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试药
萧芜一愣,旋即温和道:“有劳。”
他从上陵宗千里跋涉而来,一路囚车颠簸,皮肤上尽是尘土血污,黏在脸上很是难受。
谢枢便绞了帕子,点上萧芜的眼尾:“仙君,抬头。”
他轻柔的动作起来。
萧芜不自在的揪了揪衣摆。
有些痒。
谢枢用食指抬起了萧芜的下巴,目光沉沉的垂下来,这是个略有些侵略和审视的动作,但萧芜看不见,他只能感觉那帕子轻柔的动作着,抚过太阳穴,扫过眉峰眼尾角,擦去睫毛上的尘土,又拭去了唇珠上的血痕。
“……”
萧芜收拢指尖:“小友……”
上陵宗讲究隐逸脱俗、淡薄于世,萧芜没有仙童侍者,独来独往惯了,哪怕是他还是幼童的时候,也没有人这样捧着他的脸,为他擦拭过尘土。
萧芜进仙门的时候太小,他没有在人间生活过,他也不知道在人间的礼节中,这样的行为是否正常。
谢枢:“别动。”
他擦的很仔细,像在为一件珍贵的古玩拭去灰尘,等血污除了七八,这张脸展现出原本的颜色时,谢枢抬着他的下巴,垂眸端详起来。
疏眉朗目,鼻峰高挺俊秀,这是一张过于完美的脸,适合出现在建模师的电脑硬盘,人偶师的展示柜,或是娃娘的BJD橱窗中,可指尖残留的体温提醒谢枢,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一个和他幻想中的萧芜,别无二致的人。
这是他亲自选定的样貌。
萧芜:“……小友,好了吗?”
他一不自在,睫毛扫过谢枢的掌心,有点痒。
谢枢擦去最后一缕血迹:“好了。”
他将碎布丢回食盒,捡起一旁的碗筷:“多谢仙君今日的教导,明日我还来,仙君有什么想吃的,可以告诉我,我会尽力为仙君送来。”
萧芜:“到了这个地步,也没什么可以挑剔的了,多谢小友。”
他觉察到谢枢要走,又道:“小友,这……这帕子能否留下?”
谢枢回头,萧芜歉疚的笑笑:“除了脸,我身上也沾了许多血迹,多少有些不雅,想借小友的帕子清洁一二。”
谢枢垂眸,看向食盒中的“帕子。”
说是帕子,其实是他中衣上顺手撤下的布料。
谢枢点头:“好。”
他将食盒和帕子一同留给萧芜,纸只拿走了碗筷,抬步出门了。
等房门关闭,谢枢微微偏头,听见了里头衣衫翻动、帕巾沥水的的声音。
他稳稳合上门。
薛随还在门外一里处等候。
他等得昏昏欲睡,也搞不清宫主和平芜君在屋里做些什么,要说动刑吧,宫主什么工具也没带,平芜君也没有惨叫,但要说其他的吧,宫主和平芜君,除了动刑,其他还能干什么?
总不能和平芜君交流武学心得,相谈甚欢吧?
等到后来,随薛开始百无聊赖的丢石子打鸟,打着打着发起了呆,险些一头从树上栽下去。
这时,他远远看见院门开合,他们宫主从里面绕了出来。
薛随眯起了眼。
宫主纯白的狐裘解了一半,沾了不少草叶,里衣也乱糟糟的,活像被人撕了一块。
更奇怪的是,他们宫主手里拿着什么?
一个……碗?
还没想明白,谢枢已经走到了他面前,信手一抛,瓷碗上下翻飞,恰好落在薛随手中。
薛随:“……?”
谢枢已施施然路过他身边,回眸看了他一眼,道:“平芜君这里,你们只管守好,不要叫人过来打扰。”
他装作宋小鱼讨教功法的事情,不能有其他人知道。
随薛一个激灵,躬身道:“是。”
接下来的三四日,无妄宫宫主雷打不动,日日驾临思幽阁。
随薛从最开始的不解,到麻木,到最后,他已经习惯了。
谢枢夜间照着萧芜的讲述练习无妄心经,这身体修为本就已臻化境,练习起来如鱼得水,顺遂的很。
闲暇之余,还翻看了几本原主的剑谱医术,将这些旁门杂技也捡了个七七八八。
白日,他提着食盒,里头放着粥,有时是香菇鸡丝,有时是小葱瘦肉,都是些清淡不油腻的食物,萧芜不挑嘴,但是谢枢观察下来,发现萧芜口味偏甜,带苦味的莲子粥,他便不喜欢。
谢枢心中好笑,心道他们游戏里朗月清风的仙君什么时候多了这个设定,却还是一勺一勺,将粥喂了进去。
之后,他便吩咐厨房不做苦粥了。
萧芜的教导也每日继续。
萧芜这老师十分称职,教导细致耐心,是最讨学生喜欢的老师,你要是不懂,他能说上十遍八遍,仿佛谢枢不是魔宫里的仆役下人,而是他上陵宗的嫡传弟子,每每讲完,谢枢告退的时候,他还要温声问上一句:“小鱼,我可有讲明白?”
谢枢敛下眸子。
他是个商人,比起人情更看重利益,但遇见萧芜这样的人,总是不自觉的卸下心防。
萧芜这种人,绝不会害谁,即使有了利益冲突,也是个光明磊落的,不会如谢枢前世遇见的人一般。
然而,谢枢依旧没法和萧芜说“你教的很好,本宫进步极快,这无妄宫的顶级心法,本宫已掌握第六重。”
宋小鱼是个普通凡人,以凡人的资质,终其一生,也无法窥得修仙门道的。
每每萧芜问起,谢枢只管闭着眼睛,推说:“还不行,太难了,我不太会。”
萧芜轻声叹气:“不急,明日再试一试。”
这一日,萧芜又问他是否能觉察灵力,谢枢依旧推脱说不会,萧芜却没放他走,而是强打起精神,冲着谢枢招手:“小鱼,来。”
日日粥饭养着,萧芜却没见好,瞧着倒是更憔悴了。他依旧抬不了手,握不动勺子,只日日靠在墙边,睡着的时间比清醒的时候多。
等谢枢挨着他坐下,体温隔着衣料传递过来,谢枢才发现,他的体温很烫。
谢枢蹙眉:“你发烧了?”
经脉尽废的身体,比凡人好不了多少,这屋子说到底也是个牢房,四处漏风的,不宜静养
萧芜:“无碍。”
他轻飘飘掠过了这个话题:“等会我运气,点在你的几处大穴,你细细体悟,看能否觉察到灵力。”
谢枢眉头蹙的更死,他看过基础心法,知道这是仙长引弟子入门的惯用方法,小弟子察觉不到灵力,仙长便在周生大穴拍上一拍,强渡一缕进去,小弟子体会到灵气的运转,再学就容易了。
可问题是,萧芜的筋脉废了。
抬手都能疼的满头冷汗,用废脉强引灵力,再灌注给旁人,只会让他的情况雪上加霜。
一个萍水相逢,施了两碗粥的杂役,他就愿意做到这种地步?
谢枢是商人,做惯了无利不起早的买卖,萧芜如此做派,他不知为何,居然伸出两分恼怒,生硬道:“……不必。”
萧芜叹气:“听话。”
他像是真将谢枢当小孩子哄了。
说罢,萧芜抬手,他这些日子时常隔着布料摸索谢枢的穴位,已然熟悉了,便放在了谢枢的肩胛,作势运气,谢枢一愣,单手扣住了:“不行。”
说罢,又觉着语调生硬,不符合弟子的身份,于是软下声音:“仙君,我只是……”
还没编出理由,谢枢微微一顿。
他握着的腕子下,又潮湿温暖的触感。
谢枢低头,看见白衣底下,泅出了一片血迹。
萧芜注意到他的僵硬,笑笑将袖子掩好了:“之前受了些伤,不必在意。”
谢枢:“什么时候?”
萧芜:“路上的时候,只是一直没好。”
筋脉断后,他的身体还比不上普通人,新伤叠着旧伤,又一直不曾上药,也难怪要发烧。
但即使如此,萧芜还是固执的想抓住谢枢的肩膀,给他灌注灵力:“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我先为你引气。”
谢枢挣开,无声后退了一步:“不行,起码今天不行。”
他垂眸扫过萧芜的面容,鼻尖耳垂由于高烧正泛着薄红。
萧芜:“小友无需在意。”
他像是铁了心要渡灵了。
谢枢格挡开来,轻声叹气,不知为何升起了一丝无力之感,难得放软声音:“你病着,得先将病养好,不急于这一时。”
萧芜一愣,旋即失笑摇头:“那便不一定有机会了。”
他抬头,空茫的眼睛倒映着天边明月:“我了解谢春山,我在这儿待了这么些时日,已经太久了,他不会容我舒舒服服的养病,接下来,想必有些其他手段。”
谢枢微顿。
还真给萧芜说中了。
后续过不了几天,还真有段谢春山的剧情。
在66提供的时间线中,谢春山看不惯萧芜,于是断了食水,想磨一磨他的傲气,可惜归墟水狱没能磨去萧芜的傲骨,薛随的手段用遍了,谢春山也没听到他一句求饶。
在废人身上耽误那么久,谢春山有些不耐烦了。
他将萧芜带到殿中,唤来了吴不可,打算用些药。
正道的顶级修士,天生就是魔修最好的药人,吴不可有几百种新药未曾试过,每种都足以痛彻心扉,彼时的萧芜受过罚,身体底子比今日还差,过程不必赘述,自然十分难熬,而谢春山扣着他,在殿中足足扣了半月。
谢枢若有所思,无声调开了剧情面板。
无妄宫主殿烧着地龙,铺着厚毯,四季如春,比起这思幽阁,确实是个养病的好地方。
至于试药,却也没说什么药,不少伤药同样会令伤口胀痛麻痒。
至于剧情,以那只系统的打分标准……
谢枢哂笑一声,心道:“想要糊弄过去,并不困难。”
第252章 伤药
到最后,谢枢推脱不得,只得强行隔开萧芜,铁门一响,落了锁。
萧芜撤了好不容易聚在指尖的一点灵力,轻声叹气:“小鱼,我是认真的,再过几天,就算你想来求我指教,我也未必能回答了。”
他本就是强弩之末,全靠一口灵气吊着,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散了。
萧芜撑着身体坐起来:“我进了无妄宫,就没打算再出去,但是小鱼,你还很年轻,无妄宫外还有大好河川,你不想再出去看看吗?”
谢枢敛眸道:“不急于这一时。”
等走完惨死的剧情,谢枢会将宋小鱼本人送归人间,而他贵为宫主,不存在出不去的道理,至于萧芜……
谢枢道:“来日方长。”
萧芜便不再说话了。
过了很久,他才轻声叹气,露出个无奈的苦笑,像是长辈对着耍赖的小孩子,纵容又无可奈何:“小鱼,倘若你能出去,代我回一趟上陵宗吧。”
谢枢回头看他。
萧芜从袍子上扯下一角,递给谢枢,笑道:“凡人都说是落叶归根,魂归故里,我从小在上陵宗长大,熟悉那里的山川草木,我一直以为我会长久的镇守在那里,可惜这副残躯,怕是很难再回去了,倘若有机会,你替我看一看。”
衣料边缘绣了片卷草纹,乃是银线勾勒。
萧芜:“拿这片衣料当信物,当代上陵掌教是我师兄,等我离……总之,你报我的名号,可直接拜入内门。”
话没说完,谢枢看口型,却知道他想说的是“离世。”
谢枢收下,将衣料叠好收了,没说什么,心中却闲闲道:“平芜君,想回上陵,得你自己去看,我要是找你师兄报你的名号,你师兄能当场晕厥过去。”
萧芜的师兄萧敛,设定中修为一般,擅长做买卖敲算盘,是个统筹管理类的人才,但要说战力,不及萧芜谢春山的十分之一,谢枢要顶着谢春山的壳子,往萧敛面前施施然一站,丢出他师弟的一截衣料,再说上一句:“师兄,是你师弟介绍本宫来,说能加入你们内门的。”萧敛非要吓得灵魂出窍。
面上,谢枢说的是:“好,倘若有机会,一定替仙君看看。”
萧芜颔首,又道:“倘若真见到师兄,请帮我带句话,让他元婴期前慎之又慎,轻易不要突破。”
谢枢便挑了挑眉。
修炼一级一道坎,称为“瓶颈”,元婴期又是最难的几道门槛之一,天下元婴修士寥寥无几,谢春山是元婴,萧芜废前也是元婴。
可他却让师兄不要轻易突破?
谢枢压下疑惑:“仙君放心,我一定带到。”
萧芜松了口气,像是了结了一桩心愿,再提不起力气,与谢枢客套两句,闭目睡去了。
*
当天晚上,谢枢便再度来了思幽阁。
这回他没提食盒,也没轻手轻脚的开门,摆足了宫主架势,薛随侍立左右,后头一排侍从,谢枢抱着手炉,微微垂眸示意,薛随当即上前,一脚踹开了院门。
萧芜依旧靠在墙边,和谢枢离开时没两样,像是不曾挪动过,听见门口的动响,他微微抬眼,又很快垂落下去,安静如一尊凝固的雕塑。
到了这个地步,来的是谁,要做什么,似乎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唯一的遗憾,是他还没为那萍水相逢的孩子渡过气。
瞧见他这样,薛随偷瞄了眼宫主,暗暗叫苦。
这流程他本来很熟悉的,正道人士得罪宫主,宁死不屈,他要先厉声呵斥“既见宫主,为何不拜?”,如果那正道是个硬骨头,他就要上去,一脚踹断他的膝盖,然后揪着他的头发逼他向宫主下跪,但是平芜君……
薛随看了眼谢枢,不知为何,有些不敢。
——总感觉只要他冲过去,还没碰着平芜君,自家宫主就先动手了。
所幸他们宫主也没有计较的意思,只是抱着手炉,踱步到了栏杆之前,笑道:“平芜君来我无妄宫也有半月了,怎么样,可试过水狱的待客之道了?”
原文台词。
谢春山人俊美,嗓音也好听,加上谢枢语调和缓,咬文嚼字有种说不出的风流意,倒真像是邀朋友来府上小叙,临走时聚会宴饮,询问是否招待不周。
萧芜只合着眼:“承蒙宫主关照,萧某住的还不错。”
这时候,他眉目冷沉,通身气质肃杀如霜雪,半点没有对着宋小鱼时的温和了。
谢枢的目光落在他的眉眼,眼中多了两分惊艳。
萧芜温和的样子当然很好看,但如今清贵冷沉的模样,才更接近初始设定中的平芜君。
薛随站在一旁,露出了见鬼似的表情。
谢枢好整以暇的看了会,扫过光幕,接着笑道:“平芜君的嘴还是一样的硬,看来是这归墟水狱太过儿戏,不够合仙君的胃口,无妨,魔宫之中,好去处很多,我麾下还有一人,如今恰好缺个药人,我想仙君倒是合适。”
他说着,偏头示意属下:“来,将仙君请回我宫中去。”
几位仆从低头上前。
说是“请”,但是按宫主的脾气,本该是拖,可宫主就在他们身后,目光闲闲扫过来,隐隐透着警告的意味,众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扶。
萧芜病的重,通身乏力,几乎是被人架着抬到了主殿,他满身是伤,就算侍者轻了又轻,还是疼的厉害,路上便半昏了过去,睡梦中眉头紧蹙,凝成了小小的“川”。
一直到谢枢示意,将人放在主殿床上时,眉头都不曾松开。
谢枢提起衣袍,在床尾坐下,片刻后抬起手,点在了“川”字中间,将它揉散了。
清风明月的仙君,不适合做这般表情。
当吴不可提着药箱匆匆而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吴不可本来在药炉煮药,煮的好好的,忽然下人传信,说宫主召他看诊,吴顿觉古怪。
他倒是略懂医术,但是魔宫之人处处小心,轻易不会将弱点暴露于人的,伤了病了,只会自行休整,或者抓个正道大夫,没有找毒医看病的道理。
但宫主传召,他便带好工具赶来,便见宫主坐在床边,眉目温和,细细的揉开了某人的眉心皱纹。
他正狐疑是谁,上前一步,平芜君的眉目正入眼帘。
吴不可:“……”
“?”
宫主将平芜君从水狱带了出来,还默许他躺自己床上?
他疯狂朝一旁的薛随使眼色,传音入密:
“宫主在干什么?”
薛随低眉敛目:“不知。”
“这位怎么在宫主的床上?”
薛随闭目:“不知。”
“叫我来干什么?”
“不知。”
“嘿薛随你干什么吃的……”
传音还没传完,却见他们宫主轻轻召手:“吴药师,来。”
吴不可只得小步上前,恭敬立在床边。
谢枢探入被子,捉住萧芜一条腕子,皮肤上挂满了冷汗,凉的厉害,他将那手拉出被褥,示意:“来,吴药师,看看他的情况。”
吴不可忙收敛心神,俯身搭上了萧芜的腕子,细细诊治起来。
过了半响,他才小心翼翼的问:“宫主想知道什么?”
谢枢:“情况如何?”
吴不可:“很糟,筋脉半废,大伤小伤无数,伤口发炎引起了高热,平芜君还有一口灵力吊着,目前不会有性命之忧,只是……”
谢枢不轻不重的重复:“只是?”
吴不可:“若是想调养到普通人的水平,不难,但是若想要平芜君恢复修为,这……”
谢枢:“无需恢复修为。”
后头萧芜有一段恢复修为的剧情要走,主人翁不是谢枢,他断脉的情况太过罕见,早不是寻常方法能够修复,可魔宫之中多奇人,药房中恰有一位老疯子药师,手上捏着本自创心法,可令断脉生息,只是功法运转痛不欲生,无人愿意修习,这老疯子在后院撞见萧芜,便将萧芜当成实验品,萧芜恰好无路可走,只能如此行事。
这段剧情与谢枢无关,谢枢不会干预。
吴不可便松了口气:“那就好。”
他观察着谢枢的表情,斟酌用词:“若宫主只是想将仙君囚在床上,赏玩一二,倒没什么难得,只需要用些伤药,再内服调理,便可以了。”
谢枢:“开药吧。”
不多时,吴不可便取了个罐子:“宫主,这是外用的伤药,涂在发炎处,用透气的绸布裹好,两天一换便可,至于内服的药物,属下已经吩咐下人去熬了,过半个时辰便可送过来。”
谢枢接了药罐:“嗯。”
他不咸不淡的嗯了声,既不动手涂药,也没有让吴不可下去的意思,吴不可犹豫片刻:“宫主……”
谢枢信手将药罐抛回去:“等下用得着你,待着。”
吴不可收好药罐,陪笑:“诶诶,好。”
他们静静等待着。
谢枢坐在床边,吴不可却是弯腰站着的,不多时,他额头上聚了一片汗珠,也不敢抬手去擦,只能暗自揣度宫主说的“用得着你”是什么意思。
在静默中等了许久,床上响起了很轻的吸气声,谢枢垂眸,看见了萧芜微颤的眼睫。
他刚刚转醒,昏昏然不知今夕何夕,双眼的睁开,无神的注视着虚空,复又轻轻闭合。
他记起来了,这里是无妄宫。
无妄宫主谢春山将他从水狱带了出来,带回了主殿,说要让他试药。
但是……试药?
身下床铺绵软,身上盖着被褥,大殿中的炭火烧的很暖,如春日一般。
萧芜略略动了动手指,才发现他的身边有人。
下一秒,谢春山冷哼一声,略带嘲讽的声音响起:“平芜君的修为还真是废了,比凡人都不如,水狱到主殿这点距离,这也能睡着?”
萧芜敛了神色,谢枢猜他想恢复平日里冷肃端庄的模样,不在魔头面前失了礼数,可站着的时候也就罢了,现在裹着被子躺在床上,乌发散落一地,怎么都和“端庄”没有关系。
萧芜尝试坐起,但肌肉酸软,又疼的厉害,只好认命闭眼,冷声:“在下的修为本来就废了,用不着宫主提醒。”
谢春山笑:“仙君还真是不会看场合,在本宫的地界上还如此嘴硬,可知道嘴硬的后果吗?”
他拍了拍手:“吴药师,将你的药拿上来。”
吴不可:“啊?……哦哦。”
他上前两步,恭敬的呈上瓷瓶。
瓷瓶乃是青白瓷,入手温润细腻,隐有药香,谢枢捏在手中,笑道:“平芜君可知,这是什么药?”
萧芜:“不知。”
他当然知道,这是他要试的药,毒医名声在外,手下随便漏出点什么都能让人生不如死,左右结果都一样,说什么都逃不开这一遭,他懒得去猜,还不如省点力气,熬过下面这一场折磨。
却听谢春山也不恼,只将那瓷瓶在指尖转了个圈:“这小玩意呢,是青蝎四散膏,乃是从毒瘴蛇蝎子中提取而来,制成膏药,至于这作用呢……吴药师,劳烦您给平芜君讲讲。”
吴不可:“……”
“?”
青蝎四散膏,是有这玩意没错,也是吴可以研制出来没错,可问题是,宫主手上这一瓶,它不是啊。
宫主手上这个,乃是上好的伤药寒刀散,魔门向来狠辣,对旁人狠,对自己更狠,用的伤药也是最烈的,这寒刀散虽然涂上皮肤如刀割一般,却能化瘀消肿,防止发炎,是宫里最好的几种伤药之一。
他抬眸,还未说话,却见宫主冷冷的望了下来,他唇角带着些许笑意,眼眸却冷的很,似笑非笑的,略有些渗人。
吴不可:“……”
他擦了擦头顶的冷汗:“这……青,啊,青蝎四散膏,是用从蝎毒和蛇毒中提炼混合,制成的毒膏,涂抹与伤口,不出十日,伤口便会溃烂流脓,毒素散入四肢,连血液都转为黑色,是极厉害的毒药。”
萧芜并无反应。
他垂着一双眼眸:“宫主要用,便用吧,不必与萧某多费口舌。”
便听谢春山笑了声:“不愧是平芜君,果然是硬骨头。”
他打开盒盖,瓷器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谢枢修长的指尖插入药膏,转了半圈,纯白粘腻的膏体沾在指尖,兰花与药草的清香溢满大殿。
谢枢另一只手撩开被褥,当暖意离开,冷意席卷的刹那,萧芜便紧闭双眼,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倒不是怕,只是仙君守礼惯了,用药定然要脱衣,他不习惯在旁人面前袒露身体。
谢枢微微偏头:“吴不可薛随,你们殿外等候。”
吴不可薛随早就冷汗淋漓,就等宫主这一句,他们当下告退行礼,头也不回的走了。
殿门吱嘎一声合上,室内重新安静下来。
萧芜无声放松了些。
谢枢:“仙君,那本宫便开始了。”
说着,他指尖微动,挑开了平芜君的衣带。
冷白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萧芜瞬间绷紧了身体。
第253章 宗门
衣料向两边挑开,身体暴露在谢春山的视线之下,皮肤在烛火下透出冷白的光泽,如一块任人宰割的鱼肉。
萧芜能觉察到谢春山正坐在床边,他的视线如实质一般,正细细巡视过每一寸肌肤,像在欣赏一件昂贵的战利品。
萧芜无声捏紧了被褥。
他原本打定主意,无论遭受什么,都不再说话,免得失了风度仪态,可谢春山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他便不自在极了。
萧芜冷硬开口:“宫主要抹药便抹药,还干等着做什么?”
便听谢春山笑了声:“怎么,我不动手,仙君还着急了?”
无妄宫主肆意邪性,语调自带三分风流,此时尾音上挑,又带了两分笑意,便像是春日里寻花问柳的王孙公子,手里持着折扇,高卧于章台之上,笑吟吟的唤上一句“美人”。
而他平芜君萧芜,就是他无妄宫主寻花问柳的那个美人。
萧芜冷声:“并未着急,残躯而已,宫主想看,那便看吧。”
说罢,他死死闭上眼,任由谢春山打量。
谢枢确实在打量。
萧芜的脸是他挑的,模型也是他挑的,身型在一般的成年男体上做了改动,更加高挑修长,此外,还调整了体块的肌肉比例,整体略显清瘦,后期萧芜废脉重续,身体不好,清瘦中又带了点病弱,总之,只看模型,是那种只适合在深山养病,做不得重活的隐世高人。
但谢枢知道,这具躯体握起剑的时候,动作是多么的流畅漂亮。
这是他亲自选定的身体。
可现在,皮肤上布满了细小的伤口,部分红肿破溃,隐隐有发炎的迹象。
这些伤口没什么关系,等涂完伤药再养上几日,什么都不会留下,谢枢的视线落在萧芜的后腰,那里有另外的伤疤。
很长一条,从后背贯穿到前腰,痕迹逐渐收窄,最后化成一线,整体形状如细长的草叶。
疤痕略略隆起,颜色与其余皮肤并不相同,显得有些狰狞,虽然早已愈合,但依稀可见当时的惨烈。
谢枢一愣,莫名有些不悦。
萧芜的腰线很漂亮,痕迹盘踞其上,就像瓷器上皲裂的纹路。
游戏设定里没有这些伤,也不该有这些伤。
谢枢不由抬手,轻轻点了点那处。
顶着谢春山的身份,他刻意没抱手炉,指尖冷的像冰。
刚碰着疤痕,萧芜便是一颤,腰肉瑟缩着崩紧了,又被主人强迫着放松开来。
“……”
萧芜顿了顿,冷声:“宫主,那里已经愈合了,你若想用膏药,恐怕得割开再抹。”
谢枢没接话,又摸了摸伤疤,轻声:“仙君,这伤怎么弄的?”
他没用力气,指腹缓缓擦过,蜻蜓点水一般,萧芜却觉着古怪,陈年旧伤给谢春山不轻不重的一碰,剑茧抚过皮肤,带起大片的麻痒,他的腰肉全然崩紧了,简直无法再在床上躺下去,要弓身缩起来才好。
但僵硬的平躺着,还能说是宁死不屈,没失风度气节,要真正谢春山的床上弓起来,萧芜便不知道这么说才好了。
古怪,实在古怪,比刑罚更加古怪。
萧芜强忍着没动,僵硬道:“宫主要试药,试就是了,何必多问。”
谢枢:“可是我想问。”
他摩挲着疤痕,继续轻声:“仙君,这伤怎么弄的?”
“……”
谢春山这人,讨人厌是真讨人厌,似乎不告诉他,他就要捻着萧芜的腰肉,一直这样问下去。
萧芜不习惯有人近身,更不习惯有人捏着他的皮肉来来回回的抚弄掂量,在长久的沉默里,他平平开口:“小时候修炼不认真,做错了事,师尊罚的。”
便听谢春山意味不明的重复:“师尊罚的?”
谢枢捻着药膏,微微挑眉。
这是他构造的游戏世界,萧芜是他钦定的前期主角,这个所谓的师尊,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谢枢想了又想,终于从游戏草案中扒拉出来了一号人物:“萧兴怀?”
萧兴怀,上陵宗掌教,是宗门内资格最老的人物,萧芜和萧芜师兄萧敛,以及上陵宗当代说得出名号的,都是他的弟子。
“用什么罚的?”
萧芜不说话。
“几岁?”
萧芜依旧不说话。
“罚了多少?”
“……”
谢枢便道:“仙君,翻下身,让我看看这疤。”
“……”
萧芜鸡皮疙瘩炸了一背,实在不知道无妄宫主吃错了什么药,对着疤痕刨根问底,还好端端的非要翻过来看,便不做理睬,闭目不语。
便听谢春山又笑了:“仙君,到了我无妄宫的地界,嘴硬可是要吃不少苦头的。”
萧芜眉头微动,依旧垂目不语,细细看去,却是手指紧掐着掌心,全身都在戒备,像是怕谢春山突然将他翻过来。
谢枢心道:“我有这么凶残吗?”
他念完台词,也没再折腾萧芜,日后想看伤疤的机会多的是,不急于这一时,转而开始“试药”。
寒刀散在指尖待了许久时间,已经被捂热软化了,油淋淋粘腻腻的,谢枢将它敷到一处肿胀伤口处,薄薄抹了一层。
这药性烈,抹上去很疼,放在指尖都隐隐发烫,抹在伤口就像浸入姜水。
萧芜却没说话,无声忍了,表情淡淡,依旧是冷肃的冰块脸。
谢枢只觉着指腹下的身体越绷越紧,垂眸一看,萧芜捏着他的一片被子,将那块可怜的布料揉烂了。
谢枢便收了药:“仙君,疼的受不了,和我说一声。”
说完,又觉着不太合人设,便笑着补充道:“否则,平芜君抓烂了无妄宫主的被子,这事儿传出去,也不太好听。”
语调闲闲,又是惯常的风流口气。
萧芜平静道:“既是试药,还说这些做什么。”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到了这一步,还有说得必要吗?
谢枢看了眼屏幕,上头是这场戏的台词,他已经说完大半,系统的提示版平静的闪烁着,似乎没有异议。
以这位的宽泛程度,略作修改,也不是不可。
谢枢便道:“仙君此言差矣,试药,又不是只有着一种药可试,我手上还有一种,涂上去便伤口麻痹,不觉着疼,只是药性比这青蝎四散膏更毒,不出一月,便会伤口溃烂而死。”
他说着,作势起身走往门外,萧芜只是躺着,如一块瘫软的死肉,对谢枢的威胁既不同意,也不反对,仿佛平静的接受了接下来的一切。
谢枢走到门口。
门外,吴不可正端着汤药,药已经煎好了一盏茶,但宫主没开门,他也没敢进去。
却见大门从内侧推开,宫主信步迈出,接了吴不可的汤药,又将那瓷瓶往空中一抛,落到了吴不可手中。
瓷瓶重量未减,显然是没用过的。
吴不可恭敬:“这,宫主?”
谢枢:“太烈了,换个温和些的伤药来。”
“……”
谢枢看他:“怎么,有问题?”
吴不可连忙:“没有,没有。”
谢枢端了端手中的药碗:“这是?”
吴不可:“哦,是老朽针对平芜君情况拟的方子,用了二钱连翘来消炎,三钱防风来止痛,辅佐党参白术用来镇静安眠的。”
谢枢嗯了声,迈步进屋。
66配合的翻过一面,显示出新的台词。
谢枢:“仙君,外用的药我差人去拿了,劳你先帮我试试这内服的吧,这碗乃是毒草川乌和雷公藤熬制而成,服完十天内五内俱损,饱受烧灼之苦。”
说完,他舀起那碗二分消炎,三分止痛,其余镇静安眠的苦药,抵在了萧芜唇边。
淡色薄唇微张,将药含了进去。
谢枢耐心的等他喝完一口,才继续喂下一口,等一碗喝了干净,他才一拉被子,将萧芜罩在其中:“为了实验药物效果,委屈仙君这几日暂住我宫中了。”
萧芜并不应答。
他本就困倦,宫中炭火实在温暖,加上热乎乎的汤药喝被子,便沉沉睡去。
谢枢这才动手,将伤药抹了。
伤药多多少少有刺激性,抹上去总是疼的,萧芜梦中蹙眉,却并没有醒。
趁着他睡着,谢枢将他翻过来,查看脊背处的伤痕。
他这才发现,不止一条,脊背纵横交错,满满都是痕迹,远远看去,像一块使用许久的砧板。
谢枢便唤了吴不可,他用被子将萧芜裹了,露出肩胛上的一小块:“你能否看出这些是什么留下的?”
吴不可细细看过:“戒鞭。”
他哼了一声:“宫主有所不知,他们正道瞧着光风霁月,其实规矩严苛,上陵宗萧兴怀那老东西,龟毛的很,给弟子定了上百条戒律,稍有不慎犯了戒,罚跪祠堂或是施加戒鞭都是常事,这痕迹我在他们弟子身上见过,是戒鞭留下的,那鞭子是铁节连接而成,一鞭一个血印子,等肉长好,疤痕就是这样,平芜君这样子,小时候少说吃了上百鞭。”
谢枢指尖微动:“怎么说?”
吴不可:“这不是一层印子,是新伤叠旧伤叠出来的,小时候身体长得快,疤痕会被撑开变浅,宫主,譬如您右手边的这个,我看颜色和范围,该是七八岁的时候留下的,这边这条则是九或者十岁,这一片则是成年后,十七十八的样子。”
谢枢的眉头跳了又跳。
七八岁,还是小孩子。
按照吴不可的说法,这责罚岂不是贯穿了平芜君的整个少年时代?
他七八岁时虽然过的也不怎么好,却也从未遭遇过这些。
吴不可小心揣摩着宫主的脸色:“宫主若不喜,觉着有碍观瞻,也是有药能去的。”
谢枢便摇头:“不必。”
他拉上被子,重新将人裹好了。
第254章 旧伤
萧芜睡着的时间总是比醒着的多。
他将半张脸蜷在被子里,眉头微微蹙起,从日出睡到日落,将谢枢的床占了个严实。
谢枢也不恼,萧芜睡觉,他就坐一旁翻书,将《无妄心经》从头翻到尾,又从尾翻到头,几日下来,原主的功力掌握了六七层。
但也仅仅是内力,要说招数剑法,比斗逞凶,他依然是不太会的。
剑谱宫中倒是也有,不过剑术和心法大相径庭,谢枢自己研究了些许,还是不太会。
思来想去,还得找机会扮回宋小鱼,再要萧芜教一教剑道基础。
每天黄昏,萧芜会短暂的清醒,谢枢便拆了包扎,查看伤口的情况。
好食好药细养,多数伤口已经结痂,再脱落露出浅粉色的新肉。
这过程很痒,萧芜睡梦中总不自觉伸手去碰,他睡在被子里,谢枢又不能将他拉出来时时盯着,好几次反应过来,伤口已给他折腾出血了。
谢枢便叹了口气。
他翻开了本专门记录旁门左道的术法,找到束缚,将萧芜的手用灵力束着,捆了个严实。
等萧芜幽幽醒转,空茫的眸子看过来,无措的动了动手臂,谢枢才下书本:“仙君睡的可好?”
萧芜照例是不会理他的。
谢枢:“仙君可是觉得手臂麻木,无法动作?”
他看了眼光幕标注台词,施施然补充:“那是因为毒素倾入肺腑,蚕食五脉,导致四肢间歇性麻痹。”
“……”
谢枢:“仙君怎么不说话。”
萧芜掀起眼帘,复又垂下,如此闷了良久,才道:“束缚类的术法,我也学过,尊上若是怕萧某挣扎影响药效,直说就是。”
谢枢便挥手解了禁制,探手试了试萧芜的体温,心道:“已经退烧了。”
但面上,他说得却是:“不错,你梦里挣扎的太厉害,想必是害怕极了,仙君,我方才摸你的脉,这毒素最迟再过半个月就会发作,届时五内俱焚,痛不欲生,你可有准备。”
“……”
萧芜闭目,不想与他说话了,只道:“从来无妄宫开始,萧某早有准备,宫主不必拿我取乐了。”
如此东一句西一句,七零八落的将剧情台词说完了,等夜色渐浓,萧芜撑不住要休息,吴不可再端上一碗汤药。
照例是镇静安神的,但顶着宫主的死亡视线,他总要扯几句蝎啊蛇啊的,然后看着宫主执起白瓷汤碗,将汤勺抵在平芜君的唇边。
等药喂完,宫主便会将药碗递还给他,挥挥手,赶苍蝇似的将他赶走了。
吴不可面露苦涩,端着药碗往外走,只觉这无妄宫主殿冷冷清清,连个侍奉的丫头都没有,还得他这个药堂尊主亲手那碗。
这时,他忽然惊觉,主殿已经许久无人伺候了。
谢春山重享受,好浮夸奢靡,宫中仆从如云,美婢无数,宫中日日宴饮,丝竹歌舞不断,但如今,宫中除了宫主,竟然只剩下榻上的平芜君了。
吴不可端着药碗,不由回头,半眯起眼睛,余光扫了眼主殿。
短短数日,一个人的变化能如此之大吗?
他一路回药堂,正巧见着薛随往归墟水狱去,便拦了一手,笑道:“薛尊主,今日得闲了?”
薛随拱手:“也就这两天,萧芜给宫主带房间去了,否则我还得在门口守呢。”
他瞧了眼吴不可手里的碗:“你这是?”
吴不可:“给平芜君送药呢,我俩还真是,轮流倒霉。”
说着,他貌似无意:“之前,平芜君还在你手下的时候,宫主常往水狱去吗?”
薛随也没藏,将谢春山囚禁了个仆役,从仆役手中摸出符咒,又提着食盒往思幽阁去的事情一一说了。
两人寒暄几句,薛随便道:“水狱有事,我先走一步。”
吴不可笑眯眯:“薛尊主请。”
他作揖送别薛随,目光落在碗中,唇边的笑意便消散无踪了。
*
萧芜在宫中一连睡了七日。
他外伤好了七七八八,经脉的伤却不是靠静养能休整好的,谢枢垂眸看了眼被中的人,心道:“气色好了不少。”
总归像个健康的正常人,而不是一阵风就能吹倒的模样了。
剧情中,萧芜试药也试了七日,期间种种不必多说,总之,萧芜该是只剩下了半口气。
谢春山还没折腾够,没准备要他死,中途便收手了,萧芜骨头太硬,谢春山没拿到想要的求饶,只觉索然无味,一时又没想出新的折腾方法,便将人丢回了水狱,等有兴致再召见。
谢枢照例走剧情。
他宣了薛随,将打发人回了思幽阁。
薛随苦着脸领命。
原文这时,萧仙君该是半死不活的状态,薛随心知宫主还没玩够,不能让人死了,便没敢再禁食断水,而现如今,他抬头瞄了眼自家宫主,更加不敢了。
来时萧芜得让人扶着,这回萧芜下了宫主的床,薛随下意识来扶他,却见平芜君将他挥开,客客气气道:“有劳尊使,在下自己能走。”
薛随看了看宫主,不敢硬上手拉他,否则宫主要是误会了什么,十个头也不够砍,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发现萧芜虽然时常停歇,步履踉跄,迈步间牵扯断脉,似乎很疼,确实能走了。
“……”
行,试个药,身体倒试的更好了。
他擦了擦头顶的汗。
——谁家药仆试药,试得是补药啊?
萧芜离开时,思幽阁经过打扫,被褥也换了新的,可萧芜看不见,等外头落锁,他摸索到床脚,自顾自的坐了。
当天晚上,“宋小鱼”便来了。
“少年”开了院门,在大门口放下鎏金织银的手炉,提上朴素的铁食盒,他远远瞧见萧芜,便轻声松了口气:“平芜君,你没事吧?”
萧芜正敛眸不知道想些什么,听见他说话,便露出惯常的温和微笑:“我无事,小鱼,过来吧。”
他招招手,“宋小鱼”便挨着他坐下了。
萧芜手指摸索,碰到少年的肩胛:“现在可否让我给你渡灵了?”
谢枢瞧他,萧芜面色不错,养出了两分血色,便点头:“有劳了。”
萧芜便抬手,拍了他几处大穴,灵气汇入经脉,与内敛的魔气相冲,谢枢眉头一跳,无声忍下了,只道:“多谢仙君。”
他敛眸运了气,平息了身体的不适,取出饭菜:“仙君,先将今日的晚膳吃了吧。”
谢枢作势执起勺子,抵再萧芜唇角,萧芜便抬手按住他:“我好了些,我自己来吧。”
筋脉依旧是断的,抬手还是会疼,但好好养了段时间,总不至于勺子都握不住了。
谢枢便松了手:“也好。”
他萧芜作依旧艰难,手抖的厉害,一勺汤能抖落半勺,好不容易送入口中,又呛了一下,掩唇咳嗽起来。
谢枢:“仙君慢些。”
他摸到萧芜脊背,轻轻拍了起来。
这动作太像凡间的父母哄孩子,萧芜脊背一僵:“无事……咳咳咳……不必……咳咳咳咳……”
话音未落,又是一连串的咳嗽。
谢枢接过汤碗,顺着脊背抚摸,帮他顺气,期间,掌心不可避免触碰到凹凸不平痕迹,谢枢一顿,心知那是戒鞭遗留的伤疤。
大片大片,狰狞凸起的伤疤。
谢春山想看这些疤,萧芜要躲,但宋小鱼要摸,倒是没什么大关系。
谢枢的指腹停留在疤痕上,试探着触摸起来。
如吴不可说所,这不是一次惩罚遗留的痕迹,是很多次,数不清的惩罚,新伤旧伤层层交叠,共同遗留下的疤痕。
平芜君不染凡尘的白袍底下,居然是这样一具伤痕累累的身体。
萧芜的咳嗽不知何时停止了,他感受着脊背上的温度,略有些无措:“你……”
平芜君,风骨内敛,又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个性,谢春山又是下蛊又是试药,没得他一个好脸,这偏远监狱里下仆杂役,却能轻而易举的摸到他的陈年旧伤。
谢枢垂眸:“这些伤,是这几天宫主罚的吗?”
以宋小鱼的身份,不可能知道伤疤的来源,宋小鱼要猜,只会猜无妄宫主。
萧芜便笑了声,他不自在的往前挪了挪,想逃开少年的手,可那指腹定定点在伤疤上,沿着疤痕的走向描摹,温度烫的惊人,半点移开的意思都没有。
萧芜怕直接躲,少年万一以为被嫌弃了,要伤心难过,这个年纪的少年总是自卑又敏感,便硬生生忍着没动:“不,无妄宫主……”
说起谢春山,萧芜难得一卡壳,心头古怪,居然不知道如何概括,只道:“无妄宫主……不曾这样罚我。”
谢春山近日所为,实在莫名其妙。
萧芜喝了药,也抹了伤口,说是半月之期,可现在七天过去,他却没有不适。
世间有这样的毒药吗?
谢枢垂眸:“不是无妄宫主,那仙君背上这么多伤,是因为什么?”
萧芜沉默。
他不开口说话,谢枢便用指尖点着他的一截领口,询问道:“我有点担心,仙君,这些伤,我能看看吗?”
“……”
萧芜叹气:“陈年旧伤,早已愈合,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连他自己都不在意了,怎么一个两个,先是谢春山,再是宋小鱼,非要同这片伤疤过不去呢?
谢枢平静:“可我实在担心。”
沉默。
在无声的对峙中,萧芜败下阵来。
他解开外衣,撩起半束的长发,向后露出肩膀,皮肤暴露在空气,起了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谢枢顶着谢春山的身份时,是等萧芜睡着翻开看的,但顶着宋小鱼的身份,却是萧芜自个撩开,给他看的。
宫中靠灯火照明,暖黄的烛光将伤痕也映照的温和,如今在冷月之下,痕迹愈发狰狞。
谢枢不由伸出手,碰了碰平芜君的肩胛,轻声问:“仙君,这是怎么弄的,能告诉我吗?”
他的语调放的很沉,像是在哀伤。
萧芜便怔住了。
哀伤?为什么?
修仙者感情淡漠,既然入了仙门,俗家的血缘便一并斩断了,只是其他修行者入仙门时,大概已是读书记事的年岁,萧芜却更特殊些,他不认识父母,他是师尊路过人间时,瞧见一家刚出生的孩子根骨不错,便花了点钱买来的。
彼时人间正闹饥荒,孩子比大米便宜,几钱银子下去,农夫农妇感恩戴德,萧芜没有俗家姓名,不知道父母是谁,漫长的年月过去,血脉相连的亲人早已不知葬在何处,化为白骨。
仙门规矩严苛,萧兴怀常说:“我们是天下第一的宗门,你们是天下第一宗门最优秀的弟子,将来世人眼中清风明月的仙君,便该自我规训约束,莫要堕了我派威名。”
做错事,自然应该挨罚。
即使萧芜和师兄妹关系亲厚,也绝不会有人用指腹揉着他的伤口,语调哀伤的。
萧芜脊背僵硬:“都是些不值一提……”
“仙君。”谢枢打断,“我想知道。”
他的指尖点在一处浅粉色的伤疤,这该是最早的一道,身体发育后将疤痕撑开,变成不规律的形状。
谢枢:“受这处伤时,仙君几岁,做了什么?”
“……好吧。”
萧芜叹气,这是他今日不知道多少次叹气,简直快将今生的气叹完了。
“约莫七八岁,那时师尊要我辟谷,但我迟迟掌握不了方法,晚上饿得受不了了,去林中猎了只鸟,被执法堂的弟子撞见,押到了师尊面前。”
谢枢没接话,目光落在脊背上,指尖缓缓抚摸过伤口。
七八岁的小孩子,学不会辟谷,饿得受不了了,去林中猎了只鸟,还没吃上,却要挨罚。
这么重的罚。
第255章 震慑
谢枢的手停在疤痕上,旋即是漫长的沉默,久到萧芜又开始不自在起来。
他试图将衣领拽起来掩盖伤疤:“已经过去许久了,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伤,我……”
谢枢止住他的动作,指腹落在另一处伤疤上:“仙君,这里呢?”
“……”
萧芜再次叹气:“十四岁的时候,我与师兄弟出门除妖,路过人间庙会,看见里头五光十色的,给迷了进去,误了归山门的时间。”
谢枢指尖继续往下:“这里?”
萧芜:“十七岁的时候,一位富庶人家的小姐中邪,我追查出了源头,那主人非要用酒菜招待,我推脱不得,结果宴席上的酒性烈,醉倒在了路上,失了仙门礼仪。”
谢枢一道一道数过去,眉头越蹙越死。
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事,上陵宗的规矩严苛到这种境地?
游戏的世界线在萧芜被困无妄宫的三百年后,届时,无论是上陵宗还是无妄宫都已覆灭,沦为故事的背景板。
两个覆灭的宗门是不值得文案策划花大笔墨描述的,故而谢枢知之甚少,只说是“洞天福地”“天下第一仙门”。
但这“第一宗门”的行事做派,却和谢枢的设想大相径庭。
“好了,不必再问了。”萧芜将衣衫重新扣好,“都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伤口早已愈合,算不得什么。”
他轻描淡写的掠过,又问:“小鱼,这些天里,你的术法如何了。”
谢枢便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说词:“能隐隐觉察到一息灵力,却不能维持,聚了就散。”
符合一个天赋平平的普通人。
萧芜:“不必灰心,对刚入门的修士来说,这是很正常的。”
感受到灵力是一回事,将灵力存储在丹田气海又是另一回事,这个过程,被称之为“聚灵”。
初次聚灵,普通人要用数月乃至半年,仙门普通弟子一般三月,天才弟子一月,再短了,就是非常恐怖的速度了。
谢枢饶有兴致:“仙君第一次聚灵用了多久?”
萧芜一噎。
他肉眼可见的犹豫起来。
萧芜不擅长说谎,他要是不想说,只会干巴巴的闭嘴,说不出搪塞的话,但真实日期说出来,难免会打击“宋小鱼”的积极性。
他有些怕这孩子受伤。
过了片刻,萧芜平静道:“修炼因人而异,每人节奏不同,聚灵快不代表后续修为高,聚灵慢也不代表天赋差,你方才窥得仙门,不必执着于此”
谢枢抱臂站在一旁,垂眸瞧他,萧芜看着清冷,心思好猜的很,谢枢心中好笑,原本想说些别的代过,可偏偏这问题策划没写,他也是真的想知道答案。
文案里说萧芜是修仙界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到底有多天才?
谢枢:“仙君说吧,我不自卑。”
萧芜:“……三天。”
说罢,他便不再吭声了,似乎在普通孩子面前,聚灵太快也是场罪过。
谢枢心道:“果然恐怖。”
感慨的同时,他又微妙的生出了些与有荣焉之感。
不愧是他设定的天才。
将修炼的事情糊弄过去,谢枢又提了两嘴剑谱和御剑,以“宋小鱼”现在的水平,是不能学习这些的,可如果单纯作为后辈对修仙世界的向往,就很合理了。
谢枢:“听闻仙君的剑用的极好,这里面可有什么门道?”
萧芜便捡着与他说了,谢枢与脑海中的书籍一对照,稍稍有了些感悟。
他打算回去重看剑谱,便起身和萧芜告辞了。
可当他提起食盒,走到门口,掩上木门时,却极轻微的一顿。
不对劲。
上一任宫主在思幽阁门口种了一圈树,是敬告属下,里头便是他宠姬起居的范围,闲人免入,否则要是不小心窥见了什么,别怪他翻脸无情。
这圈树一直留存到如今,颗颗高俊挺拔,薛随现在就在树下等他,而其余巡视的弟子也悉数安排在树外,没人敢靠近树圈一步。
而这些树上日常有不少鸟雀栖息,虫鸣鸟叫,修为高的人仔细去听,甚至能听见蚂蚁爬过草叶的声音,不曾断过,现在却像是……
空缺了一块。
圆弧状的包围中,有一颗树过于寂静了,仿佛栖息其上的虫蠹都死了一样。
谢枢是不太会用谢春山的剑招,但这具身体的修为却是如假包换的,他的五感远比常人敏锐。
修仙者习惯了这种敏锐,大脑会自主忽略庞杂的信息,否则负荷太大,容易发疯,除非谢春山刻意注意,不然是不会觉察到这点不同的。
但谢枢不一样,他骤然接手了谢春山的修为,还在适应期,像个高度近视的人骤然配了眼镜,加上他本身就警惕,这才能够发现。
薛随原本站在树下,瞧见宫主便直立起身体,自觉的从谢枢手中接过食盒,像个合格的提包小弟,却见宫主半点没有走的意思,而是立在原地,不知看向何处。
从思幽阁出来,谢枢便抱起暖炉,披上大氅,他不咸不淡的看一眼薛随,薛随的膝盖便软了一块。
“宫……宫主?”
谢枢:“这树,你不觉着不对?”
薛随战战兢兢:“什么,什么不对?”
谢枢:“你听不见?”
薛随简直要跪下了:“听……听见什么?”
谢枢意味深长的收回了视线。
极隐蔽的手法,薛随是宫中仅次于谢春山的人物,单论修为还在吴不可之上,他却没有察觉。
谢枢不答,径自绕着思幽阁走了起来。
他抱着手炉,步履极慢,不时抬眼四顾,像是富家公子出来郊游踏青,薛随冷汗淋漓,不多时,他们一起停在了一颗树下。
谢枢微微捻动手指。
这棵树不对劲,可他看不出来为什么不对劲。
谢枢初入修仙界,心法学了一半,术法半懂不懂,至于更多的符咒丹药阵法毒蛊,更是一窍不通。
但是没关系,这里有个还算懂的。
于是,薛随只看见他们宫主回眸,一双狐狸眼里浸满了冷意,他就那么静静看着薛随,如同看一具无甚用处的尸体。
“薛尊主。”薛随听见谢春山和缓开口,“都站在了这里,你还不知道哪里有问题,要本宫来教你吗?”
“……”
一瞬间,薛随冷汗浸透脊背,天灵盖窜起凉意,他汗毛倒竖,心率飙升,几乎是瞬间,忽然有了猜测,便扬起手刀,将面前几人高的大树拦腰砍断,大树轰然落地,树干碎裂,而横截面的断口中,赫然有一段中空的孔道。
孔道细长扭曲,贯穿了整棵树木,像是什么虫子从树根底下钻入,又一路钻到了树顶。
而大树轰然倒地的瞬间,一道寸长、手指粗细的白影从树梢掠下,往泥土中钻去。
薛随正应激着,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豹子,出手狠辣至极,弯刀一挑,扎入泥土两寸,再一拔出来,刀尖上戳中了只细长的虫子。
虫子外形有些像蛆,却更细长扁平些,在刀尖上徒劳的扭曲蠕动,像一截蠕动的肉条。
一只不知名,不知作用的蛊虫。
谢枢眉头微跳。
这些人是真正刀山血海里滚出来的,以薛随拔刀的速度,哪怕谢枢心法炼至六成,依旧没法躲开。
那一瞬间,凌冽的杀气铺面而来,即使谢枢不是薛随的拔刀对象,依旧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
下一秒,他强行克制住了闭目的冲动,指尖微颤,出了层薄汗。
薛随单膝跪下,将刀尖竖起取下虫子,恭恭敬敬捧在掌心:“宫主。”
谢枢垂眸,略感不适,表情却依旧平稳淡定,不轻不重的笑了声,他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薛随手掌中的东西,如同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无妄宫主轻声问:“薛尊主,这玩意是怎么进的巡逻圈,又是怎么跑到了思幽阁的树上,嗯?”
最后一个“嗯”字尾音上挑,语调拉的很长。
薛随跪的更低了些:“……宫主,周围都是泥地,这东西是从土地下面绕过了包围,又从树干趴到了树上,巡逻者修为不够,没能察觉。”
他越说声音越低,最后偷偷抬眼,瞄了他们宫主一眼。
无妄宫主依旧抱着手炉,琥珀色的眸子微垂,冰冷如无机质的宝石,唇角噙着细碎的笑意,似乎在说“你说着,我在听。”
薛随冷汗更多,沿着后背滚下来,冰冰凉凉的,他微闭了闭眼:“属下失职,属下……领罚。”
谢枢没接话:“你斟酌吧。”
他抬头望了眼月亮,今夜恰逢十五,无妄宫的群山都浸泡在满月的清辉中,无数笔挺的山峰如利剑半刺向天际,夹出一片厚重的阴影。
谢枢道:“我去百步亭赏月,吩咐侍女上些茶水点心,然后将吴不可叫来。”
说罢,他轻轻笑了声:“就说,我要与他对月共饮,全了这场主仆情谊。”
“……”
薛随额头点地,发出砰的闷响:“属下领命。”
他躬身后退,一连退出百米,才唤来飞剑,御剑凌空而去了。
*
百步亭在无妄宫一处高涯上,孤零零的竖着个亭子,恰好能与群山相对,当空一轮冷月,面前是壁立千峰,从游戏美术的角度来看,这是一处能体现无妄宫气质的,很合格的造景。
谢枢坐在云中,甚至能想象如果游戏上线,玩家操纵轻功在山崖间来去的场面。
他轻轻呷了口茶,将灵感记下了。
吴不可来的很快。
他停在百步亭外,恭恭敬敬的俯身行礼:“宫主。”
谢枢便执着茶针点了点对面:“坐。”
整个无妄宫,敢用蛊试探他的,只有吴不可了。
虽然谢枢不懂蛊虫,但大抵可以推断出全貌,蛊虫性毒,压制了树上其他鸟雀,除此之外没什么不同,手段很是隐蔽,若非他提着根弦,发现不了,吴不可大概是起了疑心,选了个稳妥的法子试探,这蛊也不是害人的,单纯是监听监视,这样就算宫主发现,也可以推说是用来监视萧芜,给薛随的巡逻做补充的。
这只是最初的手段,一旦吴不可真的发现不对,或是掌握了什么证据,他就会采取更加激烈的试探方式。
更激烈的,谢枢防不住,他要在最开始消除隐患。
但是杀吴不可,他也杀不了,对方以毒蛊闻名,手段阴险,底牌很多,贸然动手杀他,情况会更加糟糕。
由此一来,只剩下了震慑一个方法。
谢枢用不了剑,施不了咒术,但无妄心法六成,只是震慑,已经足够了。
吴不可心头打鼓,恭敬的在谢枢对面落座,拱手:“宫主,这么晚唤老朽,是……”
谢枢:“邀您赏月。”
“……赏月?”
吴不可嘀咕一声,随即拱手符合:“今夜月明如水,确实适合赏月。”
谢枢懒散的半倒在木椅之上,抬起茶盏:“只可惜月亮被山峰阻挡,只能看个大概了。”
这话说得古怪,像是话里有话,谢枢的视线掠过群峰,吴不可一愣,也回头看去。
此时已是后半夜,之间明月微斜,隐在了一处山峰之后,恰好被遮去了一半。
谢枢便饮了口茶,笑道:“百步亭是无妄宫高处,可惜了,我坐着这儿,却也有山峰障目,吴尊使,是也不是?”
吴不可心中微感不妙,谢春山眉目含笑,眼眸却冷的很,被他那眸子一看,任谁都要起一身鸡皮疙瘩。
他点头附和:“宫主说的是。”
却见谢春山骤然抬手,气浪铺天盖地涌来,吴不可下意识躲避,又硬生生顿住双脚,立在原地。
那气浪不是冲他去的。
《无妄心法》六成,已有移山填海之能。
谢枢不会剑法,也用不来术法,那又有什么关系,靠六成心法的蛮劲,足够发挥他想要的效果了。
气浪呼啸过山峰,恰好撞在山峦一角,只见乱石崩摧,巨响过后,明月便重新出现在了视野中。
炸山,就是最简单的蛮劲。
吴不可顿在原地,气浪在身后爆开,粉尘遮天蔽日,他僵硬着抬眼,谢春山正饮茶望月,唇边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遮蔽视野的东西,还是炸了好,吴尊使你说,是也不是?”
第256章 鸟雀
吴不可冷汗涔涔。
他脚下发虚,几乎是迷茫的注视着崩开的崖壁,百步亭在翻涌的气浪中震颤,脚下山石崩摧,千米之外的峰峦被削出弧形的缺口,缺口之后,明月大如斗。
“……”
吴不可瞳孔骤然收缩,他忽然明白自己犯了多可怕的错误,无论谢春山的行为如何怪异,如何不同寻常,这一手崩山裂石的本事是货真价实的无妄心法,而眼前这人,是货真价实的无妄宫主。
碾死他想碾死蚂蚁一样的无妄宫主。
吴不可血液凝固,瞬间做出了反应,他撩袍下跪,三声响头过后,冷汗和鲜血一起沾湿了脚下的泥土。
“宫主明鉴!”吴不可伏地叩首,他艰难的吞咽唾沫,“属下绝无二心!只是那萧芜到底修为高超,底牌很多,属下担忧薛尊使控制不住,让他逃窜了出去,危害君上,这才……这才……”
他正要拿出准备好的说辞,却见谢春山似笑非笑,琉璃色的眼瞳尽是冷意:“哦?”
吴不可猛的一卡壳。
谢春山闲闲转着茶碗盖,将浮沫一一撇开:“如此说来,倒成了萧芜的不是了?”
吴不可:“!”
电光火石间,他猛地反应过来,他又犯了个致命的错误。
先前他觉得谢春山行为古怪,将死仇萧芜扣来宫中,一不折磨二不宠幸,不咸不淡的将人关去思幽阁,还纵容着在主殿养了半月的伤,怎么看都不像是谢春山的做派,倒像是中了正道的招数,可今日一试,宫主分明还是那个宫主。
宫主还是宫主,那宫主的行为……只有一种解释了。
平芜君萧芜,绝不是什么随意要来的娈宠。
吴不可险些咬碎了一口黄牙。
他愈加恭敬:“宫主明鉴,属下失言,平芜君霁月光风,定然是不屑做出逃那等腌臜事的,属下知错,属下妄自揣度平芜君,请君上责罚。”
谢枢没接话,信手倒了头碗茶,悠悠续上第二杯,广袖飘摇见行云流水,似乎不曾在意吴不可,只是将他晾在一边,心中想得却是:“老狐狸。”
比起薛随,吴不可更狡诈,更难糊弄。
他三言两语,就将窥探谢春山的罪名改成了揣度平芜君,谢春山是宫主,在魔宫地位远高于阶下囚的平芜君,而揣度的罪名也远轻与监视,如此一来,罪名便降了许多。
谢枢看出来了没错,但如今,他只能按照吴不可的设想走,否则真将人逼急了,鱼死网破,谢枢也讨不到好。
他也没急着叫吴不可起来,等地上人瑟瑟发抖,才一收茶盘:“去找薛随领罚,萧芜那边还需要你治着,我不会动你。”
吴不可长舒一口气,领命而去。
等他的影子三步两步掠下山崖,谢枢才轻舒一口气,站了起来。
腿麻了。
谢枢是个开公司的,又不是影帝,吴不可出了一身汗,谢枢的后颈同样被汗打湿了,方才他不自觉的掐着大腿,想必已经给他掐紫了。
更加不妙的是,吴不可可以飞回去,谢枢得走下百步亭。
这亭子之所以叫百步亭,就是建于百丈山崖之上,上来难,下去也难,谢枢苦哈哈的往下走,还得端着宫主的架势,装成闲来漫步,赏月观鸟,以防有其他弟子意外看见,失了身份。
结果深更半夜,活鸟没看见,倒是下山趴了好几只半死不活,差一口断气的。
谢枢提起衣摆,抬步跨过第三只鸟,不由奇异道:“今天晚上怎么回事,我来的时候也没见这么多?”
生灵拦路,一般被风水玄学界视为不祥之兆,谢枢本来不信这个,但他都穿越了,这陡峭的羊肠小道上又趴了三五只鸟,一时也有些古怪。
66打了个哈欠:“方才你震山的时候,气浪冲到这边,将树都掀翻了,它们在巢里来不及躲,不慎被你打下来了。”
谢枢:“……”
这“生灵拦路”,合着是他自己打下来的?
他转眼一看,许多树木拦腰截断,七零八落,如台风过境一般,这百步亭本来就陡,没了树木遮掩,更是一览无余。
谢枢双手合十,心虚道:“罪过罪过。”
他继续往下踱步,却感觉身上轻松不少,像是什么东西移开了,谢枢回头一看:“……66?”
那只喜欢趴在他身上睡觉的小系统不知何时离开了,正蹲在路边,观察一只半死不活的鸟,不时用屏幕尖尖戳两下,似乎在观察它的情况。
谢枢略略好笑,心想:“电子做的生命也这样有爱心的吗?”
竟会怜悯路边的鸟雀。
如此说来,它到底是鲜活的生命,还只是一串数据?
谢枢难得起了点恻隐之心,上前两步,在66旁边蹲了下来,观察了片刻那鸟雀:“活不了了,你若是……”
他想说:“你若是难过,挖个坑把它埋了吧。”
却听66道:“宿主,这是斑鸠诶。”
谢枢:“?”
“……所以?”
66:“我之前跟着一位古代背景的宿主时,吃过这个,非常好吃,但是——”
谢枢:“……但是?”
66:“但是在现代,它是国家保护动物,不可以吃,我上一个宿主是现代的,所以我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吃到了!”
谢枢:“。”
系统抬起水汪汪的小屏幕:“宿主,我们把它捡回家里去吧!炖汤和烧烤都很好吃的!”
天天吃魔宫乱七八糟的食物,66都要吃吐了。
谢枢无情起身,拒绝了这个明显不合理的要求。
66的眼睛就变成了两颗荷包蛋,抽抽噎噎:“宿主——”
谢枢:“……”
他头疼的按住额头,迟疑片刻,隔空拎起了斑鸠。
谢枢这么也不会想到,穿越到修仙界运用的前几个术法,第一个是把萧芜捆在床上,第二个是隔空拎斑鸠。
路上掉了三五只鸟雀,有些66不认识,它就调开数据库挨个匹配过去,系统的数据库很庞杂,而不巧的是,很多世界的食客都喜欢在搜索软件上留下相似的回答,比如“味鲜”“肉嫩”“顺滑”“紧实弹牙”,每当遇见类似的关键字,66就扒拉在阶梯旁边,眼巴巴的等候宿主。
谢枢:“……”
他提起鸟雀:“先说好,我可不会烤。”
谢枢童年虽然也不怎么幸福,但也没少过吃穿,不至于要他动手烧鸟做饭。
况且顶着谢春山的身份,难道要在魔宫主殿拔毛生火吗?
66戳了戳他:“有人会烤。”
谢枢微微一顿:“你——”
66:“平芜君,他肯定会烤。”
谢枢:“……”
66得意:“他说过,他小时候偷偷烤鸟来着嘛。”
“……”
谢枢看着手里的鸟雀,不知为何,忽然晃了下神,想起了的萧芜后背,想起了连绵成一片的伤疤,和萧芜小时候没吃完的那只烤鸟。
过了那么多年,萧芜早就已经辟谷了,餐风饮露不食五谷,真真正正的仙人做派,可现在一朝废了修为,跌回谷底,谢枢给他喂粥,他还是喜欢甜的,口味像个小孩子。
那他会想要吃烧鸟吗?
日日喝粥,也不是个办法,萧芜情况好了些,是该吃些蛋白质。
但是粥饭也就罢了,无妄宫的肉菜谢枢吃得都犯恶心,实在不好拿出来虐待病人,于是鬼使神差的,他还在真提着几只鸟雀,往思幽阁去了。
可站在门口,谢枢又觉着古怪,深更半夜让人做烧鸟,多少有些没事找事了,他按了按额角,转身欲走,思幽阁内门环一响,却是有人起身过来了。
从主殿回来后,谢枢就把牢房门开了,任萧芜在院内走动。
萧芜身体没好全,行动依然牵着筋脉疼,所以他不怎么动,只是一日复一日的安睡,现在却有些踉跄的走过来,站定在门环边缘,才停下脚步。
谢枢微不可察的叹气,轻声:“仙君。”
听见他的声音,萧芜略略松了口气,眉目重新温和下来:“小鱼,你没事。”
他与谢枢隔着层木板:“先前门外巨响,薛随步履匆匆,接着宫室摇晃,如同地动,半刻就停了,我猜是宫中遭了变故,恰逢那是你出门没多久,我倒是有些担心了。”
巨响是谢枢叫薛随劈树,地动则是谢枢自个炸山。
谢枢没好说这俩动静都是他弄出来的,只是抬手推开门,自觉的拦上萧芜肩胛,承担了他的一半重量,过程中萧芜一绊,下意识拉着谢枢,指尖蹭过羽毛,留下毛茸茸的触感。
萧芜一顿:“这是?”
谢枢这下推脱也不好推脱了。
他只得轻声叹气:“是……几只鸟雀,路上猎的,想问问仙君想不想烤来尝尝。”
萧芜停了片刻,抬手接过鸟雀,抚了抚鸟雀的羽毛,其中一只还活着,在他的指尖瑟缩,萧芜便沾了点井水去喂它,眉目间带了点哑然的笑意。
谢枢只是看着。
他没有养过宠物,也没想过养宠物,但萧芜小心翼翼去碰羽毛的样子,挺好看。
萧芜摸够了,捡起另外几只断气了的,似乎在想如何下手,他一边摸索,一边问:“是因为之前的那道伤,才给我带鸟雀的吗?”
谢枢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
谢枢想说:“不是。”
带来鸟雀的大半原因,是66临时起意。
谢枢自诩理智,他是系统的宿主,是剧情的反派,是完成任务后要回归现代的人,不可否认他很喜欢萧芜,这是他亲手塑造的主角,性格样貌人品无一不是他喜欢的,但对萧芜的种种,半是创作者对角色的好感,半是剧情偏差容许下的照顾,多多少少还参杂了求生的利用,谢枢这种人,是不会允许中途插入的意外事件打断他的预期的。
本该如此。
但是看着面前的仙君,他说不出口。
宋小鱼,大概是萧芜最暗无天日的时光里,唯一的慰藉了。
只可惜剧情里,这慰藉也持续不了多久了。
谢枢捻了捻手指。
他说:“是的。”
萧芜便很轻的笑了。
或许是仙门规训太过,萧芜虽然时常带笑,但一般是礼节性的,标准且优雅的,即使是笑容,也说不出的疏离冷清,但现在,对着一只不知道迟到了多少年的烧鸟雀,他的笑容却很纯粹,甚至有些灼人了。
谢枢唇齿微动。
他几乎没有过脑子,下意识的说:“仙君想看庙会吗?”
脊背上的第二层伤疤,是因为庙会。
谢枢轻声:“过两天,山下恰好有场庙会,仙君若有什么想要的,我都带给仙君。”
第257章 药师
萧芜愣了片刻,唇角便带了笑,他唔了声,抬眸望向天际,白茫茫的眸子盛满了细碎的月光,像是云翳中漏下的星子。
这里不是上陵宗,他也不必是万人敬仰的平芜君,他废了修为,独自在无妄宫中等待命运的终结,这个时候,宗门的清规戒律都与他无关了,他大可以放下包袱,回忆十多年前的那场盛会,记起街巷中叫卖的商铺,融融夜色下暖黄的花灯,和那些琳琅满目的,他不曾有机会多看一眼的小玩意儿。
萧芜道:“还真有。”
他试图从久远的记忆里拎出一小段:“是个形状不规则的玩具,有许多突起的棱,似乎可以解开。”
谢枢:“鲁班锁。”
他记下。
萧芜:“有种吃食,锅里放着铁砂,捞出来是圆形带尖刺的形状,闻上去很甜。”
谢枢:“糖炒栗子。”
他记下。
萧芜一连说了几个,谢枢的唇越抿越紧,平芜君当年受罚的庙会,不过是山脚村镇的小型集会,热闹归热闹,却是没什么好东西的,镇上居民忙了一年,元宵里来上几颗热腾腾的糖炒栗子,再剁两斤猪头肉,就算全了念想。
可萧芜甚至不知道这些叫什么。
在谢枢的设定中,平芜君通晓经史子集,百家杂术,游戏玩家每每遇见问题,第一个想到的就该是平芜君,他是给玩家们准备的百晓生,活字典,可这些稀松平常的事情,他却没有见过。
“……小鱼?你怎么不说话?”
萧芜说完了,他其实也没想要宋小鱼给他带,只是困在这方寸之地,又瞎了眼睛,有人陪着回忆当年,总是愉快的,他不自觉的便说了许多,谢枢不说话,萧芜便笑笑:“抱歉,没有想让你买,你应该没什么钱吧?”
宋小鱼是无妄宫中最低等的杂役,他大抵是存不下什么钱的。
谢枢便道:“有,仙君不用担心。”
萧芜:“你挑着你喜欢的买就是了,我跟着沾沾光。”
他说完,将唯一一只活着的小鸟安置在被褥上,提着其余鸟雀站起来,院中有口井,墙边有遗漏下来的割草用的弯刀,院中散落着枯枝落叶,萧芜收拾起来:“恰好可以生火。”
他虽然目盲,断脉抽搐着疼,却不影响日常生活,动作比谢枢利落些,两盏茶过后,两人还真围着一簇炉火,吃上了烤鸟。
谢枢洗干净手,撕扯下一片,递给旁边,在识海中:“66?”
系统大大方方的接过了。
它吭哧吭哧的吃起来,屏幕上再次出现了两枚荷包蛋:“噫呜呜噫,这才是人类应该吃的东西!”
谢枢仗着身体辟谷,这些日子都不怎么吃饭,倒是66不信邪,来一道尝一道,有时候谢枢都担心,怕电子生命吃的食物中毒。
等谢枢浅浅尝了味,系统吃到酒足饭饱,烧鸟被分割一空,谢枢起身告辞,临走时,萧芜同样站起,走到了门环之后,叮嘱道:“小鱼,别买多了,你今后还有花钱的地方。”
谢枢便回头,萧芜站在门内,眉头轻蹙,白衣上的血痕被井水浣洗数次,留下大片颜色浅淡的残渍,他脚边的火堆尚有余烬,正扑哧扑哧往外跳火星子,橙黄的微光搭打在他的眉峰下颚,映照出玉一般的色泽。
他真的有些担心,这个数面之缘的少年会为他破费。
谢枢便嗯了一声。
在萧芜眼中,他的生命便如那烧尽的火堆,剩不下多少时日了,可宋小鱼依然年轻,他有机会下山,有机会回家,有机会用存下的银钱给父母养老,给姊妹添置嫁妆,但谢枢知道,不剩多少时日了。
庙会定在本月十五,而剧情宋小鱼下线,定在本月十七。
至于现在到庙会的这段空白,主角既不是谢春山,也不是宋小鱼,而是另一个人。
——疯药师。
情节虐到这里,萧芜吃的苦足够多,先是水狱,再是试药,故事已足够曲折,按照流程规划,接下来需要触底反弹,于是策划安排了另外一个角色,帮助萧芜重塑筋脉。
游戏上线初期,很多背景细节没有完善,只留下似是而非的伏笔,疯药师没有草图,没有配音,只是文案里背景板似的一段人设,说是“亦正亦邪,为药痴狂”。
疯药师虽然在药堂挂名,却不受药堂管辖,终日流窜在无妄宫的群山之中,寻找稀世的草药,并杂交育种,想要弄出前所未有的药材。
还真给他弄出来了。
这人偶然培育出一种药草种子,附着在筋脉内侧就像附着在土壤之上,能迅速疯长,形成类似于筋脉的管道,冲破断脉的淤堵,配合适当的功法,便能使断脉重新聚气,有再入仙途的可能。
唯一的问题是,很疼。
经脉遍布人体,像萧芜那样的,走动抬手都疼,遑论从内侧强行冲破。
谢枢到如今,有了一丝丝后悔。
早知游戏会变成现实,萧芜会活生生的出现在他面前,他怎么也要压着策划,将这段改了。
可惜设定中,断脉就是个无解的bug,除了疯药师这个补丁,无人可以解决,萧芜要脱离无妄宫,重归平芜君的身份,只有这一个办法。
原文中,萧芜本不信任疯药师,对他递来的功法半信半疑,这功法邪肆非常,隐患颇多,萧芜不准备尝试,而种子必须要配合功法,疯药师虽然急切,但萧芜不愿,却也无可奈何。
剧情的转折,在宋小鱼。
本月十七,宋小鱼再次带着粥饭摸入了水狱,好巧不巧,正撞上宫主谢春山。
谢春山对萧芜,颇有点猫捉老鼠的意思,宿敌一朝落入手中,他既不想让人死,也不想让人活,上手折腾一下,又丢回水狱休养生息,如此反复,这回过来,是临时起意,有了新的法子。
萧芜身上还有几根筋脉未断,谢春山想着,可以一根一根的碾过来玩。
可撞上宋小鱼,他倒是起了新的心思。
强行断有什么意思?让萧芜自断,亲手废了最后一丝气劲,那才有意思。
于是谢春山扣了宋小鱼,同萧芜说:“仙君若是愿意自断给本宫看,本宫就放他出宫。”
以萧芜的秉性脾气,自然是同意了。
过程的惨烈自不必提,可惜的是,谢春山并未履约,他所谓的放宋小鱼出宫,是当着萧芜的面,将他推下了百步亭。
百步亭下,万丈山崖,黄鹤之飞尚不得过,何况活人?
于是,萧芜只听见了少年渐渐消失的惨叫。
文案中说,平芜君面无表情,眉间清冷如寒山的雪,可他十指刺入掌心,攥了一手的鲜血。
谢春山见状,抚掌而笑:“仙君莫要用如此表情看我,百步亭下不是无妄宫地界,他既然出去了,自然也能算作‘出宫’”
到了如此境地,除了接过疯药师的功法,萧芜再无路可走。
他到底是已臻化境的奇才,短短数月,修为扶摇直上,即使内伤外伤,身上还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功法隐患,也足够躲开薛随等人,于清辉冷月中,自百步亭翩然而下,在鸟雀虫蚁中收敛了宋小鱼仅存的余骨,独自离宫。
谢春山震怒,然而萧芜一走,便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无妄宫主纵有千般本事,也无可奈何。
再见面,便是下一次仙魔大比了。
好事者感慨,说是上一回仙魔大比,正道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萧芜撞上魔道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谢春山,谢春山一剑惜败,在肩胛之上留下了寸长的伤疤,悠悠二十年过去,谢春山成了无妄宫主,执掌魔门,平芜君却了无音讯,不知是否死在无妄宫的某处,成了无名荒冢。
然而,就在大比落幕,之时,却有位帷幕遮面的男子翩然落于擂台,手提三尺长剑,指名道姓要挑战谢春山。
谢春山垂眸瞧这不知死活的挑战者,见他通身围绕死气,显然是修的魔门功法。
依照魔门的规矩,宫主之位能者居之,谁要是能杀了谢春山,谁就是下任无妄宫主。
谢春山自然同意。
他们在擂台之上过了百余招,刀光剑影,山河动摇,最后,那人挽起长剑,利刃刺破皮肤,沿着二十年前的伤口,噗嗤一声,贯穿了心脏。
谢春山不可置信的盯着胸口,满目茫然,最后在极端的痛楚中委顿于地,他睁大眼眸,厉声质问:“你到底是谁?”
那人没有搭话,谢春山却从剑气纵横的缝隙里,看见了帷幕下的面庞。
一张清冷矜贵的面容。
平芜君。
这个浑身死气的魔修。
大股大股的鲜血从胸腔泵出,将无妄宫主华贵纷繁的袍子染成赤红,谢春山唇角溢出血沫,他瞳孔放大,眸中全是不可置信,嘴唇微微蠕动,想要说话,却只能在喉管发出破碎的气音。
谢春山想问:“二十年前,你手下留情了?”
一模一样的剑法,一模一样的位置,二十年前的一道伤疤,落在二十年后,却成了致命的伤口。
彼时的平芜君早没了二十年前温雅平和的模样,他的眉间全是倦意,抬手收了长剑,算是给这些年的纷争做一个了结。
“彼时我们都年少,试剑而已,无需你死我活,但现在……”萧芜垂眸看他,琉璃色的眸中空茫一片,依旧是清冷的模样,气质却如出鞘的利刃,含着滔天的戾气。
他冷淡道:“谢春山,你该死。”
谢春山,你该死。
至此为止,谢春山的戏份正是落幕,完成之后,谢枢将返回二十一世纪,继续他平淡的生活,而萧芜留在游戏世界,隐姓埋名,做了终南山一位无门无派的散修,终日闲云野鹤,养花种草,偶尔遇上山间迷路的、有仙缘的小弟子,便信手指教。直到数百年后,游戏正传的时间线开始,他才正式成为谢枢熟悉的那个萧芜。
听上去,谢枢的戏份不是很多了。
他等着疯道人摸进思幽阁,给萧芜送上心法。
至于那段废筋脉的戏码,倒是可以搪塞过去。
于是,等庙会和疯道人这段时间,成了谢枢难得的假期,他依旧每日装成宋小鱼,与萧芜谈笑,明里暗里却一直在观察疯药师的动静。
倘若那功法修行太疼,谢枢便装成宋小鱼,给萧芜留几剂麻醉的方子。
可是随着时间一天天流逝,疯药师他……没有动静。
谢枢等了一天,两天,三天……五天!等到再过几天庙会都要开始了,疯药师依旧毫无动静!
谢枢&66:“?”
他们聚在一起,将剧本翻来覆去,剧情时间写得明明白白,就该是现在了。
到底哪里出问题了?
谢枢的身份不方便进药堂排查,于是66一个系统,鬼鬼祟祟的溜了进去。
一天后,它表情古怪的回来了。
谢枢:“情况如何?”
66欲言又止,欲止又言,最后丧气道:“宿主,你还记得你在百步亭吓吴不可,挥的那道气劲吗?”
谢枢陡然升起不好的预感。
66:“疯药师当时刚好在被你炸的那座山上采药……嗯……他被炸了一下,腿摔断了,正躺床上,半死不活呢。”
“……”
行。
作者有话说:
疯药师:“活爹,你有病吧!”
第258章 断脉
谢枢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
66絮絮叨叨:“完蛋了完蛋了,这疯药师大半夜的不睡觉,在深山里瞎逛什么?这下好了,被你一道气劲掀了个正着,脑袋上碗大的包,现在躺床上爬都爬不起来,他怎么去找萧芜?他不去找萧芜,萧芜的筋脉和修为就复原不了,修为复原不了,我的任务就会失败,宿主你也回不去了呜——”
它独自碎碎念,俨然带上了哭腔。
谢枢抬手按住额角,倦怠的揉了揉:“好了,66,也不是没有办法。”
小系统灰心丧气:“还能有什么办法,我们总不能用担架架着它去找平芜君吧?”
谢枢将它放上肩膀:“没事,和我来。”
*
无妄宫,药堂。
自打上次离开百步亭,吴不可彻底陷入了龟缩状态,终日呆在药堂炼药,闭门谢客,成了无妄宫的隐形人。
迫于谢春山的震慑,他自个去找薛随领了罚,薛随听完前因后果,没敢放水,罚的结结实实,吴不可现在还属于半瘫状态,和疯药师同病相怜,两人半斤八两,平分秋色。
外头小童通传,说宫主驾临时,吴药师的第一反应就是坏菜,上回百步亭那事儿还没完,他吊起一口气,颤颤巍巍下床,正准备扑到谢春山靴子前头假哭一场以表忠心,又听说宫主绕过他这院,往疯药师那头去了。
吴不可长长的松了口气。
那头的疯药师就没那么好过了。
他邋遢惯了,屋内都是杂草泥土,药篓和贮藏发酵用的陶瓷瓦罐堆叠起来,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于是,他只能顶着满头大包,看着他们尊贵的宫主一撩衣摆,施施然站在了他的床头。
疯药师虽然疯,却并不傻,谁能得罪谁不能得罪还是分得清楚的,当下人也不疯了,恭恭敬敬的对“罪魁祸首”行礼,讪讪:“宫主?”
谢枢也不与他客气,直接道:“我听说你那有个方子,可令断脉生息?”
“有是有,您这是……”
谢枢高冷道:“不必多问。”
以谢春山的身份,和薛随吴不可还有周旋的必要,至于疯药师,还轮不到谢枢演戏。
“诶诶,好。”
疯药师手里古怪的方子很多,都是没找人试验过的半成品,宫主问话,他也不敢私藏,当下恭恭敬敬的奉上一罐药草,连带一本皱皱巴巴的小册子:“宫主,都在上头。”
谢枢接下药草,翻了翻功法,写得很是详实,他如今已差不多掌握《无妄心法》七重境,差一丝破九重,功法这东西一通百通,仓促一看,也了解了大概。
细节上不明白的,谢枢便揪着重病卧床的疯药师,可怜疯药师人疯癫,脑子本来就不太好,又生着病,说话颠三倒四的,如此磨了一下午,谢枢便弄清楚了。
他毫不客气的揣走了疯药师的草药罐子和功法,临走时,又要了几个香囊。
香囊佩戴在腰间,通身瞬间染上了清苦的药香。
谢枢毕竟不是影帝,演技有待提高,声音能夹出一个宋小鱼已实属难得,再装个疯药师,略有些难为他了,只得在其他地方下功夫。
等一切准备妥当,午后阳光正好的时候,谢枢拎着药罐,站在了思幽阁门外。
他敛下眸子,想着如何开场。
疯子该是什么样子的?一边狂笑一边抠鼻,然后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入小院吗?
疯药师的剧本66没有,只知道大概剧情,没个台词参考什么的,谢枢这种人又是向来情绪内敛,八风不动滴水不漏的,演谢春山算有共通之处,至于宋小鱼则是少年单纯,谢枢多少也有过少年单纯的日子,勉强能演,但要他装疯卖傻,实在有难度。
66自暴自弃:“算啦宿主,剧情跑通就算啦,这些细节不重要啦!”
谢枢微抬眉目:“你们的评分标准倒是宽松。”
66还未反应,谢枢已敲响了房门:“平芜君,在下药堂药师,有事相商,可否一见?”
他压低了声音,如果说宋小鱼是清亮的少年音色,谢春山是四平八稳恰到好处的成年男子音色,药师则是低沉沙哑,让人略感沧桑。
萧芜正在院中晒太阳。
他懒洋洋的靠着墙壁,废脉用力会疼,于是干脆卸了力气,午后日光毒辣,没人能直视太阳,好在萧芜看不见,日光明晃晃的倒映在他的瞳孔,映照出灿金色的光斑。
说来奇怪,萧芜废了修为,倒比当仙君时多了几分活气,好像在这无妄宫的破落小院里,他才得以放下往日的千斤重担,表现出作为“人”的一面。
听见动响,他强撑起身体,站在了门板三步之外,隔着门缝,谢枢恰巧能看见他清瘦的身形。
萧芜客气而疏离:“敢问药师来此,是为何事?”
谢枢笑了声:“听闻仙君筋脉寸断,好巧不巧,我这里恰巧有本功法,或可令断脉重续。”
门内的萧芜微微僵硬,窒住了呼息。
片刻后,他却推拒道:“多谢药师美意,不必了。”
谢枢略感意外,近三十年苦修一朝尽散,落入敌手,好不容易有了丝微茫的希望,却不抓紧?
谢枢:“敢问仙君,为何?”
萧芜:“无功不受禄。”
谢枢:“倒也不算无功,我有所求。”
66苦哈哈的夹在中间,听他们文绉绉的你来我往,揪着宿主的袖子:“宿主,你现在的人设是个疯子哈!”
谢枢捏了捏系统,见它虽然提醒,却没有强制终止的意思,便我行我素的下去:“仙君若能应承,再答应不迟。”
萧芜:“求什么?”
谢枢:“剑法。”
他抚着手中药罐:“我虽精通药理,却无自保的本事,在魔宫中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想向仙君讨教一二。”
顶着宋小鱼的身份不好请教剑法,那个菜鸡连运气都不会,要是几个月就出落到能与平芜君讨教剑法的地步,那谢春山这百年难得一遇天才的称号就要换人做了,萧芜又不是傻子,宋小鱼真敢问,谢春山的身份明天就能被猜出来。
顶着药师的身份,却是恰好。
如此,平白无故再打一份工,也不算太亏。
毕竟就算薛随和吴不可已被震慑,但后仙魔大比剧情,他还要和萧芜过上百余招,还要打的百川倒灌山河动摇,要是一点都不会,萧芜刚一拔剑,谢枢就啪唧跪了,这退场也是有些难看。
门环微动,铁锈碰撞见擦拉出大片杂音,萧芜道:“请进。”
谢枢迈步而入。
他避开了宋小鱼常坐的地方,换了个位置将药罐放下来:“为表诚意,我便先同仙君说说这秘法,练或者不练,仙君自有决断。”
萧芜正了脸色:“您请。”
谢枢轻声叹气:“首先,仙君要知道,无妄宫中是药三分毒,功效越好,毒性越烈,何况是能医治断脉的药。”
谢枢不清楚疯药师的做派,干脆按他自个的方式来,当着萧芜的面,他就将功法的利弊摊开了讲明白了,半点没有藏私。
从药草侵蚀断脉的痛楚,到练功后通身死气,似鬼非人,再到后续不定时的毒发,每年数次的浑噩,都铺开了讲明了,一一陈述清楚。
谢枢知道,宋小鱼的剧情一走,萧芜必练此功,但他依然希望萧芜是清醒且明白的,知道代价,才好有决断。
说到其间痛苦,谢枢微顿,又很快掩饰过去,继续描述。
萧芜那双空茫的眸子却在他停顿时不经意的看了过来,微微蹙眉,片刻后垂下眼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等谢枢将乱七八糟的全部讲清楚了,才润了润唇:“仙君可有决断了。”
按照剧情,萧芜应该拒绝。
萧芜和疯药师的第一次见面并不友好,萧芜心中空空荡荡,甚至没什么怨恨,只一心等死,而药师试药心切,两人不欢而散。
萧芜充满白翳的眸子平视过来,却道:“或可一试。”
“嗯?”66一个激灵,爬了起来,“什么?”
谢枢垂眸等了片刻,依旧没等到系统的强制措施,他双指点了点66:“也好。”
66没等来宿主和他一起震惊,却发现宿主微妙的松了口气。
66警觉道:“宿主,你?”
谢枢平静:“小剧情波折,应该问题不大。”
66趴回去:“确实。”
它是谢春山的NPC扮演系统,药师崩成什么样,和它有什么关系?
见安抚好了系统,谢枢敛下眉目。
不可否认的是,谢枢心中有种大石落地的松快感。
功法的代价太大,谢枢虽然喜欢那个三百年后,由他亲手缔造的萧芜,却不希望萧芜被迫走上这条道路。
他伪装了宋小鱼,又将亲手促成宋小鱼的死亡,谈若萧芜是因为宋小鱼,才被迫选择接受,那未免太可悲了。
谢枢久久不动,萧芜倒是笑了声:“药师可还有疑虑。”
谢枢:“……并无。”
他从陶罐中取出一粒药种,执起萧芜的手腕,寻到了指尖处的断脉:“有些疼,仙君若忍不了,便和我说。”
这话语有些熟悉,萧芜晃了一瞬,含笑道:“好。”
药力被施加在了经脉之上,痛楚如水般涌了上来,萧芜指尖颤了颤,却没说话,生生忍下了。
指尖淤堵胀痛的经脉确实在药力下化开些许,凝滞已久的灵力重新流动,熟悉的感觉充盈着身体,萧芜轻轻抬手:“我似乎能握剑了。”
刚断脉那几日,萧芜提不得任何东西,连握筷都难,现在养回了些,却还是提不起剑。
谢枢:“那就好。”
他翻开书卷,开始给他讲功法诀窍,萧芜悟性奇高,几息之内,还真给他在断脉中凝出了些许灵力。
可还来不及开心,下一秒,他的面色陡然凝重下来。
第259章 春山
指尖断脉处好不容易凝起的灵力忽而不受控制,被生生拽入气海,与身体残存的相碰撞,恰似在丹田处形成了深不见底的深渊,萧芜单手支撑着桌沿,手臂不住的发抖,只觉断脉处剧痛,如被大水冲垮的河堤,牵连着五脏六腑都疼了起来,接着喉间涌上腥甜,唇角溢出大片鲜血。
谢枢骤然站起:“仙君!”
萧芜的脸色白如金纸,瞬息之间便出了一背冷汗,豆大的汗珠在额头凝聚,又沿着下颚滚落,他睫毛颤抖,死死的抿住嘴唇,下齿几乎将唇珠咬烂了,才堪堪止住溢到唇边的痛呼。
萧芜几乎不能撑着身体,手臂一软便向前倒去,谢枢连忙伸手,接过了他的大半体重,单手搂过他的腰腹,另一只手抚上脊背,在后颈出小心的顺着:“仙君?仙君?”
萧芜没有力气回话了。
谢枢蹙眉看向66,剧本中并没有这一段,游戏策划或许也觉得萧芜吃的苦够多了,他的续脉经历一帆风顺,并没有多余的波折。
66比他还要六神无主:“怎么会?发生了什么?怎么会?”
它的语调慌乱中带着哭腔,谢枢反而在最初的慌乱后镇定下来,怀中的躯体轻轻发着抖,指尖死死攥着谢枢衣角,手背绷起大片的青筋,将本就冷白的皮肤衬托的更加苍白。
能让素来清冷的萧芜这个样子,不知道有多疼。
剧情出了这样的岔子,谢枢也顾不得伪装了,厉声道:“薛随。”
薛随守在附近,随时待命,闻言自树下纵身跃起,足尖点地掠过围墙,利落的半跪下来:“宫主。”
谢枢:“立刻,宣药堂疯药师,吴不可,以及一切对经脉内伤有了解的医生觐见,快!”
“是,宫主。”
薛随领命,离去时余光一扫,见平芜君半个身子都伏在宫主身上,似是疼得狠了,唇边逸出压不住的气音,当下心中一沉,心知不是小事,连忙提起气劲,腾身跃起。
一盏茶后,无妄宫主殿。
谢枢掀开被子,将萧芜平放在绵软的大床上,又用被子细细塞好,最后拉出他一条手臂,轻轻放在脉枕上。
平芜君蹙着眉目,睫毛极轻的颤抖着,俨然陷入了昏迷,而大殿之中,二十余位药师十人一竖,分列左右,他们个个低眉敛目,俯首躬身,而队伍最前方的,则是两负担架。
吴不可和疯药师都半死不活着,是硬生生给人抬过来的。
谢枢坐在床沿,半侧着身体,垂目俯视着殿中,一双瞳孔黑白分明,唇角抿成笔直的线条,锐利的像出鞘的锋刃。
无妄宫主虽然长的俊美风流,唇边常带笑意,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儿,他若是冷下脸色,整个无妄宫都陪着战战兢兢。
在这种场合,即使是疯子,也是的不敢乱说话。
药师们彼此对视一眼,心中暗暗叫苦,却听宫主点名道:“疯药师。”
平平常常三个字,简直像厉鬼追魂索命的咒语,疯药师苦哈哈:“宫主,属下在,属下在哈。”
两个侍从抬着疯药师上前,放在了脉枕之下。
他艰难爬起身,将手指放在了萧芜的脉搏上,三息过后,却是哎呦了一声,蹙眉道:“不对啊,宫主明鉴,不该如此啊。”
萧芜是用了他的功法才这样的,若有问题,疯药师首当其冲。
谢枢看他一眼:“且说如何治。”
方才一开始,谢枢最先怀疑疯药师有问题,但第一责任太容易追查,第二疯药师与萧芜素不相识,没有动机,肆意谋害的几率很低,更大的可能还是功法出了岔子。
疯药师眉头紧锁,砰砰敲了两下脑袋,恼道:“容老朽想想,容老朽想想!”
侍者又将吴不可抬上来,吴不可同样支起身体,细细诊过,他的脑子显然要比疯药师好很多,加上上次得罪了谢春山,急于补救,当下拱手:“宫主莫急,性命无碍,就是经脉情况似有异常,疯药师的法子我看过,理论可行,不是着药的问题,倒像是仙君体内沉疴与药起了冲撞,待我和其余药师细细诊过,再给宫主答案。”
谢枢微微点头。
侍者便将他的担架抬到一旁,与疯药师放在一处,两人就着半躺的姿势,在主殿地板上比划起来。
魔修从不缺能人异士,能在无妄宫做药师获得谢春山庇护的,无一不是有异于常人的本事,然而两排药师挨个诊治,脉枕都压下去一块,却是满宫愁云惨淡,没人敢提出意见。
到最后,还是个辅修阵法的药师颤颤巍巍的站出来:“宫主,我也觉着不是疯药师功法的问题。”
疯药师朝他投来感激的一瞥,那药师见宫主没有异议,才慢吞吞的说下去:“倒像是平芜君原本的功法就有问题。”
谢枢眉头一跳:“何意?”
平芜君原本的功法,便是天下第一仙门上陵宗的内门心法。
那药师踌躇片刻,作揖道:“宫主,能否容在下与吴药师疯药师共同讨论一二?”
谢枢:“可。”
一人两担架凑在了一处。
经脉药理之事,谢枢不了解,便也没有去听,差遣薛随将屏风一栏,隔出了内外两个空间,外头药师们压低声音讨论,谢枢便坐在床沿,收了脉枕,将萧芜的手放回被子中,轻轻掖好了。
他垂下眉目,静静注视着平芜君的面容。
谢枢还记得,策划案起稿的时候,他也参与了文案组的讨论。
主策划说:“要有个隐士高人,作为玩家入仙门的指引。”
策划A说:“这个高人最好有神秘感,有故事,能一眼让玩家好奇。”
策划B说:“这样,我们搞一个光风霁月的谪仙人,却让他修魔门的功法。”
最后谢枢拍板定稿,“堕入沉泥而不改初心,历经苦痛而依然纯善,修魔门心法却是仙人做派,隐于终南山下,克己复礼而霁月光风,这样的人设,很好。”
于是文案加班加点,美术连夜出稿,最终勾画出平芜君此人。
只是昔日他们描绘的不过是个游戏人物,可现在,却是平芜君真实而漫长的余生。
谢枢在暖黄的烛火下描绘萧芜的面容,眉峰在烛光里落下浅淡的阴影,让眉目越发深邃幽微,隐约可见皮肤上细小的绒毛,他睡得并不安稳,眉心总是蹙起,指尖不时轻颤,想必即使昏迷过去,梦里也依然是疼的。
他想,倘若萧芜知道这苦痛的最初来源,恐怕要恨死谢枢。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药师们的讨论声渐小,似乎达成了一致,他们一推举口条最好的吴不可面见宫主,于是担架抬到了屏风外,吴不可直起身体:“宫主,容属下回禀。”
他看着屏风内有人站了起来,影子被烛火拉的老长,旋即,红木屏风架子的边缘搭上一只冷白修长的手,接着,谢春山长袍曳地,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
谢枢停在吴不可面前:“讲。”
吴不可抬手行礼:“宫主,经过属下们讨论,这上陵宗的心法……却有问题。”
殿内落针可闻。
谢枢:“继续。”
吴不可:“宫主也知道,若是走火入魔,修行出了岔子导致的断脉,断点一般是连续且没有规律的,就像水流冲垮堤坝摧毁村庄,地势低洼的一片会受灾严重,但是具体哪个房子倒塌哪个房子幸免无法预测,可是平芜君的断脉,不是这样的。”
辅修阵法的医师递上图纸,用笔尖点了几处:“宫主请看。”
吴不可:“这些地方的排布并非没有规律,倒像是被人刻意安排,功法练到了某个阶段,自然而然会形成类似的断脉。”
谢枢眉头一跳。
他瞬间想起萧芜曾对“宋小鱼”说,若是他有幸逃出去见到他师兄萧敛,便同萧敛说:“暂缓突破元婴。”
谢枢:“……这古怪的功法有何作用?”
吴不可:“我们认为,像是置换。”
“置换?”
吴不可:“置换,或者说转移,像是将仙君体内的灵力和生机转移到某处。”
谢枢轻轻捻动指尖。
吴不可没法准确概括功法的作用,但作为二十一世纪的人,谢枢多少看过金古梁温的武侠作品,有一个鼎鼎大名的功法与之类似
——嫁衣神功。
自身为容器,修为做嫁衣。
谢枢懂了。
为什么贵为仙门第一人的平芜君莫名其妙废了经脉,为什么上陵宗的规矩如此严苛,为什么疯药师的功法在剧情里明明是有效的,现在却不行。
剧情里萧芜因着给宋小鱼求情,自废了其余所有经脉,体内功法破除,因此可以修行,可现在,他断脉未废,依旧是他人“嫁衣”,余脉和疯药师的功法相冲撞,这才吐血昏迷。
谢枢想让他少吃些苦,却是好心办坏事了。
吴不可小心翼翼:“宫主,这便是属下的结论,倘若您想让仙君恢复修为,得先废了他其余的筋脉。”
谢枢很轻的闭眼。
良久后,他轻声道:“我知道了。”
谢枢挥手:“好了,退下吧。”
药师们纷纷行礼,依次离殿,吴不可提笔写了两副舒缓温养的方子,吩咐侍者下去抓药了。
谢枢留在宫中,查看萧芜的症状。
平芜君这一昏迷便昏到了三更天,后半夜的时候,才勉强清醒过来。
他身体沉的厉害,像刚刚从深海里被打捞上来,每一寸骨骼都叫嚣着疼痛,萧芜很轻的动了动手指,碰到了温热的皮肤。
说温热也不对,比起普通人的体温,这人的太凉了些。
那人就在他旁边,似乎在守着他醒来,萧芜一动,他便自然而然的直起身体,探了探萧芜的额头。
萧芜想要说话,可他嗓子哑的厉害,连破碎的气音也无法发出,指腹浅浅摩擦过那人手背,又无力的垂下。
被捉住了。
那人捉着他的手,揽住他的脊背,扶着他坐起来,小心的在身后垫了个软枕,而后脚步声响起,那人似乎离开了。
这时,萧芜才有力气,微微掀开一线眼皮。
他微微一窒。
眼前是大片斑斓模糊的色块,亮了一瞬,旋即又暗淡下去,萧芜眨眨眼,泪水顺着眼角溢出,眼皮颤抖中,色块偶尔朦胧浮现,接着又消失无踪,重新坠入黑暗。
灵力的失控短暂的牵动了经脉,眼睛暂时的能看见一点东西。
指尖断脉已不剩多少灵力残余,萧芜估计着,约莫再过一盏茶,复明的效果就会消失。
他很轻的吸了口气。
失明的人才知道光明的可贵,一个瞎子,若是让他再看一眼绿树红花缤纷世界,不少人甚至愿意拿命来换,虽然色块模糊,距离稍远就看不清楚,萧芜还是近乎贪婪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在一处华贵富丽的房间之中,床头垂着丝帐帷幔,床边屏风上嵌着螺钿贝母,一旁的香案上摆了只博山铜炉,镂空雕刻着重山云气,袅袅香雾从炉中升起,蒸腾而上。
……这不是思幽阁,这是哪里?
萧芜还来不及思索,脚步声重新响起,那人回来了。
前方珠帘微动,接着屏风后转出来个人,这人动作实在体贴,萧芜猜是将他从阁中带出来照顾的恩人,便抬起眸子,想要记住恩人的面容。
可当恩人的脸出现在视线中时,萧芜瞳孔微缩。
这人称得上俊美无俦,鼻峰高挺,唇形偏薄,窄长金钗松松束起长发,配一件纯黑滚金边的曳地长袍,说不清的气势逼人。
这张脸,萧芜很熟悉。
——当今魔门第一人,无妄宫主,谢春山。
怎么会是谢春山?
萧芜还来不及仔细分辨,好不容易清晰片刻的视线又暗了先去,接着,他听见“药师”低沉的声音响起:“仙君醒了,您之前昏过去,思幽阁太过寒凉,不适合养病,我便自作主张,将您带了过来。”
萧芜嘴唇微动,还不待他说出什么,一只勺子抵在了唇边。
萧芜闻见了清苦的药香。
谢春山轻声道:“仙君伤的重,我煮了些滋补温养的药,仙君且喝了吧。”
作者有话说:
谢春山:如果你愿意一层层扒开我的马甲~就会发现里面还有一层马甲~
第260章 养伤
萧芜偏头抿唇,但那汤勺固执的停在唇边,似乎他不开口,就一直这么停留下去。
“仙君。”药师的声音响起,“您伤的很重,需要进些汤药。”
语调温和,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
“……”
即使他不喝,谢春山也有办法灌进来。
萧芜含下汤药,却是微微蹙眉,他实在不懂谢春山为何扮作药师,若说是施恩,他现在修为已废,没有招揽的必要,若说是试药,强灌即可,以谢宫主的金尊玉贵,实在没必要陪他演这场戏。
思绪起伏,萧芜再度咽下一口苦药,一个不查,药液呛入喉管,他便挥开谢春山,掩唇咳嗽起来。
谢春山也不恼,只道:“仙君慢些。”
他取来一方软绸,拭过萧芜唇角,动作温和细致,等将污渍都擦净了,才又递过来一勺:“小心别呛着。”
萧芜唇齿微动,终究是偏头躲过,生硬道:“敢问‘药师’,这到底是什么药?”
嗓子哑的厉害。
谢春山要他试药,萧芜可以试,被宗门放弃成了废子,试药意料之中,可谢春山伪装成药师要他喝药,又是什么意思?
是觉得他蒙在鼓中的祥子好玩,是觉着他感恩戴德咽下毒药的样子好笑,亦或是什么新的调弄手段?
谢枢:“是调理身体,温养筋脉的。”
萧芜垂着眼睑,眉目间染上淡淡的嘲讽,半张脸隐在床幔的阴影里,看不真切,他意味不明的重复:“调理身体,温养筋脉?”
谢枢:“是,你底子实在太差,若不用些药温养着,恐怕会很难受。”
萧芜:“我不想喝。”
对着将他挟来魔宫的死敌谢春山,萧芜往日春风化雨般的态度便不见了,他浑身竖起尖刺,语调冷硬,却是装也装不下去了。
谢枢微微挑眉:“你不想喝?”
萧芜闭目不语。
细看之下,却是脊背僵直,脖颈半束在领口中,顺着光影往里望,颈骨与肩颈绷出紧张的弧度,像是在引颈就戮,随后准备迎接虐打折磨似的。
然而身边人并没有动手的意思,只是抬起药碗,叹气道:“不喝便不喝吧,这药是苦了些,明日我改个方子。”
脚步声响起,药香渐渐飘远,他却是真的端着药碗出去了。
在一片死寂中,萧芜睁开眼。
他依旧看不见,眼前黑漆漆的一片,眸中带了几分茫然。
谢春山,什么意思?
又是一阵极轻的脚步,却是谢春山去而复返,他重新执起勺子,瓷碗碰撞:“药不肯喝,这个总要吃吧?”
萧芜心中了然。
换一种药试,结局总归是一样的。
在绝对强权面前,挣扎没有意义,反抗亦是徒劳,于是当勺子重新抵过来时,他任由那勺撬开齿关,将内容物灌了进来。
“……”
冰糖和甜杏仁的味道一齐涌上来,夹杂着薏米的清香。
杏仁薏米粥。
含着谢春山递来的甜粥,倒比苦药更难以下咽,萧芜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只双目紧闭,抿着牙关拒绝第二口。
却听谢春山道:“怎么了,呛到了吗?”
萧芜一个字也不想说。
于是,谢春山将碗勺放回桌案,单手拦住了平芜君的肩,萧芜大病未愈,使不上力气,轻而易举的被谢春山拨过来,旋即,一只温热的手掌抚上了脊背。
萧芜炸起了一背的鸡皮疙瘩。
那手掌却不肯放过他,沿着脊椎缓慢的抚摸起来,像是在顺气,萧芜身形瘦削,脊背尤其薄,那手就和穿过了皮肤,直接揉在皮肉中似的,让萧芜浑身差点绷成铁板。
罪魁祸首毫无所觉,只是问:“仙君可好些了?”
谢枢没走疯药师的人设,反正疯药师崩人设也不管他事,干脆想怎么来怎么来,比做“谢春山”时不知道温和了多少。
这可把萧芜害惨了。
他偏过头,艰难的咽下玉米粥,伏在床沿,旋即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得惊天地泣鬼神,眼尾咳红了一块,带出些许泪意。
谢枢险些把吴不可再薅回来。
好在咳了片刻,萧芜自己停了,他侧身躲开谢春山的手,往床铺里头挪——无妄宫主的床很大,足够数人大被同眠,萧芜一直摸到床的边缘才停下来,不肯再动了。
谢枢:“……你不想喝?这可不行。”
病成这样不喝药不吃饭,铁打的人也扛不住。
萧芜偏头不语,俨然是抗拒的模样。
“……”
谢枢瞧萧芜,平芜君脸色苍白,唇角有大片忍痛时咬出的破溃,破口鲜红,到成了这脸上唯一的重色。
他只得叹息一声,将薏米粥端了下去:“好吧,实在喝不下就算了,等你有些胃口再说,现在时间早,天还未亮,仙君早些睡吧。”
谢枢不说还好,一说,萧芜愈发紧绷,他方才移动时摸了床上的枕席被褥,清一色蚕丝软绸,床架质地坚硬,隐有暗香,是大块的小叶紫檀拼接而成,床头的垂幔织金绣银——这是魔宫主殿,这床是谢春山的床。
现在,谢春山却要他早些睡?
萧芜只感觉荒谬。
他身上染血的白袍不知何时换过了,换成了轻薄绵软的睡衣,丝绸料子贴在身上轻若无物,稍稍一动,便从脚踝跑到了大腿,皮肤直接摩擦过被褥,萧芜不可控制的崩紧了脚背。
但是床头珠帘一响,旋即是离开的脚步声。
无妄宫主殿又不止一张床,谢枢有得是地方睡。
随着木门吱嘎一声闭合,室内彻底安静了下来。
此时不过三更天,整个无妄宫都笼罩在漆黑的长夜中,窗外两三声虫鸣,屏风旁一两滴更漏,黑暗将时间拖的无比漫长,在软绵的被褥中,萧芜终究是难以维持警戒,他枕着谢春山的枕头,侧身睡了过去。
往后,一连在宫中留宿了几日。
谢春山日日端上一碗药,许是他昨日推拒,今日的药甚至加了冰糖,苦涩被冲淡不少,谢春山还日日带来一碗甜粥,萧芜最开始闭口不吃,熬到后来熬不住,被捏开下颚灌了水米,后来便不用谢春山操心,自个用膳了。
可萧芜依旧捏不准谢春山的态度。
说是试药,离他第一次喝药已过了许久,毒蛊始终未曾发作,反倒是伤口收敛结痂,脱落后露出了新生的嫩肉,断脉受伤后情况也一日日好转,说是亵玩解闷,谢春山日日执着勺子停在唇边,既不催促也不粗鲁,如此下来,到将萧芜弄懵了。
他不知道谢春山的想法,所幸也不去管,只是床上躺的久了,腰背酸软,某日午后用完粥饭,谢春山顺手递来一方巾帕,他喂了萧芜这么几天,两人早养出了些许默契,萧芜拭面过后,正欲将帕子还回去,忽而听闻窗外鸟鸣。
谢春山信手支开窗子,阳光从窗棂落下,萧芜捻着被子,感受到了它的温度。
于是平芜君忽然开口:“敢问药师,我可否出去走走?”
实属一时兴起,话音刚落,他便闭嘴不语了。
明知药师是谢春山,为何还要提这些莫名其妙的要求?
谢枢不以为意:“可以。”
他察觉到了萧芜近日的冷淡,但考虑到“药师”刚刚给萧芜递了功法,害的人家筋脉逆行重伤吐血,萧芜神色恹恹,不愿说话倒也正常,便没放在心上,只是伸手欲扶他:“仙君走不稳,我带仙君出去转转吧。”
萧芜一顿,然而话是他开的,推拒显得怪异,便伸出手,放在了谢春山的掌心。
被握住了。
严冬刚过,恰逢开春,哪怕是无妄宫地界,也生出了两分草长莺飞的春意来,谢枢扶着萧芜在亭中漫步,萧芜是病人,谢枢难免多加看护,一只手拦在腰间,每每萧芜体力不支,便顺手一带。
在瞎子面前不用强行套谢春山的人设,谢枢走得轻松写意,还生出了几分赏花观鸟的闲情逸致。
如此晃晃悠悠走了几圈,谢枢不觉着有什么,反正前世医院陪护的人员也是这么做的,倒是萧芜越走越僵硬,等手掌又一次擦过腰侧,他嘶了声,下意识一拉,便拽住了谢枢的袖子。
谢枢回眸,好脾气的问:“仙君?”
萧芜顿了顿,又顿了顿,深吸一口气道:“够了,药师,请回去吧。”
谢枢颇感意外,萧芜不是娇气的人,不该只坚持这么点时间,他便道:“病人需要多加活动,适当散步有利于你的康复。”
“……”
语调平顺,像在安抚无理取闹的小孩子。
平芜君此生第一次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他肢体僵硬,怪异的感觉萦绕周身,起了一背鸡皮疙瘩,直挺挺顿在原地,站成了一根修长笔挺的柱子。
谢枢:“好吧,那回去吧。”
他搀着萧芜往回,可明明是萧芜自个提的要求,等真的坐回床榻,萧芜却更加不自在起来。
他浑身哪哪不舒服,像有一群小虫子在断脉里爬,直爬的满身鸡皮疙瘩,爬的肩胛绷直,脊背僵成一块,他半是茫然半是怔愣,还有些莫名其妙的恼怒,却也不知在恼怒什么,是他要去散步,谢春山带了,好言好语,可他却宁愿来些咒骂和刑罚。
古怪。
萧芜实在受不得谢春山近身,一近就炸一背鸡皮疙瘩,比起这个莫名其妙的,他还是喜欢先前逼他喝药的。
期间吴不可和疯药师来了许多次,谢枢对萧芜介绍的是“我在药堂的朋友”,吴不可和疯药师眼观鼻鼻观心,都认下了。
药方改了又改,调了又调,谢枢的底线是,在宋小鱼的时间线来临之前,萧芜药能站着上百步亭。
这是极其重要的剧情,不能崩。
可日期实在靠近,简直强人所难,吴不可抓烂了头发,揣摩了良久宫主心思的,递了个方子。
——“宫主,山后有活泉,若令平芜君药浴,或可事半功倍。”
作者有话说:
平芜君:“……”
——还是试药吧。【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