外简单,丝毫看不出是一个实权指挥使的府邸,亭台楼阁不过是最简单的样式,正堂上唯有一副万顷松树图能看出一丝主人家的痕迹。
宋林森穿着湛蓝色的袍子,留着八字胡须,肤色微白,脸型消瘦,眼尾下垂,这般微笑看人时总让人觉得微风拂面。
沐钰儿这般看着,完全看不出此人如此狠辣,行为做派堪称枭雄。
“三郎啊。”唐不言还未入内,他便站起来在门口相迎,“三郎刚到扬州任职呢,老夫还有幸和三郎说过话呢。”
他笑脸盈盈时,完全似一个和善的长辈。
唐不言垂眸,叉手行礼,动作不卑不亢,令人挑不出错来。
“小将军。”宋林森对程捷温和说道,“半年不见,小将军风采依旧。”
程捷露出虚伪的笑来:“指挥使也是如此。”
宋林森含笑,目光落在沐钰儿身上,正巧看到这位小女郎正睁着一双圆滚滚的眼睛看着她,见了他也不怕,只是笑眯眯地弯了弯眼睛,瞧着可爱极了。
“这是……”他含蓄问道。
“表妹!”沐钰儿先一步说道,笑眯眯靠近唐不言,亲昵地扯着他的袖子,“跟着表哥出来玩的。”
宋林森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一听便知此人是准备作妖,但面上还是淡淡点头。
宋林森也不再多问,带着三人进屋,不解问道:“不知三位今日为何来寻老夫?”
“说起来也是无辜,本来今日跟着表哥去游船,一开始玩得好好的,谁知道突然有一群凶神恶煞的坏人来闹事。”果然,沐钰儿一坐下,立马一脸苦恼说道,“幸好表哥厉害,不仅把人打跑了,还抓起来了!”
“表哥真厉害!”她笑眯眯夸道。
“竟然还有此事,三郎竟遇到这样的危险,可有受伤?”宋林森严肃问道,“那些人呢,还请少卿交给老夫,老夫定把他们千刀万剐,给少卿出气。”
“自然不会受伤。”程捷接过话来,盯着他,故作凶恶说道,“什么狗屁倒灶,不知死活的东西,敢在我们面前瞎蹦跶,都送他们去见阎王了。”
宋林森脸上露出欣慰之色,丝毫没有被小辈指桑骂槐的冒犯反感:“这样真是太好了,水样河常年水雾弥漫,水面辽阔,便是当即派了水军去援救,也很难没找到人,如今见两位平安,实在是大幸啊。”
沐钰儿对他的厚颜无耻叹为观止。
“原来如此,想来是水域太过宽阔,所以才看不到人,我就说指挥使怎么会见死不救呢。”她长叹一声,一只手撑着下巴,鬓间的珍珠串子落在眼尾,越发衬得瞳仁透亮。
她边说,边无聊地轻踢了一下裙摆,无辜说道:“怪不得都说郑州津渡的水兵抓不到盗贼,这么大的湖面都没看到人,别说汴水这么大了,原来是情有可原啊。”
这话若是其他两个郎君说便是讽刺,可若是让一个小娘子这般漫不经心,无辜天真地说出来,便好似真的只是一句玩笑话。
哪怕这个笑话并不好笑。
宋林森脸上笑意难看起来。
程捷立刻大笑起来:“是这个道理,许是郑州水兵都眼神不好,一上水就蒙眼,这才抓了三次蛟龙帮一个人也抓不到。”
“那就多抓几日,多上几次水不就不蒙眼了。”沐钰儿笑眯眯说道。
宋林森冷下脸来:“兵家大事,岂能如此玩笑。”
沐钰儿皱了皱鼻子,扭头去看唐不言,委屈说道:“表哥,人家就是随便说说,他怎么生气了,人家就是不懂,所以才随便说说嘛。”
这股子浓郁茶味,差点把程捷肚皮笑破。
唐不言苍白的唇微微弯起,温和说道:“指挥使年纪大了听不懂玩笑话,你吃盏茶,自个玩一会儿。”
沐钰儿听话地捏了一块糕点塞进嘴里,却又不塞进去,反而放在手指把玩,漫不经心说道:“对了表哥,那些贼人都说指挥使是大坏人,让他们来杀你,你不如把他们带出来当面对质啊。”
宋林森脸上笑意逐渐敛下。
“我瞧着指挥使看着怪和蔼的,怎么会做这些猪狗不如的事情,说不好是那些贼人污蔑他呢。”沐钰儿娇俏说道,“还说什么和双章勾结,非要把表哥弄死,真是大坏蛋呢。”
程捷立马帮腔,一脸愤慨:“这些人属实不是东西,还拿出信件了,我当时一看就炸了,差点直接提刀来宋府了,还好小表弟拦住了我。”
“对呢。”沐钰儿笑眯眯去看宋林森,“指挥使,那些信件是你写的吗?还跟他们说我和表哥昨夜来郑州玩,让他们派人来杀我们,还好那两个坏人被表哥当场擒获,表哥真是威武呢!”
“还有此事!”程捷没听人说过此事,这回是真怒了,手掌直接拍了一下茶几,当场就把桌子拍散,“那两个人在哪,让我把他们严刑拷打,非要问出幕后之人是谁。”
沐钰儿歪头,立刻靠近唐不言,娇气说道:“对呢,那两个黑衣人凶死了,还好有表哥保护我,人家当时都吓死了。”
程捷看着小表弟病弱的模样,一口气差点没憋住。
——演戏真的很难。
两人一唱一和,结果却是直接把宋林森高高架起。
宋林森脸色青白交加,最后气愤说道:“怎么可能,定是有人攀咬。”
“某也是如此觉得。”听了一处有一处戏的唐不言这才开口,和气说道,“这才来问个究竟。”
宋林森连连摆手:“贼人被抓后本就会漫天攀咬,少卿不信是最好的,这几日老夫偶感风寒,一直在家中休息,连少卿何时来都不知道。”
唐不言蹙眉:“某自然是相信指挥使的,只是这些信件实在是太过逼真了,两年前有幸见过指挥使墨宝,实在说不过去。”
“咦,怎么好像和这幅画上的字一样啊。”沐钰儿歪头,状似随意问道,“一模一样呢。”
“那封信在何处,可以让老夫一观吗?”
唐不言自袖中拿出几封信。
宋林森眼睛微亮。
“不如让老夫仔细看看。”宋林森拧眉说道,“老夫问心无愧,完全不畏对峙。”
唐不言便好脾气地递了过去。
宋林森一握在手中便看也不看,手中的茶盏直接摔在地上。
“哼,黄毛小二。”他一扫之前的温和之色,冷笑起身,“这里可是郑州,唐阁老来了都要弯腰走路。”
茶盏刚落地,屏风后钻出数十个手拿弓箭的士兵。
“我还打算去找你们,没想到你们竟然自投罗网,年轻人,洛阳敬畏你们,我宋林森可不会。”
“表哥快保护我。”沐钰儿一脸娇柔地抱紧唐不言的胳膊,“嘤嘤嘤。”
唐不言看着那颗毛茸茸的大脑袋顶着他的胳膊,不由喉节微动。
少女身上淡淡的酒曲味,不加掩饰,令他在如此紧张的气氛中不经意地失了神。
程捷阴沉地看着他:“宋林森不要以为有双章为你撑腰,你就敢这么行事。”
宋林森冷笑,直接说道:“你们不就是为了太子来的,如今东宫败势不可阻挡,你们今后不过是散家之犬。”
“所以是你和双章勾结日本浪人伪装成水匪,陷害太子殿下。”唐不言淡淡问道。
宋林森冷笑:“是又如何。”
“嘤嘤嘤。”沐钰儿自唐不言的胳膊上抬起脑袋,眨巴眼,“表哥,好了没?”
女郎身上酒曲味,顺着滚烫的体温越发浓郁地传了过来。
“没有。”唐不言无奈说道,“某尚有一事不明。”
“说吧,”宋林森人逢喜气,痛快说道,“让你做个明白鬼。”
“这个皇位不在太子身上,也不会落在双章头上,你们接下来如何?”
宋林森打量着面前之人,大笑着:“郑家人只是死了很多,又不是死绝了,谁当皇帝不是皇帝,毕竟唐家这么风光的日子,是个人都想尝一下吧。”
挟天子以令诸侯。
“好大的口气。”程捷冷笑,“没了一个东宫,陛下还能再设一个东宫,也不轮不上你来指手画脚。”
“陛下老了,谁知道看不看得到明天的太阳。”
“大胆!”
一声娇斥骤然响起。
宋家大门被人踹开,一个身穿淡绿色圆领袍,头戴贵臣所用的进德冠的人站在门口,与此同时,屋檐上也跃下一人。
大门外站着的是容成嫣儿,从屋檐下跃下那人是春儿。
“春儿女官会武功!”沐钰儿惊得立马抬起脑袋,不错眼地看着一身男装的春儿。
“你,你,容成嫣儿。”宋林森大惊。
程捷也一脸惊疑。
气氛僵硬,沐钰儿看着门口铁甲森森的千牛卫,便有抬眸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神色冷淡,并无任何异色。
“少卿骗人也好厉害啊。”沐钰儿慢吞吞收回手,站直身子,皱了皱鼻子,“怎么回事啊。”
“怎么来的是陛下的人。”程捷也靠近唐不言,小声问道。
“宋林森。”容成嫣儿踏入宋府,眉眼间的冷淡高贵,却在此刻带着冰冷的萧杀,“陛下待你不薄。”
宋林森目光倏地阴鹜,本就下垂的眉眼越发低压,冷漠而刻薄。
“唐不言,你陷害我。”
唐不言淡淡说道:“何来陷害?所言所行,皆是指挥使亲口所说,某手中还有书信账本为证。”
宋林森立马捏紧手中的信封,狞笑着:“书信,哪来的……”
“别动哦。”谁也没想到,原本还娇娇柔柔靠在唐不言身上的沐钰儿轻轻一跃,小小的匕首抵在他的脖颈间,戏精不减,“人家会害怕的啦,嘤嘤嘤。”
宋林森手指刚一用力,脖子上的刀竟然真的直接切了过来。
“哎,表哥,你快跟诸位说说,人家之前是怎么把那个日本浪人打得满地找牙,跪喊爷爷的。”沐钰儿皱了皱鼻子,得意说道,“快仔细说说我的英勇事迹。”
那骄傲得意的模样,是个人听得都觉得牙痒痒。
春儿忍不住看过来。
沐钰儿立马对着她咧嘴一笑。
“射,都给我射箭,射死他们。”宋林森脸颊血红,青筋爆出,“把他们都杀了。”
“兄弟们。”沐钰儿懒洋洋抬了抬手,“你们的主子可没活路了,没必要和一个死人一起同生同死啊,又不是演戏呢,这么缠绵悱恻,爱恨别离,你们说是不是啊。”
那些侍卫面面相觑,犹豫一会儿,不知是谁先放下弓箭,余下之人便都跟着犯下武器。
“你,你们……”
“夫妻都大难临头各自飞。”沐钰儿讥笑道,“你们又不是忠贞不二的小鸳鸯。”
“你不会很爱看话本吧。”程捷喃喃自语,“你也太会演了。”
“不才。”沐钰儿更得意了,小尾巴翘得更高,“洛阳城世面上的话本,人家倒背如流,如数家珍。”
唐不言无奈摇了摇头:“抓人吧。”
容成嫣儿冷淡地看着正堂的闹剧,点头示意。
身后的千牛卫一拥而上。
“所以两位贵人根本就没有来。”宋林森被人五花大绑着,突然问道。
“来了。”容成嫣儿点头,“只是现在在船上休息而已。”
宋林森冷笑:“钦差一开始就是唐不言是不是。”
容成嫣儿伸手,唐不言自袖中掏出一块玉佩递了回去。
“一开始确实是,只是后来变成了某。”容成嫣儿束手站在一侧,注视着面前狼狈的宋林森,淡淡说道。
沐钰儿从唐不言身后探出脑袋,惊讶说道:“这不是当日那个谁送来的玉佩吗?”
当夜唐阁老身边的来生带了话,甚至还带来一块玉佩来。
“你们,早就商量好了。”她嘟囔着,不正经地吊了一句嗓子,“三郎啊,你瞒的我好苦啊。”
事情到这,沐钰儿还有什么不明白。
也许一开始事情真的不可控制,但随着唐不言临危受命深入郑州,内宫处公主殿下和容成女官齐齐发力。
双章再受宠又如何,前者一个是陛下爱女,一个是陛下心腹,两般作用下,所有的一切早就发生了翻天覆地,却又悄无声息的变化。
容成女官代天巡视,所有一切都必须在陛下眼皮子底下。
所谓奇袭者,攻其无备,出其不意也。
容成嫣儿冷淡的眸光看了过来,沐钰儿立刻低眉顺眼地站好。
“司直辛苦了。”
容成嫣儿颔首,眉宇好似笼着一层水雾,声音绵软好似一段上好的绸缎,偏在这样目光的注视下,万般柔情都带着霜寒的沁冷。
沐钰儿立马抬眸眼巴巴看向容成嫣儿:“那我算立功了吗!”
—— ——
程家校场上,鼓声阵阵,围观之人围了一圈又一圈,叫好之声时不时响起。
擂台上,身穿红色圆领袍的沐钰儿刀尖一挑,一拨,程捷的□□便顿时泄了力,随后她轻飘飘后退一步。
“还打吗?”她笑眯眯问道。
程捷气喘吁吁:“不,不打了,你怎么不累啊。”
沐钰儿歪头,认真说道:“不累,但肚子饿了。”
程捷无语:“小表弟,她好能吃啊。”
唐不言站在擂台下,周围不自觉空了一圈,闻言淡淡说道:“落败三次,又言语攻击,是为下乘。”
“就是。”沐钰儿有人撑腰,立刻得意起来,高高兴兴跳下擂台,“少卿,我们吃饭去吗?”
“嗯。”唐不言递上帕子。
程捷紧跟着说道:“我也去。”
“不行。”
“不可。”
两个异口同声的声音把人无情拒绝了。
程捷遭受双重打击,迷茫又可怜地站着。
“你太吵了。”
“好好练武。”
“不行,我要去,你和我一起玩一会儿嘛。”程捷从来就不是听话的性子,不管不顾黏了上来,拉着沐钰儿的袖子。
沐钰儿嫌弃地把人推开。
“我这个傻儿子是不是看上人家小女郎了。”
看台上,程家夫妇看着自家傻儿子眼巴巴地围着沐钰儿打转,无奈说道。
程闻嘟囔着:“儿子看上去不太聪明的样子。”
程夫人看着三人一同离去,儿子和小女郎吵吵闹闹,唯有一侧的唐不言安安静静,瞧着就是别人家的孩子最乖。
她冷不丁问道:“三郎今年也该二十有一了吧?”
“去年及的冠礼。”程闻说道,“怎么了,你也打算给他相看吗,你家不是就你一个独女吗,主家那边也没有适龄的女郎。”
程夫人意味深长说道:“小郎君大了,心就野了,这些事情还需要我们这些老古董不成。”
程闻一脸不解:“什么意思。”
程夫人闻言叹气:“我家这个傻儿子竟然像你,真是要命。”
“你是不是在骂我?”程闻眉心皱起。
“夸你呢。”程夫人拍了拍他的胳膊,敷衍道,“夸儿子和你一样,个子长得不错。”
此刻,沐钰儿正坐在游船上,面前是一桌鱼,正中放着一座酥山,手边则是烩羊肉和焖饼。
“好好吃。”沐钰儿心满意足地夹了一口洒满花椒的烤鱼,被热油浇过的鱼肉还带着特有的香气,筷子轻轻一触,鱼肉绵软,“又香又辣,鱼肉鲜嫩,太好吃了。”
程捷立马得意轻功,脸上写满‘快夸我’的大字:“都是我找人做的。”
“你真厉害。”沐钰儿敷衍夸道。
“那你就留下这里吗?这里很多好吃的。”程捷开心说道,“还可以陪我一起练武,我们还能一起玩,郑州附近很多好玩好吃的!”
唐不言扫了一眼眼睛亮晶晶的表哥,眉心微微蹙起。
“说起来,我们可以在这里玩多久啊。”沐钰儿抬眸去看唐不言,突然愣在原处。
唐不言被辣的脸颊颊微微发红,连着一向苍白的唇都泛出微微红意。
“一两日还是没问题的,如今洛阳正乱,现在回去也乱,还容易惹祸上身。”他并未发现沐钰儿的异样,想了片刻才说道,“这事不会这么快就了结的,可以多玩一会儿。”
“说起来,我听说陛下这次迁怒永泰郡主和驸马,认为是他们教唆殿下……”沐钰儿咬了咬筷子,神色微动,“郡主……”
她脑海中浮现出那张灿烂若桃花,形容艳丽的小娘子,嘴角微微抿起。
“郡主是陛下孙女,又有殿下自请罪,怎么会迁怒。”唐不言垂眸,淡淡说道。
程捷眉心紧皱:“我怎么听说,郡主……”
唐不言抬眸看着席面上的两人,眸光冷淡若霜冰,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陛下三日前赐死驸马,随后郡主受惊难产。”
沐钰儿呼吸骤停。
屋内陷入沉默,游船划桨带来的水波声,借着风声送了进来。
“那可是陛下的亲孙女啊。”程捷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随后露出愤愤之色,“当年的千秋公主的驸马,现在永泰郡主的驸马,陛下,陛下好狠的心啊。”
唐不言手指捏着酒杯,好一会儿才说道:“可陛下是陛下啊。”
皇权之下,血亲是最微不足道的,不对女儿,孙女赶尽杀绝,亦然是天家恩赐。
沐钰儿缓缓吐出一口气。
那个可爱娇气的女子终究是被权利碾压,再无回头可能。
“说起来,双章这次会……”沐钰儿吃了一大口饼囊,又问道,“我们这么得罪他了,要是他还能安然无恙,倒霉的肯定是我们了,枕头风可是最要命。”
“他们这些年得罪了这么多人,活着未必就是幸运的。”唐不言意味深长说道,“且陛下也很难容得下他们了。”
一个已经会开口噬主的狗很难令人心安养在身边。
沐钰儿闻言,开心说道:“那我们多玩几天吧,这里的鱼好好吃,这个烩面也好好吃,弹性十足。”
“三郎。”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沐钰儿扭头,果不其然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瑾微。”她惊讶说道。
门口瑾微满头大汗,可见其来得格外匆忙。
“你怎么来了?”唐不言见了他,心中微动。
“大郎叫仆给您送信。”瑾微恭敬递上一封信。
唐不言打开信件,眉心逐渐皱起,半晌没有说话。
“怎么了?”沐钰儿一叠鱼骨头中抬头。
“明日回洛阳吧。”唐不言揉了揉额头,无奈说道,“天枢闹鬼了。”
作者有话说:
1.618误我,正在修文,记得回看,么么哒!
2.那个授官的故事是真实改编的,略有出入。
3.从永泰郡主墓来看,她确实是因为骨架太小,年纪太小(十七岁),难产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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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燕京人人都知,定安伯府的庶出六小姐是个虚荣女,她整日花枝招展,千娇百媚,不安于室,谁娶她谁倒霉。
燕京也人人都知,永平侯府的三公子是个纨绔子,他整日里打马游街,吃喝玩乐,不求上进,谁嫁他谁可怜。
一纸诏书将这两个荒唐人物扯到了一起,做了夫妻。
从大婚那一日开始,两个人就在永平侯府唱起了大戏,纨绔子要开跑马场,虚荣女要做锦绣庄,分给偏房的银子就那么多,夫妻两个打得好不热闹。
—
是夜,姜令窈换了夜行衣,直出侯府,摇身一变,成了顺天府的特设推官。
她刚一进罪案现场,抬头就是一个熟悉的身影。
段南轲身穿飞鱼服,手执绣春刀,正皱眉冷脸立在死者身边。
夫妻两个的目光在幽冷的夜色里碰撞出火花。
段南轲勾唇一笑:“娘子,好巧啊。”
—
直到这对最不看好的夫妻,一个成了锦衣卫都督,另一个则成了大理寺第一个女少卿,众人才知道圣人指婚的真意。
如今朝宇澄净,这对完全不登对的工作搭档总要拆伙了吧?
却不想全燕京都瞧见,新上任的锦衣卫都督牵着大理寺女少卿上街,殷勤小意地给她挑匕首。
“娘子,这个最好看,宝石这么多,沾了血的时候一定很耀眼。”
姜令窈笑得眉眼明媚:“好,相公眼光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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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 ? 砗磲病 ◇
◎闹鬼◎
四月初二, 阴雨绵绵,整个洛阳都被水汽弥漫,天气阴沉, 水波平缓。
本该热闹的码头如今噤若寒蝉,只剩下风鼓船帆的烈烈风声,不少商人行人都远远避着千牛卫走路。
沐钰儿和唐不言一下船,早已等在码头的千牛卫便围了上来。
“大统领。”唐不言看着为首之人并未露出错愕之色, 显然早就知道她会亲自来接人。
金凤穿着轻便的铠甲, 眉宇间带着浓重的疲倦,声音沙哑:“本该让少卿先行休息,但陛下情况事急, 不得不请少卿并司直火速入宫。”
唐不言叉手:“不敢当,还请大统领带路。”
“还请两位上车。”千牛卫牵来一架马车。
一行人从露面到上车, 连着半盏茶的时间都没到,森然严肃的千牛卫如来时一般再一次悄无声息的褪去。
这是沐钰儿第二次见金凤。
第一次见时她形容严肃, 那身玄铁盔甲穿在身上冷硬冰冷,尤其是那双眼睛, 就像出鞘的长剑, 蓄势待发,杀气腾腾。
可今日, 金凤却瞧着肉眼可见的憔悴了。
“大统领可是身子不适。”唐不言温和问道。
金凤眉心紧皱时整个人越发冷厉:“不瞒少卿, 某已经三日未睡了。”
唐不言惊诧:“可是因为天枢之事。”
沐钰儿顿时来了精神, 坐直身子。
“正是。”金凤抹了一把脸,沉吟片刻,认真问道, “少卿可信鬼神?”
唐不言摇头:“君子不问鬼神。”
“可若是少卿真的看到鬼了呢?”金凤眉心皱得越发紧了。
沐钰儿眨眼, 不解问道:“是如何判断他是真的鬼?”
“若是一只死而复生的猫。”金凤的目光落在一侧的沐钰儿身上, 眉目间是沉重的郁色,“司直还会觉得是人吗?”
“死了的猫会活过来?”沐钰儿大惊,“怎么死的?在大统领面前活过来吗?”
金凤凝重点头。
—— ——
三月二十八,洛阳已经连下三天小雨,紫薇宫被朦胧水汽笼罩,今日甚至起了风,宫中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
昨日容成女官带人从郑州连夜回洛阳后连夜入宫,两人在集仙殿说直天色微亮这才开了大门。
门口的小黄门殷勤地为人打开伞。
“容成女官。”金凤上前,接过小黄门的伞,亲自把人送出台阶下,“可是要去后殿休息。”
容成嫣儿连日奔波,眉宇间带着淡淡倦色:“陛下还有事情交代。”
“外面雨大,让侍卫送您一程。”金凤说道。
“不必。”容成嫣儿接过雨伞,顺手抚干净她手腕上的潮气,声音沙哑,“陛下刚睡下,今日若是有人求见,一概不见,凤台的折子全都扣下,等我回来处理。”
两人共事十三年早有了各自的默契。
这是容成嫣儿在提醒她,陛下心情不好,千万不要触他眉头。
金凤点头:“多谢女官提醒。”
容成嫣儿摇了摇头,眉宇间的冷淡被漫天水汽一罩,多了点朦胧的拒人千里。
金凤目送容成嫣儿那条照日石榴红裙消失在朦胧水色中,这才缓缓转身,却在一瞬间脚步一顿,眸光凝重。
斜风细雨,重门紧闭,只见水津津的琉璃绿瓦上静静站着一只黑猫,正居高临下注视着屋下众人。
猫儿皮毛光滑,四肢纤细,浑身漆黑,唯有一双绿油油的眼睛随着昏暗的夜色而放大,只是这般安静看人便显得尤为阴森。
金凤眉间一皱。
她面容冷肃,手上染了不少鲜血,是以寻常小动物远远闻到味都是绕道走的人,谁知这只小猫儿直视她时不仅不怕,甚至还弯腰弓背,面露凶光。
金凤拧眉,对着巡逻而来的士兵淡淡伸手:“拿弓来。”
士兵也发现屋顶上的异样,心中大惊,连忙脱下背上的弓箭递了上去。
巨大的黑弓湿漉漉的,落在她手中便顿时乖巧起来,紧绷的弓弦被轻松拉开,锐利的箭头在风中巍然不动。
她并没有犹豫,弓箭刚一搭上,便瞬间划破水雾,在空中发出短促的鹤唳声。
只见那只黑猫轻轻一跃避开那杀猫的武器,随后对着她凶狠地龇牙,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下消失在雨幕中。
“去查是哪里的猫。”金凤眯眼看着黑猫消失的地方,冷冷说道,“宫中禁止养猫,是哪个人如此胆大包天,不知死活。”
“是。”卫队长接回弓箭,叉手应下。
大概两个时辰后,巳时刚过一刻钟,屋内传来陛下的声音,金凤这才和快步走来的副首领莫白交接。
“陛下刚醒,今日不见人。”她对着副首领莫白说道。
莫白点头,随后问道:“若是公主求见。”
“也不见吧。”她想起容成嫣儿离去的方向,淡淡说道。
“是。”莫白是她一手提拔上来的人,与她共事五六年,是以她做了短暂的交接,莫白便大致了解情况,很快就把所有事情都接了过去。
她是内廷大统领,在迎仙宫自有一间住处,不会离陛下太远,以免陛下召唤。
那间屋子位于西跨院的最西边的一处院子,打开窗户就能看到内院的九州池,环境颇为清幽,最是合适休息。
内卫首领和极为女官皆在这里安置了屋子,已备休息。
当夜她已经轮值一天一夜,神思微微有些犯困,可却在手搭在门上的一瞬间,多年来生死一瞬间的直觉令她汗毛直立,眨眼便清醒过来。
她低头看了一眼门口被白石灰轻轻撒上的白线,并没有人任何损坏,但那种莫名喷涌而出的强烈恐惧还是令她心生忌惮。
一只手缓缓握上腰间的长剑。
大门在朦胧烟雨中受潮,有些微微的黏糊,被轻微推开时甚至还发出难听的吱哑声,屋外的微光轻轻洒在潮湿的地面上……
“瞄。”
一声沙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金凤瞬间回头,那只本该被她吓走的黑猫正静静蹲在半人高的水缸上,漫天雨雾并没有打湿它的皮毛,反而让它深绿色的眼珠越发深邃,看得人毛骨悚然。
金凤站在屋檐下,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只古怪的小猫。
那小猫似乎完全不怕人,甚至对人充满敌意,四目相对时,凶态闭路,喉咙中发出低沉的威胁。
能走到内卫统领这一步,金凤便远非一般人可比,她性格果断坚毅,武功当世翘楚,若是常人见此场景只怕当吓得走不动路来,可她却直接拔剑,朝着它飞掷而去。
这一剑格外快,甚至连雨水都还来不及粘上,便直接贯穿那只诡异的黑猫。
略带黑色的鲜血顺着长剑尖缓缓滑落在缸边,最后在大雨中被稀释,留下一道道稀薄的水痕。
小黑猫不甘地睁大眼睛,死死地看着她,最后扑通一声摔下,却因为长剑横杆在水缸上,那具尸体便悬挂在空中,尾巴垂落下来,一滴滴血在水缸内荡开一层层涟漪。
—— ——
“这是人养的猫?”唐不言眉眼微抬,拧眉说道,“听着很是邪性。”
“当日我让人把整个紫薇宫都翻了一遍,没有一只猫的痕迹,但也有可能是宫人们觉得害怕,拒不承认。”金凤眉心紧紧不送,在眉间处便皱出一道浅浅的褶子,“毕竟少卿也该知道,陛下,不喜欢猫。”
沐钰儿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眸光睨了她一眼,并未开口解释,只是继续问道:“那后来那只猫呢?”
“我让人埋了。”金凤眉宇间闪过一丝惊疑,嘴角微微抿起,“可它后来不见了。”
“什么!”沐钰儿大惊。
—— ——
三月二十九,子时,下了四日的雨终于停了下来,今日阴了一天。
六盏宫灯在夜色中缓缓而来,后面跟着一顶浅红色的软轿,轿上挂着一只内宫才有的黄帘子,原来是一日未归的容成嫣儿回来了。
金凤有些心不在焉,大概是今日的天气实在太过阴沉了,闷得人喘不过起来,也有可能是今早去鸾台为陛下拿取政令时,意外听到不远处东宫内的阵阵哭声。
陛下雷厉风行,彻查东宫内部牵扯旧太子的人事,小自宫娥黄门,大到二十四小部的学士,一日时间嘉福门外血流成河,东宫人数少之五分之一,就连已经出嫁的几位公主府都不例外。
轿子停在台阶下,小黄门掀开帘子,小心翼翼把人扶了出来。
容成嫣儿还是昨日见的那件衣服,可见昨夜她并未回去休息。
“陛下休息了吗?”容成嫣儿眉宇间的憔悴越发明显,自郑州回来她便奔波数日,至今都没能喘一口气。
“还未,想来是在等你。”金凤下了台阶,接过小黄门的位置,把人带了上来。
容成嫣儿轻轻吐出一口气,随后问道:“今日可有人来寻陛下。”
金凤点头:“凤台阁老和鸾台侍中都来过,我给挡回去后也不曾多说,便都走了。”
容成嫣儿沉吟片刻:“还有一月天枢便要建成了,你让千牛卫在端门附近加强巡逻,还有若是有人来上报一个后诸国来朝的事情,便让他们把折子递过来。”
“好。”
金凤应下,随后亲自为容成嫣儿推开大门,目送那条郁金香色帔子在昏黄烛光中闪着细碎光泽。
风雨如晦,黑云压城,不知何时天上又下起蒙蒙细雨。
金凤案件站在门口,也不知为何突然后脖颈冒出一阵激灵,令她神色顿时紧张起来。
她利眼如炬,一点点扫过殿外,整个大殿空地上黑漆漆的一片,唯有头顶游廊下悬挂的硕大宫灯晃出一阵阵光晕。
直到扫过西侧边时,只见殿外蓄水的水缸上隐隐有一团影子。
小小的,蜷缩着,在一中漆黑中黑的有些突出。
金凤还未想明白到底是什么,只见那黑团微微一动,随后一双绿油油的猫瞳直勾勾地看着她。
那熟悉的冰冷的,不带人味的注视。
绕是心里强大如金凤也在此刻后脖颈汗毛直冒,呼吸骤停。
那只猫儿在风雨中只是这般静静地看着她,一反之前的凶狠,但又带着渗人的安静……
—— ——
“会不会是其他猫。”沐钰儿说道,“黑猫通体黝黑,不似其他猫还有其他花纹辨认,是以常常会混淆。”
“不,就是它。”金凤笃定道,“那眼神,实在不似寻常猫儿,再者我去找过第一只猫,却发现它已经不见了?”
“坑穴中依旧没有那只死猫的痕迹了?”沐钰儿惊诧问道。
金凤轻轻叹了一口气:“是,我当日换值后亲自去看的,尸体是我叫士兵埋在九州池边上的山寨院附近。”
“不见了?”唐不言蹙眉,“坑穴是掩埋状态还是打开状态?”
“看过泥土了,又被人翻动的痕迹吗?”沐钰儿紧跟着问道,“那几日下雨,泥土湿度很不一样,只要被来回翻过,一定很明显,边上有没有脚印,若是靠近水边,泥土会比较湿滑,脚印很难抹去。”
金凤叹气。
“打开状态的,只有猫爪印子,还有几个模模糊糊的鞋印,我找人对比了,正是当日帮我埋尸体的亲兵,而且那亲兵当时就说猫的尸体是他亲自埋下去的,肯定是盖严实了的,他是我的人,不会撒谎。”
唐不言眉尖一动:“坑穴是打开状态的?”
“是。”金凤揉了揉额头,“而且泥土从内往外拨开,泥土是散开的,不是寻常的凹陷土堆样子,且坑里确实有黑色猫毛还有一点血迹,可见第一只本该死了的猫就是埋在这里的。”
沐钰儿握笔的手一顿,抬眸,仔细看着面前之人:“你是说,猫是自己出来的?”
“我之后一直去找这只猫,至今也没有痕迹。”金凤无奈苦笑,“我本是不信这些,但那只猫太过邪性,第二日天枢那边便出了事,我不得不信。”
“你后来还见过这只猫吗?”唐不言问。
金凤抬眸,静静地看着面前之人:“没有,因为猫去了天枢那边。”
沐钰儿瞪大眼睛。
天枢为了纪念陛下的纪功柱,寓意胃“天下中枢”,是为了纪念陛下登基后的三大扬威战事。
第一件功绩,右鹰扬卫大将军李多祚率军击破突厥可汗和室韦侵扰灵州之事。
第二件功绩,武威道总管王孝杰在泠泉及大岭大破吐蕃勃论赞刃、西突厥可汗俀子等人,俘虏各三万余人。
第三件功绩,碎叶镇守使韩思忠打败泥熟俟斤等万余人。
沐钰儿之所以听说过这件事情,还是上次在查东宫案时,意外得知陛下为了支援前方战事,竟然把隶属于内府的京师地区戍军金吾卫拆分送往前线。
“不是听说还有一月就要落成了吗?那里如今不该是重重守卫吗?”沐钰儿不解问道。
“确实,若是一开始只是进去一只猫倒也不是怪事。”金凤声音低沉,“猫儿灵巧,又是一只黑猫,寻常士兵很难发现异样。”
她话锋一顿,便停了下来,似乎在整理思绪。
“这便是陛下召微臣入宫要说的事情。”唐不言抬眸,目光直视金凤,“听说,天枢闹鬼了。”
金凤眉间皱起:“正是,天枢自那日起日日不得安宁。”
“如何不得安宁。”沐钰儿反问,“是虚张声势,还是亲眼所见。”
唐不言虽不曾说话,但眸光中却也是如此疑问。
“亲眼所见。”金凤无奈苦笑,“若是是我自己亲眼所见,便是任何人在我眼前说破天我也是不信的。”
“大统领也见过。”唐不言露出惊诧之色,“是如何见的,可有异样?”
“天枢第一次闹鬼,只是听到里面有哭声,守卫进去看了好几次皆没有发现。”金凤声音低沉,“少卿也该知道天枢位于端门的门口,正好是整个皇城中轴线的天枢位置,那里四面空旷,天枢又是铜制,当日又是刮风下雨,声音在铜中会有回荡声。”
沐钰儿严肃点头:“确实,寻常案件中常有洞穴中传来鬼哭声,便是因为洞穴内形成回声结构,又因为位置空旷,被风一吹,让人误听为鬼哭狼嚎。”
“然后便是第二日入夜,天枢内传来有脚步声,是滴答滴答的脚步声,就像有人用脚尖重重踏在地面上。”
这便有些惊悚了,沐钰儿握紧笔杆子。
“那声音极有规律,一会在高处,一会在低处,听的人毛骨悚然,我们的人进去看了好几遍,却都一无所获,且这个声音实在无法用风吹的异动来解释。”
唐不言眉心皱起:“所有人都听到了?”
金凤确定说道:“所有人都听到了,当时天枢附近有三支小队,共六十人,全都听到那个声音,那声音响到寅时天亮才突然消失。”
“所以第三日呢?”沐钰儿看着金凤,“您亲自去了吗?”
金凤看着她,好一会儿才说道:“是,第三日,也就是昨日四月初一,天枢那边动静实在太大,我便打算亲自去看看,在那个时候我也以为不过是装神弄鬼之事,可那日我在那边呆到上半夜,都没有之前两个夜晚的动静,我便以为是真的有人在装神弄鬼,可直到子时刚过……”
—— ——
当夜天边时不时有滚雷经过,耳边是安静的风吹雨落声,金凤站在天枢大门前一如既往地守夜,六十人的卫队把整个天枢牢牢保卫着。
前半夜众人心神紧悬,可一直安然无事,所有人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金凤也跟着轻轻吐出一口气。
“何时了?”她问。
“马上就子时了。”卫队长眯眼看了眼不远处的日晷说道。
“之前的动静都是何时的?”她问着卫队长。
卫队长脸上露出惊恐之色,可还是颤抖着说道:“不太确定,都是响一晚上的。”
金凤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夜就没事,一定是有人装神弄鬼。”
卫队长脸上松了一口气。
话音刚落,子时的滴答声便在众人耳边响起。
天边闪过一丝闪电,随后响起一声惊雷,金凤蓦地心跳加快。
就在此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摩擦声,断断续续,就像手指在铜上划出一道痕迹,又想是衣袖不断摩擦着地面,声音忽大忽小,莫名有些渗人。
门口的金凤倏地抬眸,守卫在边上的士兵们顿时不安起来,窸窸窣窣声络绎不绝。
金凤眉心一皱,厉声说道:“安静!”
士兵们被人震回心神,齐齐看向金凤。
金凤握紧腰间长剑,点了几人:“你们随我进去看看。”
那几人都是心腹,是以皆毫无犹豫,点头应下。
铜制大门在夜色中被推开,一阵又一阵的闪电忽明忽暗地照亮了整个天枢内部。
整个天枢高一百五尺,径十二尺内部,高大宽阔,每层内部有一个小小的平台,两侧皆有小小的宫灯点亮,整个内部处在一种昏暗的夜色中,却又在闪电中显出几丝阴森。
那声音随着大门打开骤然停止,金凤踏入殿内,目光狠厉地扫向塔内各处,直到有一个断断续续的呼吸声在耳边逐渐响起,最后突然停在金凤头顶。
那个呼吸声逐渐绵长,还带着……熟悉的威胁的呼噜声。
金凤搭在腰间的手缓缓握紧剑柄,呼吸也跟着缓缓变慢。
天边的闪电逐渐密集起来,惊雷一声接着一声,昏暗的天枢内部在骤然光明,骤然黑暗中闪烁不定,耳边的雷声在铜制屋内震得耳朵发麻。
金凤眉心紧皱,正准备抬头,便看到一条红色的,带着泥土的布自倏地垂落。
那布条上还带着已经干涸的血,带着新鲜的泥腥味,甚至还有一股说不明白的臭味。
它就在鼻尖晃荡着。
同时,那绵长到近乎可怕的呼吸声逐渐逼近她的脑袋,那股奇怪的味道混在潮湿的空气中,越来越清晰地在鼻尖环绕。
“大……大……统领……”背后是惊恐的声音。
“鬼,是鬼……”
天边骤然想起一个大雷,似乎要把地面都震得晃动几下。
金凤眉头一扫,倏地抽刀,与此同时……
——一双绿油油的猫眼正倒挂着,直勾勾地看着她。
作者有话说:
今天加班太久来不及写,端午多写点,还在修文,记得看第二遍,么么哒!!
我写的恐怖吗?!我胆子特别小,笑死,我给自己写的汗毛直立了,救命
天枢的介绍来自百度,武则天时期确实有这个东西。
感谢在2022-05-31 23:54:11~2022-06-01 23:59: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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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 砗磲病 ◇
◎猫脸◎
凉风飒尔, 山雨欲来。
快速行走的马车卷起垂落的车帘,涌进阵阵寒风,吹得人心头一震。
“是那只猫?”沐钰儿倏地坐直身子。
唐不言捏着指骨的手一顿, 侧首微微避开春寒料峭的风,冰白的侧脸被倾斜进来的微光一照,显出几分出尘的玉意。
金凤眉间蹙起,眸光自两人身上缓缓扫过, 犹豫一会儿才说道:“是一个长了一张黑猫脸的, 女人。”
——
那是一张脸。
一张长满黑毛但依稀能看出内在惨白的女人小脸。
那双明显不似人瞳的冰冷眼睛在距离自己一小臂的位置,邪佞安静地看着她,甚至因为靠得太近能看清瞳仁内的道道波纹, 以及自己清晰的身形。
那猫女歪了歪头,张嘴, 露出一口獠牙,整个人从安静瞬间充满杀气。
金凤几乎在她扑过来的瞬间立刻拔剑而出。
那刀锋因为快, 在黑暗中空中甚至留下一道雪白的残影,还有一声尖锐的鹤唳。
猫女已不可思议的角度弯曲, 在剑尖即将碰到她的瞬间如一道影子般在划走。
外面的闪电裹挟惊雷自远处轰隆而来, 震得铜制的天枢高塔隆隆作响,似乎那声声惊雷就在头顶响起一般。
金凤回过神来, 目光死死盯着宛若猫儿一般, 四肢并立站在二楼平台上的猫女。
一举一动, 当真宛若一只猫儿成精。
那只妖怪警也惕地盯着楼下之人,一双眼睛带着警惕的兽性。
两人各自沉默,却又谁也不移开视线。
大雨倾盆而下, 浓郁的水汽瞬间充斥着整个内塔, 外面是电闪雷鸣, 整个天际被照得雪亮,可塔内却安静得连呼吸声都被淹没在倾斜而来的大雨声中。
金凤提起十二分谨慎,仔细打量着那似人似猫的怪物。
她是这般柔软,却又是这般怪异。
那猫女大概是累了,突然举起手来舔了舔。
金凤眸光倏地紧缩,手中握着的剑柄发出一声难听的吱哑声。
因为那不是一只手,而是一只脚。
那怪物察觉到杀气,立马发出一声沙哑难听的喵叫声,似在发怒,自胸腔出咆哮而出。
金凤不为所动,仔细打量着那件凌乱不合身的残破的衣服下,赫然发现那四肢竟然是反拼的,手在脚的位置,脚在手的位置。
她心中一冽,隐隐出声一股巨大的荒谬和恐惧。
“大,大统领。”卫队长吓得唇齿磕巴了一下,他甚至不敢去看那个恐怖的怪物,腰间的剑迟迟拔不出来,“如何,如何是好?”
金凤长长的剑眉微微下垂,本就英气的脸上更是多了冷冽萧杀之色。
“堵着门,不准她跑了。”她握紧手中的剑柄,眉宇间杀气凌然,“牛鬼神蛇,总该见一见。”
她话音刚落,整个人就好似一只雄鹰悄无声息地跃上平台,一步步逼近那怪物。
外面滚雷阵阵,越是靠近铜壁,越是听的人耳朵发蒙。
那似猫似人的怪物警惕地看着逐渐逼近的人,重新成了攻击的姿势。
金凤越是靠近,越是看清那张依稀可见的人脸,那点依稀的人类面容在眼底逐渐呈现,便在心中波涛渐起。
她正打算提剑而上,天边突然闪出一大片闪电,照得整个黑夜亮如白昼,与此同时整个天枢内部也紧跟被闪电骤然照亮。
所有人的视线都白蒙蒙一片。
一声尖锐,不似人声的尖叫在众人耳边响起,听的人心神震荡。
—— ——
“那怪物不见了!”沐钰儿惊诧,“是天枢内部有小道吗?”
“不可能,天枢乃是东夷人毛婆罗设计,整体柱身八面,每面宽五尺,内部为佛教佛塔中空模样,越往上越是狭窄,内部并无观赏祭拜作用,只在塔体做了十一层平台,每平台高度十一尺有余,长度不过三尺,是用来往上搭建高塔时留有踏足,运输铜料以及石雕时的作用,不可能留有暗道。”
金凤显然对整个天枢了如指掌:“而且那道闪电来的突然,走到也快,我当时距离那怪物只有七.八尺,眨眼的功夫,那人怎么可能从小道离开,且我之前仔细看过她消失的那篇区域,只放着寻常石料和铜料背后能躲人,是不能藏入这些物件中。”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所以你没和那个怪物交手过?”
金凤摇头。
“其实那怪物在你入门的那一瞬间完全可以攻击你。”沐钰儿头头是道地分析道。
“若真的猫精,猫儿最擅长的就是在暗处伏击,一旦出手一定是一击必中,可那怪物却只是先吓了你一跳,实在匪夷所思,也太调皮捣蛋了点,我家奶黄都没这么调皮……”
唐不言握拳轻轻咳嗽一声。
沐钰儿立刻拉回不着调的话,继续说道:“那之后呢,那妖怪可还有出现?”
金凤沉默片刻,目光落在唐不言身上,沙哑说道:“不,不是妖怪。”
沐钰儿吃惊。
唐不言抬眸去看她。
金凤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蜷缩,最后闭上眼沙哑说道:“是鬼,是厉鬼。”
沐钰儿龇了龇牙:“不是说猫脸女郎吗?”
金凤呼吸缓缓变轻,一口气绵长突出:“那人长得颇似一个死去四十七年的,旧人。”
唐不言搭在茶几上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可下一瞬间,轻轻抬起的手指却迟迟不肯落下。
沐钰儿在心里倒了倒年份,却还是一脸迷茫:“怎么了,那不是高.宗朝吗?”
唐不言手指微微蜷缩,随后低声问道:“可是涉及王、萧旧事……”
金凤长叹一声,脸色凝重点头。
一侧的沐钰儿脸色微变。
高.宗发妻出身太原王氏,北朝名门,既是西魏重臣的后裔,其父母两族亦是皇室姻亲,王氏算得上是关陇世家的领头羊,是以在高.宗登基后立为皇后、
她虽貌美却性情耿直,不肯曲意逢迎,一直不得圣心,所以当时宫内还有一名妩媚的萧贵妃,两人曾在高宗后廷斗得你死我活,却不料最后却是鹿死她手,皆不能善终。
“那猫女隐隐有当年萧贵妃的容貌。”金凤一顿,“其实我不知是不是我看走眼了,毕竟当年内廷中涉及这两位的东西都被高.宗系数销毁,此后因为陛下迁都洛阳,前朝旧事更是完全被淹没,若非此事,我也是……”
唐不言漆黑的长睫微微闪动,眉眼低垂,看不清神色:“那大统领是如何得知那两位面容。”
金凤嘴角微动,最后轻声说道:“去岁陛下连做了一个噩梦,请了相国寺高僧入宫做法七七四十九天,这才驱邪避凶,逢凶化吉,那时我替陛下送给高僧做法的器物中两幅画像。”
沐钰儿心中微动。
“噩梦?”唐不言眉间一蹙,随后淡淡说道,“和这两人有关?”
“是,当时陛下曾对公主殿下言,梦中这两人披头散发,脸色惨白,长舌挂脖,七窍流血地前来寻她,且陛下每一次做梦,梦中都有一只黑猫在暗处悄悄观察。”
“猫?”唐不言坐直身子,宽大的袖子垂落而下,心中微动,“某曾听说萧贵妃在临死前曾言若有来世化身成猫。”
金凤苦笑:“原来少卿也听过这样的流言。”
“流言?”唐不言身形微微前倾,反问,“假的?”
金凤语塞,好一会儿才说道:“当时我并未出生,只是宫中确实一直没有猫。”
沐钰儿垂眸,伸手拽了拽唐不言的袖子。
四十多年前的宫廷秘史,并非她可以窥见。
“当年王皇后并萧淑妃谋行鸩毒当时还未是圣人的陛下,结果被双双发现,随后被废,没多久,高.宗便赐予两人白绫,其中萧贵妃曾在临死前对陛下有不敬之语,‘愿来世陛下为鼠,她为猫,日日夜夜行扼颈之事’。”
沐钰儿瞳仁睁大,随后倒吸一口冷气。
怪不得连金凤都会说出鬼神之语,又是萧贵妃模样的怪物,又是一只死而复生的猫,又是奇奇怪怪的闹鬼,这一切实在是太过巧合了。
“那陛下得知后可有何反应。”唐不言捏着指骨,淡淡问道。
“我并未和陛下明说此事,毕竟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且那怪物模样也未完完全全看清,只是陛下听到‘猫’字便格外敏感,激动间要把这几日巡逻的千牛卫统统杖毙,幸好被公主殿下劝止。”
金凤话锋一顿,神色隐晦不安。
“此事毕竟事关宫廷秘闻,又涉及陛下往事,公主殿下建议还是请可靠之人彻底调查清楚,毕竟一月之后就是天枢结顶,又是诸国来贺,万国颂德,是万万不能出事的。”
沐钰儿了然。
肱骨重臣唐家就是在这个时候用来擦屁.股的。
“所以我们现在便直接去天枢?”唐不言神色冷淡,苍白的唇带着微微血色,眉宇间依旧是冷淡疏离之色,并未有被委以重任的欣喜。
金凤点头。
“那就劳烦大统领去唐府找某的昆仑奴来,且北阙也需要来一些人手。”他的目光落在沐钰儿身上,“司直想要叫谁?”
沐钰儿连忙说道:“先叫张一和王新来吧,让他们各自带两人来。”
金凤并未多问,只是颔首应下,随后掀开帘子吩咐下去。
几人不再说话,街上热闹的叫卖声就想被那层帘子彻底断绝一般,引不起一丝波澜,马车哒哒穿过热闹的玄武大街,踏上天津桥,最后停在紫薇宫的正南门前的天枢面前。
沐钰儿先一步跳下马车,顿时被震了震。
相比较洛阳街坊内鳞次栉比的建筑,这里地势无疑空旷宽阔,背靠巍峨宫墙,前对滔滔洛水,两侧是平坦空地。
她抬眸看去,只看到一个身高一百五十尺的铁柱模样的高塔,柱体共有八面,每面大概有五尺长短,中部有一条腾飞绕柱盘龙,下部紧紧缠绕铁柱,上部则是腾云驾雾姿态,最上面则有一个约有三十尺的大铜盘,上面立着四个还未完全成型的小龙人。
大柱下面是一座嶙峋铁山,周长一百七十尺,环绕铁山的是铜做的一只缠绕的小蟠龙,成负载之姿,铁山周围是两只咆哮的铜麒麟,以及还未雕刻完成的狮子雕刻其上。
可以想象,这个旷世天枢一旦完工,该是如何金彩荧煌,光侔日月。
如今这里已经有无数工匠在开工,再外围便是一层又一层的千牛卫。
“现在还在开工?”沐钰儿扭头去问金凤。
“头顶的云盖上尚有龙人未雕刻,铁山上的狮子还未成型,最重要的是天枢上要雕刻西域梵文‘卍’字符,现在都还未开工,时间紧迫,且工地上先是发生过饮食不干净,中毒的事件,停了好几日,又加上这几日阴雨数日,时间有些不够了。”金凤蹙眉,指了指几个穿着绛红色衣服,明显和工匠格格不入的人。
“几位将作大监正五日前上了折子,请求陛下允许他们日夜兼程带人赶工。”
沐钰儿盯着那几个明显是外邦人模样的将作大监,眯了眯眼:“出事时,他们在吗?”
“那几日都下雨,晚上风大雨大,是以暮鼓响后便不再赶工,他们在天黑前都会回去,夜间除了千牛卫拱卫,是没有其他人在这里的。”
“大统领,陛下寻你。”一个穿着玄色盔甲,浓眉大眼的人按剑而来,神色紧张。
“莫白。”金凤上前,立刻问道,“可知是何事?”
莫白摇头,随后又说道:“但容成女官在内伺候,半个时辰前,凤鸾两台各自送了折子来。”
金凤看了一眼唐不言。
唐不言识趣说道:“大统领不妨自行去忙,这里只需留一人帮忙接洽即可。”
金凤颔首,指着匆匆而来,面容年轻的男子:“这是莫白,乃是千牛卫的副统领,就让他两位一起。”
莫白对着两人叉手行礼。
唐不言点头:“那便有劳莫副统领了。”
“不敢当。”莫白长了一张娃娃脸,但眉黑眼大,瞧着格外年轻,甚至还有些健谈,“为陛下分忧是卑职职责所在。”
金凤很快就离开了,莫白便跟在两人身后:“两位可要先进去看看。”
沐钰儿捏着本子仔细看了一眼,随后靠近唐不言:“少卿觉得真的是鬼怪作祟?”
唐不言背着手看着这座巍峨雄壮的建筑,灼灼临黄道,迢迢入紫烟,便是看一眼也觉得震撼雄伟。
“君子不言鬼怪。”他淡淡说道。
沐钰儿长长哦了一声。
——不信的意思。
“我也不信。”她皱了皱鼻子,“而且那只猫怪要是真的妖怪,还不是一口一个人,话本里都是这么说的,怎么还没事拍拍大统领脑袋,鬼探头吓唬人,明显是怕露馅。”
她一本正经地分析着:“还有那只死而复生的猫。”
“确实有些古怪,大统领一看便是练得外家功夫,若是她说一剑贯穿正中,一定就是正正的正中的,一点也不会偏移的,这个倒是要好好查一下。”
一直在两人身后沉默的莫白犹豫说道:“初一那夜卑职虽然不在,但三十那夜是卑职轮值看守天枢。”
沐钰儿顿时来了精神,扭头去看莫白,笑容灿烂说道:“那你仔细说活,见鬼了吗?见了什么鬼?”
那开心雀跃的小表情倒是跟害怕完全不搭边。
莫白忍不住失笑,仔细回想一下,这才说道:“卑职没有见到鬼,那日的异动是天枢内一直有脚步声,有点像金属一下又一下,咚咚咚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很奇怪,一会近一会远,力道如何说呢,有点像马蹄大小的铜或铁的东西,一下又一下地踏着,但又有点轻软,更像一个脚尖在点地,一下又一下的。”
“那你进去看了吗?”沐钰儿问道。
—— ——
漆黑夜色,雨雾缥缈,密集的小雨把人包裹着,潮湿的水汽黏糊地堵着人的鼻息,令人有种沉闷的感觉。
今日一整日都是阴天,还未到酉时,天色便完完全全黑了下来,工匠们早早收了工,高丽人高足酉和泉献诚,外加东夷人毛婆罗,几个将作大匠凑在一起说了一炷香的话,后来雨势越来越大,便也相携离去。
莫白与往常一般站在一侧目睹着一切,最后等所有工匠离开后便安排好卫队各自巡逻要地。
亥时走了一半,大雨逐渐密集起来,风声也逐渐呼啸起来,在空旷的平地上似乎都能听到蜂鸣,
莫白觉得头盔内都似乎都蒙上水,不舒服的抹了一把跺了跺脚。
千牛卫的靴子后带着铁,不小心可在铜山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
——咚!
小队长也听到动静,笑了起来:“副统领这叫跺得还挺大声。”
莫白却在漫天雨雾中抬起头来。
——那一脚他只是轻轻踩了踩。
“咚,咚,咚……”
只在瞬间,那声音便紧接着两人身边,一声又一声响起,那是一种缓慢但沉重的声音。
小队长正准备笑副统领调皮,却再下一秒抬头中看到莫白极近严肃的脸。
“怎,怎么了?”他磕巴问道。
莫白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咚。
声音还不算近,有一种在空荡空间的回应。
——咚。
那声音竟然在逐渐靠近,甚至能听到一点奇怪的回音。
——咚。
能清晰听到是踏在铜或铁上的震动声。
——咚。
声音越来越近。
——咚。
声音停在两人的背后……
一股奇怪的腥臭味似乎在空气中飘荡……
那种被庞然大物奇怪注视的感觉……
卫队长汗毛直立,打在刀柄上的手在发抖,他甚至在隐隐发抖。
莫白在短暂的慌乱后,立刻冷静下来。
他的一只手窝在刀柄上,就在即将拔刀的那一瞬间。
——咚。
——咚。
——咚。
那古怪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却明显察觉到它已经走远。
卫队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莫白猛地转身,冷眼看着在夜色风雨中静静伫立的天枢。
那奇怪的动静并不遮掩,在安静的夜色中逐渐被越来越多的人听到,士兵们逐渐围了过来。
“起来。”莫白一脚把小队长踢回神,厉声说道,“你们继续巡逻,你们几个随我进去看看。”
大门并未被锁上。
莫白的手搭在大门上,随后轻轻推开。
大门发出一声尖锐难听的咯吱声。
那咚咚声却并未被这声尖锐的声音掩盖。
“拿火把来。”他沉声说道。
卫队长连忙点火。
期间,那咚咚声忽远忽近,间隔完全规律,有时甚至觉得那声音就在头顶,就在边上。
点火的卫队长点了两次才点上火把。
那声音就像一个调皮的妖怪,看到戒备的人类,好奇地张望着,时不时在众人身边响起。
莫白眉尖一动,下一声‘咚’声落地时,倏地夺过火把照亮那片区域。
一个阴森的残缺龙头被倏地照亮,那火光似乎刚好落在空洞的瞳孔中,就好似叶龙好龙中那条突然被点上眼睛的巨龙,在黑夜中阴测测地看着众人。
卫队长冷不丁和那眼睛对视一眼,倒吸一口冷气。
那声音突然没了动静。
莫白冷笑:“装神弄鬼,你们四人一组,从左右分别上去,一层层巡视过去。”
八个卫队长心中畏惧,可又见莫白胸有成竹,便也稍许镇定一些,立刻分成两队,后背互对,朝着东西两侧的扶手走了上去。
莫白独自一人走在最为空旷,也最为凌乱的第一层。
那声音忽而在左,忽而在右,一会儿近,一会儿远,一会儿快,一会儿慢,就像一个正在玩耍的猫儿,闹得人不得安心。
莫白站在空旷的大地上,卫队长的脚步声一左一右响起,高高的琼塔还未彻底封顶,依稀有水珠落下,打湿了地面。
那声音再一次停了下来。
这一次似乎落在第一层的位置。
莫白锐利的目光一点点扫过大堂,随后倏地停下。
——一双绿油油的眼睛正在一处石头缝隙中……幽幽地看着他。
—— ——
“是哪只猫吗?”沐钰儿惊诧问道。
莫白自那种冰冷阴森的气氛中回过神来,摇了摇头:“不瞒少卿和司直,卑职那日是吓住了。”
“那眼睛……”他咽了咽口水,“实在是阴森可怕,就,就怎么说呢,完全不像一只猫的眼睛,就像……”
他话锋一顿,瞳仁紧缩,目光恐惧地落在沐钰儿身上。
“有个人借着猫的眼睛正在看着卑职。”
沐钰儿被这个形容,惊得倒吸一口冷气。
一侧的唐不言犹豫一会儿,正打算拍一下她的胳膊安抚一下。
却听到沐钰儿激动问道:“你怎么不冲过去把猫抓出来看看!”
那口气实在是和害怕完全没有一点关系,甚至还有一些兴奋。
唐不言伸出的半截手便在空中尴尬握拳,放在唇边咳嗽一声。
莫白也是没想到这个发展,怔怔地看着她。
“不是说离你很近吗?”沐钰儿握拳,在空中虚虚示范一下,“就这样,一把薅住猫的后脖颈,再凶的猫在你手里都是小乖乖。”
莫白嘴角微动,半晌不敢说话。
“我家有猫,我有经验……”
“咳咳。”
沐钰儿立刻闭嘴,眼巴巴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放下手背在身后:“之后呢?”
莫白好一会儿才说道:“后来我再回神,那猫就不见了,我后来甚至在那位置找了好几遍都没找到,卑职甚至不知道他是怎么消失的,因为那是一个死角。”
“又是失踪了?”沐钰儿摸了摸下巴,“一个两个都是失踪,实在很奇怪。”
“我们现在可以进去看看吗?”唐不言说。
莫白点头,指了指工匠们:“只是里面很乱。”
沐钰儿和唐不言刚一靠近大门口,就听到后面传来春儿气喘吁吁的声音:“殿下,公主殿下请少卿和司直立刻前去迎仙宫。”
沐钰儿扭头,只看到春儿脸上是从不曾见过的慌张。
作者有话说:
错字和修文都明天修,今天和领导大吵了一架,实在有点没心情,等我明天整理好心情哦,么么哒QAQ
天枢的建造和模样来自百度,天枢是当时世界上最大最高的建筑!可惜被唐玄宗为了彻底拔出武则天带来的影响烧了,烧了一个月才烧干净。
金彩荧煌,光侔日月——引用
灼灼临黄道,迢迢入紫烟——引用感谢在2022-06-01 23:59:46~2022-06-02 23:57: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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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 砗磲病 ◇
◎铜镜◎
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阴天寒雨, 天边密云翻滚,眨眼间便快速漂浮而来,原本还带着亮意的天色瞬间暗了下来, 浓重的雨雾裹挟着洛水的水汽奔涌而来,寒意在这块平地上逐渐蔓延。
沐钰儿虽然见过春儿的次数不多,但每次皆是淡定自若,运筹帷幄, 何时有过这般慌张不安的样子。
身后的小黄门自她背后牵来一辆马车。
春儿亲自掀开帘子, 喘息的声音在潮湿的空气中蒙上水汽,随后慢慢安静下来:“殿下特许两位在宫内坐马车,”
沐钰儿和唐不言四目相对, 各自看出一丝凝重。
——出事了。
——甚至可能是陛下出事了。
两人沉默着上了马车,沐钰儿刚刚坐下, 马车便迅速急冲进去,沐钰儿触不及防歪了一下, 一只手稳稳扶着她的胳膊。
沐钰儿索性和他坐在一侧,凑过去小声说道:“刚才春儿女官说是公主殿下有请, 是不是说明陛下不能……”
唐不言修长玉白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手背。
沐钰儿剩下的话便系数咽了进去, 只是睁大眼睛看着她。
“我,我听说陛下迁都洛阳就是为了当年一些旧事, 是真的吗?”她凑过来, 用更低的声音问道。
唐不言看着垂落在自己面前的红发带, 摇了摇头,直接说道:“不是。”
沐钰儿侧首去看他,一双琉璃大眼睛扑闪着。
“长安交通不便, 人也太多了。”唐不言把那根发带用两根手指夹起, 慢条斯理放回她后背。
绣着银丝边的文竹宽袖猝不及防擦过耳畔, 带来若有若无的药香。
沐钰儿眨了眨眼,还未仔细闻出味道,那手指便收了回去。
“洛阳与长安相比,好太多了。”唐不言说。
沐钰儿很快就被他牵回神思,冷不丁说道:“是你觉得还是唐家觉得?”
唐不言抬眸看她。
沐钰儿眨巴眼,却又没有退让,显然也想得出一个所以然来。
长安位于关内道,当初高.祖推翻前朝时,背靠陇西贵族、联合山东五姓七阀、又和江南士族达成默契,这才能在一众枭雄中杀出重围,最后在长安立国,这个天下自此改朝换代。
当今陛下以一介女子之身,自后宫走向前朝,自太.宗朝蛰伏,在高.宗朝崭露头角,后一步步披荆斩棘,走上高位,其中最深的荆棘就是以陇西氏族为主的世家阻碍,好巧不巧,唐家正是其中一个。
“司直如今倒是……”唐不言眼波微动,似月照流霜,皎皎无纤,把面前之人清晰地纳入眼底,“追根溯源,知知甚深。”
沐钰儿皮笑肉不笑,紧盯着他的瞳仁:“只是想试探一下,少卿对此事的态度。”
唐不言眉间微微扬起:“司直为何这样说?”
“坊间传闻陛下在高.宗朝能荣登后位,多亏了王萧两人的消香玉陨,而陛下能问鼎千秋,后位是靠近这个权利中心的第一步,我是觉得此事没有关系,但若是迁怒起来,也不是说不通的。”沐钰儿慢吞吞说着,随后话锋一转,“而且王氏可曾是你们陇西贵族的领头羊。”
唐不言明白她的意思:“司直是觉得我们会为王氏报仇?”
沐钰儿点头。
“王氏成就是倚靠一次次联姻才有当时的地位。”唐不言垂眸,盯着抓着自己的袖子的手指。
手指圆润小巧,红润可爱。
“唐家是靠后辈子孙读书出仕。”他话锋一顿,带着淡淡的讥讽,“两者如何相比。”
沐钰儿仔细听着,随后琢磨出这话的意思。
若是王家的成就是镜花水月,靠的是牺牲所有孩子的幸福,靠着旧家荣光,但早已尾大不掉,所以陛下的一次迁都,就足以让他们支离破碎,那唐家就是足履实地,靠的是实打实的荣耀和功绩,陛下的迁都对他们而言称不上毁灭。
“所以你们关系不好啊?”沐钰儿皱眉,“我听说你们都已互娶对方的高门大姓子为荣,就连太.宗时的极为宰相都曾如此,你怎么有这么离经叛道的想法。”
唐不言沉默,看着那因为不解微微蹙起的眉间,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唐家并不联姻。”
沐钰儿眨眼:“可唐夫人不是太原程氏的嘛?”
太原程氏乃是数一数二的大姓。
“阿耶和阿娘,年幼时便已相识。”唐不言被那双明亮的大眼睛盯着,听着她一脸无辜地说起那些婚姻嫁娶之事,蓦地生出一丝狼狈,把人推开,耳朵微微泛红,板着脸说道,“子不言父母之事。”
沐钰儿哦了一声:“原来是青梅竹马啊。”
唐不言咳嗽一声。
“那你们唐家对陛下是如何……”
唐不言看着坚持不懈凑过来试探的人,心中叹气,不得不再一次伸手点了点她的手背。
“司直只需知道……”唐不言淡淡说道,“唐家对大周拳拳之心,对百姓深之爱之。”
沐钰儿盯着他的侧脸看,随后坐会身子,一本正经说道:“如今和少卿共事,怎么也要上下同步,免得自己给自己绊了脚,没事打听一下少卿的喜好也是很重要的,少卿说对不对。”
小猫儿明明越了界,现在却颇为无辜的看着他,说着冠名堂皇的话,实在是有些可气,却偏又令人生不出火气来。
唐不言叹气,微微撇头,不再理她。
沐钰儿摸了摸鼻子,先一步服软:“那少卿以后问我的事情,我也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唐不言能感受到小猫儿不安分坐着,甚至压了自己的袖子。
——吉祥也这么好动吗?
他脑海里浮现出那只总是趴在不动的长毛小白猫。
—— ——
马车在寂静的宫廷内狂奔,很快又停了下来,与此同时,千牛卫巡逻的脚步声瞬间密集起来。
沐钰儿还未掀开窗帘一探究竟,就看到还未挺稳的马车帘子被春儿掀开。
“两位下车吧。”
她是自己驾车疾行,如今额头已经冒出热汗来。
沐钰儿也不敢耽误,连忙第一个跳下马车,随后扶着唐不言下了车。
“不知公主殿下何事急召。”唐不言理了理袖子说道。
春儿一言难尽地看了他一眼,声音缓缓低沉:“少卿进去便知道了。”
马车是停在迎仙宫殿外的平台上,平台上如今站满了今日当值的千牛卫,金凤一直守在大门前,听到动静抬眸看来。
沐钰儿看了一眼,心中一惊。
——金凤的脸色实在太差了。
三人穿过层层守卫,最后来到主殿的台阶下。
“禀告公主殿下,少卿和司直已到。”春儿声音微提,高声说道。
没多久,大门就被人打开。
竟是容成嫣儿亲自开的门。
沐钰儿眉尖一动。
“进来吧。”容成嫣儿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声音沙哑说道,“司直卸刀。”
沐钰儿连忙把腰间的佩刀递给一侧的小黄门,随后便跟在唐不言身后入了内。
迎仙宫是陛下寝殿,为了迎合陛下的审美,白玉为砖,金石为柱,雕梁画柱,华美奢侈,正中的仙鹤展翅的熏炉正吐出袅袅香雾,带来阵阵香气。
垂落的琉璃珠帘静静垂落,也隔断了内外的视线,内部一层层的轻容纱被层层挽起,只见正中的波斯长毛花毯上零散地散落着铜镜妆匣等物。
沐钰儿这才发现屋内并未伺候的宫娥黄门。
容成嫣儿掀开珠帘,疲惫说道:“进去吧,陛下就在寝殿。”
沐钰儿脚抬了一步,这才发现唐不言并没有动作,便眼疾手快收回脚,安静地贴在他背后。
唐不言眉眼低垂,淡淡说道:“陛下寝殿非亲近之人不可入,微臣是外人,不敢擅入。”
容成嫣儿闻言,看着面前静直如松的小郎君,直接问道:“少卿还以为是陛下试探吗?”
沐钰儿呼吸一顿,悄悄抬眸去看容成嫣儿。
容成嫣儿的神色冷淡,就像蒙了一层淡淡的雾,哪怕是如今凝神看人,却不会让人产生她把自己放在眼里的错觉,比起唐不言的疏离,她更多了点冷漠和高傲,近乎令人抓不住的缥缈。
她此刻这般静静地看着唐不言,眼尾两端用金粉和朱笔画成的火焰状斜红,在此刻都有种冰上火焰的冰冷,丝毫看不出温度。
孤艳照霜,澹寂天姿,十足十的冰霜美人。
“微臣不敢。”面对容成嫣儿的坚冰严霜,唐不言眉眼不动,依旧是沉稳疏离的淡然,“只是起居郎禀笔公正,微臣唯恐陛下受累。”
容成嫣儿卷着珠帘的手一顿一松,冰冷的柱子相互击打着,发出清脆的声音,瞬间打破屋内的寂静。
“起居郎不在。”容成嫣儿走到唐不言面前,安静地看着面前的少年郎,“我大郎君十五岁,托大可以说也算是看着郎君长大的。”
她声音温柔绵软,就像一段上好的绸缎在旁者耳边轻拂而过,便是再多的心机,再深的谋略在此刻都会悄然瓦解。
“唐氏荣耀代代相传,某在陛下身边时有幸见过几次唐阁老,你的祖父。”她伸手,放在唐不言面前,“你很像他。”
唐不言垂眸看着那截麒麟制锦袖。
“忠君爱国。”
容成嫣儿淡淡说道:“如今大周靠得是陛下,也只有陛下可以依靠。”
唐不言抬眸看她,却见其神色冷淡。
“陛下所缺的,你们可以给,你们要的,陛下也给得起。”容成嫣儿意味深长说道,“这不是双赢嘛。”
唐不言睫毛微动,最后伸手,虚虚搭在她的手臂上。
容成嫣儿脸上笑意微露,亲自为他掀开帘子。
沐钰儿一颗不知为何紧悬的人终于缓缓落下。
她听不懂,却又明白大概是陛下和唐家曾经有过一段不可言说的买卖,如今买卖到了一个危险的拐点,容成嫣儿在为陛下安抚唐家。
跨过一道又有一道轻纱,绕过百花斗艳的八开屏风,肃然的气氛迎面扑来。
沐钰儿一眼就看到跪在一处,穿着太医服的太医令。
“陛下。”容成嫣儿轻轻唤道,“唐少卿和沐司直来了。”
“微臣唐不言拜见陛下,陛下天恩万岁,拜见公主殿下,殿下千秋。”
“卑职沐钰儿拜见陛下,陛下天恩万岁,拜见公主殿下,殿下千秋。”
殿内迟迟没有动静,好一会儿才听到一个年轻的声音。
“起来吧。”
沐钰儿眼波微动,借着起身的动作悄悄打量着面前的一切。
正中瑞兽蹲坐金蟾正袅袅吐出香烟,不远处的明黄色大床上正坐着一人。
女子梳着宽大,形如鸿鹄掠起的双翅,两侧对称四根金制的钿头钗,钗梁间用金丝勾勒出盛开的牡丹花,宽大的蜻蜓纹浅碧春绫裙如花般散开,春水绿罗帔子垂落在脚踏上。
她扭头看来,发髻上的一跟鎏金银镶玉小铃步摇随着她扭头的动作而发出铃铛声,额间的红黄双色的花蕊模样的花子,精致而富贵。
此人想来便是大名鼎鼎的千秋公主。
“容成姐姐,让这位太医回去吧。”千秋公主轻声说道,“安置在偏殿,若是阿娘再不舒服就请过来。”
只是这般说话,屋内没有一个人有动作。
公主撒娇地扯了扯床上陛下的袖子,软下口气,娇滴滴唤了声:“阿娘。”
卸了琳琅,只穿着明黄色单衫的陛下闭眼靠在软靠上,轻轻嗯了一声。
话音刚落,原本凝重沉闷的气氛倏地松了下来。
年纪不小,花白胡子的太医令颤颤巍巍点头谢恩,在容成嫣儿搀扶下,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沐钰儿心中却开始紧绷着一根弦。
“少卿可知道发生了何事?”公主殿下扭头去看唐不言,温和问道。
唐不言垂首站在一侧,安静摇头:“容成女官并未告知。”
千秋公主叹气:“想来是不敢多说,容成姐姐便是太过谨慎了。”
沐钰儿悄悄抬眸,再看了一眼床榻上的陛下。
她见过好几次陛下,隔着漫漫人群,仰望着城楼上的人,也单独见过一次陛下,在梁坚案时。
不论何时,陛下总是打扮高贵繁琐,不曾有一丝错处,当真好似画像中的人,无时无刻不是保持着至高无上的体面,身上是与她年纪不符的年轻和优雅。
可现在的陛下,头上钗环尽卸,面容不着一物,靠在高高垒起的软靠上闭眼小憩,一言不发,在一瞬间有了丝年迈衰老的错觉。
毕竟,陛下已经七十多了。
“不如我们去隔壁说吧。”千秋公主犹豫一会儿,伸手掖了掖陛下的被子,故作随意说道,“让阿娘好生休息一番。”
她刚一起身,就听到陛下沙哑的声音:“不必,就在这里说。”
千秋公主柔柔说道:“阿娘好好休息嘛,明儿定把此事处理妥当。”
陛下睁眼,看着面前的小女儿,自鼻腔中轻轻冷哼一声:“朕还怕了她们不成。”
千秋公主犹豫。
“就按陛下说的办。”容成嫣儿送太医令去休息后,重新回了内殿,闻言轻声说道,“便是因为陛下百毒不侵,邪魅畏惧,这才生出这等恐吓之法。”
沐钰儿眨了眨眼,蓦地想起刚才在外面看到那一地狼藉。
千秋公主这才轻轻叹了一口气,重新坐回陛下身侧,伸手握住陛下放在被子外的手。
“想来唐少卿也听闻天枢闹鬼的事情。”千秋公主问道。
一直沉默的唐不言点头说道:“刚听金凤大统领说起,微臣还未入内一探究竟。”
“这邪祟竟然来冒犯阿娘了。”千秋公主虽以育有子女,可这般蹙眉不悦时,还带着一点女儿家的娇气和抱怨。
沐钰儿顿时站直身子,仔细听着。
“这些日子阿娘操劳许多,有些头疼,本宫就入宫打算陪阿娘小憩。”千秋公主话锋一顿,“对镜卸妆时,阿娘突然打翻面前的镜子,说镜中有一只黑猫。”
—— ——
“阿娘早些休息,明儿今日就赖在宫中了。”千秋公主亲自为陛下梳妆,女儿情态的撒娇说道,“阿娘最近都在忙三哥哥的事,都不肯见我。”
陛下看着铜镜内小女儿不高兴的样子,笑了起来:“还敢在我这里打机锋,你这般为你三哥哥说话,但愿你三哥哥在往后不要苛责你呢。”
千秋公主歪头,看着铜镜中人,笑说道:“三哥哥最好了,我小时候故意装病吓他,他吓得抱着我就去找太医,一边跑一边哭,后来还摔了一跤,头上至今都有一个小坑呢,阿耶当时都气死了,差点要打我,还是三哥哥说他很愿意陪我玩,一点也不疼,还说阿耶若是要打,就连他一起打,这才让阿耶心软,不打我了,后来抄书,也陪我一起抄。”
陛下听她说起长安往事,冷硬的眉眼微微软了软。
“三哥哥脾气最好了。”千秋公主眉心皱起,叹气说道,“这才总是被人骗,别人在他面前落一地泪他就心软了,别人欺负他,他也不敢说话的。”
陛下眉间松动片刻,斜了千秋公主一眼。
“我便知你这小坏蛋见了我开始敲边鼓。”
千秋公主撒娇地弯腰,抱着她的脖颈:“阿娘把三哥哥找回来,不就是因为三哥哥最是心软好脾气的嘛?”
陛下冷硬多日的心终于软化下来,一侧的容成嫣儿眉尖一动,松了一口气。
“三哥哥一定不知的,而且我都听安乐郡主病了,太医都不愿过去呢,也不知情况到底如何。”
陛下立刻蹙眉:“太医竟然如此大胆。”
“还不是阿娘把别人吓得。”千秋公主贴着她的脸颊,孩子气说道,“阿娘别生气,别生气了,别生气了。”
千秋公主自幼养在陛下膝下,千娇百宠,乃是陛下唯一活下来的女孩儿,是以陛下对她一向格外纵容。
“你啊,这么大了还这么会撒娇,起来……”陛下失笑,伸手虚虚搭在公主的手臂上,随意看会铜镜中,却冷不丁瞪大眼睛。
铜镜中的千秋公主不知何时竟然成了一只黑猫脑袋,正透过铜镜幽幽地看着她。
那目光幽深冰冷,和梦中的那只猫一模一样。
那猫头靠了过来,那双绿油油的眼睛邪佞血腥,似乎要在下一刻把人完完全全吞噬一般。
陛下猛地站了起来,反手把千秋公主推到。
千秋公主冷不丁被阿娘推到,重重摔倒在地上,错愕喊道:“阿娘。”
一侧伺候的容成嫣儿也大惊,下意识上前把公主殿下扶起,随后才担忧喊道:“陛下。”
陛下站得太快,整个人都眩晕着,眼睛都甚至有些看不清,不得不搭着梳妆台才能稳住身形。
鼻尖,一股腥臭味挥之不去。
她有些作恶。
她咬牙,沉默着握紧桌角,却突然摸到一个黏糊糊的东西,不由低头看去。
是一个带血的红蓝宝石金凤宝钿,那只雕刻的凤凰因为染上血,蓦地多了一丝邪恶。
——那是高.宗朝王皇后最爱的首饰。
她失控直接把凤钿扫落。
“啊,阿娘,你怎么了。”千秋公主看着扫过自己手臂的宝钿,慌张喊道。
陛下在虚晃中抬眸,便看到那猫头人身的怪物朝着自己走进,庞然大物,那双眼睛冰冷无情,立刻把手边的东西扔出去。
“滚,滚出去。”她紧紧压着自己的脑袋,咬牙说道,“阴魂不散的东西,成王败寇,若非你们先对我下手,我怎么会如此绝情。”
梳妆台上的东西被悉数扫了下来,甚至连着铜镜都被人掀翻。
“阿娘,阿娘,你怎么了。”千秋公主见她好似看着仇人一般,面露凶光,吓得立马站在远处。
“公主殿下。”容成嫣儿见陛下目光虚浮,察觉出一丝不对,立刻喊道,“春儿。”
在角落里的春儿悄无声息地走到陛下身后,伸手,直接把人打晕。
—— ——
唐不言听闻后,冷不丁问道:“是有一只黑猫?还是有一个黑猫模样的人?”
千秋公主蹙眉:“肯定是黑猫啊,怎么会有黑猫模样的人。”
一直垂眸的唐不言第一次抬眸,去看龙榻上一脸疲惫的人,轻声喊了句:“陛下。”
“你什么意思。”千秋公主不悦,“你是不信我。”
“是黑猫模样的人。”陛下沙哑说道。
千秋公主一怔,扭头去看阿娘,不安地喊了一声:“阿娘。”
陛下伸手拍了拍千秋公主的手背,慈爱说道:“刚才你也伤到了,让嫣儿带你去涂个药,别留下疤了。”
“阿娘你要赶我走!”千秋公主索性双脚缩了下来,盘腿坐着,憋了憋嘴,孩子气说道,“我不走,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
陛下看着她这般天真模样,无奈说道:“我儿听了会害怕的。”
千秋公主撇嘴,认真说道:“我不怕,明儿会保护阿娘的。”
陛下看着她的模样,紧绷许久的嘴角终于微微弯起:“我儿日月双明,定是天神赋予你的勇敢。”
公主殿下得意地笑了笑。
沐钰儿悄悄打量着这对天家母女。
人人都说陛下对太子苛刻,却不曾她也是满怀爱意,对着自己的女儿。
唐不言在短暂的失态后很快便垂首,不再抬首,只是等着陛下的回答。
“是一个猫头人身的人。”陛下紧握千秋公主的手,声音倏地低沉,“那妖怪附到我儿身上。”
沐钰儿轻轻吸了一口气。
千秋公主一怔,随口立刻吓白了脸。
“别怕。”陛下把她的手窝在手心,认真说道,“你阿耶为你赐尊号千秋,便是大周的千秋江山的福运系于你身上,那些人是万万伤害不了你的。”
千秋公主怔怔地看着她,那双亮如明珠的眼睛水润润的,随后眼眶微红,轻轻地依偎在她怀中:“阿娘。”
“乖。”陛下把人抱紧在怀中。
唐不言沉默片刻:“那,那猫可有说什么话?”
陛下摇头:“不曾,它还是记忆中的那般恐怖。”
唐不言敏锐:“记忆中,陛下是说那猫是,活的?”
陛下搂着千秋公主,目光倏地悠远,好一会儿才会说道:“当年,萧淑妃宫中就有一只黑猫,很是调皮,抓伤过不少人,那年我正刚怀上显儿,那猫竟跳到窗台上,一直看着我,把我吓了一跳,差点动了胎气。”
千秋公主立马抬起头来,不悦说道:“那猫竟如此过分,可恶,差点害了三哥哥。”
陛下拍了拍她的背,安抚着。
“高.宗知道后大怒,下令把猫打死了,萧淑妃后来还来我宫中与我闹了一顿。”
沐钰儿仔细打量着陛下的神色。
世人都说陛下迁都是为了躲避王、萧两人的冤魂,可今日看陛下说起两人旧事,神色中并无一点畏惧,甚至还带着往事的唏嘘。
——她是不畏惧鬼神的。
沐钰儿心中一凛,果不其然便听到陛下继续说道。
“朕是不信鬼神之说的。”陛下睁开眼,目光凌厉,带着上位者锐利的审视,“贼人害朕之心不死,先是在天枢作怪,后又敢闹到朕的面前,朕定要把他们五马分尸,挫骨扬灰。”
老虎不因为年迈而失去锐利。
唐不言叉手行礼:“微臣一定尽快把人抓到。”
沐钰儿也紧跟着行礼:“卑职一定不负圣托。”
她一出声,千秋公主的视线便落在她身上,眼珠子转了转:“你就是北阙的那个司直。”
“正是。”沐钰儿立刻恭敬说道。
“本宫听说你会画符,没钱的时候还回去南市摆摊,还自称是紫薇道人,生意极好,算卦极神。”
沐钰儿闻言,后背立刻冒出冷汗。
“卑职,是闲暇之余的消遣。”
“那你现在也画道符给阿娘。”公主歪头说道。
沐钰儿直接吓跪了。
“所以你是骗人的?”公主殿下皱眉。
沐钰儿不敢说话。
“陛下这个是人祸,并非鬼怪,司直的符只怕不顶用。”唐不言站在沐钰儿面前,开口说道。
千秋公主蹙眉:“我不管,你快写一道给我。”
陛下抬眸去看自家娇儿。
“若是我之后还碰到奇奇怪怪的,说明你就是骗人的,我就砍了你脑袋。”千秋公主笑眯眯说道。
沐钰儿倒吸一口气。
“殿下……”
“那就给公主画一个吧。”陛下开口说道。
千秋公主立刻开心地对着陛下眨了眨眼,得意极了。
唐不言缓缓吐出一口气。
——公主殿下性格顽皮,也不知怎么看上沐钰儿了。
身后沐钰儿一张脸顿时苦了下来,可怜极了。
“先去外面看看吧。”陛下神色疲惫,淡淡地把人赶走。
唐不言只好拎着垂头丧气的沐钰儿绕出屏风。
沐钰儿可怜兮兮地看着唐不言。
唐不言对着她摇了摇头,随后来到那一趟凌乱的首饰前。
沐钰儿脚步沉重,跟在他后面,有气无力说道:“我去找人对一下这里的东西有没有少,还有竟然从这个铜镜上看到东西,可以看一下这个铜镜有什么问题。”
唐不言蹲下.身来,拿起那扇大铜镜,铜镜被磨得格外明亮,可以清晰地照出人的毛发。
铜镜光滑,手指轻轻划过,甚至不会留下印记。
“今日陛下的吃食,衣物,所有接触过的东西,还有,这屋内的熏香可以看一下吗?”唐不言问着紧随而来的容成嫣儿。
容成嫣儿不解:“这些也都关系?”
“自然,不是鬼神,那能引起幻觉的便只有药物,药物入口,除了吃便是闻,加以外物刺激,便也有这等效果。”唐不言解释着。
容成嫣儿点头:“稍后就为少卿拿来,如此还需要什么。”
唐不言低头去看沐钰儿。
沐钰儿正焉哒哒地收拾着首饰,东西全都拢完,突然惊讶开口。
“咦,陛下不是说有一个红蓝宝石金凤宝钿吗?东西哪里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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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 ? 砗磲病 ◇
◎首杀◎
沐钰儿捧着妆匣盒翻看了一会儿, 随后把东西递给走过来的唐不言,虚心问道:“是不是因为我不认识那个东西?”
陛下的妆匣一眼扫过翡翠横钗,玛瑙金花, 珠玉步摇应有尽有,种类繁多,称得上是珠钗渐入迷人眼。
唐不言并未上手,只是仔细扫了一眼, 眉间蹙起:“没有任何金凤宝钿。”
容成嫣儿上前, 接过妆匣盒子解释道:“陛下刚才扔的不是红蓝宝石金凤宝钿,是一个红宝石头面上的红宝石缕空大金凤……”
她扫向盒子的目光一凝,话音也跟着停了下来。
“是不是甩哪里去了?”
沐钰儿问道, 目光扫过已经被打扫格外干净的前堂,这里铺着昂贵的木红地如意云团花纹栽绒马鞍毯, 所有的一切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所以一眼看去, 一览无遗。
容成嫣儿神色变幻几许,手中的盖子被叮得一声合上, 面容已近冰冷, 带着萧瑟杀气。
唐不言了然,直接问道:“当时可有人进来过?”
“之前陛下被邪祟惊吓时, 殿内乱过一阵, 殿下怕事情闹大, 就把所有伺候的人都赶过去了,我本打算让他们把屋子整理一下,但大统领怕把证据弄坏了, 便提议维持原样, 等两人前来检查。”容成嫣儿把妆匣放在案几上, 淡淡说道。
“那当时在这个屋内的人可否召来询问。”唐不言答。
“把今日所有当值的宫娥黄门全都召来。”容成嫣儿颔首,淡淡说道。
一直站在角落里的春儿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
沐钰儿盯着那妆匣盒陷入深思,随后被大门的声响惊醒,突然问道:“既然是头面,那就该包括挑心、分心、满冠、顶簪、掩鬓、花钿/头箍、围髻、簪子耳环等,少则十一件,多则二十一件,一旦拿出一定是一套的,可卑职看这个妆匣中怎么好像就两个红宝石有关的首饰。”
容成嫣儿显然对这些琐碎事情也了如指掌,伸手挑出一对红宝石坠子和一根玉雕镶红宝石银丝步摇。
“这两样并非那一套红宝石头面上的东西,红宝石缕空大金凤宝钿乃是冠服才配套的首饰,而这两只首饰小巧而精致,单独成只,是常服时的搭配。”
沐钰儿眨眼:“那为何要把那个金凤宝钿单独拿出来?”
容成嫣儿手指捻着步摇银坠,沉吟片刻,眉间微蹙:“清明时陛下曾带过一次,许是整理首饰的宫娥忘记收回去了。”
沐钰儿静静地看着她,随后哦了一声:“陛下今日之前可有什么异样,譬如可有做过噩梦,身子不舒服,或者食欲不振等等与平常不太一样的事情。”
容成嫣儿摇头:“陛下身体康健。”
“那伺候这些妆匣首饰的人都是谁?”沐钰儿又问。
“名叫秋儿,今日轮休,等会大概也会过来。”容成嫣儿淡淡说道。
沐钰儿颔首,扭头去看唐不言,随意问道:“东西都收拾好了,等会问好口供,是在先回北阙看一下,还是趁夜色即将来临,去天枢看看。”
“陛下受惊之事显然和天枢之事息息相关,既然闹鬼传闻都在夜间,现在都近黑夜,不妨去天枢内看看。”
几人说话间,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该是人来了,少卿、司直随我一同出去吧。”容成嫣儿把手中的发簪放回妆匣内,这才捋了捋袖子,淡淡说道。
沐钰儿看着她的动作,好一会儿才回声,跟在唐不言身后走了出去。
宫门台阶下已经站满了密密麻麻的宫娥黄门,足有四十几人。
“这是今日迎仙殿靠近过陛下的人。”容成嫣儿目光冷淡地扫过台阶下战战兢兢的众人,随后目光落在悄然而至的春儿身上,“可都是到齐了。”
春儿神色不安,轻声说道:“秋儿不见了。”
沐钰儿倏地抬眸。
容成嫣儿目光转厉:“立刻去找。”
“已经让人去找了。”春儿嘴角微动,却又没有说话。
“这些人少卿和司直可有要问的?”容成嫣儿去看唐不言,恢复镇定之色。
唐不言去看沐钰儿。
沐钰儿目光扫过台阶下惶惶不安的人,声音温和问道:“今日在殿内,你们可有觉得你们身边的人可有什么异样?”
台下人群耸动,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安静。”春儿厉声说道,“今日领班出列,老实回话便是。”
“回禀贵人,没有异样。”四个领班两男两女,弓背弯腰,叉手说道。
沐钰儿居高临下地看着所有人的动静,神色不变,继续问道:“这一月时间,可有见到过猫?”
“陛下不喜猫儿,宫内一直没有猫,大统领四日前也问过这样的问题,奴婢已经把整个迎仙殿完完全全翻了一遍,确定没有猫儿,也没有人私养猫儿。”领班最前面的一人,叉手说道。
沐钰儿看着为首说话那人,歪头:“你是谁?”
“奴婢盛秋。”她低眉顺眼,恭敬说道。
“你和秋儿是什么关系?”沐钰儿问。
“奴婢是秋儿女官麾下的令史。”那人谦卑说道。
沐钰儿在台阶上来回踱步了几下,随后又问道:“你今日也在殿内伺候?”
“是。”盛秋低垂着头颈,完完全全看不清神色,“奴婢是今日的大领班。”
“陛下……时,你也在?”
盛秋犹豫一会儿:“不在。”
沐钰儿垂眸看着她,好一会儿都不在说话,神色高深莫测,人群中再一次传来交头接耳的声音。
“今日午时到申时在殿内伺候的人都出往前走一步。”沐钰儿把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这才淡淡开口,打断众人的议论声。
人群中以此走出十六人,沐钰儿歪着头看着盛秋:“你是领队,你为何今日不在?”
盛秋沉默,好一会儿才说道:“奴婢午时腹痛难忍,便找人替了奴婢的班。”
容成嫣儿眉心一动。
春儿则是脸色微变。
“是谁?”沐钰儿眼尾看到两人的异样,捏着指骨的手一顿。
“是秋儿女官。”盛秋声音一顿,随后沙哑开口。
沐钰儿扭头去看容成嫣儿,并不忌讳,直接问道:“当日屋内的人可有秋儿女官。”
容成嫣儿眉眼低垂,双手安静交叉在腹前,神色冷淡:“在。”
“在何处?”沐钰儿紧追着问道。
容成嫣儿沉默,随后抬眸去看沐钰儿,深褐色的瞳仁静静地看着面前之人,语调平稳说道:“就在梳妆台附近。”
春儿脸色大变。
金凤下意识握紧剑柄,抬眸去看容成嫣儿,眸光凝重却又带着丝丝担忧。
“可有要单独询问的人。”唐不言及时打破殿前诡异的安静,转移话题。
沐钰儿颔首:“我想单独询问这十六人,外加这人,还有盛秋。”
众人顺着她的手指看去。
第四排第八个的婢女冷不丁被这么多人凝视着,直接吓得跌坐在地上,神色灰败:“奴婢,奴婢忘记出来了。”
容成嫣儿脸色瞬间阴沉,那双宛如蒙了水雾的眼睛在此刻好似寒冰利剑,狠厉扫过众人。
“偏殿宣阳殿尚在闲置。”
沐钰儿看着她身上那瞬间奔涌而出的杀气中在眨眼间被压了回去,只是眉宇间的寒色越发冷冽,不由心中暗叹。
容成嫣儿不再说话,只率先领路,郁金香的帔子在空中微微晃动一下,显示着主人不甚冷静的心。
沐钰儿抬眸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察觉到她的视线,垂眸微微摇了摇头。
沐钰儿这才背着手溜溜达达跟在他背后,装死不经意问道:“有春儿女官,秋儿女官,那是不是也该有冬儿和夏儿。”
春儿跟在她身后,闻言看了她一眼,眉宇间的郁色挥之不去。
“还有一个冬儿女官。”她说,“今日在崇文馆修史。”
“那夏儿哪里去了?”沐钰儿追问道。
春儿嘴角微微抿起,随后含糊说道:“犯事了。”
“夏儿于外廷勾结,窥探圣意,已被杖毙。”不曾想是容成嫣儿开口解释着,声音依旧温柔,却又好似含着一层冰。
沐钰儿不再多问。
一路上沐钰儿时不时看着巡逻而来的士兵,没一会儿就算清了两个队伍间的间隔,大概只有半盏茶的时间,一条贯通南北的游廊,她便见了三次十二人小队的千牛卫。
整个迎仙殿呈南北展翅的格局,骨脊伸张处便是游廊和花园,可即便这样的地方,守卫并没有任何放松。
沐钰儿心中很快就绘制出一个简单的地图,惊骇发现整座宫殿光是千牛卫就至少有两千人。
宣阳殿距离主殿不远,千秋卫人数并不多,但来回巡视也颇为严密。
“这些无人的宫殿也是有人看守的。”沐钰儿看着巡逻的士兵,深思问道。
“自然。”容成嫣儿推开大门,“整座大殿都是不陛下的寝殿,自然事无巨细,只是像这些无人居住的宫殿人数会少一些。”
沐钰儿打量着树枝繁茂,假山起伏的外殿,在远处是乌云压顶,暴雨即将而来。
“那为何可以溜进一只黑猫。”她冷不丁问道,“直到它爬上屋顶,这才被大统领看见。”
这里的守卫别说一只猫了,便是一只苍蝇飞过,都能被士兵盯上几眼,便是她自诩轻功出众,无人能及,也不敢保证在这里能悄无声息出没。
容成嫣儿推门的手一顿,侧首,却又并未看向沐钰儿,想是只要听清她的声音这才如此。
远处一道闪电骤然响起,照得容成嫣儿雪□□致的侧脸带着不近人情的冷漠。
“司直的意思是?”她声音在紧随着而来的雷电中蓦地模糊起来。
“宫内也该仔细筛选一遍了。”
唐不言袖子微动,低咳一声,赶在沐钰儿开口前,淡淡说道。
容成嫣儿这才看向唐不言,眼波波动,眸光深邃,声音温和说道:“自然是要的。”
唐不言颔首,垂眸,警告地看了沐钰儿一眼。
沐钰儿这才闭上嘴,不再试探。
“一起询问还是一个个来?”一直沉默的春儿问道。
沐钰儿掏出笔和字:“一个个来吧。”
很快,一个模样瘦弱的人便小心翼翼走了进来。
“你叫什么名字。”沐钰儿温和说道。
“奴婢名叫宝衣。”她战战兢兢说着,只觉得面前诸位贵人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吓得两股战战。
“今日午时到申时,你在殿内什么位置,做什么事情的。”
“奴婢是午时在外殿伺候茶水的,因为公主殿下来了,厨房人手不够,就把奴婢叫回来了。”
“都煮了什么?”
“天气转热,公主殿下不耐热,容成女官便让奴婢们煮了酸梅汤,还做了奶酪淋乳的瓜果。”
沐钰儿在纸上划拉了两下。
“你有一起随人送进去嘛?”
“有,因为备下的东西不少,所以奴婢也被点过去送茶水了。”
“当时殿内情况如何?”沐钰儿问。
“公主殿下正在外殿和陛下说话。”
沐钰儿扬眉:“在外殿?”
“陛下若是当日折子没批好,是不会入内殿的。”一侧的容成嫣儿解释着。
“你在殿中都看到了什么?”
宝衣面露踟蹰,随后摇头说道:“没有看到什么,奴婢放好东西就走了,不曾久留,什么也没看见。”
沐钰儿的手一顿,看着底下宛若小鹌鹑的宫娥,扭头去看容成嫣儿和春儿,大眼睛扑闪着,无辜说道:“两位女官怎么还在这里?”
春儿立刻蹙眉:“我们为何不能在这里?”
沐钰儿胆大包天,直接说道:“你们在这里,大家都不敢说话的。”
“你什么意思!”春儿大怒。
“如今秋儿女官失踪,算起来她和两位关系密切。”唐不言出声,温和解释着,“沐司直的意思是在秋儿女官没有排除嫌疑时,两位也该避嫌,免得陛下生疑。”
这话有理有据,且最重要的是从唐不言嘴里说出来。
容成嫣儿眉眼低垂,最后拢了拢肩上的帔子:“既然如此,这里便交给两位了。”
春儿神色不忿,可看着容成嫣儿抬脚离开,也不得不跟在身后离开。
大门再一次被关上,沐钰儿这才继续问道:“你不该没有看到东西的。”
宝衣抖了抖身子:“奴婢,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她哆嗦着一口咬定。
“茶水一般自右侧上,右侧靠近内殿,且外殿布置简单,只有香炉一座,视线开阔,你是第一个进来的,怎么会什么都看不见。”唐不言的声音在殿内冷静响起。
宝衣直接吓得跌坐在地上,唇角发白,神色惊恐。
“奴婢,奴婢是真的没看到什么,只是当时走的是第一个,公主殿下正在和陛下说要给殿下梳一个洛阳如今很是流行的发髻,奴婢悄悄看了一眼,正好看到秋儿女官正在收拾梳妆台。”
沐钰儿神色凝重:“你说是秋儿女官收拾的台子,当时她身边可有其他人。”
“还有几个,但都是内殿的人,奴婢不知道也不知道是谁?”
沐钰儿在纸上划拉了几下,最后说道:“叫下一个人来吧,你先不准走。”
宝衣吓得站也站不起来,挣扎了好几下这才起身,哆哆嗦嗦地走了。
沐钰儿惊讶:“这些宫娥的胆子是不是太小了点。”
唐不言看着她满纸密密麻麻的字,淡淡说道:“陛下驭下颇严。”
沐钰儿长长哦了一声。
大门很快就被第二次打开,进来的就是被沐钰儿指的那个宫娥。
外面已经下起大雨,裙摆上已经被雨打湿,整个人有些狼狈。
“你叫什么名字?”沐钰儿板着脸问道,“为何刚才有所隐瞒,不肯出来。”
外面一道惊雷骤然响起,整个屋子都似乎在天地中震荡了一下。
“奴婢,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什么都没看到,真的不知道,饶了奴婢吧。”那人直接吓得坐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偏又不敢发出声来,只是哽咽地说着,一张脸都被憋得通红。
沐钰儿和唐不言对视一眼,眉尖一跳,随后对唐不言做了一个手刀的手势。
“哭什么!”沐钰儿立刻厉声呵斥道,“莫非是你捣的鬼,如今事发这才如此做派。”
阴暗屋内,外面是电闪雷鸣,沐钰儿一旦不笑,眉宇间锐利横生,颇能震慑住。
那小丫鬟被吓得哭也不敢哭了,一双眼睛通红,可怜兮兮地看着沐钰儿。
“你且仔细说说到底看到了什么?”唐不言恰到好处地开口,温和说道。
那小丫鬟泪眼朦胧地看着唐不言,似乎被他温和的模样安抚了,抽泣了好一会儿,这才磕磕巴巴说道:“我,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看到秋儿女官从袖中拿出一样东西,可到底是什么,奴婢真的不知道啊,奴婢当时只是一起帮忙收拾东西。”
她说的语无伦次,一双眼尽是慌乱。
“公主殿下说要为陛下梳头,容成女官便叫奴婢们收拾台子,奴婢是今日午时在内殿伺候的人,便随着秋儿女官入内。”她磕巴着,半晌才慌张说道,“我其实,奴婢其实离得远……”
“你是不是秋儿的同谋,如此遮遮掩掩。”沐钰儿立刻呵断她的恐惧,免得她又重回刚才犹豫的状态,又要一问三不知。
小丫鬟又吓哭了,只敢连连摇头。
“这里只有某和司直二人,今日之事除了我们三人,不会再有人知道的。”唐不言等人哭得差点抽不过气来,这才继续安抚道,“且若真的秋儿做了错事,你这般遮掩,也是为了她好。”
唐不言的声音平日里冷冷淡淡,瞧着有些高冷,格格不入,可此刻温和下来,便多了点循循善诱的蛊惑。
小丫鬟错愕地看着他,喃喃说道:“为她好吗?”
“自然。”唐不言并没有继续紧逼,只是点到为止说道,目光带着一丝悲悯,“想来你和秋儿关系不错。”
小丫鬟怔了一会儿,眼泪再一次涌了出来,这一次却不似上一次那般惊恐,反而带着解脱的害怕。
“奴婢当时站在秋儿的对面,其实看的不真切,只看到秋儿似乎拿出什么,到底是什么奴婢也不知道。”她断断续续地哽咽说着,“可,可奴婢知道,那头面,那个红宝石缕空大金凤宝钿早该就被收起来了。”
她陷入沉思,喃喃自语:“秋儿人很好的,我们这些小丫鬟若是有事找她,她是所有女官中最好说话的,她人真的很好的。”
“你说是秋儿把那个红宝石缕空大金凤宝钿放进去的。”沐钰儿问道。
小丫鬟含泪点头。
“奴婢是今年被调入内殿伺候陛下妆发的,陛下的首饰极多,每套衣服搭配的首饰都是不重复的,奴婢,奴婢为了能留在那里,一直记得很用心,秋儿也一直帮着我,好几次奴婢为陛下搭配的首饰还得了陛下的夸赞。”
她声音逐渐低沉,被外面突然而来的倾盆大雨一盖,先出几分阴森。
“今日梳妆台的东西都是奴婢亲自收拾的,一定不会记错的,而且红宝石缕空大金凤宝钿是大头面,除了大日子,陛下也很少穿戴,清明时刚带过,奴婢记得清楚,东西明明已经被秋儿女官收起来的。”
沐钰儿捏着笔,眉心紧皱。
“陛下遇到邪祟时,你可在?”唐不言问。
小丫鬟点头。
“那块宝钿被陛下扫下时,秋儿在哪里?”唐不言问。
小丫鬟仔细想了想,犹豫说道:“秋儿女官好像,就在陛下身边。”
“那她后来可有捡起那个宝钿。”沐钰儿紧跟着追问着。
“实在不记得了,当时实在太乱了,陛下突然把殿下推到了,容成女官连忙扶起殿下,后来陛下又掀翻了铜镜,不少人也去扶陛下,结果都被掀翻了,后来就彻底乱了,还是春儿女官让陛下安静下来,大统领传入这才彻底安静下来。”小丫鬟眉心紧皱,说的很慢,显然也仔细回想着。
“当时秋儿去扶人了吗?”沐钰儿问。
小丫鬟为难摇头:“真的不记得,但秋儿好像一直在陛下身边。”
沐钰儿手指的笔转了转。
“那宝钿摔去哪里了?”唐不言问。
“陛下当时是冲着殿下扔东西的。”小丫鬟这个倒记得清楚,仔细说道,“奴婢还记得那东西是擦着公主手臂过的,公主刚被容成女官扶起,差点又被砸伤,那宝钿大概是摔在公主身后了。”
沐钰儿想着那个梳妆台的高度,心中想了想当日的场景。
是一片空地,确定没有任何东西。
“你还记得当时每个地方各自占了什么人吗?”唐不言问。
“事前的可以,大家的站位都是有规定的,当时事发就乱了,奴婢自己后来也跟着人群走了好几下,本来是东边的,后来也跟着去了西边,所有人当时都乱七八糟的,奴婢连当日自己到底站在哪里都不太清楚了。”
“还有其他要说的嘛?”她问。
小丫鬟一张小脸哭得通红,闻言连连摇头。
“下去吧,让下一个人来。”沐钰儿把秋儿的名字画了一个大大的圈。
小丫鬟爬了好几下这才起来,战战兢兢地走了。
大门刚被打开,外面便电闪雷鸣,吓得小丫鬟又是哆嗦了几下,雨雾顺着打开的大门涌了进来,瞬间让屋内染上潮湿。
还未到酉时,外面便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几个小丫鬟捧着烛台入内,昏暗的屋内顿时亮了起来。
“这个烛台的油怎么这么少?”沐钰儿点了点烛台,不解问道。
小丫鬟笑说道:“宫内的烛台,灯笼上的油都是固定的,若是没了,奴婢再给贵人添,不能多加的,怕引起祝融。”
沐钰儿点头:“原来如此,怪不得话本里的小娘子身边的丫头要时不时点灯。”
小丫鬟紧张的心情也跟着缓解了,抿唇笑了笑,随后悄无声息地出了大殿。
沐钰儿撑着下巴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夜色深重,没有点灯的宫廷就像一只庞大的野兽,显出几分恐怖。
“若是来得及,我们晚上去住天枢吧。”
唐不言眉尖一挑。
“那鬼到底长什么样子啊,可不可以让我也看看啊。”沐钰儿兴奋说道,“早知道把菲菲也叫来了,菲菲对这些最感兴趣了。”
唐不言轻轻吐出一口气:“你不怕。”
沐钰儿笑:“我又没被吓过,我怎么知道怕不怕。”
唐不言看着她人认真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猫儿的好奇心。”
外面惊雷滚过,把那声音完全盖过。
沐钰儿扭头,扑闪着大眼睛,警觉问道:“你说什么?”
唐不言静静地看着她,随后垂眸,随意说道:“人来了。”
沐钰儿瞅了他两眼,最后转回脑袋,端正坐好。
随后几人的描述都差不离,沐钰儿和唐不言在殿内消耗了将近一个时辰,这才把所有人问完。
酉时的沙漏声响起,外面已经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安静地只剩下大雨的声音。
“秋儿女官的风评很好啊。”沐钰儿看着密密麻麻的纸,惊讶说道,“十多个人,竟然没有一个人说她坏话,而且对她都诸多维护。”
“你觉得是秋儿吗?”唐不言问。
沐钰儿顺手把每个人的口供都递了过去:“只是现在看来她的嫌疑最大了。”
唐不言一张张翻看着,格外仔细。
“说起来,女官是怎么选上的。”沐钰儿仰头去看唐不言,“我瞧着这里有几位谈吐都给外文雅,显然都是读过书的,怎么他们就是丫鬟,不是女官。”
唐不言把东西递回去:“女官评选和外面进士科的科举相比并无太大区别。”
沐钰儿吃惊。
“只是她们要更贴合陛下的需要,或者说是容成女官的需要。”唐不言意味深长说道。
“所以女官到底是陛下选的,还是容成女官选的?”沐钰儿敏锐问道。
唐不言垂眸:“总是为了大周才选的。”
沐钰儿长睫微动,好一会儿才明白这话的意思。
容成嫣儿在外素有巾帼宰相的称呼,外朝阁老翘首是唐阁佬,内廷便是容成嫣儿。
大大小小的折子,诏令,政务都需要从她手中经过,所有这些风光无限的女官一定是为了分担她的政务,可容成嫣儿和唐阁老最大的不同就是,容成嫣儿再大,说到底还是陛下的贴身宫娥,她需要负责陛下的政务,还需要照顾陛下的生活,所以这些女官一定也是过了陛下的眼。
“那秋儿说起来也该是容成嫣儿的人。”沐钰儿龇了龇牙,“怪不得我看容成女官听到秋儿名字后脸色一直不对。”
唐不言垂眸:“还不起来吗?”
沐钰儿屁/股动了两下,结果半晌没起来,最后憋着嘴,可怜兮兮说道:“腿,腿麻。”
为了审讯的威严,她是跪坐在蒲团上,没想到要跪这么久。
唐不言嘴角抿出一丝笑来。
“起来吧。”
沐钰儿看着落在自己面前的手掌,冰□□致,就像庙中笔画上那些仙人的手指,骨节分明,皮肉匀称,指尖微尖。
“这样都起不来吗?”
唐不言见她迟迟没有动静,不解问道。
沐钰儿嘴里不知嘟囔着什么,直接握着他的手腕。
滚烫的手心猝不及然贴上微凉的皮肉。
两人俱是一怔,潮湿的水汽在同一瞬间堵住两个人的呼吸。
“我力气很大的。”沐钰儿咳嗽一声,慢慢吞吞说道,“少卿要站稳了。”
唐不言垂眸看着那手指,指腹上还带着常年练武的茧子,可指背却又纤细雪白。
男子手腕骨架大,骨节突出,便是沐钰儿的手指也不能完全严实握住。
——就像小猫儿爪子。
沐钰儿没察觉出唐不言心中的情绪,很快皆借力站了起来,很快便无情地推开唐不言的手,笑眯眯转移话题:“皇宫森严,想来我们只要找到秋儿,这事就能见到眉目了。”
唐不言沉默地摸着手腕。
沐钰儿眼尖,已经看到外面泛出一圈红,顿时心虚。
——小雪人就是娇贵点,明明力气也没用多少。
“现在雨下得这么大,我们要怎么回迎仙殿啊……”
说话间外面成片的闪电连成一片,瞬间把整个屋内照亮,
而门口,突然倒映出一个影子。
—— ——
“秋儿死了。”沐钰儿错愕,不由低头看了一眼手中密密麻麻的纸。
莫白站在门口,浑身已经被大雨打湿,整个人格外狼狈。
“是,卑职奉命去寻找秋儿女官。”莫白抹了一把脸,“后来在九州池附近的水塘边……”
他神色微微扭曲了片刻,好一会儿才继续说下去:“就埋葬那个离奇黑猫的假山附近,发现了她的尸体。”
沐钰儿被这个巧合震了震。
“怎么死的。”
莫白抬眸看她,唇色发白,身后是连绵不断的闪电,衬德声音还带着些许飘忽:“自缢。”
沐钰儿不明白一个副统领怎么会被一个自缢的尸体吓到如此,直到她自己亲眼看到这具尸体。
大雨磅礴,烛火在昏暗夜色中只能照亮面前豆大的地方,幽深的假山洞穴门口,传来常年不见天日的潮气。
一具穿着后宫女子服装的女人被高高悬挂在门口,大风大雨下,湿漉漉的裙摆微微摆动着,脚尖平直,精致的绣鞋上已经被泥土沾湿。
最可怕不是她的死,而是她脸上带着的诡异笑容,小山眉被染上青黛色,如今古怪皱起,纤细秀美的唇妆嫣红,嘴角被高高吊起,血红的眼睛死死瞪大,她看着游廊方向,在森森闪电时不时的照耀下,死白僵硬的面容堪称恐怖。
尤其是她脚下的那盏灯笼还在发着幽幽的微光,照得叫上的红色绣花鞋在夜色隐晦中多了点惊骇的颜色。
怪不得身经百战的莫白也会跟着害怕。
这模样,这场景,这死的地方,这死前的妆容,任谁看了都觉得惊悚。
“这衣服是……”背后传来容成嫣儿的声音。
沐钰儿扭头,便看到她在廊下款款而来,鬓角已经被大雨打湿,裙摆上更是染满泥泞,可她还是淡然而来,不惧风雨。
她目光淡然地看着秋儿,哪怕那秋儿的目光好似也在看着她一般,丝毫不惧。
“是高.宗时萧淑妃最爱的衣裙。”
她并未踏入大雨中,只是站在屋檐下,目光冷静淡定,身后的小黄门不敢抬头,只是死死抵抗着大风,举着雨伞。
“这个妆容也是高.宗朝内廷最流行的装扮。”
沐钰儿眉间一扬,索性扭头去看台阶上的人:“容成女官是说,秋儿现在穿的是萧淑妃的衣服,画的是萧淑妃最爱的妆。”
容成嫣儿并无迟疑,直接点头:“是。”
沐钰儿歪头,咄咄逼人追问道:“那这些衣服好找吗?”
“自然不好找,如今已是陛下的大周。”容成嫣儿淡淡说道。
“那这衣服哪来的?”沐钰儿手指往后一指,上前一步,任由大雨扑在脸上,声音在风雨中依旧清晰,“就在刚才,那些人的口供,我们知道秋儿是最有可能和这个事情有关的。”
容成女官垂眸看她。
她不说话时,眉宇间的水雾便彻底带着拒人千里的冷漠,其实哪怕她温柔与你说话,也带着捉摸不透的格格不入。
“这事就要司直查清楚了。”她四两拨千斤,不肯再多说一句。
“秋儿毕竟是陛下的女官,还请少卿和司直给陛下一个交代。”容成嫣儿目光看向唐不言,眉宇间是朦胧疏离再也遮挡不住。
沐钰儿看着她如来时一般,再一次悄无声息离开。
“尸体放下吗?”莫白小心翼翼过来,声音中还带着恐惧。
沐钰儿嗯了一声,看着越下越大的雨,无奈说道:“这雨太大了,再多的痕迹都没有了。”
“你们是何时发现的?”唐不言的袖子已经完全淋湿,春寒料峭,雨水落在身上还带着微微寒气。
沐钰儿连忙伸手把人拉倒屋檐下。
莫白也跟着走了进来,他甚至不敢去看那个尸体,只是无奈说道:“酉时还差两刻,我们的人把整个迎仙殿都翻了一遍都没找到人,便扩大范围去后院找,迎仙殿最靠近这一片花园,我们的人刚转入那个洞门,就看到……”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在闷雷中打了一个寒颤:“太可怕了。”
沐钰儿扭头去看那具尸体:“你让人把尸体连夜送去北阙交给陈菲菲,现在尸体还是软的,可见死了没多久,这个灯笼,还有其他的,不论是不是今天留下的,你全都带去给她,所有东西千万不要让人触碰或者破坏。”
莫白连连点头,也不敢耽误,很快就布置下去。
周边的千牛卫都有点不太敢上去,莫白便身先士卒强忍着恐怖把人包下来,在雨中大吼道:“快,搭把手。”
这才有几人大着胆子上前,大雨眯了众人的眼睛,绳索拨弄了好几下都没有解开,莫白也跟着抽了几下,却越掉越紧,最后不得不问道:“可以直接砍断绳子吗?”
沐钰儿点头:“不要砍断绳结。”
莫白抽刀,直接把绳索砍断,尸体骤然没了力道,差点又是一个人仰马翻。
“这里就一个灯笼。”莫白走了一圈,为难说道,“这里靠近水,小东西很容易被冲进去的,司直要是需要,我们等明白雨停了,再下去捞。”
“此事不急。”唐不言低声说道。
沐钰儿站在游廊屋檐下,看着他们把秋儿的尸体裹上尸袋,又把所有东西都仔细打包带走。
“卑职这就去签单子,准备出宫。”莫白浑身已经被大雨完全打湿了。
“辛苦了,受伤的伤口记得涂上药,不要被雨水感染了。”沐钰儿看着他手上的伤口,关切说道。
莫白抹了一把手心,点头,很快便抱拳带人离开了。
黑夜中的内廷很快又安静下来。
这里刚刚经过混乱,竟然空无一人,唯有森冷的风闯堂而过,吹在两人湿漉漉的衣服上,冻得人一个激灵。
“容成女官已经备好衣服和热水。”春儿的声音自拱门处,夹着风雨声传来,“天冷,不要受寒了。”
唐不言垂眸去看沉默的沐钰儿。
“知道了,随后就来。”他开口回道。
春儿见状也不久留,只留下四个提着灯笼的小黄门,便走了。
沐钰儿盯着那个小土坑:“这就是那个黑猫埋尸的地方?”
“莫白说就是这里。”唐不言答。
沐钰儿沉默,突然下了台阶,站在大雨中。
唐不言惊诧,连忙为她打伞。
“秋儿比我矮。”沐钰儿看着幽深的假山门口,仰头看着那个假山头顶吐出来的硬物,“让我若是没武功,我够不到哪里?”
唐不言把人笼在雨伞下,声音在风雨汇总平稳不惊:“所以是她杀?”
沐钰儿沉默。
“容成嫣儿是为何入宫的?”她冷不丁问道。
作者有话说:
努力修文中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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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 ? 砗磲病 ◇
◎旧事◎
风卷雨暗, 四山声响,江水涛翻。
整个迎仙殿在夜色中宛若沉默的庞然大物,豆大的雨滴落在伞面上, 发出清脆的声音。
沐钰儿的声音在狂风暴雨中被打碎,可还是被一侧的唐不言听得清楚。
唐不言侧首看她,冰白的脸上蒙上一层水雾,漆黑的眼眸被远处的电闪雷鸣照着, 显出几分惊人的冷淡。
“容成女官的祖父容成游韶在高.宗朝于宦官王伏胜一起, 勾结废太子郑忠,图谋叛逆,被许敬宗揭发, 随后容成家两代男子无论大小皆被处死,女眷没入掖庭, 充为官婢。”唐不言的声音在风雨中不甚清晰,但落在沐钰儿耳边却格外清晰。
“废太子?”沐钰儿抬眸, 眸光微动,“听说废太子郑忠在高.宗还在东宫时便出生, 乃是庶长子, 生母是一个宫娥,但因为太.宗喜爱, 一出生就被封为陈王, 后因为王皇后一直膝下无子, 便过继给王皇后,最后册立为皇太子。”
唐不言颔首:“王皇后被废后,他就被降为梁王, 去了房州, 因为私自占卜, 且言行不端,被高.宗废为庶民,迁居太.宗废太子古宅居住,也据说在那时就和容成游韶有了联系,后被高.宗赐死。”
沐钰儿眨眼,看着被大小雨珠砸出一个个坑的漆黑湖面:“又是王、萧旧事。”
“司直是怀疑……”唐不言声音一顿,话锋一转,“不该如此。”
游廊上高高悬挂的宫灯忽明忽暗,照得两人被雨水淋湿的脸格外难看。
“可中间隔着亲族血仇。”沐钰儿抬眸去看唐不言,那双琉璃色的瞳仁被水雾一照,越发清亮,“容成嫣儿,真的忍得住。”
穿堂而来的春风吹的衣袂烈烈作响,头顶的红色发带在风中飞动,是黑暗中的唯一的亮色。
唐不言垂眸,身形微动,却又好似只是被风吹动衣衫。
“容成女官入宫还未满月。”唐不言唇色发白,脸颊冰白,越发衬得一双眼睛漆黑如玉,深沉似海。
沐钰儿唇角微动,还未说话就被唐不言打断。
“你可知当初容成家到底为何犯事?”他问。
沐钰儿心中一跳,微微前倾,淡淡的水汽混着身上的酒曲香味熏得人浑然欲醉:“什么?”
“她的祖父想要废后,也差点成功了,当时诏书都已经写好,只是后来高.宗心软,这事便被轻轻掀了过去。”他声音微微压低,混在夜色中,若是靠得极近,也几近无声。
沐钰儿身形一怔,好一会儿才反应过他的言下之意。
意图谋反未必是真,但得罪当时还是皇后的陛下却是实打实的。
“那不是正好说明……”她盯着唐不言的下颚,喃喃自语。
一滴雨水自那截苍白消瘦的下颚缓缓低落,最后晕湿了浅绿色的衣襟。
“这便是我要说的。”唐不言捏着伞骨的手一紧,避开沐钰儿不经意的视线,侧首,“此事之后,容成家是永远的罪人,容成嫣儿是永远的戴罪之身,她不似寻常人,便是司直背后还有张叔,还有北阙愿为你赴汤蹈火,可她此生注定茕茕孑立,没有任何依靠,陛下是她唯一的选择。”
沐钰儿沉默。
“能走到这一步的都绝非沉溺过往的人。”唐不言的声音在料峭寒夜中透出几丝寒冷无情,“容成家覆灭时她还未满月,家族荣光与她而言更是不值一提,她一步步走到现在,靠得是自己,是陛下。”
沐钰儿看着他眼底淡淡的薄凉。
“为一个素未谋面的祖父,一个不曾为她带来一丝一毫好处的家族威名,而亲手断送现在的地位,未来的前程。”唐不言眉眼低垂,雨水顺着长睫不堪重负地跌落,“太多愚蠢。”
沐钰儿嘴角微微抿起。
她知道唐不言的意思。
容成嫣儿并非良善,更非愚蠢,她常年游走在太子和梁王两派势力间,在新旧两位陛下的影响下,面对各种势力的暗潮涌动,她能一步步走到现在的位置,本就不能用常人来理解她的为人处事。
容成家的事情离她,实在太远了。
沐钰儿叹气。心中疑窦微微散去:“可这般巧?”
“她一定时候早早就发现秋儿的不对劲了,可今日却一言不发,实在奇怪,现在好不容易找到秋儿,人却如此古怪狰狞地死了。”沐钰儿下意识想要握紧腰间长刀,却扑了一个空,眉心紧皱。
“陛下遇见邪祟时,她也正巧在场,秋儿是她手下的女官,便是再往前看,陛下第一次做恶梦,请了相国寺的大师,她也是在场的,至于王、萧往事,如今洛阳城应该没有比她更清楚的的。”
她看着远处黑云翻墨,白雨跳珠,话锋一顿,无奈说道:“我便是觉得太巧了。”
“太多巧合往往就是破绽。”唐不言的声音在头顶淡淡香气。
她抬眸看唐不言,猛地发现唐不言竟然半边身子落在雨中,昂贵的衣服被雨水打湿,是以到嘴边的话瞬间变了。
“你怎么不给自己打伞……”沐钰儿后知后觉才发现那伞半边都在自己头顶,嘴角微动,伸手扒着唐不言握着伞柄的手,往他边上推了推。
伞面上的雨水猝不及防甩了一身。
唐不言缓缓闭上眼,任由那水珠在自己脸上滑落,神色一言难尽。
沐钰儿噗呲一声笑了起来,把人拉近游廊下。
“对不起啊,粗鲁了点。”她连忙用袖子粗鲁给人抹了一把脸。
唐不言嫌弃避开。
沐钰儿皱了皱鼻子,讪讪地把手背到身后:“娇气,走吧,小雪人,先去换个衣服。”
唐不言轻轻嗯了一声。
四个小黄门在游廊下挂壁挂了好一会儿,见两个贵人终于动了,心中松了一口气,悄悄拨了拨即将烧到底的油灯,这才迎了上去。
“容成女官在偏殿行鹤殿的观仙院备下热汤和衣物,两位贵人请随奴婢们前去洗漱,去去寒气。”
沐钰儿接过小黄门递来的雨伞,顺势出了唐不言的伞下。
唐不言长睫微动,任由殷勤的小黄门接过他的伞,看着她自己举着伞,瞬间遮住半张脸。
偏殿距离不远,就在西跨殿的一处院子观仙院,甚至远远看到九州池。
沐钰儿摸着下巴问道:“大统领他们的院子是不是也在这附近。”
小黄门点头,柔声说道:“正是,几位统领的院子在右侧,几位女官的就在左侧。”
“那秋儿女官就在左侧的院子,在第几间?”沐钰儿问道。
小黄门犹豫,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宫内消息流传得最快的就是宫娥黄门之间,如今秋儿女官大概犯事的消息已经在迎仙殿不胫而走。
可到底如何,谁能得知。
紫薇宫的每一阵微风都能吹动一大片草。
“院中想来还有其他人,去问问他们便知。”唐不言淡淡说道。
小黄门一惊,悄悄去看神色疏离冷淡的唐不言,舔了舔嘴巴,忙不迭说道:“是在左侧的位置,她排名春儿女官之下,就在春儿女官的左手边,入门正屋的左边。”
沐钰儿点头:“那我现在能去看看吗?”
前面有唐三郎这尊金佛看着,小黄门哪干再耍心眼,殷勤说道:“自然可以,奴婢为司直带路。”
唐不言叹气,伸手把人拦住。
沐钰儿不解抬眸。
“衣服都湿了,换身衣服吧,免得风寒。”他很快就收回手,“且这个事情才刚刚开始,天枢那边都还不曾去看,若是病了该如何是好。”
沐钰儿眨巴眼,很快就被他说服了。
小黄门悄咪咪觑了两人,心中微动。
“少卿这边请。”他心中落了事,可手上的事情还是不停,各自点了两个屋子,“司直的在这边,小稞带司直过去。”
两人很快在走廊上分道扬镳。
沐钰儿走了一半,突然扭头,声音微提:“少卿。”
唐不言脚步微顿,并未回头。
“你等会和我一起去吗?”沐钰儿歪着头问道。
唐不言颔首:“自然。”
“好嘞,那少卿动作快点,我洗澡很快的。”沐钰儿笑眯眯说道。
唐不言微微叹气,却又不好多说,便快步离开了。
——女儿家如此大胆在外人面前提及沐浴之事。
——想来是家中没有长辈教导。
——罢了,此事也怨不得她。
——其实落落大方,也非坏事。
唐不言心思不受控制地转了许久,却在即将绕过游廊处,脚步一顿,心思敛起,抬眸朝着一个方向看去。
—— ——
沐钰儿果然动作很快,没一会儿就穿戴整齐地走了出来,小黄门刚端着姜汤,见状也跟着愣了,呆呆问道:“司直好了?”
沐钰儿笑眯眯点头:“少卿是不是还没好?”
小黄门点头。
“那你过来陪我说说话。”沐钰儿笑说着。
小黄门年纪不大,平日里做一些递话跑腿的事情,陛下身边每个人都板着一张脸,平日里说话都是轻声细语,不苟言笑,加上容成女官管束严厉,还是第一次看到沐钰儿这般灿烂的笑,也忍不住露出笑来。
“司直想要问什么?”他把姜茶递到沐钰儿手边。
沐钰儿直接一口喝完,随后指了指一侧的椅子:“你坐吧,随便聊聊打发时间。”
小黄门犹豫一会儿,也跟着在她下首坐了下去。
“司直想聊什么?”
“你是做什么?”沐钰儿转似无意地问道,好似当真就是和人聊聊天。
“奴婢是观仙院的仆役,若是有贵人面圣需在这件院子休息,便是奴婢等人伺候的。”
沐钰儿手指搭在茶盏边缘,时不时点了点:“这院子一共多少人?”
“加上奴婢十五人。”
“这个院子常年有人入住吗?”沐钰儿好奇问道。
小黄门摇头。
“那怎么还配了这么多人。”沐钰儿反问,“没人的空院子都有十五个人,隔壁两个院子都住满了人那不是人更多。”
小黄门连连摇头:“西跨院就观仙院人最多,因为会时不时有贵人需要,隔壁两个院子住的都是统领和女官,平日里事务繁忙,休息的时间也不多,除了日常打扫的人,其余人也靠近不得。”
沐钰儿笑说着,和气地看向小黄门,体贴问道:“原来这般忙碌,你手脚勤快,做事又稳妥,怎么不去求求女官们,帮你换个地方做事啊,靠近点陛下,也能得到重用些。”
小黄门被那温和的目光一看,顿时苦着脸,跟着大吐苦水。
“奴婢也不是没想到,但统领们素来忙碌,且瞧着就很凶,我们都不敢和她们说话,女官中春儿女官最是忙碌,常年要跟在容成女官身边,冬儿常年走外务,见不到人,秋儿女官是最好说话的,人也温温柔柔,很是照顾我们这些人,听说原先也是官宦女子,家道中落,读书极好,一手字更好,这才被容成女官看上的。”
沐钰儿心中微动。
“秋儿女官原先是官宦女子啊。”她闲聊一般感慨着,“怪不得能当上女官,我听少卿说女官选拔考试可是和外面的科举的进士科一般难呢,现在想来也是,若是一开始不认字,便是后来发奋读书,悬梁刺股也难得很。”
“可不是!”小黄门顿时骄傲起来,“要我说我们女官的选拔可比外面难多了,那些读书人只要读书就行,可女官选拔还要你伺候人,而且一个做不好就做不了了,这些年这么稳的女官也就春儿女官、秋儿女官和冬儿女官,其余人都不知道换了几波了。”
沐钰儿笑,点头附和着:“这般说来,你也很是崇拜那三位女官,那冬儿女官我没见过,但我瞧着春儿女官颇为严肃,秋儿女官是不是也是如此啊。”
小黄门连连摆手,认真说道:“秋儿女官人很好的,读书学问也很好,很多人跟她请教问题都不藏私,有问必答,我们有事相求也都是能帮就帮,是最好的。”
沐钰儿露出焕然大悟之色:“原来如此,这般说来她在宫内想来关系极好,也没得罪过什么人?”
“没有的。”小黄门摇头晃脑,“秋儿女官是最好的。”
沐钰儿手指在茶盏上点了点,目光露在外面摇摆不定的华丽宫灯上,好一会儿才继续漫不经心打趣道:“那想来她离宫时,你该掉金豆子了。”
小黄门眨了眨眼,随后说道:“秋儿女官不会离宫的。”
沐钰儿手指一顿,冷不丁抬眸去看小黄门,脸上笑意不变,缓缓问道:“为何不离宫,听说女官离宫和官员致仕一般,风光得很。”
小黄门皱了皱鼻子,犹豫着不知道说不说。
沐钰儿不解,善解人意说道:“是有什么不能说吗?若是涉及秋儿女官的私事,不能说就算了。”
小黄门还是头一次如此和气被人说话,一时间多了点惶恐,连连摆手。
“不算什么私事,知道的人其实不少的。”他苦着脸,“就是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
沐钰儿笑,长睫微动,掩住眉眼:“随便说说。”
“秋儿女官的家人不好。”小黄门直愣愣说道,“听说她家是犯了贪污罪,男的钱都被流放了,女孩十岁以下没入掖庭,秋儿女官当时九岁这才幸免于难,她是七.八年年前考上女官,巧的是前几年明堂初建,陛下大赦天下,秋儿女官的家人便都跟着回来了。”
沐钰儿心中微动,敏锐问道:“他们不好?”
小黄门立刻愤慨起来:“岂止不好,简直是中山狼,忘恩负义,如今一家全靠秋儿女官养不说,家中还有不争气的人上赌,秋儿女官每次都为他们收拾烂摊子,已经好几年没有换过新衣服了。”
“如此过分!”沐钰儿眉尖一扬,愤慨指责道,“这般可恨的人,秋儿女官为何一直受他们钳制,找个借口把人打发走不就好了。”
小黄门眉心紧皱,叹气说道:“家中都是老弱病残,秋儿女官真的性子很好,大概是,不好意思吧。”
沐钰儿扬眉,紧跟着叹气:“但这样也太不值当了。”
两人说话间,外面传来脚步声,沐钰儿抬眸看去,便看到唐不言换了身浅蓝色的衣服,便是如此简单的印花版型,在他身上都传出几分高洁冷淡来。
“少卿!”沐钰儿眼睛一亮,刚一走进,就察觉出不对,抬眸去看他。
唐不言对着他摇了摇头:“去秋儿女官的院子吧。”
沐钰儿只好咽下嘴边的疑问,目光警惕地在外面转了一圈,这才转似无意地挡在他面前,借着他宽大的衣袖,伸手勾了勾他的手指。
“雨小了不少,现在去刚好。”
唐不言手指格外冰,就像被霜冻着一般。
沐钰儿立刻皱了皱眉。
唐不言在她手心划下两笔。
沐钰儿心中一冽,但还是转似无意地收回手,背在伸手:“我的刀能拿回来了吗?”
小黄门摇头:“迎仙殿禁刀剑的。”
沐钰儿哦了一声:“那算了。”
她勾过门外的伞,随意说道:“那少卿,我们走吧。”
小黄门并没有跟着出去,只是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明明神色没有任何变化,可那一瞬间脸上的青涩胆怯便毫无踪迹。
隔壁的院子并不远,走了几步就能看到拱门。
“少卿怎么不沐浴。”沐钰儿靠近他,担忧问道,“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唐不言唇色发白,一张脸毫无血色,他握拳低咳几声,声音被死死压制着,却听的人一颗心都揪了起来。
沐钰儿连忙拍了拍他的背,担忧问道:“要不要先回去休息啊。”
唐不言摇头,眉宇间的冰色在暗淡夜色中格外显眼,声音沙哑:“刚才春儿女官来找我了。”
沐钰儿一惊。
“她和秋儿是同一批进来的女官,关系极好,相比较另外夏、冬两位住持外务,常年在宫廷内见不到人,但春秋执掌内廷的,两人时常在一起,所以她发现秋儿半个月前行为怪异。”
两人站在一处假山背后,靠着突出的半截岩壁避雨,而下了半夜的雨终于有了消停的迹象,只是寒意不减,夜风阵阵。
“如何不对劲?”沐钰儿问。
“她也不知道。”唐不言蹙眉,“但两人朝夕相处七.八年,早已对对方了如指掌,只说秋儿一直心神不宁,甚至典当了很多首饰。”
沐钰儿心中微动:“我好想知道。”
唐不言抬眸看她。
沐钰儿神色变化,好一会儿才苦笑着:“被鹰啄了眼,我就说一个仆从怎么知道这么多?”
“怎么了?”唐不言担忧问道。
“刚才和我在一起的那个小黄门,大概是受了谁的指使,与我说了不少秋儿的往事。”沐钰儿缓缓说道,“秋儿同样是官宦出身,受家中牵连入宫为奴,家人本该在流放但运气好,几年前明堂初建,陛下大赦天下便也跟着回来了。”
唐不言眉心微蹙。
“家中有人欠了钱。”沐钰儿沉声说道,“她一直为家人收拾烂摊子,这次想来不会不管不问。”
唐不言沉默。
春儿作为最受宠的四大女官,尚且不知道秋儿到底为何心思不宁,那现在透过小黄门的嘴告诉沐钰儿秋儿宫外私事的人,不言而喻。
“那我们还进去吗?”沐钰儿显然也想清楚了其中关窍,慢吞吞问道,“有人叫我们去宫外查。”
唐不言看着观澜院门口悬挂的两盏宫灯。
陛下以女子之身荣登大宝,她把权力一分为二,一半给了外廷的凤鸾两台,一半给了手下位卑言高的女官。
如今,这群最高不过六品的女官正在几步之遥的院中。
“少卿说得对,容成嫣儿确实不太可能背叛陛下。”沐钰儿紧盯着唐不言的脸颊,“可我觉得事情还是查一下,确定一下更好。”
唐不言垂眸看她。
“少卿说对不对啊。”她笑眯眯问道。
唐不言嗯了一声,冷不丁问道:“司直可知道升官的秘诀是什么?”
沐钰儿来了精神,激动地抓着他的袖子:“什么?“
“睁一眼闭一眼。”唐不言慢条斯理说道。
沐钰儿怔怔地看着他,随后一甩他的袖子,委婉说道:“我觉得这样不好。”
唐不言笑,苍白的唇微微弯起:“某也是这般觉得的。”
沐钰儿吃惊地瞪大眼睛。
“某以为和司直已经共事这么多事情。”
唐不言伸手,冰白修长的手指把她垂落在肩上的发带在指上绕了一圈,一条简单到近乎简陋的发带在此刻被这手指紧绷着,莫名多了点金玉琉璃透彩光的高品。
“司直能否不要……”唐不言蹙眉,被笔墨一蹴而就的眉眼,一水秋色,素练霜起,“试探某了。”
沐钰儿看着他微微靠近的脸,显然被怔在原去。
雪月双绝唐三郎,当真是名不虚传。
“我……”她勉强抓回一丝神智,却又半晌说不出话来。
大概连容成嫣儿也喜欢打扮这位三郎,这件衣服熏上淡淡的不知名味道,顺着唐不言的袖子骤然在眼前展开,劈头盖脸蒙了沐钰儿一脸。
那手指松开那根发带,仔细放在马尾边上,随后点到为止地收回手来。
沐钰儿骤然吸到清冷的水雾,这才回过神来,整个人往后退了一步,结果忘记后面是石头,一脑袋撞了上去。
“小心……”唐不言惊诧,手伸出一半,就看到沐钰儿疼得捂着脑袋,好半晌才把最后两个字吐出来,“石头”
沐钰儿这回是半点风月掠影的想法都没有。
——疼疼疼……
“你,小心一点。”唐不言手指微动,“有没有肿起来。”
沐钰儿捂着脑袋,直接从那狭小的地方钻出来,一本正经说道:“没有,少卿你以后可以带面具和我说话吗?”
“什么?”唐不言不解,微微睁大眼睛。
沐钰儿瘪嘴,大眼睛委屈极了:“耽误我升官发财。”
—— ——
沐钰儿和唐不言踏入观澜院时,院中诡异得没有出现一个人,就连守夜的仆人都好似凭空消失不见一般,明明两侧小屋都有人呼吸的声音,可偏偏在这次全都装聋作哑,对突然传入的两人视而不见。
“倒是坦坦荡荡。”沐钰儿小声嘟囔着,站在紧闭的大门前,“我推门啦少卿,有事你担着啊。”
唐不言盯着她的后脑勺看,没有肿起来。
——过河拆桥的小猫儿。
沐钰儿伸手轻轻推开房门,借着外面微弱的烛火依稀可以看到屋内格外干净整洁的布置。
“一般来说,按照我多年的办案经验。”沐钰儿入内,“这么干净十有八九是被收拾过了。”
她一边说一边去点蜡烛,昏暗的屋子立刻亮堂起来。
唐不言打量着屋内。
一张靠墙的床,一个衣柜,一架书柜,一张桌子,除此之外,不再有任何东西,便是去客栈住房也会在角落里摆上一束花。
这间偌大的屋子完全没有常年有人居住的痕迹。
“女官的日子都过得这么苦吗?”沐钰儿扭头,小心翼翼问道。
唐不言摇头,朝着案几走去。
案几上的书整整齐齐摆放着,甚至还有一本书被摊开,显示主人当时出去出门,甚至连书都忘记合上。
是一本治国策论。
唐不言仔细翻看了,里面都是历代宫廷讲师为陛下演讲的题目,里面甚至有唐阁佬的讲题。
“这本书有什么奇怪吗?”沐钰儿溜达过来问道。
唐不言摇头:“是一本策论集。”
沐钰儿来了精神,也跟着探过脑袋,认真看着,企图看出一点异常来:“也有什么藏头诗吗?”
“没有。”唐不言合上册子。
沐钰儿哎了一声,抬眸去看他:“那你看这么久做什么?”
“只是好奇,女官都需要学习这些内容吗?”他说,“这些都是侍读给陛下讲的治国选题。”
沐钰儿歪头:“不懂,所以她不该看吗”
唐不言眉间蹙起,好一会儿才慢条斯理说道:“不知该不该看。”
沐钰儿眉毛立刻如扭了扭。
“我又不是女官,我怎么知道女官要学什么?”唐不言失笑。
沐钰儿哦一声,捡起那本,大大咧咧说道:“那我等会去敲别的女官门问问。”
“你可有找到什么?”唐不言问。
沐钰儿眨眼:“有点恐怖,你看不看。”
唐不言抬眸看她,最后落在角落里的衣柜上。
刚才沐钰儿正在检查衣柜。
“吓唬金凤的那个女鬼你还记得吧?”沐钰儿摸了摸鼻子。
唐不言点头。
“那件奇奇怪怪的红色衣服。“沐钰儿指了指衣柜,“若是我没猜错就在这里放着呢。”
唐不言朝着柜子走去,沐钰儿背着手跟在身后:“有些臭,少卿你别熏过去啊。”
木柜受潮,发出一声咯吱声。
一件奇怪诡异的破旧红衣服被人团起扔在最里面,若非刚才沐钰儿翻了翻,想来还看不见,与此同时一股奇怪腥臭味悄悄弥漫开。
“若是我没闻错。”沐钰儿的脑袋探过来,无辜说道,“猫臭味。”
唐不言侧首看她。
那距离颇近,唐不言微凉的气息迎面而来。
钰儿立刻缩回脑袋,抱臂,认认真真解释着:“少卿别看小猫儿长得可爱,拉的屎滂臭,这味道实属是腌入味了。”
话音刚落,果不其然,唐不言往后退了一步,顺手把门关上了。
沐钰儿噗呲一声笑起来。
唐不言立马转眸去看她。
“是真的!”沐钰儿像是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立马据说表清白,“过几日少卿乔迁了,可以去闻闻我家奶黄的。”
唐不言嫌弃地移开视线。
沐钰儿慢吞吞再一次打开门,甚至伸手把衣服拿出来。
唐不言往后又走了一步。
“所以秋儿就是那个装神弄鬼的人吗?”沐钰儿把衣服放在烛火下一照,果不其然看到不少黑猫毛。
“这猫是不是平时吃太咸了。”沐钰儿摸了摸下巴,“掉毛有点厉害啊。”
“女官们的饮食格外清淡。”唐不言淡淡说道。
沐钰儿不解。
“若是吃食重口的,容易殿前失仪,很多女官甚至仆从、后妃,在伺驾时甚至会一日不吃食,唯恐殿前失仪。”
沐钰儿哦了一声:“这猫还没找到?”
“宫内吃咸的地方有哪些啊?”沐钰儿又问。
唐不言摇头。
“力气活一定是吃咸的,宫中巡逻的侍卫,做苦力的宫娥黄门,还有……”沐钰儿话锋一顿,“天枢工地上的匠人怎么也该吃咸一点吧。”
唐不言和她对视一眼。
“你想现在就去天枢?”他问道。
沐钰儿立刻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来:“少卿真英明。”
“可子时都过了。”唐不言指了指天色,“按前几日的说法,闹鬼都是在子时,现在过去也晚了。”
沐钰儿顿时耷拉下脸:“时间过得好快啊。”
“对了,还有一件事情,这个梳妆台上的东西已经空一半了。”沐钰儿焉哒哒地指了指靠窗的梳妆台,“但我发现有一根发簪格外奇怪。”
她打开妆匣,里面如今只剩下几根便宜简单的发簪。
“这根。”沐钰儿放在手心放着,“我看春儿的衣物每次都是一模一样,我想女官的衣服都是固定的,只有常用的首饰才会如此,你看这几个女官特有的金花簪格外光滑明亮,但这根金丝绕玉桃花簪,按理用的比较少,可簪身格外光滑,一看便是时常被人拿出来把玩擦拭的。”
唐不言接了过去。
“这个簪子应该是自己打的,不算精致,边角磨的不好,浪费了一块好玉。”他说。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她是不是有心上人啊。”
“但为何从未听人提起过?”
“不过女官能接触哪些男子呢。”
沐钰儿一顿,和唐不言四目相对:“千牛卫。”
“宫娥未出宫前禁止和侍卫私通。”唐不言淡淡说道,“违令者乱棍打死。”
沐钰儿倒吸一口气。
“别说整个皇宫,光是紫薇宫的千牛卫就将近两千人。”沐钰儿喃喃自语,“大海捞针啊。”
“不过能用的起金玉的人怎么也算是个官了。”沐钰儿话锋一转,安慰道,“这个簪子怎么也要四五两,玉是白玉,金是实打实的金,虽然瞧着一般,但应该却是挺贵的。”
她分析着:“从九品算起,一年十六两,好像拿出四五两送人有些贵了,八品二十两,好像还可以。”
她抬眸去看唐不言,虚心请教:“紫薇宫八品以上的官有多少啊。”
唐不言凉凉说道:“不说一千,八百总是有的。”
沐钰儿爪麻。
“怎么多啊。”她很快缩小范围,“秋儿忙得很,不可能总是和迎仙殿外的人见面,说不好就是在殿内,那迎仙殿有有多少人啊。”
唐不言笑:“总归也有一百多人。”
沐钰儿呆滞。
“这么多啊。”
“诸曹参军便是从八品了。”唐不言淡淡说道,“自然多。”
“不过能让一个女官在寂寥深宫,顶着宫规喜欢的人,肯定不会大字不识一个,品阶太低也未必碰得上她,两人一旦见面一定会有人注意,所以那个人一定是即使两人说话也不会让人注意,且那个千牛卫必须身居要位,这才可以和陛下身边的女官说话。”唐不言淡淡分析着,最后说道。
“至少也该是朗将起步。”
沐钰儿不解。
“陛下开设武举规定,朗将以上都要断文识字,且朗将万万都担任巡逻要治,秋儿负责内廷,若是和他们说话,不会引起别人注意。”
沐钰儿眼睛微亮:“那朗将多少人啊。”
“迎仙殿内副统领们应该都是五品朗将。”
沐钰儿一惊:“我若是没记错,天枢因为现在是容成女官负责,所有守卫的人都是这边的副统领。”
唐不言颔首。
“所以若是装神弄鬼的人真的是秋儿,那帮忙打掩护也是在太方便了。”沐钰儿心中微动,“我们去查一下闹鬼那几日都是何人在当值。”
“天亮再去吧,你从郑州回来便一夜未睡。”唐不言说道。
沐钰儿眼睛亮晶晶的,显然精力十足,可她一看到唐不言眉眼间的疲惫便也只好跟着点头:“那我们回观仙院去休息。”
唐不言点头,两人很快就回到观仙院。
小黄门殷勤地迎了过来,唐不言走了一半,扭头,蹙眉,不解问道:“司直跟着我做什么?”
沐钰儿更是不解。
“保护你啊。”
唐不言扬眉:“为何保护我?”
“你看你洗个澡都没空洗。”沐钰儿有理有据,“我给你守门,你洗个澡再去睡觉。”
唐不言忍不住扶额:“不需要。”
沐钰儿歪头看着他,突然露出理解之色,好声好气说道:“堵门口睡不着是吧,那我爬你屋顶。”
“不必。”唐不言缓缓吐出一口气,好一会儿才说道,“给司直在我隔壁理出一间屋子。”
“哎,我不困,不用麻烦。”沐钰儿讪讪摆手。
“闭嘴。”
“哦。”
—— ——
一夜无眠,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停了下来。
唐不言一觉醒来还未睁眼,便听到门口传来沐钰儿和人说话的声音。
“你们在天枢的轮班表,我可以看吗?”
“自然可以。”
是那个莫白的声音。
“你说三十号是你值班,之前呢?”
“是陈策,一号是大统领自己,闹鬼其实就是二十九号的事情。”
“少卿还想找你们了解一下当日闹鬼的事情。”沐钰儿扯虎皮拉大旗,直接把唐不言搬出来“你们今日都有空吗?”
“卑职如果就跟着两位贵人,直到事情水落石出,陈策今日就在天枢轮值,若是司直不嫌麻烦,我们可以直接去天枢。”莫白说。
沐钰儿眼睛一亮:“可以啊!”
“那就等少卿醒过来。”莫白笑说着,“司直似乎一点也不害怕。”
沐钰儿歪头:“我要害怕什么?”
“鬼怪。”莫白惊讶,“司直当真一点也不怕。”
沐钰儿笑:“这辈子见过不少东西,唯独没见过鬼呢,若是真的那也真有趣,再说了,我孤单单一人,真要出事有什么关系。”
莫白语塞,好一会儿才说道:“司直当真豁达。”
“说起来,我看你也老大不小了,是洛阳本地人吗?成婚了没?”
“我是孤儿被养父养母收养的,外面有一未婚妻,在家中等我,等我这边得空便回去与她成婚。”莫白毫不避讳说起自己的身世,脸上露出腼腆的笑来。
沐钰儿笑着点头,故作随意问道:“你们这些朗将一共几个啊,我瞧着都颇为年轻,不会都是单身汉?”
莫白不好意思说道:“十人,只有五人结婚了,都是这几年刚刚成亲,只有一人去年刚抱上女儿。”
“那看来那个好事也要轮上你了。”沐钰儿笑着打趣道。
莫白摸了摸脑袋,脸颊微红,但神色认真说道:“有没有孩子不重要,和她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
沐钰儿笑:“天赐良缘,老天爷不会亏待你们的。”
莫白笑。
唐不言听了一会儿,这才起身。
沐钰儿立马警觉说道:“少卿醒了。”
没有一会儿,大门打开。
唐不言一开门就看到盯着自己看的沐钰儿,眼睛亮晶晶的。
莫白行礼。
“打算今日去天枢?”唐不言扭头去看沐钰儿。
沐钰儿连连点头。
“那便走吧。”他说道。
—— ——
天枢被大雨冲刷过,铜制的表面更加亮堂了。
工匠们正在敲敲打打,沐钰儿一眼就看到高大的昆仑奴。
“咦,是奴儿啊。”她说道。
昆仑奴听到动静,扭头来看,随后立刻快走过来,他体格健壮,身形又高,这般跑来,颇有冲击感。
他边上还跟着两个被衬托成的小矮子——张一和王新。
“郎君。”昆仑奴眼巴巴地低头看着唐不言,从臂弯上小心捏着披风给人披上。
“昨日来的?”唐不言问。
昆仑奴委屈点头:“等到暮鼓响起还没见到郎君,就只好回去了。”
唐不言拍了拍他的手臂,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沐钰儿身上。
张一正眉飞色舞地说着话:“菲姐听说我们这次是来抓鬼,急的抓耳挠腮,可惜就是进不来,嘻嘻,等我看到鬼了,我就给她炫耀一番。”
“拉倒吧,你这个胆子,昨天看到那具尸体,吓得连滚带爬,看也不敢看一眼,我估计到时候眼睛都不敢争的。”王新嘲笑着。
“那尸体真的很可怕啊,那张脸。”张一比划了一下,委屈说道,“而且大晚上,刮风下雨,这么猝不及防,谁说得住啊。”
“菲姐啊。”王新笑说着,“没看到菲姐觉也不睡了,连夜起来验尸。”
“尸体验得如何了?”沐钰儿见缝插针问道。
“我们晨鼓响时过来的,萌萌去接手了,看样子已经差不多了。”王新说,“司直有空可以去看看,我半夜一直听到菲姐在怪笑。”
他脸色一言难尽:“老实说,比鬼还可怕。”
“可别,鬼见了连夜搬家走。”张一也忍不住开口讽刺道,“鬼见愁名不虚传。”
两人一左一右围着沐钰儿,态度是说不出的亲昵自在。
唐不言垂眸。
“卑职陈策参见唐少卿。”没多久,一个肤色白净,身形高挑的人走了过来。
沐钰儿听到声音,顺势看了过去,立马眼睛一亮。
这人长得格外年轻好看,瞧着斯斯文文,刚才说话也一听就是读过书的,一看便是小女郎们会喜欢的。
“第一夜闹鬼的事情?”陈策面容严肃,“那夜天枢内确实一直有哭声,闹到子时才停,但卑职并未入内检查。”
“为何不检查?”
“因为大门锁上了。”
莫白惊讶:“大门是锁上的嘛?我那日巡检都是没锁的。”
“可我那日就是锁上的。”陈策也很惊讶,随后为难说道,“我当时就很想进去看看,那个声音明显是一个女子的哭声,听得人毛骨悚然。”
“所以到底平日里是锁着的,还是没有锁着的?”沐钰儿凑过来问道。
“这可能要去问问将作大监泉献诚了。”莫白沉吟片刻后说道。
作者有话说:
1.古代私自占卜是杀头的大罪!!而且这个废太子除了私自占卜,因为太过害怕被武则天杀了,所以一直穿女装,然后被人告发了。
2.大家应该看得出我的一些故事是有原型,不直接写原型的名字,是因为故事被我稍稍改变了一点,为了更加贴合我的故事,所以怪不好意思用原型的名字,但我还是强调一句,原型故事来源百度百科——(主要是jj很多东西都要标注,不然会被判定抄袭,所以我想着我还是解释一下感谢在2022-06-04 23:55:55~2022-06-05 23:56: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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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 ? 砗磲病 ◇
◎天枢◎
据说天枢是波斯国大酋长阿罗撼联通胡商上折请求陛下修建, 为歌颂大周功,愿联合一众胡商并西域各国君主筹资百万亿购买铜铁已造巨塔,敬奉恭敬之心。
沐钰儿摸摸下巴, 看着远处的一个深目高鼻胡人:“这个阿罗撼怎么厉害,号召胡商也就罢了,怎么连西域各国都听的?”
“阿罗憾是高.宗年间随着萨珊波斯的卑路斯流亡来长安的皇族之后,且后来又出使拜占庭有功, 被高.宗封为右屯卫将军、上柱国, 封金城郡开国公,他身上有皇族遗孤的身份,在西域小国中本来就有面子, 现在又有长安作为依靠,自然是一呼百应。”唐不言解释道。
沐钰儿眨眼, 突然靠近唐不言小声说道:“我听说如今在洛阳的西胡都是追随波斯王室,说起来算不算是阿罗憾的人, 所以这次如此配合,拿出这么多真金白银。”
唐不言垂眸, 看着眼皮子底下毛茸茸的脑袋, 轻轻嗯了一声:“此事更深层次涉及到到朝堂为巩固在西域的影响力所设定的连横战术,阿罗憾也不过是各有打算而已。”
沐钰儿长长哦了一声, 后退一步:“那就不问了。”
“说起来将作大监泉献诚又是谁?”沐钰儿扭头去看莫白。
莫白指了指正在一处铜料附近的一人, 此人长相和大周人有些相似, 却又略微有些区别。
“是高丽来使,入朝为官,后被陛下委任押运铜料, 阿罗憾只负责了钱财, 之后负责采买以及运输都是此人负责。”
沐钰儿点头:“那为何关没关门都要问这个人?”
“因为他是每日最早来, 最迟走的大监,天枢门的钥匙在设计图出来后共锻造三把,一把在容成女官手中,一把在负责雕刻的高足酉手中,另外一把便在他手中,因为雕刻和运铜铁都是眼下的大事,结顶在即,这两位大监不敢懈怠,如今都和这些工匠同吃同睡。”
沐钰儿颔首:“那他现在有空跟我们说话吗?”
莫白点头:“天枢出了这样的事情,他们比我们还着急。”
几人在这里站了好一会儿,工地上的大监们不约而同看了过来。
陈策便顺势走了上去解释道:“这是奉旨前来调查天枢事情的大理寺少卿唐不言和北阙司直沐钰儿。”
被众人簇拥在正中的波斯人阿罗撼看了过来,他穿着典型的西胡白袍,披散着金色卷发,脸上的胡子被修剪的整整齐齐,露出的肤色却是雪白的,两厢对比下越发显得那双祖母绿的眼睛深邃如海,林涛震荡。
沐钰儿眨巴眼:“这波斯人长得还挺好看。”
唐不言睨了她一眼:“皮相而已。”
沐钰儿眨了眨眼,跟在他身后继续絮叨着:“他长得和外面的那些胡人不一样耶。”
“我之前在南市看的波斯人都是黑卷发,眼睛又大又圆,眼皮凹陷,所以眉骨就很高,他们的睫毛也格外卷翘,主要是他们没这么白,眼睛好像也不是祖母绿,深褐色的比较多。”她小心地碎碎念着,等快到那人面前,便闭嘴不再说话,只是扑闪着大眼睛看着他。
走的近了,才发现那眼睛越发深邃碧绿,这般垂眸看来,带着商人特有的精明,却又不会令人格外反感。
“早就听闻唐家三郎雅名,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这位波斯王子开口就是一口琉璃的大周语言,虽在平翘上有些奇怪,但声音低沉温和,堪称彬彬有礼。
沐钰儿歪了歪头。
这位波斯王子言行举止和大周读书人格外相似,想来也是经过一番苦练。
“这位便是北阙司直吧。”他八面玲珑,并不忽略任何一个人,目光落在沐钰儿身上,“早些年和您的师父打过交代,当真一个丰神伟岸,刚正不阿的俊男子。”
沐钰儿眼底笑意微敛,可脸上还是颇为热情:“您还见过我师父,真是巧了。”
阿罗撼含笑点头,随后侧了侧身子,指了指身后三个人:“这是我们伟大天枢的设计人阿婆罗,巧绝过人,乃是东夷来的能工巧匠,世界少有,正是为陛下献上设计图的能人,不仅画技了得,连对雕刻也略有心得,实在是世间少见的高手。”
那人身形矮小,五官扁平,下巴短下,眉眼下垂,此时闻言便笑了起来,那双眼睛不安分地动了动,随后叉手行礼:“唐少卿,沐司直。”
两人齐齐回礼。
“这是我们的雕刻大将,高足酉,来自辽东,诸位请看天枢躯干上的这条大龙,底座上的麒麟都是出自我们这位高足酉手中。” 阿罗撼骄傲地指了指青霄直上的天枢。
祥龙下游,烟云矫首,麒麟乾坤,风露咆哮。
一侧的高足酉身形高大,手臂上肌肉格外突出,整个上身鼓鼓的。
他不太爱笑,一直沉默地站在后面,被人引荐后也只是对着两人有些敷衍行礼,瞧着不太恭敬,心不在焉。
莫白眉心立刻皱起。
阿罗撼打着圆场:“高足酉嘴拙,一心记挂天枢上的事情,人却是很好的。”
他很快就指了指最后一个人,转移话题:“这位便是泉献诚,天枢的铜铁材料都是靠他采买押送的。”
泉献诚长着一张圆圆的脸,见人三分笑,八面玲珑。
“唐少卿年少有为,某早已心仪已久。”他穿着大周男子的圆领袍,只是袖口都做了收紧,整个人显得格外干练,一笑起来,眉眼弯弯,看得人格外有好感。
唐不言不冷不淡地回礼。
泉献诚也不恼,扭头去看沐钰儿,笑说道:“早就北阙有一位司直,女中豪杰,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沐钰儿立刻笑了起来:“过奖过奖。”
“不知两位贵人并两位统领今日是为何而来。” 阿罗撼恰到好处地温和问道。
莫白这才说话:“唐少卿和沐司直想要了解一下天枢的情况,还有二十九号直至今日,天枢发生的古怪事情。”
“原来如此。”阿罗撼颔首,好脾气说道,“我们刚好布置好任务,眼下正好得空。”
沐钰儿掏出笔和纸,目光在阿罗撼脸上扫了一眼,恰好碰到阿罗撼垂眸看来。
他眸光极深,似春波深绿,又似绿玉无涯,水静而光动。
沐钰儿看着他的眼睛,眨了眨眼。
——若说他长得好似西胡壁画上的那些高贵天神,时常令人好奇,那这双眼便是天神下凡的烙印。
他便跟着笑了起来,眸光温和,面容慈祥:“是您主导这次询问吗?”
“嗯!”沐钰儿扬眉笑了起来,露出一颗小小的虎牙。
“司直能担此大任,前途不可限量。”他夸道,令人如沐春风。
沐钰儿笑了起来,在本子上认认真真给人画了一个小小的模样,随后问道:“那就从您开始吧。”
他行了一个波斯礼,温文尔雅:“荣幸之至。”
“您是从天枢动土时就一直在这里的吗?”沐钰儿问。
阿罗撼摇头:“并非时时都在,只是每七,八日就会过来看看,若有需要,也可以帮忙一下。”
沐钰儿顿笔,抬眸问道:“所以出事那几日您都不在?”
阿罗撼点头:“鄙人之前一直在碎叶镇,昨日刚刚回洛阳。”
沐钰儿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扭头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还未说话,便听到阿罗撼先一步和颜悦色地沐钰儿解释道:“碎叶乃西北边境重镇,鄙人的故友尚在那里,无法回归大周。”
唐不言垂眸,嘴角微微抿起。
沐钰儿似懂非懂,在纸上把这个名字圈了起来。
“天枢这几日的异样,大监可有听闻?”
阿罗撼点头:“略有耳闻。”
“你有什么看法吗?”沐钰儿抬眸看着他。
阿罗撼温和地看着她,义正言辞说道:“鄙人并没有什么看法,天枢是陛下伟大的功绩,是天神庇护的建筑,不该被流言蜚语所玷污,还请司直尽快换天枢一个清白。”
——滑不溜秋的老狐狸。
沐钰儿很快就在阿罗撼的画像上画上一只蹲坐的狐狸。
“听闻波斯在进攻埃及时曾在每个盾牌上绑上一只猫,最后不战而屈人之兵,可半个月,波斯王在归途上莫名被自己的腰刀划伤大腿,随后不治身亡。”唐不言的声音慢条斯理在背后响起。
沐钰儿顿时竖起耳朵。
阿罗撼脸上笑容微淡:“阁下这是什么意思?”
“只是觉得有些奇怪,毕竟自此波斯开始敬畏猫,将作大监倒是好心胸。”唐不言笼着袖子,漆黑的眸子冷沁沁的。
“幸得听闻过一些陈年旧事,本也是心有感慨,却又觉陛下伟大,不该被阴晦所扰,再者鄙人是无根流人,不愿多说罢了。”阿罗撼神色依旧温和,“猫儿本就是邪性之物,两位贵人还是要早些查清才是。”
唐不言垂眸,淡淡说道:“猫儿不是,人才是。”
“自然。”阿罗撼的目光落在唐不言身上,恰恰和他对视着,却又不肯移开,那双祖母绿的眼睛意味深长,“人心沟壑自来难以寥寥诉说。”
唐不言和他四目相对,各自露出浅淡的笑来,随后对着沐钰儿说道:“下一位吧。”
沐钰儿哦了一声,目光在三位性格各异的大监上扫了一眼,最后看上那个貌似最好说话的高丽人泉献诚身上。
泉献诚刚和她的目光对上便了然上前:“司直打算问我。”
沐钰儿点头。
“还请司直询问,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叉手,笑说着。
“您是负责运铜的,所以是一直在这里吗?”
“前期的铜料是阿罗撼大监找了南市的诸多西胡商人运送的,顶了刚开始的空缺,后来才是某带着手下一步步运回来的,如今铜铁已经全都送到洛阳,天枢结顶在即,某自三月初便一直待在天枢,不曾离开。”
“天枢内,这几日可有什么异常?”沐钰儿问。
泉献诚摇头:“都挺正常的,其实天枢内若不是诸位说……某甚至没察觉出任何不对劲。”
沐钰儿指尖的笔转了转:“天枢的大门钥匙有一把在你这里?”
“是。”
“天枢的大门都是关着的嘛?”沐钰儿抬眸看他,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若今日大门是由某负责的,某都是关上的。”泉献诚笑说着,“里面都是铜铁料子,还是谨慎一些为好。”
“那二十九号的天枢大门是你关的吗?”沐钰儿冷不丁问道。
泉献诚颔首:“是。”
“五日前的事情,大监记得如此清楚?”莫白怀疑问着。
泉献诚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倒也不是某记得清,是单数都是某关门的日子,二十九为单,某一定是关门的。”
“那为何一号时,大门是开着的?”唐不言抬眸问道。
一号那日便是金凤遇到猫女的那天。
“那天不是某最后一个走的。”泉献诚扭头去看身侧的人。
“那几日都是下雨天,还是电闪雷鸣的日子,空气潮得很,天也黑得快,天枢是铜柱,大雨天会危险一些,某便提议让工匠们早些回去,是以暮鼓刚响起第一声,工匠们便打算离开,只是雕刻工程有些赶了,高足酉大监当日手中还有一截龙身没弄好,便说要晚些走,所以某才没有关门。”
陈策闻言,也跟着解释道:“当日是卑职轮值,暮鼓响后确实还听到有敲击声,天枢内灯火通明,想来就是高足酉大监在内工作。”
沐钰儿扬眉,目光落在沉默寡言的高足酉大监身上:“请问,当夜您是何时走的。”
高足酉抬眸,他面容刚硬,眼尾总是耷拉着,如今被这么多人看着也不抬一下眼睛,只是声音低沉说道:“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沐钰儿扬眉,似笑非笑,指了指不远处的日晷,“天枢大门口可就有一个日晷呢,大监不曾见过。”
“不曾。”高足酉沉下脸,硬邦邦说道,“我看不来这东西,当时天色也很黑了,也不会仔细去看。”
他说话又急又冲,粗黑的眉毛被紧紧压着,显出几分戾气来。
“高足酉一做事就废寝忘食,常常忘记时间。”阿罗撼笑着打圆场,“这日晷便是鄙人初学也不太看得懂,高足酉初来洛阳没多久,难免看不懂。”
高足酉被人压着肩膀,便也不再说话,只是瞧着格外不好相处。
这话说的有些道理,沐钰儿便去看陈策:“你可有印象。”
陈策仔细想了想,还真说道:“具体多少也不记得,但这里轮班白日是半个时辰一次,夜间排班从暮鼓响开始,一刻钟一次,某记得大概在第四次还是第五次经过天枢时,发现里面的灯黑了。”
“一号那日是酉时正刻就响了,当时天已经很黑很黑了。”莫白说,“卑职还和秋儿女官说这天气便是说戌时也有人信。”
“那就是说您是戌时之后才走的。”沐钰儿怀疑,“当时天这么黑了,外面又是大风大雨,您看得清嘛?”
高足酉硬邦邦说道:“只是雕刻龙鳞而已,有何看不清,烛灯打在头顶,看的很清楚。”
“那您在当时可有听到什么异样?”
“没有。”
“那您走时为何不关门?”
“忘记了。”
“第二天天枢内可有什么异样?”
“没有。”
高足酉眉毛已经不耐烦皱了起来:“今日要雕龙头了,诸位若是无事,我该走了。”
沐钰儿抬眸去看那半截还未完全成型的龙头,只从这里看去便觉得已然是明珠吐耀,日月连辉,壮丽异常。
“雕刻的工期确实很赶,前半月天气不好,都不能登高,唯恐再出事。”阿罗撼解释道,“还请诸位见谅,高足酉是手艺人,最是珍惜这些工作,若是不能按期完成,别说陛下震怒,便是高足酉自己都心里难安。”
阿罗撼这话看似温和实则强硬,甚至搬出陛下,便是唐不言也不好说什么,便点头说道:“打扰大监工作了。”
高足酉很快就转身离开了。
“您说又出事?”沐钰儿去看阿罗撼,“之前还出过什么事情吗?”
阿罗撼叹气:“出过一次饭菜不干净,许多工匠吃的上吐下泻,差点无法工作,后来又跑来一只黑猫,抓伤了一个工人,再后来便是连日暴雨,铜铁光滑,那架子不知怎么还松动了,差点闹出人命。”
“黑猫。”莫白惊诧,立刻严肃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何没人上报。”
泉献诚连忙解释道:“是天枢刚开始搭建框架的时候,也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后来我们找都没找到,天枢建在端门,外面就是玄武大街,应该是外面跑来的。”
莫白脸色格外严肃。
阿罗撼不解问道:“可是有什么问题?”
陛下的事情至今都瞒得严严实实的,莫白也只是听了一个大概,不敢多说,只是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淡淡说道:“不曾,只是陛下不喜猫儿,你们若是看到猫万万不可往宫里赶。”
“原来如此,下次我一定盯牢一点。”一侧的毛婆罗诚惶诚恐地说道。
沐钰儿感慨到:“天枢防备这么严密,没想到事情还挺多。”
毛婆罗连忙摆手解释着:“司直不知工地上这些事情多得很,天枢已经是天神庇护,至今不曾出人命。”
他是设计图纸的,也是几人中必须要一直待在工地的,许多事情一旦出错,第一就会怪罪到他身上,是以他格外紧张。
“原来是这样”。沐钰儿摸了摸下巴,“您别紧张,我问你其他问题。”
毛婆罗点头:“司直请问。”
“您是一直在这里的嘛?”
毛婆罗又是点头:“图纸是我设计的,自然便由我监工,自天枢下土第一锹,某就一直在这里。”
沐钰儿打量着他。
“天枢的设计有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她直截了当问道。
毛婆罗吓得连连摆手:“自然没有。”
他指了指天枢,又比划了一下:“柱子全是铜铁打造,和大周以往的风格格外不同,铜铁若是要做小道,消耗格外得高,您若是不信,可以看册子,甚至去问泉献诚,每一处都是严格按照设计图纸做的。”
莫白连忙安抚道:“自然是信您的,沐司直只是问问。”
毛婆罗叹气:“是我失态了。”
“你都是何时离开的?”沐钰儿又问道。
“和工匠们一起,毕竟我只是督工,工匠们不干了,我便走了。”毛婆罗刚才说话太急,现在声音都轻了下来。
“天枢到现在没有任何异样?”沐钰儿紧盯着她看,“若是有人装神弄鬼,天枢本体设计时最方便的。”
毛婆罗脸都变白了:“真的没有,司直为何如此想,再说了设计图纸都是分成单独位置发下去的,便是我想造假,工匠们难道也不知吗?”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随后笑了起来:“我对此事也不懂,也是随便问问,大监不要放在心上。”
毛婆罗垂头丧气地站着。
“您是设计师,大门的钥匙您也该有一把吧?”唐不言看着他问道。
毛婆罗无奈说道:“按理是该有的,但一开始只打造了三把,原先一把在我这,一把在泉献诚这边,后来工期来不及了,我那把便给了高足酉,现在其实我也不需要了,少了便一直没有去配。”
“天枢的设计图可以给我们看吗?”沐钰儿扫着纸上的信息,最后问道。
毛婆罗犹豫:“此事还是请旨陛下为好。”
沐钰儿笑:“大监说得对。”
“如此,我们要不要去里面看看。”莫白建议道,“少卿和司直昨日便想去看看了,不如今日由几位大监作陪,若是真有问题,也好直接询问。”
沐钰儿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颔首。
“那就有劳啦!”沐钰儿和颜悦色说道。
一行人朝着天枢走去。
走的越近越觉得天枢高大,高耸入云一般,如今到处都是工匠敲打雕刻的声音,还未靠近基座只觉得吵闹。
沐钰儿皱眉。
“好吵啊。”张一掏了掏耳朵,觉得自己要聋了。
“是很吵,毕竟是在铜上雕刻。”泉献诚提高声音说道。
沐钰儿走到大柱铁山附近,抬起头来,便看到高足酉正坐在一根纤细的铁柱上,趴在龙头位置仔细雕刻着。
高达一百五十尺的巨物把壮硕的高足酉都衬得越发渺小,两脚悬挂着,没有任何着力点,看得人心惊胆战。
“司直瞧,这当真是一个危险但美丽的活计。”阿罗撼低声说道。
沐钰儿收回视线,冷不丁问道:“所以这些为了雕刻特意悬挂支出的柱子可以缩回去吗?”
阿罗撼被她的不解风情怔了怔,随后笑着摇头,“自然可以,因为还未上油,不能被风雨吹,所以晚上便是缩回一半保存,另一半支撑龙体,且整条巨龙一旦雕刻完成,这些铁柱就会被修缮成云的模样,完完全全和龙融合在一起。”
唐不言侧首去看沐钰儿。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认真说道:“金凤大统领说看到那猫女好似在墙壁上爬走,你看若是有这些柱子,腰间系一条透明的鱼线,别说爬了,我能给你飞起来。”
“你本来就会飞檐走壁。”唐不言说。
沐钰儿眨眼,更加认真地解释着:“可也不是所有人都和我一样厉害的。”
唐不言嘴角抿出笑来。
说话间,大门被毛婆罗轻轻推开,还未上油的大门发出咯吱一声,随后微光倾斜而来,露出安静的内部。
“里面怎么没人?”沐钰儿惊讶问道。
“都在外面呢,里面毕竟还能遮风挡雨,可以晚一些连夜加班赶工,可外面的工期很受天气影响,就想着今日天气晴,赶紧弄好。”毛婆罗解释着。
沐钰儿站在大门口,终于一堵这座被人津津乐道的天枢全貌。
高耸的柱顶,八面宽阔的柱面,十二圈台阶一层层绕上去,隐约可以看到工匠的身形,柱内被铜铁料子堆满,整个天枢内部没有任何遮挡,一览无遗。
“这里之后就这样吗?会做登高台吗?”沐钰儿好奇问道。
毛婆罗摇头:“天枢看的是外面。”
“原来如此。”沐钰儿随口问道,“那这里谁都可以进来吗?平常门口都有人看着吗?”
“白日肯定是进不来的,这么多人看着。”泉献诚连忙说道,“再者这里都是铜铁,自然不能谁都进来,需要经过几位大监的同意。”
沐钰儿在地上走了几圈,脚步声哒哒响起。
“是这个声音吗?”他扭头去问莫白。
莫白仔细想着,随后犹豫说道:“更重更响更沉闷一些,但一定是东西踏在铜铁上面的。”
“这下面是空的吗?”沐钰儿又走了几部,察觉出一丝不对劲,冷不低问道。
“自然不是……啊,这是什么!”毛婆罗惊慌失措喊道。
沐钰儿立刻凝神看去。
只看到一块铁板注浇而成的地面上,先是一道影子晃晃悠悠,随后鲜红的血好似自地下涌现出来一般,源源不断,整个地面瞬间被莫名出现的献血攻占,随后在光滑的地面上宛若有生命一般游走。
那血迹流动范围极大,瞧着狰狞而奔腾,最后直逼沐钰儿脚下,
唐不言拉着人后退几步。
血迹点到为止停在众人脚尖,豆大的血没有继续留下,就像悬在众人心头的一把刀,颤颤巍巍地滚动着。
所有人都注视着一道道血迹,目光下意识跟着流转。
只见地面上,那些奇怪钻出来的血迹离散游走,到最后缓缓汇集成一个字。
通红刺眼,血迹斑斑的字彻底映入众人眼底。
——死!
作者有话说:
这几个胡人都是历史上真实存在的,本来想改个名字的,但是外国人的名字,实属是有些爪麻,改不动
波斯是被大食灭掉的,波斯的王族一直在大唐生活,也借兵打过几次,但毕竟有点水土不服,而且太远了,加上当时丝绸之路被控制了,所以就没复国成功,唐朝和波斯来玩很密切,等到了宋朝,宋有点自顾不暇,加上皇帝风格内敛,所以就断了联系。
武则天建这个天枢有一部分是为了笼络这些外族人,巩固自己的位置,所以这个天枢其实也不是中国古代的风格,石头,或者木头搭建,他是铜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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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 ? 砗磲病 ◇
◎贴脸◎
鲜红刺眼的大字歪歪扭扭, 血迹滑落,斑驳行走,最后清晰直白地倒影在众人的瞳仁中。
毛婆罗吓得往后倒退一步, 直接撞上一侧的龙首,又疼得龇牙咧嘴,直接跌坐在地上。
“来……”
“闭嘴!”
两个异口同声的声音骤然响起,掐断毛婆罗的还未出口的尖叫。
唐不言目光格外冰冷, 似雪寒霜地斜斜了他一眼, 就像一把刀把人完完全全钉死在原处。
阿罗撼则是第二个出声的人。
那声音一反之前的温文尔雅,近乎狠厉,目光冷冷扫了一眼毛婆罗, 吓得他僵直站着,不敢动弹。
两人遥遥对视一眼, 随后各自一开始视线。
“王新,把门关了。”唐不言平静说道。
王新自毛骨悚然间回神, 也不多问,很快就把大门关上, 甚至站在门前, 目光锐利地看向塔内众人。
微亮的光骤然消失,整个内塔的光线在眨眼间便暗了一下, 紧闭的大门后, 第一层的地面只剩下塔身头顶还未完全合上的小光照散落下来。
斜照的日光落在鲜红狰狞的血泪上斑驳隐晦, 莫名多了点阴森。
“这,这事怎么回事啊。”泉献诚打了一个寒颤,靠近莫白, 惶恐问道。
沐钰儿蹲下.身来, 那道长长的血迹尖锐而饱满, 浓厚的血痕因为不堪重负而流下血泪来。
“是血吗?”唐不言问。
沐钰儿伸手沾了沾暗红色的血,入手冰冷粘稠,还带着一股腥味。
“有点像。”她放在鼻尖闻了闻,扬了扬眉。
“是,真的是血?”毛婆罗磕磕巴巴说着,“流,流这么多,血,人,人是不是要死了。”
沐钰儿起身,看着落在自己面前的帕子,睨了一眼唐不言,便顺手接了过来,一边擦着手指,一边淡淡说道:“这里的血量可以不是一个人的,怎么也得到了七.八个人。”
阿罗憾扭头看她。
这位波斯王子不笑时,深邃的瞳仁被高耸的眉骨阴影所遮挡,便露出几分上位的凛然锐利。
沐钰儿把沾血的帕子随意塞到袖子里,随意说道:“就是说要不这个鬼天赋异禀,流不尽血,要不就是这里有七.八个鬼。”
毛婆罗被吓得脸色惨白,身形摇摇欲坠,唯有扒拉着那个龙头才能勉强站住。
“鬼?七.八个鬼吗?”泉献诚喃喃自语,“传言是真的吗?”
“哪来这么多鬼,又不是月初来赶集的。”沐钰儿绕着那个血字走了一圈,“这底下是空的吗?”
她用力踩了一下,那血迹晃晃悠悠,彻底扭曲了。
张一吓得立马紧拉身侧人的袖子,半个人缩在那人身后。
唐不言垂眸。
张一不巧和他对视了一眼,抓着袖子的手一松一紧,最后还是老实巴交地紧紧握着,半个脑袋藏在他背后。
“对,对不起……”张一怂怂道歉着,但是还是不肯松手,“我,我害怕。”
唐不言移开视线,不再说话,继续看着站在鲜红大字上的沐钰儿。
——少卿,少卿原来是好人!
张一感动落泪。
“铜制品不可能像石头泥土一样把底下全都夯实,但因为这座天枢实在很高,所以我们在底下挖了一个四尺高的地基,台基做成铁山模样。” 阿罗憾解释着。
沐钰儿沉默,站在正中的位置,摸了摸下巴:“所以底下还有一层?”
毕竟他们进入这个塔内只走了九阶台阶,不算高,是够不上四尺高的。
阿罗憾眉间微微蹙起,抬眸去看毛婆罗。
毛婆罗正虚弱地猫在龙首后面,冷不丁被这么多人注视着,磕巴说道:“是,底下还有一层,但里面是严实的,用了巨石压阵,天枢高一百五十尺,必定是要重物压尾的。”
“把里面可以藏人吗?”沐钰儿问道。
毛婆罗吓得连连摆手,脸色青白:“司直不要开玩笑了,怎么可以藏人呢,已经被铁山封死了啊。”
沐钰儿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
“确实不能藏人。”稍微冷静下来的泉献诚开口说道,“底下夯实是我亲眼看到的。”
他比划了一下:“天枢是这样的宽度,容纳它的深坑又比它大一些,铁山则是最大的。”
“一层层套上去,但司直也该看到了,整个铁山是完完全全封闭的。”泉献诚眉心紧皱,“就算有空,也进不去下面。”
沐钰儿颔首。
“这地面是铁板一块,这个血迹就好像是有人写上去的一样。”毛婆罗哆哆嗦嗦问道,“这是为何?”
沐钰儿沉默一会儿,突然蹲下来,掏出刚才的帕子,把第一个出血点的位置抹开。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那鲜红流血的字格外大,牢牢占据着正中的位置,沐钰儿站在其中便显出几分渺小脆弱。
唐不言蹙眉看着。
张一心中又怂,但又格外好奇,忍不住扒拉着唐不言的手臂,探出脑袋来。
最开始流血的地方看着小,实际上却格外浓郁,沐钰儿一条帕子都浸湿了还没完全擦干净。
张一紧张地不敢呼吸。
滴答。
一个冰冷的水滴突然落在他脑门上,瞬间鼻梁逐渐滑落。
张一眼尾看到一抹红色,下意识抹了一把,却看到指尖全是血。
他呆呆地抬头。
——一双冰冷的猫瞳正冰冷地注视着,黑色的毛发甚至能感觉到轻微触碰到发顶的毛绒感。
近在咫尺,呼吸可闻。
她嘴角正滴着血,见了他,嘴角微咧,露出不似人形的笑来。
这一次,一滴血直接滴到他的鼻尖。
“啊啊啊啊,鬼啊!”
他吓得整个人抱紧唐不言。
唐不言在他出声的第一下就紧跟着抬眸,那张长满猫毛的脸便猝不及防靠了过来。
强烈的腥臭味迎面而来。
唐不言仔细打量这面前突然出现的怪物,直直注视着那怪物的瞳仁,神色冷静。
“啊啊啊啊。”
那怪物靠的太近,红色的袖子甚至贴在他脸颊上,张一的声音尖锐响起。
“救,救……”
唐不言不得不侧了侧首,避开自己人的声线攻击。
一侧的昆仑奴猛地回神,下意识把唐不言连带着张一提起来,放在身后。
沐钰儿倏地起身。
“啊啊啊啊。”毛婆罗看着那古怪模样的猫女,眼白一翻,差点晕过去。
与此同时,王新回过神来,腰中长刀肃然出鞘。
那猫女柔软好似一滩水,在王新的刀和昆仑奴的拳头堪堪到达前,宛若水一般消失在第一层平台的缝隙中。
“是那个被陛下杀了的萧淑妃吗。”泉献诚惊恐说道,“不是说她最喜欢黑猫吗?”
阿罗撼脸色阴沉地扫了他一眼。
此时,唐不言等三人站在大门口右侧,王新在正中,毛婆罗在右侧,阿罗憾和泉献诚都在正中,莫白和陈策在他们边上,而沐钰儿则在最前方。
是以一开始谁也没发现,竟然有人悄无声息地靠了过来。
脱离危险后,唐不言想要推着张一的手,却不料张一抱得越紧了,不由无奈说道:“闭嘴。”
张一被吓得一个激灵,大概是恐上加恐,唐不言冷沁沁的话,反而让他冷静下来。
“松手。”
张一楞楞地松开手,整个人显得越发不聪明。
沐钰儿已经折返回来,担忧地抓着唐不言的手臂:“没事吧,没吓到你吧。”
唐不言摇头。
“我,我被吓到了。”张一见了老大,小心翼翼拷过去,心里才安心一点,可怜兮兮说道。
沐钰儿敷衍地拍了拍他肩膀,眼睛却是仔细打量着唐不言,确定他不是故作镇定,这才松了一口气:“没事,张一最勇敢了。”
张一在迷茫中升出一股莫名的骄傲。
那边,王新已经跃上平台,猫女消失的地方仔细走了一圈,随后站在上面,高声说道:“奇怪,竟然真的凭空消失了。”
昆仑奴眉心紧皱,小心翼翼地用手指仔细擦了擦唐不言的披风肩。
一滴血不小心落在他雪白的大氅上。
“脏。”他口气硬邦邦地说着。
沐钰儿顺手沾了沾,放在鼻尖闻了闻:“和那个味道差不多。”
“少卿没事吧。”莫白紧张地走了过来,“这个是不是就是大统领见到的猫女。”
“猫脸人身,穿红衣服,四脚着地,手脚互换,而且会凭空消失。”他目光警惕地看着周围,声音紧绷不安。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去看张一:“你刚才看清了吗?”
张一吓得脸都白了,紧紧拉着沐钰儿手臂,苦着脸说道:“脑袋都吓空白了,我还记着什么啊,就那眼睛怎么也不像人的眼睛啊,而且她嘴巴可以拉开这么大!”
他颤抖着手,在脸上比划了一下,手指直接裂到耳朵后。
沐钰儿蹙眉:“刚才发生的太亏了,我还未来得及仔细看。”
刚才那一瞬间的混乱极了。
“王新,你又看到什么吗?”沐钰儿抬头去看王新。
王新摇头:“那人动作太快了,而且我刚才也吓住了。”
沐钰儿又去看昆仑奴。
昆仑奴粗黑的眉紧紧皱起:“臭,女人,猫脸,红衣服,脚在前面,人刺溜一下就不见了。”
沐钰儿随后去看毛婆罗。
毛婆罗神色虚弱,面容苍白,一脸见鬼模样的蹲在龙首边上,讪讪说道:“吓,吓晕了。”
众人小心翼翼睨了一眼最后一个见证人的唐不言,又不敢多问。
谁知唐不言沉默片刻后说道:“那人的衣服好像和秋儿女官屋中发现的衣服不一样。”
沐钰儿眼睛一亮。
“你真的不害怕啊,还仔细打量了。”她惊喜问道。
唐不言看了他一眼。
“我是怕你心里害怕,嘴上不说,又是太害怕了,不叫一下反而容易生病。”沐钰儿小声说道,“你要是害怕,就偷偷叫两声。”
唐不言无奈,脑海中好像还残留着张一和毛婆罗一左一右的尖叫声,伸手揉了揉额头:“这有什么好怕的。”
——倒是那两声尖叫震得他头疼。
“少卿胆子超级大。”张一小心翼翼说,“那个鬼靠近她,他眼睛都没眨一下。”
“那你看到什么了?”事情峰回路转,沐钰儿来了精神,“真的是猫鬼吗?”
“那个人的眼睛有点像猫儿瞳。”唐不言脑海中浮现出那双冰冷幽深,完完全全兽瞳模样的眼睛。
沐钰儿蹙眉。
“不过,应该是人的眼睛。”唐不言话锋一转。
沐钰儿连忙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人眼就是人眼。”唐不言说道,目光落在沐钰儿的眼睛上,“那人的眼睛又大又圆,在满脸猫毛的错觉下,确实会让人有一瞬间的恍惚。”
“可真的好像猫的眼睛。”张一打了一个寒颤,“真的很恐怖,一点人的感情都没有。”
“因为她看不见。”唐不言冷不丁说道。
莫白惊诧:“为何如此说。”
“我以前看书时看过一则奇怪志文,说是有一个小女孩在冬日被父母遗弃,恰好被一只刚好失去狼崽的母狼叼了回去,两人生活了七.八年,直到被一个砍柴的农夫发现,那农夫惊惧,以为那小女孩是狼妖转世。”
沐钰儿扬眉:“那小女孩长成了狼的模样?”
唐不言沉吟片刻:“沾染上狼的生活习性而已,四肢走路,脸上生毛,不会说人话,视力很差,但嗅觉极好,乍一看和小狼并无区别,但人毕竟是人,她不会有狼尾巴,也不会也有狼耳朵,生活习惯可以改变,但人的身体怎么能改变呢。”
“因为看不见,所以见人的目光是散着的,也没有光,有些读书人因为读书太用功了,会患上眼疾,看人时便常让人以为是目中无人,但其实是他无法看清你。”
“你是觉得这人也是这样的?”沐钰儿沉思问道。
“那这人的手脚是反着的。”张一小心翼翼说道,“真的是反着的,她刚才打算用脚巴拉我。”
唐不言蹙眉:“因为她的身体是倒折的,虽然她穿着衣袍,但爬行和倒折行走,身体轮廓还是不一样的。”
沐钰儿眼睛一亮:“我之前看南市杂耍,似乎就有这个技能,整个人就像蛇一样柔软。”
“而且她在王新拔刀之后后退,且之前在和大统领对峙时,一直没有交手。”唐不言回想起那一瞬间,慢条斯理地说道,嘴角露出笑来,“因为她的眼睛畏光。”
阿罗撼走了过来:“为何会畏光。”
“因为常年不见太阳?”沐钰儿敏锐说道,“是有人把她培养成这样的。”
“可这人确实就是凭空消失的。”阿罗撼蹙眉,“好像水一样,直接在那夹层缝隙中消失。”
沐钰儿和唐不言的目光齐齐去看毛婆罗。
毛婆罗刚刚把软了的腿伦直站起来,见状,立马软了下来。
“干,干嘛。”他被吓得虚弱靠在龙首上,显得柔弱不能自理。
“这世上本来就没有鬼。”沐钰儿慢吞吞说道。
“但有人装神弄鬼。”唐不言紧跟着说下去。
毛婆罗一脸迷茫地看着她们。
“既然事情回到了原点。”沐钰儿抱臂,自上而下打量着毛婆罗。
“那不可能就是最大的可能。”唐不言捏着手指,淡淡说道。
“少卿和司直是什么意思?”陈策小心翼翼问道。
沐钰儿扭头,笑眯眯说道:“咱就是说,天枢这个工程属实有些门道在这里。”
陈策越发迷茫。
“二位还是觉得是天枢的设计有问题?”阿罗撼冷眼扫了一眼毛婆罗。
毛婆罗虽然还明白,但一听到‘天枢有问题’几个字,立马激动起来:“没问题,真的没问题,设计图工部的人也都看过的,怎么会有问题呢,和我没关系啊,真的和我没关系啊。”
他扑通一声坐在地上,哭天喊地。
泉献诚凑了过来:“建造天枢躯壳的时候,工部的官吏也是在的,若是真的有问提,不是早该发现了吗?”
阿罗撼也跟着说道:“确实如此,在大体框架搭建好前,鄙人也是一直在的,确实是按照设计图设计的。”
“真的,真的啊。”毛婆罗有人撑腰,直接拍着大腿,哭天喊地,“真的和我没关系啊。”
沐钰儿看着站在一条战线的三位大监,眉眼弯弯,笑说道:“现在不过是一个猜测,三位大监不必慌张。”
莫白也紧跟着解释道:“办案本就是各种推理,现在天枢内发生这样的事情,想到天枢建造上也是合乎常理。”
三位大监脸上严肃之色不减。
沐钰儿索性转移话题,指了指那天被打开的几个空窗:“说起来,我们刚才声音也不小,怎么他们好像一点也没听到的样子。”
还是脾气最好的泉献诚解释道:“外面铜铁声太吵了,而且为了支撑外面的巨龙,这些墙壁其实是有凹凸的,加上内部高挑,顶部还没完全结顶,四面都开着窗,回神就弱了,也就传不回我们的耳中,且那钢柱看着小,其实很长,外面的人更听不到里面动静的。”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眼睛盯着那些空窗:“所以他们也看不到里面的事情?”
泉献诚点头:“那架人的铁柱都是十尺长短,有点距离的。”
“这些小窗到最后会封吗?”沐钰儿问道。
毛婆罗点头:“要封锁的,连同大门一起封锁,天枢看的就是外面,到时候全都完成后便会完全闭合,从外面看丝毫看不出异样的,如今开了内部就是做修建用的。”
“还有这样的技术?”张一好奇。
毛婆罗得意说道:“自然有,只是这些机密罢了。”
这些能工巧匠手中个个都有不对外的秘录,众人也不再多问。
“既然内部不做观赏台,怎么还有这么多雕刻?”唐不言指着墙壁上的龙首,麒麟首,不解问道。
泉献诚摇头:“这我就不知道。”
毛婆罗苦着脸,忙不迭解释着:“因为怕浪费铜铁铜铁,工匠们手艺各异,高足酉就建议在这里先练练手,这事我是问过工部的,工部的也是同意的。”
他连忙拍了拍支撑他腿软时间的龙头:“您瞧瞧,这手艺虽说是工匠们练手的,但一点问题也没有,完完全全按着设计图来的,没有问题的。”
沐钰儿目光锐利地打量着整个天枢。
高大的天枢静静伫立着,巍然不动。
“是不是真的有鬼啊?”毛婆罗嘟囔着,整个人趴在龙头上,这才面前没有瘫坐在地上,可怜说道,“真的怪可怕的,我腿到现在都站不起来。”
张一理解说道:“确实吓人。”
两人对视一天,心心相惜。
“这个字你有发现什么吗。”一侧的唐不言问道。
沐钰儿摇头:“刚才太乱了还没仔细看,我现在去看看。”
“字……消失了!”王新惊诧说道。
沐钰儿回头,便看到那些狰狞的血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消失,空气中有浓重的腥臭苦涩味。
“好臭的味道。”张一捏着鼻子,“啥味啊,有点涩有点苦,跟个中药打翻了一下。”
“这里还要看吗?”阿罗撼凝身问道。
沐钰儿颔首:“我和北阙的人在这里看,几位大监若是有事就直接离开吧。”
三位大监四目相对,各自摇了摇头。
沐钰儿也不管他们:“王新张一,你们走右边,我走左边,一定要看仔细了。”
“叫奴儿和你一起去。”唐不言咳嗽一声,低声说道。
沐钰儿看了眼猫女消失的地方摇头:“让奴儿陪着你,我总觉得这是没玩。”
唐不言蹙眉,坚持说道:“那我与你一起。”
沐钰儿眼珠一动:“不如你把这一层楼检查一下,之前莫白副统领不是说在这里看到猫眼睛吗?”
莫白点头,指了一个位置:“就在那里。”
那里是对方铜料的地方,随意摆着,露出细微空缝。
唐不言看了沐钰儿一眼,到底没有反对。
几人很快就分头行动。
沐钰儿踏上那一圈圈绕上去的台阶,这条临时搭成的台阶应该是外面巨龙缠绕的弧度,左右两个方向会在最顶上回合。
墙壁果然不是一块的,只是因为铜的表面被打磨得格外光滑,在下面看时竟然完全没看过来,支撑巨龙的支架宛若传统木制铆钉支架一般,自天枢内部延出,透过窗外,依稀可以看到外面支撑的巨龙。
硕大的龙鳞自从这扇小窗上看出便足够称得上震撼。
沐钰儿一步步走上去,整个天梯格外陡峭,走到三分之一的时候,她才发现梯子不是完全贴着墙壁的,有几段会有大片的镂空,若是碰上雕刻的兽首还会特意避开。
“这路越走越喘。”隔壁传来张一气喘吁吁的声音,整个人扒拉着王新。
王新不得不把人半拖着人走。
沐钰儿摸着一颗龙脑袋,脖颈处有麻绳绕着,耳边传来刺耳的铜片刺啦声,她抬眸去看,正好看到高足酉正坐在铁柱上,腰上系着一根绳子,下面是百丈高楼,他却依旧面不改色。
高足酉像是察觉到他的视线,扭头来看,凌乱粗黑的美貌紧紧皱着,先出几分戾气。
沐钰儿对着他笑了笑。
他一愣,可随后便扭头继续雕刻去了。
沐钰儿看着他的背影倒也不恼怒。
有些能人就是脾气大,陈菲菲对外的脾气也大得很,只是验尸水平确实高超,别人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她正打算继续向上走着,突然脚步一顿,盯着一处失神。
就在此时,楼下的平台突然传来巨大的动静。
“少卿!”
“小心啊。”
“哪来的猫啊。”
下面乱成一片,沐钰儿心中一惊,连忙向下看去。
只见一只黑猫不知从哪里猛地跃出来,猫身腾空,猫爪雪亮,竟然直接朝着唐不言扑去。
唐不言就在它身侧,幸好昆仑奴直接把人提溜到背后,直接握拳对着黑猫脑袋一拳砸去。
那猫儿在空中转了一个身,直接避开,轻盈落了地,最后还是锲而不舍朝着唐不言扑去。
“怎么回事。”莫白大惊,直接拔刀要去斩杀这只古里古怪地猫。
猫受惊,却还是坚持不懈要去抓唐不言,格外阴森诡异。
毛婆罗又开始抱着龙头尖叫。
张一也抱着王新呀呀直叫。
猫毕竟是猫,陈策和莫白合力,终于把猫定死在这里。
沐钰儿松了一口气,真打算继续走,身形微动,便看到高足酉正回头看着屋内的一切。
他的这跟柱子连接是龙头颈部,颈部微贴柱身,所以长度并不长,兼之身形高大,未必看不见屋内。
沐钰儿瞳孔瞬间缩起,高足酉猝不及防碰到沐钰儿的视线,慌乱收回视线。
“少卿没事吧。”
下面,莫白吓出一身冷汗。
唐不言摇头,看着死了也在怒视他的黑猫,咳嗽一声问道:“把这里搬开看看,猫是从这里出来的。”
莫白看着那堆铜梁,为难说道:“太多了,不如让工人进来。”
唐不言垂眸,看着那具已经僵硬冰冷的尸体。
“算了,奴儿,把这猫带回去。”
昆仑奴直接脱下外套,把整个黑猫包裹起来,拎在手里。
陈策犹豫:“这,这猫好古怪,这么多人为何只攻击少卿,是不是刚才那个猫女变的。”
莫白也跟着皱眉:“不言鬼怪,慎言,许是猫乱跑进来了。”
“我,东夷黑猫是厉鬼转世,这是不是……”一直被惊吓从未爬起来的毛婆罗抖着嘴皮子,小声说道,“是不是传闻是真的啊。”
阿罗撼冷冷睨了他一眼。
毛婆罗备受双重恐吓,心力憔悴地低下头。
上面,沐钰儿和张一在头顶回合,头顶的呈露盘还未完全修建好,沐钰儿一路上心事重重,张一问了好几个问题都没得到她的答案。
“老大,你怎么了?”张一担忧问道。
沐钰儿回神,好一会儿才说道:“没事,我们先下去吧。”
很快三人又在下面回合。
“如何?”唐不言问道。
沐钰儿背着手说道:“没什么问题,先回去吧,去看看秋儿的尸体。”
唐不言看了她一眼,随后点头说道:“好。”
“如此便看好了?”一直不曾动弹的泉献诚上前问道。
沐钰儿笑着点头:“差不多了,天枢内也没什么大设计,看不出什么异样。”
“就是没有。”毛婆罗嘟囔着,“那人就是……”
他畏惧堂内几人的威慑,不敢说,只是嘴里不清不楚地碎碎念着。
“那我们出去吧。”阿罗撼温和说道。
沐钰儿点头,大门被王新打开,微弱的光终于照亮了大堂。
“如此,我们还有其他事情,就不多留了。”阿罗撼点头说道。
“自然,我们也该离宫了。”沐钰儿说。
“司直若还有问题,还可来询问。”阿罗撼恢复了之前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样子。
沐钰儿也跟着笑:“自然。”
“等等,谁谁拉我一把。”背后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我腿软,起不来。”
泉献诚无奈,之后折返回去把人提溜起来。
沐钰儿笑眯眯地看着三人离开。
“那我们现在?”莫白不解。
沐钰儿笑说着:“天色也不早了,我打算回北阙看看秋儿的尸体,两位副统领今日的任务也算完成了。”
陈策在一侧踟躇问道:“秋儿女官真的和此事有关吗?”
沐钰儿摇头:“现在还不知道。”
“秋儿女官人很好的。”陈策喃喃说道。
沐钰儿歪头:“你和秋儿女官关系很好?”
陈策耳朵微红,可随后便面露伤心之色。
沐钰儿了然。
“那我们也该回去了。”莫白开口,叉手说道,“外面就是玄武大街,就不送四位了。”
沐钰儿随意摆摆手。
两人目送唐不言和沐钰儿上了马车,上了桥,这才对视一眼。
“我先回去于大统领此事,现在可万万不能出事了。”莫白交代着。
陈策严肃点头。
马内车
沐钰儿正在纸上涂涂画画,落笔之下,天枢的内部情况被她完完全全画了出来。
笔尖在纸上来回笔画着,最后定格在最高处的承露盘上。
“原来如此。”
“你发现什么了?”一侧的唐不言问道。
沐钰儿脸上笑容系数敛下,眸光冰冷:“有内贼。”
作者有话说:
天枢的内部设计我编的,若有错误,就……先一波道歉感谢在2022-06-06 23:55:40~2022-06-07 23:56: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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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 ? 砗磲病 ◇
◎幻术◎
天枢的建造一向是严格把关, 在外有千牛卫层层守卫,在内几位大监相互制约,每个工匠都是从数万匠籍中精挑细选出来, 可偏偏就是在这样严格守卫的天枢工程中出现了问题。
沐钰儿在一开始就把目标锁定在内部。
“为何这样说?”
唐不言虽这样反问着,但神色却并无异色,眸光落在她密密麻麻的纸上,平静问道。
沐钰儿沉吟片刻, 从茶几上拿出一个茶杯倒扣在桌面上:“这是那个铁山, 这是天枢。”
她把自己手中的芦苇笔立在茶几底部。
“天枢铜制的,且高达一百五十尺,就算外面有着力点, 寻常人想要爬上去也是难如登天,可从最开始闹鬼时候的传闻时, 每个人都强调,闹鬼的声音总是忽远忽近, 忽高忽低,且不说人能不能爬上去, 便是爬上去了如此来回上下波动, 要知望山跑死马,就是我也做不了这事, 但三个人的耳朵却都是这样听到的, 那我就假设这个条件是真的。”
沐钰儿手指微动, 抬眸去看唐不言:“那少卿觉得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眼睛。”唐不言伸手,把那芦苇笔自她手中抽了出来,慢条斯理说道, “天枢是真的, 耳朵是真的, 那只能是眼睛骗人了。”
沐钰儿顿时笑眯了眼:“我也是这么觉得,天枢内部我刚才仔细走了一边,内部并非平整,但因为铜铁表面格外光滑,且整个天枢是塔状,我们在门口看时,只会下意识觉得这个天枢表面和其他建筑是一样光滑平整的。”
“那些凹陷处可以藏人?“唐不言问。
沐钰儿摇头:“不行,但可以短暂地骗过眼睛。”
“如何骗?”
“比如在一瞬间躲进去,但因为眼睛还未反应过来,就给了一个缓冲的时间。”沐钰儿伸出一个手指,“这是第一个眼睛骗我们的地方。”
“那第二个是什么?”唐不言问。
“那些雕塑。”沐钰儿索性双脚提溜上来,盘腿坐着,“那些乍一看不过是天梯上的装饰,并没有任何作用,但我仔细看了一眼,所有雕塑上都有划痕。”
“划痕?”唐不言眉间微动,“什么划痕。”
“就是把少卿吊起来,也能飞檐走壁的划痕。”沐钰儿意味深长说道。
她很快就从唐不言手中抽回自己的芦苇笔,翻开新的空白一页:“整个天枢内部的雕塑,少卿还记得都在那里吗?”
唐不言垂眸:“门口左右各有一个龙头雕塑。右侧天梯往上走大概十步就有一个麒首,再往上大概十五步也是一个麒麟首……”
两人一人说一人画,天枢内那些不起眼的雕塑分布就清晰地复制到纸上。
“你看即将结顶的两侧左右各自二十步是没有雕塑的。”沐钰儿在顶部的位置点了点。
“若是真的按照毛婆罗说的,是高足酉说想要用内部的铜料来练手,头顶因为要建腾云形的承露盘,至少三尺至今,其中上面要有四个龙人,正中是一颗高大一丈的火珠,这样的重量也就需要内部更多的铜铁做支撑,事实也是如此,我上去时这里的铜铁因为不少,那为何这里没有雕塑。”
“会不会是因为这里都没有结顶,怕破坏了支撑点。”唐不言假设道。
“有这个可能。”沐钰儿淡淡说道,“但右侧第六个,也就是龙颈的位置不是也雕塑了吗?”
她指着那个位置的龙头:“今日高足酉说要雕刻的龙头地方就在这里,龙头没有雕刻好,毕竟这个龙头的分量也不清楚,相比较承露盘是垂直的,便是再坏还有柱体撑着,龙头是悬空咆哮的,只用了三根柱子支撑着。”
唐不言捏着指骨的手一顿:“所以头顶的位置不是不雕刻,而是不能雕刻。”
“我是觉得如此。”沐钰儿说。
“那划痕是怎么回事?”唐不言问。
“装神弄鬼的好道具。”沐钰儿意味深长说道,“不是说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吗?”
“你是说吊起来?”唐不言蹙眉,“那不是也需要其他人?”
“但谁说天枢内只有一个鬼。”沐钰儿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眼睛是会骗人的。”
唐不言眉间一跳:“是我想多了。”
沐钰儿冷不丁问道:“少卿看过杂技吗?”
唐不言摇头。
沐钰儿眼睛微亮:“我那今日带您去看看。”
她敲了敲车壁。
“怎么了老大。”张一连忙问道。
“去南市百萃曲园。”沐钰儿说。
“好嘞。”张一马鞭一动,直接朝着南市去了。
唐不言垂眸:“那第三个骗人的地方在哪里?”
“人真的是凭空消失的吗?”沐钰儿意味深长说道。
唐不言蹙眉:“可确实是在众目睽睽之中不见的。”
“少卿看着这张纸。”沐钰儿把白纸放在他面前,“多看一会儿,聚精会神地看。”
唐不言不解但还是认真看着,没一会儿,那张纸被倏地抽开,一张漆黑的纸冷不丁出现在他面前。
唐不言下意识皱了皱眉。
因为他看到黑纸在一瞬间还是雪白的,直到好一会儿才回神发现面前这张是黑纸。
“这是?”他不解问道。
沐钰儿的脑袋从纸后探了出来,笑眯眯说道:“是不是眼花了?”
唐不言看着那近在咫尺的脑袋,摁了一下,身形微动,不经意地往后坐过去,轻轻嗯了一声。
“杂技团里很多这样的幻术。”沐钰儿笑说着,“整个天枢内部都是金属,两侧又有天窗,太阳照下来金灿灿的,且铜铁最容易晃眼,就像你刚才看的,人的眼睛会迟钝的。”
“晃眼?”唐不言沉吟片刻,慢条斯理说道,“猫女在每次刀剑拔出时因为畏光而避退,其实当时不只是她,我们的眼睛也会短暂的看不见,再在铜铁的加持下,看不见的范围便会变大。”
沐钰儿脸上笑容越发灿烂:“就是这个道理!”
“但那个人到底是如何消失的。”唐不言又问,“眼睛只是欺骗了我们一会儿,这一点时间怎么能让人凭空消失。”
“若是那只猫,猫本来就很柔软,若是说从哪里溜进来逃出去,还能勉强解释得通。”唐不言声音格外冷静,“但那个红衣女人却是活生生的人,这么短的时间怎么能从我们眼皮子底下消失。”
“如何消失我现在还不清楚,但上次大统领说的,人是如何消失在何处的,少卿还记得吗?”沐钰儿意味深长地问道。
唐不言说:“天阶上。”
“那我们这次呢?”
唐不言不解,蹙眉说道:“第一层的天梯上……雕塑?”
“对!”沐钰儿眼睛一亮,“每次人都是消失在雕塑附近。”
“所以是雕塑后面有可以藏人的地方?”唐不言蹙眉说道。
“不知道。”沐钰儿摇头晃脑,“所以我打算今日夜探天枢。”
唐不言眉尖一动:“单独一人?”
“嗯!”沐钰儿已经自来熟地摸出马车暗格内的糕点,腮帮子鼓鼓的,重重点了点头。
唐不言沉默地看着她。
沐钰儿咽了一块糕点,这才察觉不对劲,抬眸去看他,眨巴眼:“怎么了?”
“一个人去不太安全。”唐不言淡淡说道。
沐钰儿伸手去摸第二块糕点,一边看着本子上密密麻麻的字,一边大大咧咧说道:“一个人哪里不方便,一个人最方便了。”
唐不言见她浑然不在意的模样,垂眸去盯她那糕点的手。
沐钰儿准备去拿第三块糕点的手,顿时宛若针刺地缩了回来,自纸张中抬起头来,委屈巴巴说道:“不给我吃了吗?”
“一个人不安全。”唐不言抬眸看她,重复道。
沐钰儿眨巴眼,终于琢磨出一丝不对劲来,歪头去看他,犹豫问道:“少卿也想去?”
唐不言只是看着她,不说话。
“可少卿不会武功啊。”沐钰儿蹙眉,“我是打算偷溜进去的,从还没完全封死地小窗或者头顶翻进去。”
“奴儿会。”唐不言淡淡说道。
沐钰儿连连摇头:“奴儿也太大只了,就这体型,八尺开外千牛卫就能看到了。”
“他修习内家功夫。”唐不言继续说道。
“可体积太大了。”沐钰儿坚持说道。
唐不言沉默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说道:“司直觉得某是累赘。”
沐钰儿眨巴眼,摇了摇脑袋:“怎么会呢。”
唐不言缓缓垂眸,含雾带霜的眉眼被阴影笼罩,随后轻轻嗯了一声:“那司直晚上小心些。”
沐钰儿看着他颤动一下的长睫,顿时爪麻。
“我体积不大。”很快,帘子外传来昆仑奴哀怨的声音。
“与司直而言,确实是大了点。”唐不言出声安抚道。
昆仑奴哼哼一声,弯腰,半个脑袋挤进来,盯着沐钰儿不高兴说道:“我飞的很快,看不见我的。”
沐钰儿看着他认真的模样,最后扭头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正垂眸理着袖间的花纹。
沐钰儿冷不丁凑过去,歪头去盯他的眼睛。
唐不言捏着花纹的手指一顿。
“少卿是不是很想和我一起去啊。”沐钰儿声音拉得长长的,显出几分漫不经心,“和你家这个昆仑奴在我面前一唱一和的。”
唐不言抬眸看她。
那双眼睛若月照流霜,皎皎无纤,猝不及防看人的时候,能让人心头一跳。
沐钰儿眨了眨眼,往后退了一步。
“也不是不行。”沐钰儿皱了皱鼻子,像一只骄傲的小猫儿,“我武功也很厉害,带你绰绰有余。”
唐不言漆黑的瞳仁完全倒映着面前之人,好一会儿才开口:“那司直想要如何?”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上次鲁寂的案子还没请功呢,但我瞧着这情况,功是不敢想的,能不被牵连已经是万幸了。”
唐不言神色平静。
鲁寂一案牵连陛下宠臣,两任太子,如今双章被贬,东宫还未被解封,就连永泰郡主都情况莫测,此事注定不能善了,自然也不会没眼色扑上去请功。
“那要是这个案子成了……”她眨了眨眼,没有继续说下去,眼尾却像带着钩子,扑闪着看着唐不言。
“定是司直首功。”唐不言心领神会接了下去。
沐钰儿眼睛一亮,嘴里谦虚说道:“这多不好意思。”
她伸手去摸糕点,这次倒是平安捏了回来,塞进嘴里,边吃边不耽误说话:“那晚上我和少卿在北阙见面。”
“我已经搬到修业坊了。”唐不言看着她鼓鼓的腮帮子,说道。
沐钰儿惊讶:“什么时候搬的?”
“在郑州那几天。”唐不言说,“从郑州下船,司直还未回家,今日若是得空,不妨回家一趟。”
沐钰儿嗯嗯点头,又往嘴里塞了一块糕点。
“免得你家猫儿……”唐不言意味深长说道,“翻脸不认人。”
沐钰儿嚼着糕点的嘴一顿,抬眸去看唐不言。
——少卿是不是在指桑骂槐!
可唐不言的神色实在太过镇定。
沐钰儿只好把嘴里的糕点咽下去,丧气说道:“奶黄整天有事喵喵喵,没事抱也不给抱的。”
唐不言捋了捋袖子,淡定说道:“猫儿就是如此的。”
沐钰儿摸了摸耳朵,继续吃糕点。
“去了南市,不如先去吃饭?”唐不言提议道。
沐钰儿摇了摇头:“不行,早点弄完,好几天没见张叔了。”
唐不言颔首。
—— ——
南市百萃曲园是一家非常有名的杂技幻术荟萃的名苑,以危险惊奇恐怖的百戏著称。
沐钰儿显然是常客,人刚在大门口站了没一会儿,杂技班的班主就亲自出来了。
“今日是哪股风把司直吹来了。”班主身形修长,手臂颇长,言语态度熟稔,显然是认识的。
“带朋友来看看你们的大变活人。”沐钰儿笑说着。
班主看了一眼唐不言以及他身后寸步不离跟着的昆仑奴,心中暗惊,但面上却只是行礼,也不多问,只是亲自挽起帘子,笑说道:“今日正好表演这个,我们最近研究出了一个新杂技叫猫儿走,还请司直掌掌眼。”
沐钰儿扬眉:“这么巧?又是猫儿。”
班主不解:“可是有什么问题?”
“大概是这几天和猫儿犯了冲。”沐钰儿慢条斯理说道,“听不得这两字。”
“之前听张一说你们研究了很有趣的镜子,怎么不见表演?”沐钰儿熟稔说道。
戏班主长叹一声:“别说了,半月前有个学徒把东西卷跑了,虽然有些可惜,但还好只是卷走东西,不是把我的人卷走了。”
戏班子最重要的人,培养一个优先的人玩玩要花费数年时间,东西没了可以再造,人没了,可能戏班子就会一蹶不振。
“是其他戏班子的活吗?”沐钰儿问。
南市各大戏班到处挖人偷东西,事情屡见不鲜,只要没闹出大事,官府基本上都是睁一眼闭一只眼。
戏班主摇头:“之前以为是,现在瞧着不像,半个多月了也没动静,想来那个学徒以为是宝贝卷走了,算了,已经再重新做了,司直有空一定要来掌掌眼啊。”
班主一边说,一边带人去了正中的位置。
这间曲苑并没有二楼,只占用了一楼的一大片空地上,用红布分成六个区域,每个区域都是不同的收费,其中最好的位置便是正中的位置,也是收费最贵的。
台子大概有七.八尺的高度,三面全都用黑布包裹着,头顶没有任何遮挡,台子上正有一男一女在表演‘钵内生莲’的幻术。
只见穿着黑衣短打的男子正像台下展示着手里的空钵,那钵于寻常僧侣手中的并无区别,他在台子上走了一圈,保证四面八方的人全都看清手中的东西,这才放回到正中位置上一个高高的用黑布盖着的黑台上。
与此同时他身后的一个女子在一侧的水缸中舀出一勺清水,自上而下缓缓倒入钵内,两人来回踱步,手上做了不少把戏,却一直不曾说话,直到女子手中的水已经悉数倒完,两人头对头,在钵前夸张地张望着。
人群中的气氛开始焦灼起来,两人开始绕着钵打转,没一会儿便一左一右各自站定,随后众人发出惊叹之声。
只见须臾之间,水中竟然当着众人面长出荷叶、莲花。
唐不言看的格外认真,随后眉心皱起,一脸严肃。
“如何?”班主站在一侧,得意说道,“也是半月前研究出来的,司直可看出点门道来。”
沐钰儿坐在正中的位置,闭眼把刚才的场景走了一遍,半晌没说话。
班主顿时得意起来:“若是连司直都猜不出来,我可要重重地赏小昭了。”
沐钰儿手指点着茶几,随意抬眸,慢吞吞地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你这个茶几我瞧着不错。”
班主脸上笑容一僵。
唐不言点着茶几的手指顿了顿,露出焕然大悟的神色。
沐钰儿轻笑一声,下巴微抬:“您老之前可都是花钱请我去别处逛逛的,现在怎么记吃不记打了。”
班主苦着脸,翘了翘大拇指:“司直的眼力实在是绝了。”
沐钰儿撑着下巴,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可不是眼睛,是脑子。”
班主笑了笑:“司直想看的这折戏来了。”
只见台子上开始布置新的道具,一个巨大的铁笼子,还有一个布袋子,一位男子在台子上走了一圈,之后便打算请人上来检查道具,结果目光一转就和正中笑眯眯的沐钰儿撞上了,顿时吓得嘴皮子抽了抽,伸出的手一歪,指向了唐不言。
“这位小郎君可要上来检查一下道具。”
班主眼尾一扫这位明显不同常人的贵人,放在手下的手摆了摆。
那男子心中了然,那手很快就自然垂落,打算再找一人。
谁知唐不言竟然真的起身走了上去。
沐钰儿都吃惊了,连忙拉着他的袖子:“要不我来。”
唐不言摇头,看了一眼台子,认真说道:“我去看看。”
沐钰儿收回手,开心说道:“那你玩的开心。”
班主眼皮子莫名一跳。
唐不言慢条斯理走上台子。
他身形极高,身上的那件大氅更是肉眼可见的昂贵,雪白的尾翼扫过黑色的布料,简陋的台子瞬间蓬荜生辉,格调拔高。
那男子显然也没愣了一会儿,直到唐不言站在他面前这才尴尬回神。
班主见状,小心翼翼地贴过来问道:“这是哪位天神下凡啊。”
沐钰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瓜子,看着唐不言乖乖地照着男子说的话检查了笼子和袋子,不由笑眯了眼。
“小雪人而已,别慌,脾气好的很。”她笑,扭头去看班主,笑问道,“若是幻术失败了,赔多少钱来着。”
班主闻言,神色顿时僵硬。
沐钰儿一颗瓜子在手指上拨弄了许久,意味深长说道:“你今日可算撞上金佛了。”
台上,男子唤来一个小女郎,让小女郎钻入黑色布袋中,之后把布袋提溜起来,长长的布袋完全盖过女子,最后请唐不言亲自去把布袋打结做上记号。
唐不言看着那布袋完全把人笼罩着,小女郎的身形影影绰绰可见,犹豫一会儿,伸手,用绳子把开口完全扎紧。
男子故作用力地扯了扯开口,面露苦恼,随后把小女郎直接抱起来关进牢笼内,顺便锁上大铁链子,自己则站在牢笼前,用一个黑布把自己也裹了起来。
黑布宛若一朵花一般被扔起,就在即将盖住男子的时候,一会在角落里不动的唐不愿,突然动了动脚步。
“祖宗!”班主眼皮子一跳,立马喊了一声。
唐不言扭头去看沐钰儿。
沐钰儿笑眯眯地对着他招招手。
唐不言便真的站在那里不动了。
班主一口气松了下来:“祖宗啊,真的是我的小祖宗啊,我心都差点停了,小本买卖可赔不起啊。”
沐钰儿目光落在台上,看着唐不言按着男子刚才给的剧本走,神色冷淡。
只见铁笼前的人已经变成刚才的小女郎,而打开笼子,解开绳子,里面则躺着一个正在假寐的男子。
正是一开始站在外面主导一切的男子。
台下人群掌声雷动。
唐不言面色冷淡地下了台子,随后回到座位上。
“看明白了吗?”沐钰儿把剥好的瓜子递了过去。
唐不言颔首。
“黑色的布,和特质的道具就是骗人的利器。”沐钰儿看着他一颗颗地把瓜子仁放进嘴里,吃相优雅斯文。
“铜铁制成的墙壁就是黑布,特意雕刻的雕塑就是道具。”唐不言吃了几颗瓜子,沉吟片刻又说道,“出鞘的刀剑,或者是外面的闪电,便是交换的开始。”
“真聪明。”沐钰儿夸道。
唐不言吃瓜子仁的手一顿,扭头说道:“我不是张一。”
“瞧您说的,张一有这个脑子吗?”沐钰儿笑说着。
正在身后哼哧哼哧吃糕点的张一迷茫抬头,看着面前两人。
“我是不是被骂了?”他问着昆仑奴。
昆仑奴迷茫摇头:“听不懂。”
张一把果脯塞进嘴里,嘟囔着:“我也听不懂。”
台上已经开始下一个幻术。
“这就是我们小昭新想出来的猫儿走,很是有趣。”班主笑说道,“主角是一只猫。”
沐钰儿来了兴趣,坐直身子。
台子上走上来一个梳着双环髻的小丫头,她穿着白色的衣服,怀中抱着一只黑色的猫,猫儿乖乖依偎在她怀中。
“这是变什么?”沐钰儿问。
“把猫儿变成人。”班主得意说着,“全洛阳只此一例,还没其他人会。”
唐不言的眸光瞬间凝重。
沐钰儿面露疑窦地打量着班主,只把班主吓得话也不敢说。
“怎么了?”他磕巴问道。
沐钰儿皮笑肉不笑:“你最好确定还有其他人会,不然你就完了。”
班主僵在原地。
——沐钰儿的话不似开玩笑。
台上那小女郎把猫儿抱在台前让人走了一圈,那原本还乖乖的猫儿走在正中位置时,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声音尖锐嘶吼。
台下人群发出惊恐声。
那猫儿挣扎不休,小女郎力气小,竟然直接让猫儿挣脱了。
猫儿轻盈地落在地上,随后竟然朝着一个地方冲去。
沐钰儿噌得一下站起来,腰间的刀鞘眼疾手快,直接点中黑猫的后脖颈。
因为那猫儿直接朝着唐不言扑过来。
“郎君。”昆仑奴一下子站了起来,桌子椅子倒了一片,庞大的身躯直接被灯火一照,宛若泰山压顶。
原本还窸窸窣窣的小剧场顿时哑然,目光惊诧得看向正中位置的几人。
那力道不重,却足以让猫也动弹不得,只见那猫儿被人制住还在不甘心地嘶吼着,声音颇为恐怖。
班主回过神来,吓出一声冷汗,连忙把小女郎呵斥下来:“还不下来把猫抱走。”
小女郎吓得直接从台子上跳了下来,连忙走了过来。
她拿出一样东西在暴躁的黑猫面前晃了晃,情绪激烈的黑猫缓缓安静下来。
班主松了一口气。
小女郎连忙伸手去抱猫,这一次猫儿不再挣扎。
“稍等。”唐不言出声阻止了女郎的动作,随后竟然朝着那猫儿走了一步,安静的猫儿立刻发出一声不悦的猫叫声,在小女郎怀中又开始扑腾。
沐钰儿一惊:“怎么回事?”
后台休息的戏班子成员听到动静连忙走了出来,见状直接用黑布把猫儿整个罩住。
“抱下去,抱下去。”班主连忙挥手。
之前大变活人的男子便伸手把小猫儿抱走了。
“你也下去。”班主看着小女郎还不走,不耐烦说道,“还不丢脸吗?”
谁知小女郎依旧巍然不动,鼻子一动,抬头去看近在咫尺的唐不言,小声说道:“这位郎君身上可有木天蓼的香薰。”
唐不言摇头:“这是什么?”
“一种香料,有些猫儿很喜欢,会一直蹭人,有些猫儿却很讨厌,甚至会凶性大发。”小女郎脆生生解释道。
张一小心翼翼靠近唐不言,仔细闻了闻:“好像确实有个奇怪的味道。”
沐钰儿倏地抬眸,盯着唐不言身上的淡绿色修竹纹长袍看,蓦地想起天枢内那只只对他一人扑过来的黑猫。
唐不言也显然想到了这一点,面色瞬间冰冷。
——这是今日宫中为他准备的衣物。
—— ——
“少卿不如先去换身衣服。”两人坐上马车,沐钰儿心事重重说道。
唐不言摇头:“先回北阙把尸体看了,之后直接回家。”
沐钰儿点头,压了许久的话忍不住问出来:“衣服是容成女官准备的,少卿觉得……”
“一件衣服一路上会经过很多人的手。”唐不言闭眼,轻声说道,“变数太多了。”
沐钰儿沉默,脑海中浮现出四个性格迥异的大监。
“原先天枢内的怪事我是倾向于几位大监的,高足酉最是奇怪,又有钥匙,又提议雕刻,甚至今天所在位置大有几率看到塔内的一切,泉献诚也有点嫌疑,他一个外国人对大周事情太过了解,毛婆罗设计图纸,最是了解天枢内部,做点手脚太容易了,便是阿罗撼看似最是无辜,但他一心复国,陛下这些年一直不同意出兵,若是他想要为波斯出最后一份力,若是他先设计鬼怪之事,后自己解决,让陛下对他有了感激之心,再提派兵之事,未必不可。”
唐不言靠在车壁上,眉眼低,似在小憩。
“现在想想宫内还有一个秋儿,未必只有一个秋儿。”沐钰儿神色冷淡,“只是现在不知到底能把此事告诉谁。”
容成女官的嫌疑已经摆到了明显上,大部分人都会觉得太过有嫌疑反而没有嫌疑,但也不排除她就是打这个注意。
便是春儿也不敢多信,能有一个秋儿,那春儿的可信度便自动不复存在。
至于其他人,是人是鬼,人心难测。
“说明此事内外联合。”沐钰儿转了转手中的芦苇笔,“现在想清楚了这一点,今日夜探未必没有收获。”
唐不言淡淡说道:“涉及的人越多,事情越容易露出破绽。”
“确实,就像他们今日故意在我们面前演的拿出闹鬼一般。”沐钰儿笑容薄凉说着。
马车很快就到北阙门口。
王新早早就回来了,一见人就站了起来:“你们可算回来了,菲姐已经问我八百遍了。”
沐钰儿下了马车,懒洋洋说道:“这不是来了吗?新嫁娘也不敢这么催公婆的。”
“小钰儿。”一块抹布凌空飞来,陈菲菲咬牙切齿说道,“想挨刀是不是。”
沐钰儿接过抹布,笑说着:“急什么,我到现在早饭都没吃呢。”
陈菲菲自大门后探出脑袋,看了眼天色,惊讶说道:“都要到午时了,你怎么还没吃饭。”
沐钰儿把抹布交给王新,上了台阶,可怜兮兮抱怨着:“忙啊。”
“我去给司直和……少卿买点饭来。”一侧的王新连忙开口说道。
沐钰儿摆摆手:“不必,我得赶在午时回家,前天就传信给张叔说要回来了,再不回去张叔要着急了。”
“行,那赶紧跟我进来,我和你说一下那具尸体的情况,很有意思。”陈菲菲快步朝着二进院西跨院走去,艳丽的大红色裙摆如花般散开。
“我让人送回来的猫你看了吗?”沐钰儿问。
陈菲菲不耐地挥了挥手:“哪有时间看,一只猫而已,我又不是看动物的……”
“咳咳。”沐钰儿咳嗽一声,提醒道,“少卿带回来的。”
陈菲菲脚步一顿,随后声音瞬间故作温柔起来:“人和猫也没有差太多,都是能看的,我等会就去看看。”
“多谢。”唐不言跟在身后颔首。
陈菲菲眼珠子一转,掐着嗓子:“为上峰办事,可是莫大的荣幸啊。”
唐不言盯着陈菲菲的后脑勺,最后又看了一眼背着手,溜溜达达的沐钰儿。
——北阙倒是一脉相承的人说鬼话。
一进入西跨院便是一股迎面阴风。
杨言非正躺在躺椅上睡觉,披风直接把脑袋都盖上了,几人动静不轻,却完全没把人惊醒。
“昨夜一夜没睡,现在天塌了都醒不了。”陈菲菲风风火火走了过去,嘴上格外嫌弃,声音到还是轻了些。
三人穿好衣服,跨过火盆,直接来到屋内。
“有过中毒。”陈菲菲直截了当的说道,“洗了脸,嘴唇都发黑了。”
沐钰儿这才发现床上躺着的人已经洗干净脸,露出一张本该秀气白净,但如今面容古怪的小脸。
“中毒死的?但她的脚尖是平直的,并非直直下垂。”沐钰儿响起大雨夜那双脚,疑问道。
陈菲菲点头:“这就是我要说的,也是自己上吊的。”
沐钰儿吃惊:“吃了毒药还上吊。”
“对。”陈菲菲指了指她脖颈处的衣襟乌青的痕迹,“有挣扎痕迹,濒死中是有求生本能的,但当时已经毒发了,所以痕迹不重,但双腿后侧因为挣扎撞在硬物上,尸斑已经很重了。”
“她是悬挂在假山上的。”沐钰儿说道。
陈菲菲点头:“那就说得通了,衣服后面也有勾丝,应该是有过挣扎的,这衣服也很奇怪,我稍后再说。”
“什么时候死了?”唐不言问。
“尸斑已经大片出现,呈现出紫红色痕迹,用手指按压也不会褪色,也已经不会出现新的尸斑,这种一般需要四到五个时辰,但这人是中毒死的,五脏六腑急性损坏,所以出现的比较早,尸斑呈大片浓密状,加上昨日大雨,天气阴冷,所以至少往前提早一个时辰,怎么也要六个时辰。”
“那就是昨夜子时前后。”沐钰儿算了算时间,“我见到尸体的时候,尸体还带着余温,应该就是死在那个时候的。”
“她身上是什么毒药?”唐不言盯着她发黑的指甲问道。
陈菲菲摇头:“查不出,排除了几样比较常见的都不算,□□的话喉头会水肿,指甲上有白色横纹,这些都没有,鹤顶红和□□同理,但我推测不是急性毒药,因为死者是自己上吊的,一般烈性的根本没这个时间,慢性毒药种类太多,实在难以分辨,可能要找到她身边的东西,我一个个试过去。”
“她脸上的表情是怎么回事?”沐钰儿指了指她脸上似笑非笑的面容。
那不是一个笑,却因为嘴角上扬的弧度,多了点阴森恐怖的错觉。
陈菲菲顿时来了精神:“不论是中毒还是上吊,死前一定是很痛苦的,面容一定狰狞不好看,但这个人奇怪,她的嘴角是上扬的,人在死前只有两种情况可能会有这种诡异情况。”
陈菲菲伸出两个手指比划着:“第一,在雪地里,冰窖里,因为太冷,人的四肢先是麻木失去知觉,后来又会习惯这种寒冷,脑子就会产生错觉,以为自己身处温暖之中,有些人甚至会觉得热,脱光衣服,所以死者最后的脸上带着笑容,第二就是中毒,有些药是有迷幻作用的,常常让人分不清现实还是幻觉。”
“是那个毒药的问题?”沐钰儿犹豫问道。
“这个我不清楚,毕竟除了这两种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刚断气没多久,有人用手指把人还未僵硬的脸皮提拉起来,但有一个问题更奇怪。”陈菲菲指了指床上这张死白僵硬的古怪脸庞。
“这张脸你们送过来前有仔细看过吗?”
作者有话说:
这几个幻术来源史料记载,荷花那个人叫佛图澄,大变活人来着吴桥杂技,古代的幻术因为太过离奇,我总以为是编的,但又因为是被记载在史书上,又导致我大为震撼。《搜神记》和《后汉书》都有一个关于幻术大师左慈的记载!非常厉害的感觉。感谢在2022-06-07 23:56:13~2022-06-08 23:54: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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