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灵晶


    一想到那个场景, 江载月多少还是有点于心不忍。


    虽然她自认自己也不算什么好人,可是从入宗以来,祝烛星在大事小事上帮过她这么多, 她总不能在灵虫这件事上,还坑祝烛星一回。


    所以不管庄长老会给她多少灵石, 或者最糟糕的情况是什么都不给, 她都决定了,灵虫骨巢就送给庄长老吧。


    “你很喜欢灵晶吗?”


    雪白腕足搭在她的头上, 冰冰凉凉得蔓延包裹着她的脖颈,“我那里, 还有一些灵晶, 我都拿下来给你。”


    “仙人,这多不好意思啊,”江载月假模假样地客气了一下,“要不这样,我再给你编几个草编, 就当是我卖东西给你, 你再给我的灵晶?”


    “不必这么麻烦,”雪白腕足轻轻贴了贴她微微发热的脸,“我平日里也不需要用灵晶, 那些都送给你吧。”


    江载月这一回真的有一点自己在骗傻子的钱的负罪感了。


    “仙人, 我, 我也不能这么平白无故地收你的灵晶,这样我会良心不安的。”


    江载月冷静了几分,想出了一个提议。


    “这样吧,仙人你以后如果想用灵晶让我做什么微不足道的小事,在我也同意的前提下, 我就收下几颗灵晶作为报酬。”


    祝烛星想了想,一条雪白腕足举着一颗亮晶晶的,如同蓝色宝石般澄澈耀眼的晶石,放到了她面前。


    “那我想要——你收下我的所有灵晶。”


    江载月沉默了一下,下一瞬间就看见雪白腕足上摆满着五颜六色的漂亮灵晶,像是被捧起的沙子一般,放在了她的面前。


    这明明是出现在她梦里,都会让她笑醒的景象,然而江载月的心中,此刻比起见到满满当当灵晶的欣喜,更多的是说不出的困惑。


    “仙人,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当初遇见的是另一个同族,他也很想要你的灵晶,你也会把自己的灵晶都给他吗?”


    祝烛星像是陷进了一个难以理解的难题中,他缓慢而不解地问道。


    “我为什么要把灵晶给他?”


    江载月试探性地问道,“那仙人,你为什么要把全部的灵晶都给我?”


    “你是我的同族……”


    然而这句在正常不过的话说出大半,祝烛星自己仿佛都陷入了那个逻辑死循环当中。


    如果他是因为江载月是他的同族,才想要将灵晶送给少女,可为什么遇到一个其他同族,他却不愿意这么做呢?


    而沿着这个问题,他也不由自主地想到,如果当初遇到江载月的不是他,而是他的其他同族,或者是神志完全清明时的宗主……


    一种难以想象的,完全陌生却令他的每根道肢都为之战栗抗拒的情绪,让祝烛星简直不愿意沿着这个可能继续深想下去。


    江载月莫名从祝仙人的沉默中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意味,她连忙转移话题道。


    “对了,仙人,所以你知道没被毁掉的灵虫骨巢都在哪里吗?我们要不要直接通知庄师叔来取灵虫骨巢?”


    “我看见了。”


    再次开口时,祝烛星的声音似乎更为缓慢低沉,“我带你过去。那些虫子快死了,再不带走,就来不及了。”


    感觉到雪白腕足的情绪不太高,江载月安慰般地摸了摸自己肩上冰冰凉凉的腕足,腕足轻轻勾上她的手腕,贴着她微微跳动的温热脉搏慢慢蹭了蹭,江载月敏锐地感觉到,祝烛星的情绪似乎又好转了一点。


    紧接着祝烛星带她来到灵虫骨巢中,曾经一个广场般宽大的盛着灵虫骨巢的水池,如今只剩下可怜兮兮的一池底稀薄水液,几条如同巨蟒般吃得油光水滑的巨大红虫,此时已经顺着谷主的呼唤,沿着池底的裂缝钻了出去。


    而那些水液中漂浮的骨球上也或多或少的出现了一些密布的裂纹,生息寂寥地甚至看不见多少阴阳双虫还在活动。


    往日江载月看到这些密密麻麻的虫子有多恐惧,如今看到这么少的虫子就有多心痛。


    这可都是谷主送给她的报酬!现在死了一条虫子都是她自己的损失啊!


    忍住葛朗台本能泛起的心痛,江载月连忙询问祝烛星有什么暂时维持这些虫子生机,带去给庄长老的办法。


    祝烛星思索了一下,雪白腕足突然将她重重包裹起来,外界陡然响起如同厚重流沙从高空倾倒而下般的沉闷声响,等祝烛星再松开她时,江载月发现原本灵虫骨巢所在的池子连同那一块地下土壤,仿佛都被人从中挖起,只留下了一个深黑的大坑。


    “我把池子暂时安置到我的巢穴里面了,等你想要的时候,我再把它放出来。”


    江载月感慨着,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仙人,有时候我真的怀疑你是我迟到的随身老爷爷。”


    “随身,老爷爷?”


    祝烛星茫然地重复着这几个字眼,他一直温柔平和的声音,少见地带上了些许沉闷低落意味。


    “我,我的寿命是长了一点……可是,我没有这么老……”


    江载月没想到自己随口吐槽的一句,会激起祝烛星那么大反应。


    她感觉越和祝仙人相处,祝烛星身上一开始那令人毛骨悚然的非人怪物感越来越少,使得她现在和他说话越来越口无遮拦了。


    这不行,这得改啊。


    江载月痛下决心,连忙安抚道,“仙人,我刚刚说错了话。我真正的意思是,我简直像尊重家中长辈一样地尊重您。不是有句俗话叫做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吗?您就是给我诸多指点与帮助的师长前辈啊!”


    然而这次即便她用尽了浑身解数,祝烛星的情绪似乎也没有被她哄得高兴回半点。


    冰凉腕足有气无力地搭在她头上,祝烛星闷闷道。


    “其实,我们同族的寿命都像天地一样漫长。如果按天地的寿命来看,你和我的年岁应该也相差得不是很多……”


    江载月实在没有想到祝烛星竟然会这么在意这个年龄问题,她这时候自然不可能拆他的台,神态与声音都用上了十足十的演技,显得更加诚恳道。


    “仙人,您说得对!”


    然而可能是她太久没有用上十足十的表演功力,导致情绪用力得有点过猛,被祝烛星看出来了,男人不再说话,只是雪白腕足像烦闷的大蟒蛇一般,轻轻地包裹,慢慢缠绕着她的脖子和头。


    江载月突然觉得他像一只有很多话要说,但又不知道要怎么说出口的,只能绕着她团团转的可怜大怪物。


    她歉意地摸了摸雪白腕足,希望他能感觉到她发自真心的诚意。


    手上摸着雪白腕足,江载月突然想起了一件正事,“仙人,你巢穴里的星沙,不会吃掉我的灵虫吧?”


    “不会的,”即使在情绪低落的时候,祝烛星也在认真回答她的每个问题,“只要我不让它们吃,它们就不会碰我的东西。”


    江载月长松了一口气,只是当她准备离开的时候,祝烛星的声音在她耳边突然响起。


    “有人过来了。”


    江载月连忙让祝烛星帮她隐匿踪迹,她发现只要在祝烛星的道肢大半缠绕在她身上的时候,哪怕是姚谷主这样的人物,也发现不了她的踪迹。


    此刻她不急着第一时间离开,反而想要知道在血兰谷还没有关闭前,就想到了这处灵虫骨巢的存在,并且第一时间赶到这个位置的人还有谁?


    总不可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群别有所图的人乱斗完后,还有幕后黑手准备坐收其成吧?


    ——等等,那个人是,姚谷主?!


    当看到那个身材清瘦高挑,面上带着让人觉得如沐春风的笑意,只是眼睛的位置蒙着一层白布,拄着一根白色竹杖缓缓走近的男人时,江载月脑中陡然冒出了这个念头。


    男人身上的气息与她初见时的姚谷主极其相似,尤其是脸上那始终带着的亲切笑意,还有掺着银丝的半黑半白鬓白,以及脸上细微得浸润过岁月的成熟纹路,即便他与姚谷主的轮廓没有太多相似之处,可江载月还是不由自主地想到——


    比起和姚谷主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青年时,还有异魔时候的姚小谷,这个男人如果与姚谷主站在一起,给人的感觉更像一对气质和谐融洽的兄妹。


    这人到底是姚谷主的谁?难不成是姚谷主没有交代的,姚小谷替身之类的尴尬角色?


    男人杵着竹杖的步伐看似很慢,然而一步就能走出旁人几十步的距离。


    不过片刻的时间,他就来到了那被挖空的灵虫骨巢边缘。


    男人的竹杖缓慢摩挲着暴露而出的土层,缓慢地叹息了一声。


    他轻声开口,连声音也和姚谷主相近得悦耳而令人亲近。


    “小血,你在这里吗?”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男人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声音却带着淡淡的笑意道。


    “你应该不在,不然这时候早就出手了。”


    男人自言自语,又仿佛对着不存在这里的姚谷主道。


    “你决定闭谷之事,怎么不和我提前说一声呢?我知道你已经不愿意认我这个师父了,可是灵虫骨巢如此重要之物,你怎么忍心交托给他人呢?”


    第42章 白竹阁规


    姚谷主的师父?


    江载月吃惊地睁大眼, 在之前狐玄理的叙述中,可没提到过这么一号人物。


    不对,这根白色的竹杖……白竹……难道他就是传闻中白竹阁的卢阁主?


    狐玄理说过, 姚谷主是被白竹阁的卢阁主救回来的,之后她才成为的谷主, 难道在姚谷主没有成为谷主前, 她是拜的卢阁主为师?


    但是有救命之恩在前,又有师徒之情在内, 姚谷主是怎么与这位卢格主完全闹翻,甚至不惜将不准谈论卢阁主写入血兰谷的规矩中的?


    难道真像狐玄理说的, 因为卢阁主告诉了她当年的药人真相, 姚谷主一气之下就和这人断交了?


    江载月心中顿时生出了许多疑惑,但她打定了主意不出声,就当一个安静的围观群众。


    然而男人却似乎没有立刻离开的想法。


    他的竹杖慢慢摸索着池边暴露的土层,动作之缓慢,简直让人担心他会一不小心栽倒下去。


    男人还在自言自语道, “我知道你还在因为当年那件事而怨恨我, 但是小血,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当年不这么做,你怎么能顺利成为如今的谷主?”


    所以到底当年发生了什么事啊?


    江载月今天的瓜吃得太多, 已经快要变成一个不弄清前因后果, 就格外抓心挠肺的围观群众, 不过她当然也不至于为了这一点求知欲,而冒着将自己暴露出去的危险。


    她此刻竖起耳朵,格外认真地听着卢阁主讲话。


    “小血,我不求你能理解我当年的苦心,但是——灵虫骨巢事关宗门, 乃至整个天下的安危,我不能让它落进那些什么都不懂的旁人手中。”


    “而灵虫吸干了池中的灵液,一刻之内若是得不到灵液的补充,会全部都死在骨巢中……如今全天下除了你,只有我懂得灵液该如何调配。”


    男人顿了顿,似乎在等待什么,可是天地之间一片死寂的沉默,他只能慢慢地叹了一口气道。


    “灵虫固然也能以鲜活血肉为食,可是吃那些血肉久了,阴阳双虫中还是会生出无法控制的暴戾红虫,如果红虫逃了出去,届时也会引发更大的灾祸。”


    “出来吧,小友,我不想对你动手,”男人慢慢地压了压手上的竹杖,明明眼睛看不到,祝烛星的遮掩也几乎完美无瑕,但他还是慢慢转过头,最终精准无比地看向了江载月所在的方向,他的声音温和成熟,如同一位格外温和的长辈缓声道。


    “小血愿意将灵虫骨巢托付给你,就说明你是她信任的人。小血很多年都没有这么信任过别人了,作为她的师父,我很欣慰,但是作为卢阁主,我必须要照顾好她留下的灵虫骨巢。”


    既然卢阁主已经发现了她的位置,江载月觉得她也没有必要继续躲藏下去。而且阴阳双虫被喂多了血肉会生出红虫这件事,不管是真是假,只要有那么一丝可能性,她也应该考虑将骨巢交给更专业的人来照顾。


    毕竟把灵虫卖给谁不是卖呢?


    只是对于这位不知道是敌是友的卢阁主,江载月多少还是提了一点戒心,她的透明腕足在祝烛星腕足上写字的速度快得几乎要出现幻影。


    ——仙人,他比你强吗?


    雪白腕足在她头上仍然呆得安然无比,就好像一点都没察觉到一步步走近他们的卢阁主是多么大的危险。


    “我可以杀掉他,”祝烛星温柔平和道,“你想我现在动手吗?”


    然而在祝烛星问出这一句的那一刻,拄着竹杖的盲眼男人脚步一顿,似乎有些不确定地低声道。


    “小友,跟你在一起的——”


    他没有说出后半句话,但是竹杖突然裂成无数条如同细蛇一般的绿色细线,解体散落在地,然后灵敏地钻入土中不见。


    盲眼男人茫然地摸了摸空中,就像是在困惑地寻找他那不知为何消失不见的竹杖,江载月陡然生出一种他们好像在欺负残疾人的感觉。


    ——仙人,先别动手!你保护好我,我和他谈谈。


    江载月学着刚刚祝烛星教她调整声音的方法,轻轻咳了几声。


    “卢阁主——”


    然而话一开口,她那过于粗犷雄浑的假音,不仅吓了她自己,显然也吓了卢阁主一跳。


    “小友,是女子吧?”


    江载月难以压制住心中的疑惑,她再调整了一下声音,这次的声音终于接近普通的女声了。


    “卢阁主是怎么发现我踪影的?”


    盲眼男人脸上再度浮现出让人觉得格外亲切的笑意,他温和道。


    “我虽然是个瞎子,但却能听到各个地方传来的声音。”


    “小友的气息隐匿得很好,只是你隐匿的位置,所有细微的声响都消失不见,我自然就猜到了那里藏着人。”


    没等江载月再问,盲眼男人就主动答道。


    “小友还想问我怎么猜到你是女子的吧——其实,这也只是我的一种猜测。小血不会主动靠近心怀杂念的男弟子。她若是与人交好到足以托付灵虫骨巢,应该也只会是宗门里的女弟子。”


    这位卢阁主的态度实在是太好,以至于江载月看见他还没有发现竹杖已经消散不见,手上下意识往旁边摸索寻找竹杖的动作,甚至觉得有点不忍。


    她好心地提醒了一句,“卢阁主,您的棍子,刚刚好像变成了一条条虫子,跑进土里了。”


    “那不是虫子,”卢阁主温和得如同教导学生的老师般,耐心讲解道,“那是我养的白竹小蛇,它们平日里比较胆小,稍微受到些惊吓,就会消失不见。它们现在应该已经回到竹林里去了,别看它们那么小,平日里也只有它们愿意乖乖待在我这个瞎子身边。”


    卢阁主的态度格外温和,江载月也渐渐放开胆子问道。


    “您刚刚说,那些灵虫骨巢很重要,只有交给您养着才可以吗?可是姚谷主只告诉我,让我喂禽类血肉给它们就行了……”


    卢阁主轻轻叹了一口气,他的神态并不像严厉责备学生的师长,却会让人由衷生出一种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的不安感。


    “小血将灵虫骨巢交给你的时候,她自身的情况应该也很紧急吧?”


    江载月想了想姚谷主那时候的神态,觉得那时候的她说一句是心如死灰也不过分。


    “姚谷主说,她要闭谷一段时间……”


    至于接下来的如果她再失控,找修人道的修士杀了她之类的话,江载月想了想,最终没有说出口。


    但卢阁主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


    “她本就是一个有些执拗的孩子,爱一个人的时候,即便眼前有千难万险,也不会有半分迟疑。而她决心恨一个人的时候,即便是从前与那人有再多的恩情,也能做到一笔勾销,从此不再往来。”


    江载月感觉卢阁主这番话像是意有所指一样。


    “卢阁主,您是说,姚谷主因为恨你,才不打算把灵虫骨巢托付给你的吗?灵虫骨巢有重要到那个程度吗?当年您和姚谷主之间都发生了什么?”


    “这些,都说来话长了,如果你不介意,不妨来我的白竹阁里喝杯茶,我再慢慢告诉你吧。”


    江载月刚要一口答应下来,然而她脚步一顿,突然感觉了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宗规里每个长老的洞府都有不同的规矩。


    可是白竹阁卢阁主的规矩是什么?她怎么都不记得了?


    意识到这一点时,江载月脊背上的冷汗都要冒出来了。


    而感觉到了江载月的犹疑,卢阁主有些讶异,但似乎又明白了什么,他带着浅淡笑意地温和问道。


    “小友是不是忘记了宗规里白竹阁的规矩,所以不敢来我的洞府了。”


    不是,这人是不是自带读心术啊?他怎么知道她刚刚在想什么?


    江载月快要怀疑两人之中,瞎的那一个其实是她自己。


    她没有出声,盲眼男人的眼睛隔着一层白布,却仿佛看到了她脸上的神情。


    “眼盲之人,难免要多揣摩旁人的心思,不灵敏些,我只怕也难以活到现在。至于小友为何会不记得我的规矩,这件事其实也与我的异魔有关。”


    听到这句话,江载月后退几步,想要和盲眼男人拉开点距离。


    卢阁主有些好笑,温声制止她道。


    “小友不必害怕,我的异魔并不是让人失去记忆,只是会让人在面对我的时候,更加容易放下那些不必要的警惕,恐惧之情。若是小友不信,我这里也有一本宗规,小友可以自行翻阅。”


    江载月自然没有傻到直接翻看卢阁主给她的宗规。


    “阁主,我回去后会好好翻看宗规,如果我确定您刚刚说的没有骗我,之后我会将灵虫骨巢送给您的。”


    卢阁主像是猜到了这个结果,他没有流露出过多的失望之色,只是殷切地叮嘱道。


    “小友,灵虫骨巢至关重要,如果没了骨巢中的阴阳双虫,灵庄内的灵植难以生长,我也难以炼出保持灵台清明的丹药,不仅是宗内诸多弟子,就连宗内的长老,甚至是——那一位,”


    卢阁主的声音低了低,像是触及了根本不能提起的禁忌,他轻声道,“若是他们失控的异魔逃出了宗外,那时只怕天下苍生都要遭逢大祸。”


    谁是“那一位”?江载月有点迷茫。


    听着卢阁主格外沉重的语气,江载月简直有一种自己再晚将灵虫骨巢交出去一秒,又可能成为整个世界的罪人的沉重感。


    然而一想到这是卢阁主的异魔影响情绪的能力,江载月镇定下来,她牢牢将雪白腕足按在她耳边,感觉这样能让卢阁主的声音对她的影响降到最低。


    “我知道了,阁主,我会尽快查清楚的。”


    卢阁主点了点头,他温和叮嘱道。


    “我这两日都会在白竹阁里等你。”


    他从袖中拿出一个瓷瓶,殷切嘱咐道,“如果灵虫喝完了灵液,就用这瓶中之液兑入水中……”


    接下来盲眼男人还告诉了她一些照顾灵虫的事项,江载月听得头大如牛,终于明白谷主为什么会收下这么多的弟子了。虽然血兰谷弟子不用照顾灵兽,可他们要悉心照顾那无比精贵,热了冷了,碰了撞了都会随时死给你看的灵虫。


    这其中的诸多工作,绝对不是她一个人就能完成的。


    而说到最后,卢阁主竟然还精准地猜中了江载月原本打算送灵虫给谁的人选。


    “庄长老的灵庄已经种了许多容易外逃的灵植,他不可能再答应多养灵虫,不然若是灵植逃到了灵虫骨巢中,没有红虫的阴阳双虫可抵不过这些灵植的吞噬。若你不信我,也可以直接去问庄长老。”


    卢阁主说得格外恳切而细致,江载月感觉自己就像是那个莫名其妙拿到了一个陌生孩子的抚养权,又不懂得怎么抚养孩子,结果被孩子家属拉着殷切叮嘱的围观群众。


    她此刻越发感觉到自己好像接了一个烫手山芋,只能硬着头皮连连应下来,等卢阁主终于停口的时候,方才招呼祝烛星带着她赶忙逃走。


    卢容衍“注视”着少女离开的方向,脸上原本无奈而温和的神色一点点扩大为一个笑容。


    他轻叹一口气道,“小血,你这么执拗,看中的孩子——怎么也与你一般这么执拗?”


    不过一想到少女身边那个无形的,却让他的身体再度感觉到陌生的,曾经弱小时被巨大的危险恐怖笼罩,神智必须时刻绷紧,才能死里逃生活下来的“怪物”存在,卢容衍的手下再度汇聚出一柄白色的竹杖。


    男人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喟叹般,忍住全身每一分一毫都在发麻的微微颤栗,再度抓紧了那根竹杖。


    “了不得啊,了不得……那一位,也是能被凡人驯养的吗?”


    “小血,看人这一点上,你总算比当年看得更准了。”


    …………


    江载月忧心忡忡地回到了弟子居,因为祝烛星不想暴露他的存在,她准备找一条正常进入灵庄,联系庄师叔的路子。


    幸运的是,袁常足曾经临走前给她留下过联络他的方法,江载月翻箱倒柜找出了那只袁常足给她的信纸,只要在信纸上写下内容,再折成纸鹤的形状,然后往眼睛上那么轻轻一点,灌入一点灵气,灵鹤就扑扇着翅膀,从窗外往远处飞去。


    只是看着那纸鹤高高低低,过了好一会儿才从她窗边飞出房门的速度,江载月简直要怀疑那灵鹤只怕得飞上几天几夜,才能飞到庄师叔的灵庄,更何况她不舍得给纸鹤放上灵晶,只舍得给她灌一点灵气,她现在开始担心那纸鹤飞到半路会掉下来。


    一条从空中垂落的雪白腕足,轻轻抓住了那只拼命扑腾的纸鹤,祝烛星的声音在她耳边温柔响起。


    “我把信鹤带到灵庄附近,再让它自己飞进去吧。”


    江载月抱住身边的那条雪白腕足,再自然不过地蹭了蹭。


    “多谢仙人。”


    主要是祝仙人的腕足抱着还冰冰凉凉的,无聊的时候捏着也格外解压,江载月维持着这个半抱着腕足的姿势,打开了她自己抄好的宗规。


    被江载月抱住的雪白腕足顿了顿,祝烛星最后从心地轻轻揽住了少女的腰身,调整了一个让她可以更省力地倚靠着他的姿势。


    江载月没心思注意祝烛星的小动作,她此刻的全副精神已经沉浸在了宗规中白竹阁的部分。


    【未经阁主允许,任何人与物都不得进入白竹阁。】


    这点看上去很正常,和之前姚谷主,庄长老那些一看就觉得竖着进了,只能横着出来的宗规完全不同。


    【不得伤害阁主豢养的活物。】


    活物?那些和白竹小蛇之类的胆小活物?


    【不得伤害阁主的竹林。】


    这点看上去也挺正常的,不过谁会没事进了长老的地盘,还动手砍长老养的竹子?


    【不得在白竹阁内逗留超过一个月。】


    那些进了庄师叔的灵庄,进过姚谷主血兰谷的弟子应该会很想说——到底哪个神人会想在长老的地盘逗留一个月还不走啊?他们逃命的时候那都是不带减速和回头的。


    【白竹阁弟子不得在阁外逗留超过半年。】


    这一点看上去倒是有点奇怪,而且竟然是反过来约束已经被卢阁主收入门下的白竹阁弟子的。


    要知道哪怕是剩一张人皮都能活过来的袁常足,还有血兰谷里那些身体里长满虫子的弟子,都没有这样一项约束。


    难道白竹阁的弟子比这两位长老的弟子都更加凶残?


    江载月发自内心地担忧了一下,但一想到她自己不是卢阁主的弟子,这条宗规也约束不了她什么,只要她安分小心一点,把灵虫骨巢交给卢阁主就出来,那应该就没什么问题吧。


    在她思索之时,江载月下意识地往下看去,发现与白竹阁有关的宗规,竟然到这里就没有了。


    如果单从宗规的数量和描述来看,白竹阁简直是所有长老洞府里最安全的地方了。


    但是一想到卢长老的异魔作用,江载月又忍不住生出一点担忧。


    万一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中招了怎么办?


    祝烛星之前说因为他身体出现了问题,他需要离开一段时间,那么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万一卢阁主再度找上了她……


    察觉少女眉宇间蹙起的忧色,另一条没被抱住的雪白腕足轻轻按了按她的额头,祝烛星温声问道,“怎么了?”


    “仙人,有什么办法,能让我抵挡住长老异魔对我的影响吗?”


    又一条雪白腕足轻轻缠住了她的手臂,她袖中的透明小触手们像是闻到了食物气息的游鱼,一条条迫不及待地抱住了雪白腕足。


    “等你的道肢长得再多些,到时候就不会再受到其他异魔的侵扰了。”


    “只是在你的道体还未长成前,最好不要让他人知晓你道体的模样。”


    江载月敏锐地感觉到了什么,这或许也是祝烛星不愿在宗内露面的原因。


    “仙人,为什么?因为您……我们这个种族的道体都很危险吗?”


    祝烛星少见地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无论是异魔如何强横之人,都不可避免地会受到自身异魔与他人异魔的侵袭,但我们与他人不同——”


    “只要我们的道体长成,旁人只会被我们的道体侵染,我们却不会受到他人的半分影响。”


    江载月陡然打了一个寒颤。


    祝烛星和宗主的这种种族道体是不是也太过无解了?怪不得宗内她就只见到了他们这两个同族的修者。


    “仙人,那您之前说宗主神智不清醒,您也说自己身体出了一点问题,这也是……我们这个种族的弱点吗?”


    祝烛星的腕足顿了顿,似乎有些迟疑地应了一声,他温和安抚道。


    “……等到飞升之后,一切问题都会解决的。”


    明白了,她终于明白了!


    祝烛星和宗主这个种族看似强得像一个bug,但这个强大背后的代价就是,他们为了长出这些道肢而牺牲的精神值。


    虽然迄今为止,她都没有看到祝烛星和宗主的精神值到底是多少,但光是看看宗主和祝烛星的现状就清楚了,一个相当于被囚禁在牢笼里,神志不清醒,逃跑了也还会被抓起来,另一个则是负责看守自己唯一的同族,即便如此,每天躲躲藏藏,不能让别人看见自己的道体。


    那她要是放任自己的触手继续生长下去,岂不是也得踏上祝烛星与宗主这样自己精神值越来越低,脑子越来越不清晰,还被万人敌视的不归路?


    江载月打了一个寒颤,顿时不敢再深想下去。


    “仙人,我突然觉得,现在这样其实也挺好的。”


    她强行起了一个话题道,“对了,仙人,现在骨巢里的灵虫怎么样了?灵液喝完了吗?”


    祝烛星看了看奄奄一息的灵虫,诚实道,“它们现在不喝灵液,全部缩在了巢穴里。”


    江载月又让祝烛星兑了一点卢阁主给她的灵液试一试,发现有效果,但是用处似乎不是很大。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迟疑问道。


    “仙人,那些灵虫,是不是被你的星沙吓到了?”


    祝烛星看着灵虫骨巢外,高高垒起如城墙般垂涎欲滴着,但又不违背他命令的星沙,想了想问道。


    “我先把星沙清出来……”


    “不用不用!”


    江载月连连摆手,那可是连邪物都能吞噬的星沙啊!真让它们从天上倒下来,她怀疑整个宗门都要没了。


    “仙人,你能不能先把骨巢放到宗内一个无人而且安全的地方,等到我需要的时候,你再帮我取回来?”


    面对她如甲方般想到什么就提议什么的要求,祝烛星也乖乖照做。


    “好,那我就把骨巢——放到镜山里?”


    镜山?


    江载月陡然问道,“吴长老不是每天都会巡视镜山吗?”


    第43章 拥抱


    “镜山很大, 他不会巡视完镜山的每一寸土地,而且,他快死了。”


    祝烛星的口吻格外平淡, 江载月却感觉脑子一阵嗡响,“吴长老……快死了?他不是很厉害的修士吗?”


    按照江载月的设想, 宗门内的修仙者即便看上去垂垂老矣, 真正的寿命也应该有几千几万年才对吧。


    “修人道的修者,寿岁都是有限的, 即便是最长寿的,也只有千余年的寿命。吴长老如今已经九百余岁, 镜山近来延展得越来越大, 他已经控制不住他的异魔,这也是寿命将尽的一种征兆。”


    江载月的心情陡然沉重了下来,虽然她和吴长老除了进宗门,没有再见过一面,可是想到当时老人对她的维护, 她还是有些恍惚与不可置信。


    “修人道的修者寿命有限……, ”江载月喃喃着重复了一遍祝烛星的话,她忍不住问出了她心中一直存在的一个疑惑,“修天道的修者寿命就是无穷无尽的吗?那么吴长老, 庄长老这些修人道的长老当初为什么不去修天道呢?您和宗主不都是修天道的吗?”


    袁常足当时告诉她, 因为修天道会把人修得不人不鬼, 所以修天道的都是修邪魔歪道,可是吴长老,庄长老他们看着也不像什么正常人啊!和他们一比,宗主,祝烛星这类的修天道修者, 除了脑子这方面似乎都普遍有点不好,看上去简直再正常不过了吧。


    祝烛星顿了顿,雪白腕足轻轻贴了贴少女神情低落的柔软面颊。


    “他们,可能更想当一个人。我……还有宗主,其实是修天道修士中的异类。真正的修天道长老,他们……难以被宗规约束,也不被允许随意招收弟子。”


    江载月茫然地抬起头,“仙人,什么叫难以被宗规的约束?”


    “你在宗规之中,有看到修人道的长老规则之外,修天道长老的记载吗?”


    江载月仔细想了想,发现除了袁常足告诉她的修人道的庄长老,姚谷主,易庙主,卢阁主,吴长老,宗规内其他长老的存在与规则好像一大团前言不搭后语的胡话,上一条还在说禁止做某件事,下一条就说起必须做某件事,前后矛盾的程度比修人道的长老大得多,方师兄那时还劝她不必去记这些内容。


    这是为什么?


    江载月似乎隐隐摸到了一点脉络,祝烛星耐心道。


    “因为他们,无论是形态,还是性情,都已经不是真正的人族。他们不会再有人的情绪,人的理智,所以也不会怜悯任何一个弟子。宗规,其实就是为了保护那些异魔没有失控的新入门弟子的。只要弟子的异魔没有失控,牢牢遵守宗规,修人道的长老就绝不会对他们随意出手。”


    “可是修天道的长老,出手行事已经没有完全的准则了。他们会主动养育,出手捕获,还有吞噬失控的异魔,约束他们的不是人性,也不是宗规,如果没有……宗主的约束,他们会无差别地对宗内每一个弟子出手。因为在他们眼中,拥有异魔的弟子,本就应该是他们的养料。所以他们眼中的规则混沌无比,即便门内弟子遵守宗规,也不会有什么好结局。”


    江载月倒吸了一口冷气,她陡然想到了一件极为重要之事。


    “可是,宗主现在……不是神智不清明吗?那些修天道的长老如果知道了……”


    她简直不敢想象宗内会出现何等群魔乱舞的景象。


    祝烛星轻轻揉了揉她的发丝,他安抚般道,“别怕……宗主之前,已经杀了很多很多修天道的宗内长老。剩下那些能在他的杀戮中活下去的,都是不会随意对自己地盘以外,异魔没有失控的弟子动手的长老。一日没有确定宗主飞升,那些长老就不会做出暴露本性之事。”


    江载月听懂了祝烛星话中的未尽之意。


    那要是宗主飞升了呢?!观星宗真就变成这群非人的怪物长老大逃杀的盛宴了?!


    “所以,在宗主飞升前,我会将那些修天道的长老再度清理一遍。”


    “载月,别怕,我会留给你一个安宁的宗门的。”


    江载月:……这听起来真的好像无良老板给员工画饼。


    等宗主飞升,她说不定已经跑出这个精神病院了。


    祝烛星既然说那些长老畏惧的是宗主,而他自己又不能在宗内太多人面前现身,那么就说明祝烛星的出现或者存在,是观星宗里不可提的一大禁忌。说不定知道他的存在后,修天道和修人道的长老都会连起手来对付他,不然他也不至于一直隐匿行踪。


    那么是不是有一种可能——祝烛星只能围困,或者说保护神智不清明的宗主,而他虽然能困得住神志不清明的宗主,但对于那些修天道的长老来说,或许并没有太强的杀伤性,不然他也不会说在宗主飞升前,清理那群修天道的长老……


    江载月的脑子此刻高速运转着,结合着祝烛星之前的话语,她偶然想到了一个格外关键的问题。


    “仙人,宗主飞升之后,你也不会再留在观星宗里面了吗?”


    祝烛星陷入了一段漫长的沉默中,就当江载月以为他不会再回答她这个问题的时候,祝烛星终于应道。


    “……嗯。”


    果然,就如同她刚刚猜想的那样,祝烛星与宗主之间,存在着一层她还不知晓的紧密联系,不然宗主不可能放心让祝烛星看管神志不清醒时候的他,祝烛星也不可能提起宗主的时候,毫无敬意。


    或许是这一天里得到的信息量过多,江载月此刻也没有多少追根究底问下去的心思,她只真诚地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仙人,你和宗主飞升前,真的能清理干净宗门内所有不安分的异魔,和修天道的长老吗?”


    对于这个问题,祝烛星没有再像之前一样那么迟疑不定,雪白腕足如同有意安抚般,轻轻蹭进了她的指缝,慢慢缠绕上她的指尖。


    “我会把他们清理干净的。”


    江载月略微松了一口气,不管此刻祝仙人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她这个小弟子当然也只能相信他说的话。


    可是,既然祝烛星连这一点都能做到,那么——


    “仙人,那你能不能……”


    江载月很想直接问出祝烛星能不能直接把她放出宗门。比起杀干净所有不稳定的长老,放一个普通小弟子出观星宗应该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吧。


    然而她的话只说出一半,手心被冰凉柔软紧紧包裹的触感,莫名让她头皮发紧,冥冥之中直觉给了她一种格外危险的预兆。


    就好像,她完整问出的这个问题,会给她招致难以想象的滔天大祸一样。


    察觉到少女的犹豫与停顿,祝烛星贴心问道,“你想问什么?”


    江载月格外怂……哦不是,格外从心地丝滑更改了快到嘴边的问题。


    “我是说,仙人你能不能不要跟着宗主离开,我想让你留在观星宗里,呜呜呜我舍不得你……”


    她本来只是假哭干嚎,连颗眼泪都愣是没能挤出一滴。


    但是祝烛星似乎真的相信了她的演技,窗外陡然伸进了无数条雪白腕足,一条条雪白腕足将她重重包裹着,仿佛一个紧密而不愿松开的拥抱。


    他一向温柔平和的声音,带上了格外沉重迟缓的意味。


    “我,也不想与你分离。你不必害怕,我会一直在原初之地等你,等我们再次团聚之时,就再也不会分离了。”


    江载月原本还想要再问些什么,然而这时,她听到了门外袁常足的喊声。


    “师妹,你说的要紧之事是什么?师尊让我来带你去灵庄!”


    江载月腾地一下站起,比起未来宗主和祝仙人飞升之事,再不管就快死光的灵虫显然更加重要。


    “仙人,我知道了,你先放开我……”


    闷闷的声音从紧密的无数条腕足中传出,过了好一会儿,江载月才终于呼吸到了新鲜而自由的空气。


    她打开门,发现这次袁常足带来的载人法器是上次庄长老带他们去灵庄的墨绿飞舟。


    江载月刚上了飞舟,袁常足就热情地问候道。


    “师妹,许久不见了,我听说不久前姚谷主招弟子入谷照看灵兽,现在也没过多久,你怎么从血兰谷里回来了?谷主没有对你怎么样吧?”


    她不想和袁常足谈起太多她知道的事,只能含糊道。


    “师兄,血兰谷里好像出了大事,我们都是匆匆逃出来的,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袁常足长吁短叹了一番,发表了一通庄长老的灵庄,才是所有弟子最安全的归宿之类的感慨,江载月嗯嗯啊啊地应付着,终于等到袁常足问道。


    “对了师妹,你说的那十万火急的事,到底是什么?”


    江载月小心翼翼打探道,“袁师兄,你知道血兰谷的灵虫骨巢吗?”


    “这我怎么会不知道?”袁常足眉飞色舞地说道,“我第一次见的时候也被吓了一跳,不过你别看那玩意儿长得那么……”


    袁常足压低着声音,生怕有人听到一般小声说道,“……恶心,这可是血兰谷的立谷之基,也是我们制造灵植的肥料与杀虫灵液的原料,要是这玩意有个损失,别说是灵庄,整个宗门都完了。”


    江载月有点麻了。不是,这玩意真就那么金贵吗?


    不过她很快冷静下来,开始怀疑袁师兄是不是和卢阁主串通过了,不然他们怎么用的都是这一套说辞?


    她冷不丁问道,“师兄,你是不是见过卢阁主了?”


    “卢阁主?”袁常足的神情格外困惑,然而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陡然变得格外激动,简直像是天上掉了几百颗灵药砸在他头上一样,“师妹,你见到了白竹阁的卢阁主?卢阁主和你说了什么?他是不是说要收你为弟子?”


    第44章 忘忧圣地


    看着袁常足一副比她这个当事人还要激动的样子, 江载月不解道。


    “师兄,我确实见了卢阁主……不过,阁主身上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站在腾空的灵舟上, 袁常足瞪大双眼,几乎可以算得上是手足并用地激动说道。


    “那可是卢阁主啊!”袁常足一拍脑袋, “我差点忘了, 师妹你刚入宗门,没听说过卢阁主的传闻。师妹知道白竹阁又被称为什么吗?”


    江载月摇了摇头, 袁常足神神秘秘道。


    “进过白竹阁的弟子都知道,白竹阁可是能遗忘一切烦忧与痛苦的忘忧圣地啊!”


    “遗忘烦忧与痛苦?”


    听着袁师兄的叙述, 江载月陡然想到卢楼阁主曾经说的那些话。


    “可是, 那不是卢阁主的异魔影响吗?”


    袁常足似乎对修人道的长老有着无条件的信任,他大大咧咧道,“我们这些弟子其实都有猜测,这可能和卢阁主的异魔有关。不过卢长老可是修人道的长老,他又不可能会害我们。”


    不过袁常足很快反应过来, 他不可思议地看向江载月, “师妹,你是怎么知道的?”


    江载月试图打个哈哈糊弄过去,“就是机缘巧合之下, 我听卢阁主提过一句……”


    然而这次袁常足却没那么轻易被糊弄过去, 他狐疑问道。


    “可师妹你去的不是血兰谷吗?姚谷主和卢阁主可是断交多年, 平日里都不允许谷中弟子提及卢阁主的名讳。师妹是从哪里见到卢阁主的?”


    江载月含糊道,“血兰谷里似乎发生了一件大事,我看见卢阁主进入谷内,他好像还提了一句,要找什么灵虫骨巢……”


    “什么?!”


    这次袁常足的反应比之前大得多, “卢阁主竟然进入了血兰谷,不行,血兰谷里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师妹,你坐好,我们要快点去找师尊了!”


    等袁常足真正加速起来的时候,江载月感觉飞舟好像变成了惊涛骇浪中,被海浪裹挟着不知道要飞到哪里去的一片落叶。


    如果不是雪白腕足仍然稳稳地包裹着她的头颈,她简直要担心自己下一刻会被甩飞出去。


    等袁常足停下的时候,她下舟的步伐还有点发软。


    “师,师兄……”


    然而好像连袁常足自己都忍受不了这种快速开飞舟的后遗症,他满脸通红地朝江载月摆了摆手,然后自己跑远点蹲在田间吐了。


    江载月陡然听到了一道格外熟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师妹!”


    是方师兄的声音!


    江载月惊喜换过头,然后对上了方石投身后整整齐齐一家人苍白的面孔。


    “师兄,你……!”


    江载月差点以为方石投的异魔完全失控了,然而方石投朝他的家人努力摆了摆手,那几个人的身影就如同被橡皮擦慢慢擦去的铅笔画一样,消失在了空气中。


    “师妹,我现在还有点控制不住我的异魔,不过庄长老已经答应要收我为弟子了。师妹,你不用担心我。”


    像一条过于活泼地绕着主人团团转的黑犬,方石投简直恨不得将他在灵庄里这些天发生的所有事都向江载月吐露个干净。


    “师妹,我那天醒来之后,发现你们都不见了,还以为是我的任务又失败,庄长老又把我赶出去了。结果庄长老告诉我,是我达到了他收弟子的要求,只要我能灵活控制异魔的化实,就正式收我为弟子。那之后我……”


    方石投说了他许多刻苦修炼的日常,才突然想起要事般说道。


    “师妹,你是要去找庄长老吧?我现在给你带路。”


    江载月跟在方石投身后,问了几句他的情况后,方才打探道。


    “对了,师兄,你知道卢阁主和姚谷主的过往吗?”


    “卢阁主和姚谷主?”


    方石投思索了一会儿,不确定道,“我好像听人说过,卢阁主曾经是姚谷主的师父,但是他们后来似乎有了什么嫌隙,到了血兰谷与白竹阁弟子都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见从方石投那里打听不到太多消息,江载月不抱多少希望地问道。


    “师兄,你知道与卢阁主有关的事情吗?”


    方石投陡然顿住脚步,他转头,忧心忡忡地问道,“师妹,是卢阁主要收你为弟子吗?”


    她到底哪里看着像是会被宗内长老争着抢着收入门下的天才弟子?


    而没等她回答,方石投就压低声音,小心翼翼道。


    “师妹,我听人说过,进入白竹阁的弟子能忘记所有烦忧,永远在白竹阁中安稳修炼下去。而白竹阁的弟子,也是所有长老弟子中,最不愿意踏出长老所辖领域的。他们甚至觉得,白竹阁外的地界,是人间炼狱。”


    说到这里时,方石投的声音低得只有气音。


    “我认识过一位师兄,他从前脾气暴躁,进入白竹阁之后,脾气温和了许多,甚至劝我也找机会进入白竹阁。可是那位师兄最后没有被卢阁主收入门下,他被赶出白竹阁后,脾气便一日比一日更暴躁,直到一次异魔失控,横死在屋中……我,我见过他写下的遗书,他恳求我,能将他的骨灰带去白竹阁安葬,因为那是人间唯一的一片净土……”


    “但是,我没有完成他的嘱咐,之后也不敢踏入卢阁主的地界一步。虽然去过白竹阁的弟子,人人都说那是一片忘忧净土和圣地,可如果离开那片圣地后,人就永远惦念着回到那里……我觉得,我觉得,”方石投犹豫着,最后还是将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大逆不道的话说出口,“这样的地方,不去也罢。”


    “这世间哪有去了一次,就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的人间净土?”


    江载月没想到自己竟然能从方石投那里,得到这么价值的信息。


    她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她心中的天平,此刻更加向将灵虫骨巢交给庄长老那一端滑落。


    然而等真正见到庄长老,她刚试探性地询问了庄长老能否接受灵虫骨巢,庄长老就冷漠地拒绝道。


    “是姚谷主让你来问我的?宗内只有卢容衍能接手养灵虫骨巢,若是她养不了,就趁早给卢容衍,别耽误了我这边灵植的时辰。”


    江载月很快反应过来,庄长老话中的卢容衍是卢阁主的名字。不得已之下,她只能隐约透露出了姚谷主因急事闭谷,将灵虫骨巢托付给了她,然后卢阁主又来向她索要之事。


    “师叔,那我现在就让卢阁主来接手灵虫骨巢?”


    然而听完她的叙述,原本神情有些不虞的庄曲霄,却沉吟了片刻道。


    “走,我现在就带你去白竹阁。有我在,卢容衍那家伙也不敢对你做什么。”


    庄长老雷厉风行地换来了灵舟,这次灵舟的速度比袁常足刚才开得更快,江载月却没有多少晕眩的感觉。


    不过一刻的时间,灵舟就平稳落下。


    从远处望过去,江载月差点以为他们进的是一片白雪覆盖的雪山。


    然而等走近了一看,她才发现那是整座山上栽种的挺拔而高大的白竹。


    这些白竹通体如同白玉一样温润泛光,竹叶连带竹节都是白璧无瑕的雪白,简直不像是活的竹子,而像是一大片用玉雕刻而成的竹山。


    竹林内,隐约传出少年少女们清亮明净的笑声,那笑声一听就让人的心情格外舒朗,就如同漫步在无忧无虑的田野间,连阳光的气息都明媚温暖得让人沉醉。


    然而庄长老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宁静。


    “卢容衍,你给我出来!”


    盲眼男人穿着一身绣着竹纹的白袍,手上杵着那根白色的竹杖,慢悠悠从竹林小道中踱步而出,他身后跟着的弟子神情明朗而生机勃勃,是江载月很少在宗内弟子脸上看见过的神采奕奕。


    “曲霄,你多久没来我的阁内饮茶了?”


    庄长老却似乎不耐烦将时间浪费在和他寒暄上,“血兰谷出事了,这里面和你有没有关系?”


    卢容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曲霄,你总不能那几件陈年往事,就记恨我到现在吧?血兰谷闭谷之事,我也是察觉到了灵虫的些不对,过来查探才发现的。”


    庄长老却似乎懒得和卢阁主继续废话下去,他直接了当道。


    “灵虫骨巢交到了你手里,要是出了事,这个白竹阁我看你都没必要留着了。”


    听着庄长老隐隐藏着威胁之言的话语,盲眼男人身后的弟子们脸上都隐约浮现出不平之色,但是卢阁主仍然脾气极好地应道。


    “放心吧,灵虫骨巢本就是我帮小血一同改造熔铸而成的,我是不会让它毁在我手中的。”


    庄长老这才回头,看向江载月,“姚谷主告诉你的灵虫骨巢位置在哪里,我们带着他去。等找到了灵虫骨巢,你想要什么灵丹法宝,我们之后就直接去他的密库里拿,不必和他客气。”


    卢容衍笑着叹息了一声,“曲霄,你这是想让小友把我的密库都搬空啊?罢了,不过秘库里有些丹药不适合服用,我会再告诉你们的。”


    第45章 真传弟子


    在卢阁主和庄长老沟通的时候, 江载月的触手在雪白腕足上写字的速度就快要冒出火星。


    ——放好了吗?仙人,你放了哪里?不会被他们看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吧?


    在她心急如焚,两位长老的目光也慢慢落在她身上的时候, 祝烛星的声音终于响起。


    “我放好了。”


    江载月装作格外胸有成竹的样子,“两位师叔, 你们就跟着我来吧。”


    主要是祝烛星也说不清楚那些灵虫骨巢所在的位置, 她只能用眼角余光盯着雪白腕足的方向,给他们指路。


    所幸庄长老和卢阁主都没有问她是怎么感应灵虫骨巢所在位置的, 他们坐上了庄长老的灵舟,一路上两个长老都没有开口闲聊的意思, 江载月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然而等灵舟的速度慢下来的时候, 庄长老的声音沉闷响起。


    “前面就是镜山了。姚谷主把灵虫骨巢放到了吴长老的地界?”


    看着雪白腕足坚定不移地指向前方,江载月只能装作她什么都不知道,只能勉强感应到位置的样子,一口咬定道。


    “灵虫骨巢确实在前面。师叔,我们不能进去吗?”


    庄长老摇了摇头, “进入镜山前, 要和吴长老说一声,不然就算进去了,我们也很难出来。”


    庄长老不知道用什么办法传出了讯息, 他们这一行人静静等了几刻钟, 终于等到了姗姗来迟的吴长老。


    看到吴长老的第一眼, 江载月终于明白祝仙人为什么会说吴长老的寿命将尽了。


    老人原本佝偻的腰背,此刻就如同被更重的山岳压弯下来,脸上原本细密的皱纹中更多了许多黑沉的斑点,浑浊不堪的眼眸就如同蒙上一层灰尘般黯淡,他仍然提着那盏镜灯, 只是镜中密布的裂纹更多,几乎照不出完整的人影。


    如果不是他的身体还有呼吸的动作,江载月简直怀疑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具活动的尸体。


    “你们怎么来了?”


    吴长老的声音中都带上了几分让人觉得难受的喘息,像是他的胸膛里已经喘不上来气一样。


    而在卢阁主面前,以及提及姚谷主都没有多少客气之色的庄长老,在面对吴长老时,神色却出现了几分恭敬。


    “吴前辈,血兰谷出了事,姚谷主将灵虫骨巢托付给了我们,这位小弟子知道灵虫骨巢的位置,她说骨巢如今就在镜山当中,能否劳烦您放我们进去?”


    “什么骨巢?”


    吴长老的脸上显出几分不耐之色,仿佛是越老脾气越像小孩的老人,他随意地挥了挥手,“我一直守着镜山,没见过什么东西进来,你们快走!快走!”


    卢阁主温声开口道,“前辈,灵虫骨巢是炼制清心丹的原料,如果没有了清心丹,一定会有许多弟子与长老的异魔失控。您也不忍心眼睁睁看着宗门内生出大乱子吧。”


    然而吴长老的态度像是不耐烦地赶着身边团团转的苍蝇。


    “别来烦我!滚,都给我滚出去!”


    就在江载月以为他们进不去镜山,准备让祝烛星把灵虫骨巢从镜山里搬出来的时候,老人浑浊的目光突然落在了她的身上。


    “小姑娘,你,你是……”


    江载月陡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但还是硬着头皮应道。


    “吴长老,我刚入宗门的时候,还是您引导我们进入弟子居的。”


    “我想起来了!”


    老人身上陡然爆发出一种莫大的生机与活力,他几乎迫不及待对庄长老和卢阁主道。


    “你们两个可以进去,这个小姑娘先留下来,她以后便是我的真传弟子……”


    江载月突然感觉自己像是跳过了十几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剧情,她完全茫然道。


    “长老,您,您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什么都不会,就连修炼也才刚刚到灵气入体……”


    怎么就突然被长老争着抢着要收为真传弟子了?


    “不可能认错,我不可能认错的!”老人盯着她,眼中的热度就像盯着唯一一颗救命灵药,“你是唯一能提得起镜灯的人,我这些年来就遇到了你这么一个独苗……”


    老人喃喃自语着,口吻越来越急切,“不能再等了,我已经没有时间再等下一个了……小姑娘,你跟我来……”


    下一刻,江载月感觉她眼前一花,原本她是站在灵舟上,与凌空而立的吴长老远远相望,可是此刻,她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了老人身边。


    江载月往周围一望,不仅连灵舟,就连庄师叔与卢阁主,此刻都消失不见。


    感觉到了头顶雪白腕足微微压下的重量,江载月的心这才微微定了定,她试图耐心向吴长老解释。


    “师叔,我是要给庄师叔与卢阁主他们指路灵虫骨巢的位置的,您现在把我带走,他们现在就算进了镜山,也找不到灵虫骨巢的位置。”


    然而老人袖袍一挥,丝毫不介意道,“等你继承了我的衣钵,就可以去给他们指路了。”


    “小姑娘,来,提着我的镜灯。”


    老人几乎可以算是迫不及待地将灯柄递向她,江载月对上次她一接手,老人的精神值就疯狂往下掉的景象仍然记忆犹新,她犹豫道。


    “师叔,可是,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您能不能先说一下事情的前因后果,再给我一点时间考虑一下……”


    拖延时间中,江载月脑子飞快回忆着宗规里与镜山有关的内容。


    【进入镜山前,必须得到吴长老的允许。】


    【不得随意触碰吴长老的镜灯。】


    【若弟子进入镜山,必须听从拿着镜灯的吴长老指引。】


    【不得相信镜山内除了拿着镜灯的吴长老以外的任何人与物。】


    【若是误入镜山,不得随意踏上任何一条道路。】


    【若弟子犯下大错,可将其投入镜山中。】


    【若弟子的异魔失控,可将其投入镜山中。】


    【继承吴长老衣钵与镜灯的弟子,禁止离开镜山。】


    …………


    回忆起了这些宗规,江载月也终于明白了,吴长老和镜山在宗门内的地位。


    镜山就是一座活生生的关押犯错弟子与异魔的囚牢啊!


    吴长老就是这座监牢的监狱长。


    如今吴长老寿命将尽,所以他想要找一个帮他继续看守的继承人!


    如果是她刚入宗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或许江载月真的会考虑应下吴长老的这个请求。


    然而想到了宗规上密密麻麻,不仅是对于进入镜山的弟子,更多的是对于继承吴长老镜灯弟子的规则与要求后,江载月已经完全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是想从这个精神病人大舞台里跑路的,可不是要来成为这个精神病院里看守重度精神病患者病房的院长的!


    而在她想要思索之时,老人陡然开口问道。


    “你看到那些路了吗?”


    江载月回过神,发现他们此刻已经站在了一条山间的石板小路上。


    小路旁边,还有许多条有些模糊,越看却越发凝实,和真路几乎看不出什么差别的岔路,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老人陡然抬起镜灯,镜灯无数细微镜面中,只能勉强看出无数个模糊得几乎起成一条黑线的身影。


    “每一片镜面里,都有一个我的镜人。当你不知道哪条路才是正确的时候,就让那些镜人去走。”


    不是,她都还没同意呢,怎么吴长老就开始教学指导了?


    然而顺着吴长老的话,江载月还是下意识看了一眼那碎裂得不成样子的镜片,她只能勉强看出一点黑影与路面的轮廓。


    而在吴长老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无数镜面中的黑影越来越小,最后几乎缩成一个小点,消失在了镜面之中。


    吴长老的声音再度沙哑响起。


    “错的路很难再走回来,没有再出现在镜灯里的镜人,走的就是不能走的错路。你第一次用镜灯,每一条岔路都要仔细分辩。等你用得多了,即便没有镜灯,你也能分得清哪一条是错的岔路,哪一条才是能走的真路。”


    江载月控制不住心中的好奇问道,“师叔,每一处镜片都对应一条岔路吗?我怎么好像只看得见几条岔路?”


    吴长老一拍掌,和颜悦色道,“这便是你的灵性所在了。那些灵台不清明的弟子,只怕看整座镜山,到处都是可以走得通的路,但只要走错了一条,他们就再也不可能回来。那些异魔也一样,即便是异魔能拿起镜灯,他们也找不出哪条才是能走得通的真路。”


    “真正的镜山,其实比你现在看到的还要大得多。那些失控的异魔和弟子永远迷失在了镜山深处,再也不可能走得出来。除非有人在镜山深处慢慢掌控住了自身失控的异魔,最后依靠自己找到了出来的道路,但这种人万中无一,除非他是宗主再生,我在镜山这么多年,就没有见过一个能成功走出来的人。”


    老人的脸色陡然严肃了起来,“所以,当你沿着一条路走下去,遇到了不正常的修士或是异魔,那就说明是你自己找错了镜山的道路,不过镜人可以为你承载伤势,你必须要在镜人死光之前,回到正确的道路上,不然你也会被困在镜山当中。”


    “而如果镜山内没有人能走通真正的道路,也没有了定期巡山之人,镜山扩张的速度会比现在还要快得多。到最后,镜山甚至可以扩张到宗门之外,乃至吞噬整个天下。”


    “这也是我为什么要寻找继承镜灯的真传弟子的原因。没有了巡山人,天下万民都有倾覆之险。”


    第46章 传承


    好家伙, 灵虫骨巢里面的灵虫如果养不活,异魔失控跑出来,这个世界可能就要完蛋了, 吴长老的衣钵没有人继承,镜山无限扩张下去, 这个世界也要完蛋了。


    难道这个世界危如累卵, 只要观星宗里的哪位长老稍微一不尽责,就随时有碎掉的危险吗?


    将这种重任交到她手上, 江载月才感觉这个世界可能要真的完蛋了。


    “师叔,既然巡视镜山那么重要……”


    江载月陡然灵机一动, 她想到了吴长老刚刚话中提到的宗主, 连忙问道。


    “师叔,您是说宗主曾经从镜山深处走出来过吗?那宗主应该才是巡视镜山的最好人选吧。”


    但是想想宗主现在神智不清的样子,江载月不由感觉有些心虚。


    然而吴长老长叹一声道。


    “曾经的宗主能从镜山深处走出来,可如今的宗主……就不可能了……”


    江载月被吴长老的这番感叹激起了好奇之心。


    “师叔,您的意思是说, 曾经宗主可以控制得住他失控的异魔, 所以能从镜山里走出来,可是现在——宗主已经控制不住他的异魔了吗?”


    然而当话题落到宗主身上时,吴长老的态度就如同祝烛星一样不愿与她多说, 他只是沉沉地叹了一口气道。


    “镜山能困住其他异魔, 却不一定能困住宗主与他的异魔。若是日后你继承了巡山人之位,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宗主与他的异魔进入镜山中。镜山……其实是可以从内里被破开的……而一旦镜山被破开,曾经被困住的那些异魔与疯子,就都能从山里走出来。”


    “到了那个时候,天下才会遭逢真正的大乱。”


    听着吴长老的感慨,江载月更加不想接过这么烫手的山芋了。


    先不说镜山本身这么危险, 光是里面关押的精神病犯随时可能跑出来这一点,哪个监狱长能受得了啊?


    看吴长老这么沧桑的样子,她都怀疑如果不是被巡山人这份工作折磨,吴长老说不定还能多活个几十年。


    “长老,我没有您这么坚强的意志,应该也没有多少年的寿岁,就算接过了您的衣钵,也不可能将您的值守山职责传承下去。要不您还是再考虑一下,再找找有没有更适合的弟子吧?”


    然而听着她的话语,吴长老苍老的面容上却挤出了一个微笑。


    “小姑娘,你以为我巡山巡了多少年?从我真正学会巡山那日算起,其实也不过百载。”


    江载月吃了一惊,祝烛星不是说吴长老如今已经九百多岁了吗?


    仿佛看出了她的疑惑,吴长老摇了摇头,慢慢解释道,“我出生时不过是一个普通凡人,没学过几个大字,脾气又暴躁,耐不下心来做事,后来随我父亲,当了一个猎户,整日往山上跑。”


    “我喜欢待在山林中,闲来无事的时候,更喜欢在山林中漫步。只是有一日,我发现自己回家的道路上多了一条岔道,我好奇之下走了进去,却无论如何找不到出山的道路。数日水米未进,阴差阳错下才找到了正确的山路。”


    “我那时候比任何人都要害怕,回到家之后整日躲在屋里,连屋门都不敢踏出一步。家里人以为我好吃懒做,我坚持说在心中遇见了迷人心智的鬼怪。父亲不信,他带上了我捕猎的行囊,独自进入山中……”


    吴长老顿了顿,江载月陡然对接下来的故事发展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果然吴长老继续说道。


    “后来,他再也没有从山中走出来。”


    “母亲很害怕,她喊上了山里的几户熟悉山道的人家,和我们一起进了山。”


    “我又看到了很多条山道,我母亲说她在一处山道上看到了父亲,她朝父亲赶了过去,我走慢了一步……”


    “然后,我再也没有看到走上那条山道的熟人和母亲。”


    “我回到村中,村人都不相信我说的,以为我得了疯病,或者是伙同山里的山贼暗害了他们家的兄弟。”


    “很多人进了山中,很多人不顾我阻拦地走上了那些陌生的山道,然后,他们都再也没有回来……”


    “村中后来除了走不动的老弱病残,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吴长老像是说起一个被尘封在过去许久的故事,他嘶哑的喉咙,空洞的眼眶再也挤不出丝毫的情绪。


    “我发了疯似地找他们,找啊找,我没找到那些人,却捡到了一面铜镜。那铜镜里面,有许多个我,每一个我都能代替原本的我承担伤势。我带着铜镜进山,发现镜子里的人可以帮我试探出山里真正安全的山路。”


    “我捧着铜镜试了很多年,直到我死的时候,铜镜碎得更多了,我又活了过来。活过来的我浑浑噩噩,一直在巡山路。我不知道自己死了多少次,又活过来了多少次,直到那一日,我才见到山间错误的道路里——”


    “走出了一个活人。那个活人,就是宗主。”


    吴长老的语速急切了起来,江载月有点担心他这是回光返照的表现,幸好祝烛星给了她一个吴长老的生机虽然微弱,此时却还很稳定的回答。


    “我抓住宗主问他看见了什么,问他是从哪里走出来的,问他有没有见到我的父母,然后,宗主告诉我——”


    “他从一片混沌之地走出,见到了一些曝尸荒野的邪祟白骨,他让我不要再往里面走了。我这时候才想起,我已经巡山巡了好几百年,那些走入岔道的邪祟都只剩下累累白骨,更何况我那凡人之躯的父母……”


    “我没有再巡山,我又回到了屋中,我摔碎了那面铜镜,我想早日回到黄泉之下,与他们团聚。可是我没有死,而且山,已经长到了我的村子里。”


    “等我再走出门的时候,村里已经不剩一个活人,我的房子从山脚变到了半山腰上,山还在变大,它一直在生长,像是要一直蔓延到吞噬下整个天地。”


    “我死不了,也不想死在这个怪物手中,我想要去寻找指点过我的宗主,我把铜镜碎片粘在灯笼上,做成镜灯,又找了许多年,才看见宗主又从山中走出,他告诉我,这座山原来是能从内部被破开的,而从内部破开后,所有被山困住的东西,只要还活着,都能从山底再度走出来。只是,山还在那里,它会愈合成原样,直到再度困住那些走进山中的人。”


    “我问他这世上怎会有如此不合情理的邪魔鬼怪?若是这座山从远古以来就存在,那现在不应该已经能大到吞噬整个天下了吗?”


    “宗主告诉我,这座山原本应该是不存在的,只是因为有了能看到这座山的人,所以这座山才从原初之地中,一步步浮现到此处世界来,如果没有人能看到这座山,这座山就不会出现。”


    说到这里,吴长老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江载月不敢问,却已经隐隐触及到了那个恐怖的真相。


    老人过了许久,方才继续开口道。


    “我问宗主,是因为我看到了这座山,才把这座山从那个鬼地方带到这里来的吗?”


    “宗主说,是的,他说能看见这座山的,不止有我一个,也因为越来越多的人看到了这座山,这座山才会变得越来越大。宗主说,这就是异魔,异魔是靠凡人之力杀不死,也打不破的邪祟。异魔不是从人身上诞生出来的,是因为这方天地以外出现了异魔,我们看到了那异魔的样子,就被它侵染,成为它降生在这个世界的桥梁。”


    “我又问宗主,那是不是我们这些能看到异魔的人都死光了,这番天地才能得到真正的安宁?宗主又告诉我,即便我们这些能看到异魔的人都死了,还会有新的人能看到那些异魔,只要还有一个人活着,异魔就有真正降临的一日。”


    “但是即便异魔无法消失,宗主说,每一个异魔都能找得到制约它继续成长的办法,不然人也无法活到现在。我又试了许多年,终于找到阻止这座山继续成长的办法——”


    “那就是巡山,只要我能定期走完整座山上的正确山道,镜山就不会再度蔓延成长,它就会一直被困在这里,还能成为困住其他未长成的弱小异魔的牢笼。”


    “可如果镜山没有了巡山之人,这座山就还会继续长下去,直到有人从那里打破它,或者是它长到无可再长的地步。”


    “小姑娘,你知道现在的镜山里,困住了多少异魔,或者异魔失控的弟子吗?”


    老人露出了一个格外平淡的笑容,“你不知道,我也不记得了。老头子我已经是个将死之人了,我知道镜山终有一日还会继续生长,我只是不想让在死之前丢下这件做了一辈子的事情。”


    “你可以当糊弄我一下,等我闭上眼,你再丢了镜灯,跑出宗外找个安生的地方好好过日子,镜山要吞噬整个天地怎么也需要十几年,在这十几年里,你再尽情享乐就好了。”


    第47章 灵蕴


    老人的语气格外悲凉, 他像是已经看到了未来一日,镜山吞噬天下的那个景象,只是他一生都在与这个吞噬了他的家人村人的邪祟相搏, 至死都无法放下肩头挑起的重担,所以他给自己定下的最后一个目标, 就是找到能挑起这幅重担的继任者。


    至于继任者在他死后是否还会一直挑起这个重担, 他已经不能看见,也不抱有那一丝希望了。


    换言之, 吴长老现在只有一颗安排好了身后事后,就可以安心赴死的求死之心。


    但是江载月怎么可能答应下老人的这个请求?


    先不说她接过镜灯后是不是有能力逃出宗门去外界享乐, 光是只能活十几年就得死, 还有世界末日这顶大黑锅,她就一点也不想扛好吗?


    在吴长老期盼的眼神中,江载月只能装作一副受到了过大的惊吓,她需要时间好好想想的模样,透明触手拼命向祝烛星比划。


    ——仙人, 怎么办?你有没有找到可以继承镜灯的人选?实在不行要不我们去问一下宗主, 看他有没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然而她想到的是,祝烛星竟然温和答道。


    “你试一试,能不能用道肢吞噬下镜灯上的一块碎镜面?那是异魔中蕴含灵性的纯净灵物, 你第一次吞噬异魔, 可以先从最纯净的灵蕴开始。”


    江载月:……???


    什么第一次吞噬异魔?什么灵蕴?


    刹那之间, 江载月脑中陡然出现一个恐怖的念头,她努力写道。


    ——仙人,你,你该不会是——故意把我引到镜山的吧?


    难道是祝烛星已经知道了吴长老寿命将尽,而她又是最好的继承镜灯的人选, 所以假借灵虫骨巢的名义 ,刻意把她引到吴长老面前,让吴长老亲自抓住她,又是卖惨,又是大义劝说她,只为了让她接下这个不好好干活就要世界末日的大黑锅?


    难道祝烛星一直以来对她的好,就是因为他一眼就选中了她这个巡山的“未来牛马”?


    这一刻,江载月脑中浮现出了许多让她毛骨悚然的阴谋论。


    祝烛星声音依然平稳温柔道,“我只是突然想起,你的道肢还是需要补充养分的时候,只吃清心丹,难免会容易饥饿。既然吴长老大限将至,又没有人能碰得了他的镜灯,不如就让你吃了补补身体。”


    “至于所谓的镜山巡山人,你也不必过于忧虑。吴长老一死,异魔失去了一处最大的降临之道,镜山短时间内也不会再扩张。即便再度扩张,只要将它再打碎一遍就好了。”


    祝烛星平淡的口吻简直不像是在谈论能吞噬天下的异魔,而是在说着什么一折就死的小花小草。


    “至于困进镜山里的那些东西,不是异魔,也是完全失控的疯子,都杀了清理一遍,也不会留下太多后患。只要等到……宗主飞升,他会解决原初之地里的那些麻烦。”


    江载月久久难言。


    听庄长老的叙述,她会觉得这个世界的末日可能就会发生在明天,可听完祝烛星的话,她就会有一种过于奇怪的,类似于“这个问题也算是一个难题吗”的来自大佬的奇异从容感。


    难道这就是大佬的目光和实力?


    可是一想到现在神志还不清醒,看上去也没有一点飞升迹象,还被祝烛星抓回来的宗主,江载月忍不住发自内心地问道。


    ——仙人,宗主飞升之后,真的能解决那些可怕异魔吗?如果他能解决,为什么不告诉给庄长老他们呢?还有,他要过多久才能飞升呢?


    面对她一个接着一个的问题,祝烛星坦诚道。


    “我也不知道。但这是他神志清明时的想法,他卡在飞升这一关上百年,只要解决了一些小问题,应该很快就能飞升。”


    不是,宗主已经卡了飞升百年,还说他很快就能飞升,这听起来是不是有点像诈骗了?


    不会等她死了,宗主还在“即将飞升”这个阶段吧?


    江载月脑中陡然涌现出这样悲观的想法,又听见祝烛星继续道。


    “他有这样的把握,但不能轻易告诉给其他人。因为即便是修人道的长老,也可能是异魔的爪牙。而且现在……长老们已经不愿意相信他了。”


    江载月又冒出了许多个疑问。


    ——为什么长老不愿意相信宗主了?


    祝烛星平淡道,“因为,他们看见了他的道体,以为他是濒临失控的天魔。”


    等,等等!


    长老们口中的天魔,指的就是宗主?!


    难道他们还以为,宗主是导致他们出现异魔,还会毁灭整个天下的真凶?


    一想到那卷黄纸上写到的“十大仙门败给了天魔”,还有庄长老说过的,他们是被天魔选中的魔种之类的内容,江载月难以置信地快速写道。


    ——可是宗主,宗主看着就是好人……


    她其实真正想说的是,宗主看着就像一个对人没有防备的好心的傻子啊!一见到她就投喂吃的,还给她做了个新窝,虽然看着脑子是不太灵光的样子,但怎么也和凶残的,类似镜山这种天魔扯不上关系吧?


    “他清醒的时候,杀过很多很多人。”


    祝烛星温柔稳定的声音,不像是说着杀人那么残酷而血腥的事,而像是说着一件再正常不过的小事。


    “以前的宗规有几十本,他杀到只剩下了一本。没设置宗规的修天道长老,他杀得更多。”


    啊这……


    江载月沉默了下来,突然觉得庄长老他们对宗主的怀疑和警惕也不是毫无道理。


    宗主的事迹都这么凶残了,别人在心里偷偷蛐蛐他两句,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做法。


    不过紧接着,江载月就想到了一个再重要不过的问题。


    ——仙人,宗主,他……清醒之后,不会也对我动手吧?


    她有道肢,好像也是修天道的,还做过胆大包天地丢下宗主和祝烛星跑出来,以及看着宗主被祝烛星抓走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该不会某一天宗主回想起了这段记忆,以她今天是左脚踏出房门为由把她也砍了吧?


    “有我在,他不会对你动手的。”


    这句话听起来更加不妙了啊!


    ——仙人,您,您的意思是,如果您不在,宗主恢复了神智,真的有可能会对我动手?


    那她还在宗里废话啥啊?现在跑说不定还能留得住一条小命!


    “他不会伤害你,只是……”


    祝烛星少见地有些迟疑道,“他可能会因为太看重你,想把你……放进巢穴里,然后……一直抱着你。”


    看着雪白腕足上慢慢染上的一点粉色,江载月感觉自己脑袋上的问号都快要实质化凸显出来了:……???


    什么玩意?


    宗主清醒之后要把她带进巢穴里,还可能抱着她?


    宗主这听上去完全不像是清醒的样子啊!他是因为太久没有和同类相处过了,所以得上了皮肤饥渴症吗?


    就在江载月准备规劝祝烛星能不能带宗主去看看大夫,说不定迟迟不能飞升,也是宗主的某种心理疾病导致的时候,盯着她良久的吴长老终于开口。


    “小姑娘,你考虑好了吗?”


    江载月没敢说她刚刚和祝烛星讨论的话题已经扯到了给宗主找个大夫这上面,她看了看吴长老,又看了看她手上的镜灯,到底还是做不出那种真的把别人家宝物吞了,还不打算干活,等吴长老死后再把山劈了,里面关的人也全杀一遍的事情。


    “长老,如果我,还是不想成为巡山人,您,您会逼我吗?”


    如果吴长老真的做出逼她上任的事情,那她可就只能放祝烛星出手了。


    但江载月真的不想欺负这么一位大限将近,还心心念念着要看好异魔的老人。


    而看着少女脸上为难的神色,吴长老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就像他身体里为数不多的生机,也随着这口气消散了大半。


    “罢了,老头子也知道,这么辛劳的任务交出去,是在为难你这么小的孩子。镜山虽然有点能通向其他秘境,天下各地的用处,但它终归是凶险之地,也许将它重新打碎,再杀死山中的所有活物,才是解决这异魔的正道……”


    江载月陡然打断了吴长老的自怜自艾。


    “长老,您刚刚说镜山,能通往天下各地?”


    吴长老沉沉地应了一声,似乎并不在意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事,还是一五一十地告诉她。


    “如果能巡视完全部的镜山,就可以改变镜山道路通往的位置。如今的镜山道路在山门与弟子居之间,是唯一能穿透界膜,抵达外界的通道。平日里若是修真界那处浮现出了秘境,为了减少与他人的接触,我也会将通道改到秘境之中,方便宗内与弟子与长老直接抵达。”


    说完之后,或许是燃起了最后一点希望,吴长老努力劝说道。


    “小姑娘,若是你平日不喜欢被困在宗内,巡视完镜山后,也可以改一改山路位置,去凡间玩一玩。像你这么年轻好看的姑娘,也应该多去见见外面的繁华世界……”


    第48章 归家


    听完吴长老的话, 江载月两眼放光,她可是太想见见外面正常的人间了!


    呆在观星宗里面久了,她都担心自己也快要被同化成精神病院大家庭里的一员了。


    而且拿到了镜山, 她岂不是就拥有了真正逃出宗门的路子?


    只要她好好巡山,即便宗主日后恢复清醒, 应该, 大概,也不会为了她这么个小喽啰, 满世界来找她吧?


    但是一想到巡山,江载月原本热血上头的脑子又逐渐冷静了下来。


    ……巡山, 她是能拿起吴长老的镜灯, 可她真的能找得到那条正确巡山的道路,而不是一头栽进镜山里,最后成为宗主他们劈开镜山,无辜惨死在其中的一个背景板吗?


    “……师叔,您, 您可以在旁边指点我, 让我试一试吗?”


    老人身上原本浓重的死气一扫而空,他迫不及待地将镜灯伸了过来,咧开的笑容能让人看见他一嘴的银牙。


    “好好好, 小姑娘, 你先试一试, 尽力就好,不要勉强。有我在旁边看着,定然不会让你走错路。”


    江载月硬着头皮接过了老人手中的镜灯,吴长老身上的精神值猛然下跌着,最后跌到了一个她都不敢正眼去看的血红数字。


    【19】


    老人的身影, 在她的余光中越发像一面破碎得显出太多裂纹,让人忍不住怀疑他还能撑多久的镜片。


    只是吴长老的声音听着还正常无比,在他的指导下,江载月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汇聚到自己手中的镜灯上。


    碎裂的镜面中,她的身影细得就如同一条条过于狭窄的黑线。


    江载月慢慢走上了一条山路,第一眼时,她看见的是一条笔直通入山内的山路。


    可当她眨了眨眼,原本笔直的那条山路陡然变化成了无数条蜿蜒的岔道,她再也看不清原先的那一条道路在哪里。


    江载月看向镜灯,按照吴长老说的,她努力用意念驱使镜灯中的镜人,走上那些岔道。


    可是不管她怎么用力去想,最后急得额头上的汗都要冒出来了,也愣是没发现镜灯中的镜人有一丝一毫的移动趋势。


    吴长老喃喃自语道,“不可能啊,怎么镜人动不了呢?……你明明能拿起镜灯……”


    听着吴长老的话,江载月心中难以抑制地冒出一个念头:难道吴长老找上她做巡山人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乌龙?


    她其实根本就没有利用镜灯,找出正确山路的天赋?


    说不清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失望,江载月正准备将镜灯交到吴长老手中,陡然间,祝烛星开口道。


    “你试一试,用神魂触碰镜灯。”


    神魂触碰镜灯?


    江载月陡然想起了曾经雪白腕足轻轻触碰她额头的那一幕。


    ——仙人,我应该怎么做?把镜灯贴在额头上吗?


    “用你的道肢去触碰它。”


    顺着祝烛星的指引,江载月小心翼翼地伸出自己的透明触手,碰了碰一小片镜面。


    她的透明触手乖巧温和碰了碰镜面,然后像是被激活了某种深植在基因中的本能,呜哇一声张开口,快速无比地把那块镜面给吞了……吞了……


    江载月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没来得及出声制止。


    现在她和吴长老解释她不是故意吃掉他的宝物的,吴长老还会相信她吗?


    下一刻,一种奇异的热量顺着她的触手,一直蔓延到了她的经脉中,像是热腾腾的温泉,浸润了她身体血肉的每一处。


    这种满足感比吃下十颗清心丹更加强烈,当江载月清醒过来的时候,她感觉整个世界在她眼中更加纤毫毕现,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与镜灯之间建立了一种冥冥之中的微弱联系。


    就像是咬过一口的蛋糕,她清楚地知道了蛋糕的味道,也知道什么样的蛋糕更合她的口味,忍住触手一直传来的蠢蠢欲动的还想要多咬一口的冲动,她这次再让镜人走上那些岔道时,她终于能感觉到,无数碎裂镜面上的黑影,不带丝毫感情地走上了那些岔道。


    而在一段时间之后,她与那大部分镜人之间的微弱联系就此掐断,最后唯一返回的镜人,重新出现在了镜灯上。


    江载月看着那条岔路,恍惚地问吴长老。


    “师叔,那一条——是正确的山路吗?”


    吴长老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镜灯多一片还是少一片的小事,看着江载月指向的方向,他脸上的皱纹完全舒展开来,满脸通红地连连应道。


    “是,就是这条路!小姑娘,你比当年的我还厉害啊!我真是没有选错人,太好了,太好了,我终于等到了……”


    说着说着,吴长老转身,竟然要往另一条山路走去。


    江载月连忙抓住吴长老的衣袖,“师叔,您不是说我刚刚指的那条路是对的吗?那您为什么要走这一边?”


    吴长老像是这时才回过神,他连连道,“是我老了,糊涂了,糊涂了,走错了……来,来,你接着往前走。”


    江载月有点害怕,但一想到祝烛星和吴长老如果真的想害她,也不至于大费周章到这个地步才动手。


    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等到又出现了岔路,她再度用之前的方法找出了唯一的一条正确的道路。


    吴长老跟在她身后,就像是跟着刚学会走路的宝贝孙辈,她往前走几步,就听到他发自真心的感叹和夸赞之声。


    “对,对,就走这里!”


    “好,好,孩子就是厉害!”


    “没错,姑娘,就是这么走……”


    在老人这通朴实无华的夸赞声中。江载月不记得自己分辨了多少条岔路,当她面前没有再出现一条岔路的时候,江载月停下脚步,发现她竟然来到了当初刚迈进弟子试炼的山门后。


    她转过头,吴长老的身形与当时迎接她的姿态格外相似,但是他脸上的神情是说不出的释怀与轻松,就像是……老人在临终前看着这方世界的最后一眼……


    江载月下意识想将镜灯交回到吴长老手中,然而吴长老摆了摆手,笑得连眼睛都看不见了。


    “小姑娘,不用给我了,以后这就是你的镜灯了。你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它,不用再顾及我这个老头子的想法。”


    “以后这镜山,也劳烦你多操心了。你每日抽半个时辰来巡视一遍,只要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就可以回去忙你自己的事情了。若是镜山里真的有什么异动,你也不用害怕,去找宗内修人道的那些长老,实在不行,你就去找宗主。如果真的到了解决不了的时候,你也不用担着这副担子,就把镜灯一丢,去外面好好玩几年算了。”


    “你还年轻,还是喜欢热闹的时候。也是老头子我活不了多久了,才把这么重的任务交给你这么小的孩子。孩子啊,老吴我对你不住。若是我还能回来,一定好好向你赔罪。”


    吴长老朝她招了招手,像是释然,又像是告别道。


    “不要来找我了。我已经活得够长了,现在只想做完成当年还没有完成的那个心愿。我要去镜山里,收殓他们的尸骨。他们等我等得太久了,若是收殓不到他们的尸骨,至少我也应该和他们一样,都葬在镜山里。”


    “我本来就是个胸无大志的闲人。闲人啊,蹉跎百年,但总算——


    可以归家了。”


    老人喃喃自语着,毫不犹豫地踏上了身后蔓延出的那条岔道。


    紧接着吴长老的身影,连同那条岔道,完全消失在了昏黄的霞光里。


    江载月看着吴长老如此行动果决的速度,目瞪口呆地张了张口。


    “仙人,吴长老……他,他就看我走了一回山道,就这么放心地走了?”


    祝烛星应了一声,雪白腕足温柔地擦了擦她额上的细汗。


    “他想离开这里,已经很久了。选择修人道的修者,都不愿意舍弃身为人的情感,他们心中都有着比性命更重要的牵挂。”


    想着执着于复活兄长的姚谷主,还有寻找家人的吴长老,江载月轻轻叹了一口气,也无法评价他们的执着是对还是错。


    但是最后,他们都做出了问心无愧的选择吧。


    从感慨中回过神来,江载月突然想到了一件更加重要的事。


    “仙人,你知道卢阁主和庄师叔他们去哪了吗?他们该不会在镜山里迷路了吧?”


    祝烛星平和道,“没有,他们还在镜山外界,没有擅自踏足镜山。”


    江载月松了一口气,但又想到了一件更加恐怖的事情。


    “那灵虫骨巢?仙人,那些灵虫在镜山里,现在不会死得差不多了吧?”


    祝烛星从来温柔平稳的声音中,少见地出现了些许迟疑。


    “应该,还有几十条能活下来……”


    江载月心中发出尖锐爆鸣声。


    说好的养灵虫,她差点把姚谷主的灵虫给养灭绝了!


    “仙人,你快把灵虫骨巢挪到靠近卢阁主他们在的地方,现在快带着我出去!”


    她猜到祝烛星可能有独特的进出镜山的办法,祝烛星也没有否认,雪白腕足将她卷到了天上,又在靠近灵虫骨巢的地方放下。


    第49章 更改宗规


    看着不远处庄长老与卢阁主翘首以盼的身影, 江载月硬着头皮拎起镜灯,她根本不敢踏上道路以外的地方,只能按照祝烛星的指导, 努力想象山道的尽头通往庄长老他们所在的方向。


    镜山与她之间像是建立了一层微弱的联系,即便再度出现的无数条岔路, 还是给她一种说不出的危险感, 但是原本的山道,下一刻陡然扭曲向外, 这也证明了她确实能依靠自己的念头,控制山道通往的位置。


    江载月小心翼翼提着镜灯, 一步步靠近庄长老他们所在之地。


    明明不长的一段路, 愣是被她走出一种脚下每一步都可能埋着地雷的惊心动魄感。


    而看见少女手上拎着的镜灯,庄长老的神情微微一怔,却没有多问,只是声音温和了几分道。


    “我们现在可以进入镜山了吗?”


    江载月点了点头,“两位师叔都跟着我来吧。”


    然而庄长老不问, 卢阁主却是轻轻碾着他的竹杖, 温声问道。


    “小友,你可知道吴长老去了何处?为何是你来接我们进入镜山?”


    看着卢阁主纹丝不动的样子,江载月也不想再浪费时间。


    “刚刚的事说来话长……那些灵虫好像已经受不住了, 庄师叔, 你先把灵虫骨巢带出去吧, 之后我再慢慢告诉你们吧。”


    庄长老点了点头。


    卢阁主平静道,“既然如此,那我这个瞎子就不跟着进去,给你们添麻烦了。”


    庄长老雷厉风行,他跟着江载月, 很快将卢阁主的身影甩在了身后。


    一到目的地,庄长老往灵虫骨巢中再度灌入了许多灵液,原本生机惨淡的骨巢,终于暂时稳定住了情况。


    紧接着庄长老袖袍一卷,竟然将整座灵虫骨巢从坑洞里托举了出来,然后让灵虫骨巢悬浮在他们头顶的高度。


    感觉到头上被笼罩的一大片阴影,江载月胆战心惊地提着镜灯往前走着,生怕它万一不稳全部砸落下来。


    雪白腕足缠着她的脖颈,轻轻搭在她的头上,力道比平常更紧密些,祝烛星温柔安抚道。


    “别怕,即便灵虫骨巢真的落下,我也能护住你。”


    然而在祝烛星开口的同时,庄长老冷不丁地忽然开口。


    “吴长老走了吗?”


    江载月斟酌着字句道,“吴长老他,进入了镜山深处,说是要收殓尸骨。”


    庄长老似乎并不在乎吴长老真正的去向,他话头一转,陡然问道。


    “那你便是镜山这一代的巡山长老了。你是修人道的,还是修天道的?”


    这到底是什么死亡问题?如果她现在回答她是修天道的,庄长老该不会要直接出手,将她就地正法吧?


    更何况她这个心心念念想要跑路的人,如果混上了宗内的长老之位,目标这么大,以后还怎么跑路?


    江载月连连摇头,试图转移话题道。


    “庄师叔,我就是一个灵气刚刚入体的弟子,怎么能担得起巡山长老呢?我现在只是帮吴长老暂时保管镜灯,等吴长老从山里出来了,或者是我找到了还能提起镜灯的其他弟子,就把这个巡山的重任再交出去。”


    听完她这么诚恳的话语,庄长老无动于衷,或者说他木头似的脸上,已经看不出属于活人的神情与波动。


    “现在镜山是你管事,你要记得去更改宗规。”


    “更改,宗规?”


    江载月艰难问出这几个字,她实在难以想象,更改宗规这种事,竟然会落到她的头上?


    庄长老慢下脚步,他似乎不太想让镜山外的卢阁主听到他们的这番对话。


    “吴长老现在不在镜山,那么镜山以后就是你的地域。不管你是修人道还是修天道的,以后你准备让谁来接管镜山,你现在都不能让太多异魔没有失控的弟子,死在你的地盘上,否则天魔降临,就会给你带来灭顶之灾。”


    这个天魔……


    江载月忍住想要抽动的嘴角,这个天魔,她其实有点熟……现在别说给她带来灭顶之灾了,天魔自己估计都有点自身难保……


    似乎难得一口气说这么长的话,庄长老都有些不太适应,但他还是耐下性子认真道。


    “好好熟悉你的镜山,找到正常弟子不会违反,也不会影响你做事的规矩,然后去找易无事,把那些规矩都告诉他。他会说很多让你仔细思量,或者再更改之类的废话,你都不用听他的。只要你的态度强硬,他很快就会把你更改的规矩,全部换到宗规上。”


    “易无事——是无事庙的易庙主吗?”


    “是他,”庄长老平淡地继续说道,“他就是一个神神叨叨,又胆小怕事的人。他的话你都不用仔细听,听了也是浪费时间。”


    紧接着庄长老甚至已经开始给她分享作为一个长老,招募牛马……哦不,应该说招募弟子干活的心得。


    “如果你的地盘缺干杂活的人手,就招一点神智清明的弟子,最好是新入门的,这样异魔失控的概率比较低,干活也会用点心。不要招那些戴着面具,胆子都被吓破的弟子,他们经常出工不出力。有时候不仅一点活都不干,异魔失控了也死死瞒着,就怕我们把他们丢进镜山,或者是那些修天道的长老的地盘。”


    “但那些老一点的弟子,至少都谨小慎微,除非异魔完全失控,才会做出违反宗规的事情。对那些异魔完全失控的弟子,你就可以抓住他们,把他们永远留下来当灵仆。比起不知名的异魔突然失控,长老的异魔至少不容易失控,也能找到控制的方法。但对灵仆的手段不要太过残忍,也不能吃人炼人。以前这么做过的长老,都被天魔给杀了。”


    听着庄长老平淡如水的发言,江载月感觉她心目中长老们神秘恐怖的面纱,终于被一层层揭开。


    合着宗规是长老们按照自己的心意改的?招收弟子做任务是为了招到合心意的工具人?长老们也会看不惯弟子摸鱼,但更加看不惯他们违反自己订立的规则?长老们也会权衡利弊,太过残暴的长老都被杀了,剩下的才会退而求其次,将异魔失控的弟子变为自己异魔控制的奴仆?


    当了解了这一切后,江载月突然就没那么害怕——那些存在着多处矛盾,又隐隐透露出恐怖意味的宗规了。


    因为她竟然也可以去改变宗规,而且她比庄长老更清楚,那位所谓的会给他们带来灭顶之灾的天魔,如今就会躲在他自己的巢穴里挖贝壳,连话都说不清楚。


    如果她的属性邪恶一点,她说不定可以狐假虎威,把镜山真的变成她随心所欲的,简直如同太上皇一般驱使弟子的乐园……


    抛开过于飘远的想法,在这个看似美好的强大诱惑前,江载月再度坚定了她的初心。


    她是要跑路的!


    就算她阴差阳错地进了观星宗,认识了堪比随身老爷爷一样全能的仙人,还有看似恐怖实则憨憨的宗主,还莫名其妙地成为了镜山暂时的巡山人,这种疑似和庄长老他们平起平坐的存在,可她不能就因为这一时的运气,就觉得自己可以在这个精神病院大宗门里安然地继续生活下来啊!


    不说别的,光是看似守规矩的修天道长老们,根本不知道宗主已经变傻了这件事,就像一枚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的哑炮,万一事情真的暴露了,那些修天道的,已经没有人类的情感的长老或许在短时间内还不敢对宗主直接动手,但对于她这么一个抱着镜山这座“聚宝盆”,又没有太多实力的新入门弟子,那可就不一定能做出什么事情来了。


    想通了这一点后,江载月的神志陡然恢复一片清明。


    她认真向庄长老咨询道,“师叔,我可以暂时不告诉其他人,吴师叔已经进入镜山这件事,然后在宗规上写上我是吴师叔的弟子,所有进入镜山的弟子都必须听我指挥吗?”


    庄曲霄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可以,宗规只是约束你不得伤害那些灵台清明的弟子,至于你想怎么写,只要不是弟子都无法做到的无理要求,就没有人能约束得了你。”


    江载月紧接着又问了几个与易庙主还有宗规相关的问题,庄长老都耐心地回答了她。


    “多谢师叔,我明白了。如果接下来我还有什么不懂的问题,还可以再来问您吗?”


    庄长老应了下来,江载月也长松了一口气。


    但陡然间,庄长老再度问道,“你知道天魔是谁吗?”


    冰冰凉凉的触手仍安静搭在她的脖颈上,此时渗透出一种让人头皮发麻的寒意。


    江载月几乎以为庄长老是看出了什么,她仰起脸,诚恳问道。


    “师叔,您说的天魔,不就是我们所见的异魔吗?”


    庄长老的死人脸看不出多少神情的变化,但他身上的气息陡然变得沉重许多。


    “既然你接管了吴长老的镜山,有一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


    你在天上看到的每一个星辰,都是一处天魔所化。”


    “那些天魔至少还在天上,没有真正落入人间。可我说的天魔,已经落入人间——


    他就是,观星宗如今的宗主。”


    第50章 竹车


    宗主是天魔这件事, 江载月已经知道了。


    可是“每一颗星辰,都是一处天魔所化”这件事,比起玄幻, 在她看来已经接近于神话了,还是那种让人觉得没有半点生存希望可言的恐怖神话。


    如果庄长老说的都是真的, 那么她就算跑离观星宗再远, 不是迟早也会被天魔杀死吗?


    “师叔,我们应该怎么应对天魔呢?”


    庄曲霄陡然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中, 过了许久,他的声音才低沉道。


    “不要打探与宗主有关之事, 不要靠近, 注视,触碰宗主,更不要与他交谈。”


    ……您怎么不等我死了再告诉我呢?


    江载月在心里默默说道,历数自己过往与宗主的接触,她悲哀地发现, 好像每条禁忌, 她都做了一遍。


    但凡庄长老能早点说,她都不带这么精准踩雷的。


    庄曲霄继续道,“天魔, 终有一日会全部降世。但在那之前, 我们要不择手段, 才能活下来。”


    她还想再问些什么,庄长老却已经一步踏出了山道,他毫不客气地对卢阁主道。


    “两个月后,灵庄里还需要三池阴阳虫尸水。”


    卢阁主的指节慢悠悠地敲了敲竹杖,组成竹杖的无数条白色小蛇钻入灵虫骨巢中, 不过一会儿又回到他的手中。


    “两个月太急,最少要半年,这窝灵虫才能稍微恢复些元气……”


    “那就半年。”


    一线白光陡然从遥远的天际飞过,庄长老抓入手中,江载月眼尖地发现那是类似于袁常足送给她的白色纸鹤的法宝,只是这个灵鹤显然比袁常足送给她的要高级许多。


    看清楚灵鹤上的内容后,庄长老的眉头皱紧了几分,卢阁主询问他是否有什么急事,他似乎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直接了当道。


    “带她去密库。”


    紧接着庄曲霄转过头,对江载月道。


    “我现在要回灵庄,卢容衍的密库里有很多灵丹法宝,你有什么看中的就尽管拿,不用想着手下留情。这窝灵虫骨巢,已经抵得上他大半密库的宝贝了。”


    盲眼男人苦笑了一声道,“曲霄,我的密库也是能值几个灵虫骨巢的,你真把密库搬空了,我也养不起这些吃活物如饕餮的祖宗。”


    庄长老充耳不闻,踏上灵舟准备离开。


    离开前他最后看了江载月一眼,一道声音如同被挤压到极致般在少女耳边响起。


    “不要在卢容衍面前暴露出你的弱点和渴望。”


    “只有永远不信任他,他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才是可以被信任的。”


    庄长老第二句话看似有些绕,不过提炼一下这两句叮嘱的中心主旨,江载月很快就明白过来庄长老真正的意思就是——不管卢阁主做什么,都不要相信他是个好人就对了。


    巨大的灵虫骨巢此刻漂浮在卢格组的头顶,盲眼男人“看”着庄长老离开的方向,慢慢叹了一口气,带着些许无奈意味地低声道。


    “我当年不过是闭关的时间长了些,那时宗内又出现了些动荡,老庄一时疏忽看管,灵庄中的成熟灵植跑了大半,抓回来的时候也有些奄奄一息了,最后炼出的丹药成品也低了些。他就因为这件小事就记恨了我这么多年,我也向他赔过错道过歉,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因为这件事,有些迁怒于我。”


    江载月当自己是个只能听得见话的哑巴,没有半点接过卢阁主的话语的意思。


    卢阁主往地上轻轻敲了敲竹杖,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轻笑叹道。


    “我就知道,老庄肯定又说了与我有关的恶言。罢了,小友,若是你不愿意和我这个老头子说话,等会儿竹车来接我们,你若是觉得无聊,路上就和我的弟子们说会话吧。你们都是风华正茂的少年人,应该有很多话能聊到一起。”


    卢阁主的态度实在太过和蔼,江载月也不好一直这么装哑巴下去,毕竟等会儿她可真要到人家密库里拿东西,现在的态度就太过恶劣,等会儿卢阁主把毒丸说成灵丹给她怎么办?


    江载月装作不敢多言地小声道,“多谢阁主。”


    盲眼男人朝着她的方向笑着点了点头,接下来真的就不发一言,安静等着竹车到来。


    江载月忍不住细细打量眼前的卢阁主,虽然看不清男人白布下蒙着的眼睛,但是在她认识的四位修人道长老中,这位卢阁主给她的感觉最为神秘。


    如果说修人道的长老都是因为心中有着一份无法放下的牵挂,才选择了修人道,那么在目前她认识的修人道的长老中,这位看上去最正常温和的卢阁主,心中到底存着怎样放不下的过往呢?


    或许是这一天里吃到的瓜实在太多,看着夜幕降临,江载月的思绪忍不住放飞着,想到了姚谷主和吴长老那些让人唏嘘的过往。


    雪白腕足突然从她头顶慢慢垂落下来,在她眼前轻轻晃了晃。


    祝烛星温柔缓慢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为什么一直在看他?”


    江载月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刚一直盯着卢阁主的动作,似乎不太礼貌。


    不过质问她的是祝烛星,又不是被她一直盯着的当事人,江载月敷衍地写道。


    ——卢阁主也是风韵……总之挺好看的。


    雪白腕足似乎有些迷茫,它微微曲起晃荡的样子,像是一个倒着的问号。


    “你,喜欢他的样子?”


    江载月快要被祝烛星的这个问题逗笑。


    ——我都看不见他眼睛长什么样,怎么可能喜欢他?


    然而不管在什么时候遇到什么难题,都格外平和从容的祝烛星,在这个问题上显现出了让她难以理解的执拗,他的声音少见地有些低沉。


    “你看见了他的眼睛,就会喜欢他了吗?”


    江载月:……这到底是什么胡搅蛮缠的问题?


    不对,问题是怎么从她盯着卢阁主,变到她喜欢卢阁主的?


    ——卢阁主这个岁数都可以当我爹了,我怎么会喜欢他呢?


    然而她这个回答,似乎也不足以让祝烛星感到满意。


    “你不喜欢,年纪比你大的……人吗?”


    祝烛星像是斟酌着,一字一句谨慎问道,“那年纪比你大的……不是人可以吗?”


    江载月:???


    在她无比困惑时,卢阁主说的“竹车”,终于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原本以为所谓的竹车,是竹子搭建起来的马车,可是她发现——贫穷还是限制了她的想象力。


    那是一栋比血兰谷的竹宫更加高大壮阔的竹楼,而这栋竹楼,搭建在一条巨大得遮天蔽日,宽度比灵虫骨巢更大的白色巨蟒上。


    如果不是那条巨蟒的头上没有长出小角,江载月简直怀疑那是一条活着的巨龙。


    而当那条巨蟒稳稳落在她面前时,她看着眼睛都有好几个她这么高的巨蟒眼眸,心中再度浮现出一种这不科学的震撼。


    不是,这么大的蟒蛇,每天到底得吃多少?整座竹山上的竹子也不够它吃上一顿吧!


    然而竹车上的弟子跳了下来,看着江载月不敢置信的样子,笑着向她解释道。


    “这不是活蛇,是师尊以阁内白竹炼制的通行竹车!厉害吗?”


    江载月看着巨蟒灵活的扭动姿态,还是有些难以相信,这是一个用竹子炼制而出的死物。


    她发自真心地赞叹道,“厉害。”


    得到了她的认同,那位白竹阁弟子的脸上也显现出了与有荣焉的自豪。


    竹车完全停下,竹楼里的弟子们接二连三地跳下了竹车,他们聚拢在卢阁主身边,朝气蓬勃的笑声与话音带着让人仿佛也跟着年轻起来的活力。


    “师尊,您这次怎么出来了这么久?”


    “对啊,我们都想您了,没有您的指点,我刚刚又练坏了一炉药……”


    “师尊师尊,您先看下我炼制灵器的手法吧……到底是哪里出了错,我怎么想不明白呢?”


    在弟子们没有太多距离感的热闹问候声中,卢阁主面容上带着浅淡的笑意,他耐心地一一回答着他们的问题,就像是一个受弟子爱戴,再正常不过的师长。


    如果没有庄长老先前的叮嘱,还有方石投之前告诉给她的信息,江载月简直觉得这一幕就是她理想中拜入师门中最美好情形。


    但在知道了白竹阁和卢阁主身上有些许不对劲之处后,江载月只是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想要混在这些弟子中的末尾。


    然而被弟子们众星捧月围在中间的卢阁主,陡然转过头,朝她的方向再精准不过地“望”了一眼。


    “这位江姑娘,是帮了我大忙的一位小友,别轻慢了人家。”


    卢长老的话音刚落,所有白竹阁的弟子都向她投来了目光。


    这种感觉像是什么呢?


    江载月感觉自己像变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每个少年少女都带着最为热情的笑意,向她展露出最美好真挚的一面。


    “这个姑娘,是师尊刚认识的道友?”


    “好厉害,她竟然能帮到师尊!”


    “以后她也是我们的道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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