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放开那个吐蕃士兵,让我来!


    这是一场有些特殊的战争。


    于阗王本来的计划, 是趁着尚格列没有反应过来,先夺取一座城门,这样他们就进可攻、退可守了。


    这方面他还是有一些把握的。


    跟焉耆王龙授一样, 尉迟健也想方设法在城门处安插了自己的人手,虽然不是最重要的位置,但里应外合、出其不意, 成功的概率很高。


    到时候再振臂一呼, 城中那些过不下去的普通民众也会响应。


    然而当他带着人趁夜赶到西城门,却发现这里灯火通明、严阵以待,根本没有突袭的机会。


    看到自己安排的人跟吐蕃人站在一起, 尉迟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对方背叛了他, 不仅没有里应外合,还提前向吐蕃人通报了消息。


    尉迟健理解了,他身边的心腹们却很不理解, 因为站在对面的人, 曾经也是他们十分亲近的兄弟。


    有人忍不住开口问道,“曹三, 你为什么要背叛我们?”


    曹三也很激动, “为什么?因为我想活着, 他却要带着我们去死!”


    “你怎么能这么说?大王也只是想让我们都能活得像个人!只要逃出城去, 我们就不用再受吐蕃人的剥削了, 你之前不也很期待吗?”


    “是,我是期待过。那是因为他说援军一定会来, 到时候我们就有胜算了,但是援军在哪里?”曹三大声喊道, “援军援军,援军从头到尾都只是一句空话!这么久了, 安西军根本没想过来救我们!明明只是举手之劳,可他们就是不来——你们难道不恨吗?”


    众人沉默。


    是啊,纵然安西军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可是他们暂时放弃了于阗,就是不争的事实,在场所有人,包括尉迟健本人在内,嘴上说着理解,心里又何尝没有埋怨过呢?


    西域的所有国家之中,于阗是最亲近大唐的,凡事也都以大唐马首是瞻,国人都以唐人自居,所以他们就更无法接受自己被放弃的事实。


    以前大唐和安西军都自顾不暇,顾不上他们,没什么好怨的,但现在,传说中的天兵明明那么厉害,打得吐蕃和回鹘人的大军都抬不起头来,为什么还是不肯来救他们?


    也许安西军还是会来的,只是要在等等。可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没有期限的等待是如此折磨人,尉迟健不就是因为等得心焦,才开始暗地里做起了准备吗?


    但现在安西军还没来,他的布置先被发现了。


    没有支援,就算夺取了城门,逃出城去,他们又能去哪里呢?


    他们根本无法应对吐蕃骑兵的追击,更找不到出路可走——东边是且末,西边是疏勒,都是吐蕃人的势力范围。


    比起找死,曹三只是更想活着而已,哪怕活得很憋屈,活得很窝囊,这又有什么错?


    城墙上,尚格列看着这一幕,心情十分畅快。


    只要杀死尉迟健,于阗人看到他的下场,就会慑服于大蕃的威势,老老实实给他种地干活,将所有的收入上缴。


    尉迟健能在这种困境之中坚持抗争,别的不说,意志肯定足够坚强,虽然一时被曹三的话引动情绪,但很快他就回过神来,开始暗暗盘算接下来该如何应对——事起仓促,他根本没有备用计划。


    但是尚格列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挥手吩咐道,“去吧,将尉迟健的人头给我带回来!”


    吐蕃士兵领命出击,尉迟健只能带着人仓促迎战,且战且退。


    好在尚格列不觉得他们能翻起多大的浪,所以也没有动用全部的力量,只是派了一支队伍过来。而跟随尉迟健的人,就算对安西军还是有怨气,但是事情走到这一步,已经没有回头的机会,只能不死不休了,他们当然也不会手软。


    等到尚格列发现情况不妙,派兵增援时,他们已经顺利退回了尉迟健如今居住的宅院。


    虽然没有备用计划,但这处宅院里还是做了不少布置的,借助院墙、陷阱和各种防御工事,他们顺利地坚守了一个夜晚和一个白天。


    不过到这时候,他们的人员损失虽然不是很大,但所有人也都已经到了极限,只要对方继续进攻下去,可能下一个夜晚就坚持不下去了。


    “大王,我们试着突围吧!”侍卫队长一刀砍翻了一个敌人,将对方推下院墙,转头对尉迟健焦急地催促。


    尉迟健身着铠甲、手持长剑,身上沾染了不少敌人的鲜血,让他看起来煞气十足,但凑近了就能看出他脸上根本无法掩饰的疲惫之色。


    这样的憔悴不仅是因为他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眼,更是因为他一直在思考,自己的选择究竟是对是错?


    被吐蕃人剥削的日子虽然很难过,但至少还能活着,他这一动,却将大家带入了绝境之中。


    此刻,听到侍卫队长的话,他连头也没回。


    这不是对方第一次这样说了,但且不说吐蕃人有了防备,突围的成功率很低,就算出了城,如曹三所说,也只是死得慢一点。


    况且这一切都是他带来的,现在又怎么忍心抛下他的国民,自己离开?


    尚格列不是心胸宽广之人,要是能抓到他还好,抓不到他,等到这一战结束,必然会迁怒普通的于阗民众,让他们的日子更难过。


    “大王,您就算不为自己着想,总要想想王后和几位殿下!”侍卫队长又道。


    尉迟健握剑的手微微一抖。


    妻子嫁给他,没有享受过一天身为王后的尊荣,倒是遍尝屈辱。他们的孩子,最大的一个也才十岁出头,还那么幼小。


    尉迟健不怕死,但不想让她们也死在吐蕃人手上。他终于转过头,在侍卫队长期待的视线中说,“你带上一半的人,护送王后和几位殿下撤退。”


    “大王!”


    “去吧。”尉迟健道,“必须要有人留下来吸引吐蕃人的注意力,突围才有机会成功。”


    侍卫队长咬了咬牙,正要说话,忽听后面一道声音传来,“我们不走!”


    两人都是一惊,转头看去,就见王后不知何时已经带着三位殿下过来了,正站在他们身后。


    尉迟健顿时急了,“胡闹,怎么能把孩子们带到这里来?快回去!”


    “大王,就让我们留在这里陪你吧。”王后摸着孩子们的脑袋,让她们将脸埋在自己怀中,免得看到太血腥的场面,对尉迟健道,“就算现在撤退,多半也走不掉,不如一家人待在一起,是死是活,至少不必分开。”


    “你……”尉迟健语塞片刻,终于叹了一口气,“是我对不住你们。”


    王后摇头,微笑道,“我知道大王的心意。您不是为了争权夺利才做这些。不止我知道,所有人都知道,所以大家才愿意誓死追随您。”


    就算结果不如人意,也没有人会责怪他。


    尉迟健一愣,转头看去,就见周围原本正在作战的士兵都在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一如往常,带着钦佩与崇敬,并无一丝怨恨。


    这让他心下感动,但又不好意思表现出来,只好吼道,“都看我做什么?敌人都在外面呢!”


    一旁的亲兵队长却是笑了起来,大声道,“大王,敌人好像撤了!”


    “什么?”尉迟健一惊,连忙回身扶着围墙往外一看,果然敌军的猛烈攻势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下面的人看起来颇为慌张,大部分都在匆匆往外跑。


    那样子简直不像是撤退,更像是逃走。


    尉迟健忍不住问,“这是怎么回事?”


    没有人能回答他。


    倒是他自己忽然灵光一闪,连忙道,“该不会是援军来了吧?阿信真的搬来了救兵?”


    尚格列没有抓住阿信,这一点是尉迟健猜到的。要是抓到了人,尚格列肯定会忍不住把人带过来炫耀的。就算死了,也可以把人头带回来,打击于阗军队的士气。


    没有就是没抓到,所以尉迟健心底还是存着最后一点期望,只是不敢说出来。


    天兵再厉害,从安西军的地盘赶过来,也需要一段时间,未必能赶得上。


    但是他们好像真的赶到了!


    除此之外,尉迟健想不到还有什么能让吐蕃人如此惊慌,甚至连近在咫尺的胜利都放弃了。


    “援军?”


    一听这话,周围的人顿时都兴奋了起来,完全将之前的埋怨抛之脑后,一个个趴在围墙上,眼巴巴地朝着吐蕃人离开的方向张望着,甚至还有人向尉迟健提议,“大王,要不要派人去探查一番?”


    尉迟健深吸一口气,浓烈的血腥味钻入鼻腔,这一战,到底还是损失了不少人。所以他虽然很心动,但还是摇头道,“再等等。”


    ……


    援军确实到了,虽然跟尉迟健他们想的不太一样。


    不是从拨换城出来的大军,而是从葱岭上下来的。没错,就是组织商队打算去中亚交易的玩家,他们占据了地利之便,来得非常快,但人数却不多,全部加起来也才堪堪一千人。


    这么点人,攻城肯定是不够用的。


    但是来都来的,总得做点什么吧?至少通知一下城里的吐蕃人他们来了,刷刷存在感。


    作为一个人就能演一场大戏的存在,一千玩家汇聚在一起,想要搞出上万人的声势也不难。正好天已经黑了,城墙上的视野再好,隔着一段距离也看不清具体的情况,玩家点起许多的火把,轻易营造出了大军压境的阵仗。


    尚格列这会儿正在于阗王宫欣赏歌舞——倒不是他现在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只是想学汉人史书中那些临危不惧、处变不惊的人物,谈笑间就将敌人料理了。


    但效果显然不太好。


    这歌舞昨夜就开始了,但好消息却迟迟没有传来。


    正准备派人去催促一下,今夜要是再看不到尉迟健的脑袋,他就要砍了下属的脑袋,结果狠话还没放完,就见一个传令兵快步跑了过来,“节儿,不好了!西城门外来了一支大军!”


    “什么?”尚格列一惊,“哪里来的大军?”


    “天黑了,看不清,但对方声势极大,一看就是冲着咱们来的。”


    “该不会是安西军的援军到了吧?”旁边的千户猜测道。


    “不可能,安西军怎么会这么快?”尚格列下意识地否认,但心里其实已经信了。


    除了安西军,整个西域还有谁敢来找他的麻烦?总不会是葛逻禄人活腻了吧!


    “去看看!”他也顾不上歌舞了,匆匆带着人去了西城门。


    登上城头一看,果然看到如长龙一般的火把正朝着这里来。离得这么近,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显然对方并不打算先扎营,而是要趁夜攻城!


    尚格列知道的关于安西军的消息,显然比尉迟健这个于阗王要更多、更详细。虽然他之前还嘲笑过前往疏勒增援的旺拉布,居然连守城都守不住,最后还要与安西军议和,灰溜溜离开,但现在轮到了自己,却是好一番心惊胆战。


    连忙下令将城中人手都召集过去守城。


    然而这边刚聚拢人手,严阵以待,下面的火把却忽然全部熄灭了。


    这不仅没让尚格列放下心来,反而更加不安,安排了人手严密巡逻,防着安西军悄悄安排人手潜入——从已知情报来看,他们的攻城战,大部分都是设法潜入城中,攻占城门,里应外合。


    然而一整夜风平浪静,什么都没有发生。


    当晨曦降临,黑暗散去,看清了城下“大军”的真实情况,尚格列气得差点吐血。


    对方居然就靠着这连甲胄都没有的一千人,将他们耍得团团转!


    尚格列受不了这样的挑衅,立刻就要派兵出城。


    三位千户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上前道,“节儿三思!安西军既然派了人,就不会只有这么点,这一千人多半是他们的前哨,大军说不定随后就到了。城中的本部人马有限,与其派出去打消耗战,不如拒城而守,再派人前往国中求援。”


    吐蕃在西域各地,都是以数千本部人马统领数万别部的军队。这种安排在吐蕃势大的时候没什么问题,没有哪个别部敢不尽力,可现在城外是安西军,若派他们出去,搞不好就直接降了。


    尚格列这样的纨绔,嚣张的时候是真嚣张,怂的时候也是真怂,听人一分析,他也意识到城中五千本部精锐,才是自己真正的底牌,不值得拿去跟安西军打消耗战。


    真能消耗也就罢了,这些天兵又杀不死。


    但是心里的气总是要找一个出口的,他深吸一口气,面目狰狞地问,“尉迟健那边呢,情况怎么样了,还没有拿下吗?”


    “这……节儿昨夜命令将全城的人手都调集过来,那边的人也撤了。”


    “混蛋!”尚格列气得抬脚踹人,“我是那样下令的,但你们就不会用脑子想一想吗?就算不会想,嘴长着是摆设吗?你们亲自带人过去,今天之内,我要看到尉迟健的人头!”


    三位千户连声应是,但一下了城楼,三人就放慢了速度,根本不急着去执行尚格列的命令。


    昨晚他们就是故意模糊指令,把人撤回来的。


    要是在安西军来之前,干掉尉迟健,扶持一个新的于阗王上位,事情就跟吐蕃人没关系了,让于阗人自己去狗咬狗便是。


    但现在安西军都已经在城外了,杀了尉迟健,根本来不及把事情做圆,只会让本就不怎么讲道理的天兵更加无所顾忌。


    论洛丹的十万大军,最后可是只回来了几千人啊……


    事到如今,他们已经不指望能守住于阗城了,只希望天兵能看在两边议和,而尚格列是一个尚族的份上,放他们离开。


    所以尉迟健不能死。


    不过样子还是要做一下的,三人点起兵马,将尉迟健的住处团团围住。


    虽然可能是援军到了,但是尉迟健没有放松警惕,这一夜依旧没有消息,而是收殓了死去的战友,清理并修补了被破坏的陷阱和防御工事。所以这会儿看到吐蕃人去而复返,他们虽然吃惊,但还是第一时间做好了应战的准备。


    结果对方围住之后,就没有动静了。


    众人都惊疑不定,却是一直安安静静的王后笑着开口, “大王,恐怕真的是安西军的援军到了!”


    “怎么说?”尉迟健连忙问道。


    王后笑道,“尚格列没有脑子,眼看大势已去,必要杀了我等泄愤。可是大王若是死了,安西军必不罢休,他手底下的人自然是阳奉阴违,围而不攻了。”


    “不错,不错。”尉迟健也反应过来,连连点头。


    其实他之所以不愿继续无休止地等下去,也是听说安西军正在与吐蕃人议和。一旦议和成功,短时间内安西军肯定不会跟吐蕃开战,那于阗人也只能继续熬着。


    如今的局面看似对于阗不利,却是给了安西军开战的理由。


    但只要他活着,这一战要怎么打,打出什么样的结果,都还是可以商榷的。他若是死了,吐蕃人手中没了谈判的筹码,就只能看安西军的心情了。


    至于自己成了两方博弈的棋子这一点,尉迟健并不在意。


    这就是小国的生存之道,不能接受这一点的,早就已经身死国灭,连城池都被掩埋在无尽黄沙之中了。


    ……


    好在玩家没有让尚格列手下的千户们难做,在“今天之内”这个期限结束之前,大队人马终于陆续赶到。


    而且他们吸取了另一路大军的教训,不仅是带着攻城器械过来的,而且也没给城里的人反应的时间,一到这里就直奔于阗城,连队形都来不及排列。


    虽然看起来有点乱,但是数万人如潮水一般朝着于阗城涌来的场景,还是让城头上的尚格列如同被人敲了一棒,又晕又慌,“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这个问题,其他人也想问。


    尽管城里的军队,凑一凑其实也有那么多人,尽管他们是居高临下,占据优势,但面对数量庞大的玩家,所有人仍有一种火力严重不足的恐惧感。


    天兵悍不畏死,以一当十,还可以复活,他们有什么?


    还没交战,不少人心中已经有了怯意。


    尤其是那些别部的兵马,尚格列的盘剥可不是只针对于阗人,他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反正都是做附庸,去安西军那边,日子总不会比在这里更难过。


    有了这样的想法,他们手上的动作就磨蹭起来。


    虽说天兵能复活,但损失太多说不定会对他们有意见,投降的时候不好操作,不如放放水,先让人上来。


    不过尚格列虽然是个草包,手底下的千户们却都是凭着军功升上来的。虽然他们心里有想法,但既然已经打起来了,这一战就必须要竭尽全力,只有守住了,才有谈判的余地,不然只能叫战败。


    所以他们派了本部的士兵去督战,若是看到有人磨蹭不前,就抽鞭子。


    本来是应该直接砍了的,但考虑到现在的局势,若是做得太过,可能会把人逼反,就改成了鞭子。


    但鞭子抽在身上也是会疼的,而疼痛会在心里激起怨恨。


    如果只有一两个人,就算怨恨他们也不敢做什么,但当他们发现周围所有人都在磨蹭,所有人都在怨恨时,一股之前从未有过的、难以名状的勇气突然自心底生发了出来。


    既然都要投降安西军了,那早一刻晚一刻又有什么区别?


    于是不需要任何沟通和交流,当第一个人忍无可忍,抓住抽过来的鞭子,反手给了监督的吐蕃士兵一刀时,周围所有人都跟着举起了刀。


    吐蕃士兵的确都是悍勇的精锐,但他们的数量太少了,一个士兵往往要监督好几个人。


    当这几个人同时还手,吐蕃士兵反应再快,实力再强,一时半会儿也没法脱身。


    然后,就像是传染一样,旁边的人看到这样的情形,立刻也跟着效仿,甚至还有人振臂高呼,“吐蕃人也会死!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城下,玩家们还在奋力攻城,忽然发现上面的攻击停了,抬头一看,好家伙,你们怎么自己打起来了?


    这场面玩家是真没见过。


    正仰着头看稀奇呢,忽然有人喊了一声,“都愣着干什么?你们的战功要没了!”


    玩家一秒回神,对哦,他们可不是来看热闹的。等上面打完了,还有他们什么事?


    太不懂事了这些家伙,还把不把玩家放在眼里了!


    快快快,趁着他们还没打出个结果,赶紧爬上去劝架。


    放开那个吐蕃士兵,让我来!


    第152章  这就是仗势欺人、为所欲为的感觉吗?


    一直在实时关注战场情况的雁来差点看笑了, 忍不住抬手掐了掐眉心。


    真是好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混战。


    玩家爬上城墙,也不管是敌是友,统统一枪挑翻。


    虽然他们都能猜到, 这些家伙肯定是看玩家来了,再跟着吐蕃人没什么前途,干脆反了丫的, 但这可不光是跟玩家抢战功, 他们本身也是战功的一部分啊!


    而玩家必不可能放弃越来越难获取的战功。


    反正这些家伙不还是红名嘛,只要弃暗投明的话还没喊出来,那都是敌人, 被玩家抓住了就是俘虏!


    这不分敌我的一通乱打, 将城头上的所有人都打蒙了,下意识动手反击。


    然后局面就彻底失控了。


    好在玩家的数量足够多,而且靠着升级, 大部分人的属性值都远超普通士兵, 还是稳稳占据了优势的。


    只不过后来他们又为了抢俘虏打起来,才让混乱的时间持续得稍微长了一些。


    剩下的流程就比较常规了。


    值得一提的是, 中间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尚格列见玩家登上城头, 意识到大势已去, 便叫来三位千户, 让他们护送自己趁乱撤退。


    还真别说,他们身边有亲兵保护, 这时候从另一边的城门撤退,成功的几率很高。


    但是三位千户都不想走, 争着要留下来断后。


    天兵堵在西边,这条能够回到吐蕃国内的路是走不通了, 所以就算能逃出去,也无非是往东去投奔且末或者鄯善。


    然后呢,事情就这么结束了?


    怎么可能!


    要是他们是天兵,也会趁着这个机会夺回被吐蕃占据的土地,收复整个西域的。


    尚格列逃出去,倒是可能正中天兵的下怀,但他们是真的不想陪他折腾了。打顺风仗的时候,领导就算无能一些也无关大局,但现在落入下风,尚格列不可能带着他们闯出一条路来的。


    他想逃就让他自己去吧。


    唉,如果可以的话,三位千户其实还想抓了尚格列,将他作为自己的投名状,送给安西军处置。


    但那样做,万一尚格列亮明身份,安西军留下他的性命,放他回到国中,以尚格列的心胸,他们的家人亲属必然会遭受十分惨烈的报复。


    好在三位千户的愁肠百转,尚格列是完全不明白的。他还真以为这三人是忠心耿耿,愿意留下来替他断后呢,于是大手一挥,三个人都一起留下了,让他们分别负责防守一段街道,尽量为他拖延时间。


    战斗虽然混乱,但玩家的队伍里姑且还是有指挥的,只是因为开战太仓促,根本就没有做过任何战术安排,再加上玩家的人数实在太多,也没什么指挥的空间,所以几位指挥都放弃了治疗。


    不过她们毕竟是指挥,也不好愉快地加入争抢俘虏的队伍,只能在一旁掠阵。


    然后就看到了逃走的尚格列。


    在所有人都打出了真火的战场上,他的动作是那么地明显,仿佛夜幕中闪烁的明星,一眼就能看到。


    “追不追?”有人问。


    “让他逃吧,鄯善和且末那边还在僵持着呢,让他去搅一下浑水。”


    “是啊,雁帅就快到了。”


    雁来不在,所有的行动就都是他们“自作主张”,哪怕稍微有些出格或者不符合程序的地方,也能糊弄过去,但是她本人到了这里,就不能再忽视两座城市的守将发出的求和申请了。


    尽管指挥们没有提醒,但还是有眼尖的玩家看到了尚格列鬼祟逃走的身影,奈何这会儿战场一片混乱,就算是造成这一切的玩家也没法置身事外,当然也未能及时追上去。


    等他们腾出手来,尚格列苦心安排的三段式防守已经成型了。


    不过随着越来越多的玩家冲过来,在汹涌的潮水面前,所谓的防守便如纸片一般,不堪一击。


    争抢到了这这个位置,第一个迎接这种冲击的吐蕃千户看得胆战心惊,终于明白论洛丹为什么会败得这么惨烈了。


    幸好他本来也不是真的要断后,于是连忙主动站出来,张口喊道,“我是……”


    一个玩家扑过来,捂住了他的嘴。


    “好险好险。”倪浩香将NPC按在地上,后怕地吐了一口气,“太久没打仗,差点忘了这茬儿了!”


    “喂,这样抢人头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后面有人赶上来,大声抱怨。


    “你傻啊,不能让他开口说话!”倪浩香头也不回地吼道。


    可不能让他把身份报出来,更不能让他喊出“我投降”!一个俘虏两分,一个千户五十分,用脚趾算也知道该怎么选。


    后面的玩家有没有反应过来不知道,但地上的千户已经反应过来了。


    他突然想起来,在安西军跟吐蕃之间的友好关系建立起来之后,那边其实释放了一些被安西军俘虏的吐蕃将领,这些人不愿回国,自然就投奔了于阗、且末和鄯善这三座城池。


    其中一个千户以上级别的都没有。


    安西军给出的说法是他们性情勇烈,不愿投降,所以战死殉国了。


    当时听起来很可信,因为吐蕃人“重兵死,恶病终”,在战败被俘和战死沙场之间选择后者,似乎是很理所当然的事。


    但现在想来,他们未必是不愿降,或许只是不能。


    天兵不允许他们投降!


    意识到自己选择了一条错误的道路,他猛地用力挣扎起来。挣脱这个天兵的控制,逃到后面去跟其他千户汇合,将真实的情况告诉他们,大家一起杀出城去,才有一线生机。


    倪浩香猝不及防,还真差一点被他挣脱,连忙合身压了上去,一边大声喊道,“哪个兄弟来补个刀!快快快!我压不住了!”


    正奋力挣扎的吐蕃千户身体陡然一僵,压在他身上的倪浩香也是相同的反应。


    倪浩香背对着队友,看不到后面的情形,吐蕃千户却是正面向上,看得清清楚楚——那些天兵根本没避开自己人,十几柄刀扎了上去,将两人一起捅了个对穿。


    他瞪大眼睛,就在这股不可置信的情绪之中断了气。


    “我靠!”确认人死了,倪浩香猛地跳了起来,背上还插着六七柄刀,回头就破口大骂道,“谁让你们这么补刀的啊!”


    “你让的啊。”出刀的玩家理直气壮。


    倪浩香:“……”


    气得说不出发!


    “没事没事,友军攻击不是会免疫吗?”一个玩家上前安慰他,然后趁他不备抽回了自己的刀。


    其他没来得及撤刀的玩家也纷纷上前。


    倪浩香一阵呲牙咧嘴,“但是会痛啊!”


    众所周知,痛觉屏蔽只屏蔽超过某个阈值的疼痛,而友军的攻击虽然可以免疫,但伤口却是不会消失的,血量也会掉一些。


    所以他现在的感觉,就像是切菜的时候反复切到同一处伤口,是不会致命,但真的很痛啊!


    “咳……”其他玩家连忙转移话题,“其他玩家都追到前面了,我们也赶紧走吧。”


    “你们赶你们的。”倪浩香没好气地道,“我得找东西包扎一下伤口。”


    他和这些人本来也不是队友,只不过都是去中亚跑商的,临时凑了个队伍赶过来,但什么配合和默契都是不存在的,也没必要非得一起行动,尤其是在被插刀之后。


    他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其他玩家只能尴尬地打着哈哈,迅速撤退。


    目送他们离开,倪浩香才松了一口气,左右看看,见周围没人注意到自己,就悄悄钻进了旁边的一条小巷之中。


    那个吐蕃首领估计早出城了,肯定追不上,留下来断后的人数也不多,去晚了别说肉,汤都喝不到一口,没什么意思。


    倪浩香有自己的打算。


    这回的主线任务可不是攻城,而是解救于阗王。好不容易进了城,当然先是去找于阗王了。虽说现在的于阗王可能也不需要他去救,但第一个找到人,应该也会算任务完成度。


    之前在城墙上的时候,倪浩香就观察过这座城市的布局,居高临下,他很轻易就注意到了城西某处宅子的异样。


    按照他的经验,于阗王现在肯定不住在于阗王宫里了,那很有可能就是住在那里。所以这会儿,他打开地图规划好路线,就朝着那边摸了过去。


    玩家的大部队是半下午的时候抵达于阗城的,那之后攻城又花了一些时间,所以这会儿,天已经逐渐黑了下来。


    这里距离西城门不远,能够听到那边传来的喊杀声,所以城中居民全都紧闭门窗,躲在屋子里,没有一个主动出来查看情况的。


    这倒是省了倪浩香不少事,不用掩藏身形,他作为敏捷玩家的速度就完全发挥出来了,很快来到了那处宅院附近。


    一靠近,倪浩香就看到了守在这里的吐蕃士兵,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借着暮色的掩护,他爬上附近一处民居的屋顶,从高处往下看,发现守在这里的吐蕃士兵数量并不多,只有二十几人,还分散成了好几个小队,守着宅院的几扇门。


    也是,城门那边正打仗呢,这种生死存亡的关头,肯定不会把太多人手留在这。


    那就很简单了。


    倪浩香兴奋地搓了搓手,没想到吐蕃人还留下了这么一份大礼,那他就不客气地收下了!


    他拎着长槊冲了下去,找到了其中一个小队,“不许动,你们已经被我包围了!”


    ……


    之前三位千户亲自待人来围了这处宅院,但很快他们就被叫走了,带来的人也走了大半,只留下了这二十几人。所以,留守的吐蕃士兵是知道安西军打来了这件事的。


    虽然不在战场上,只能远远听着那边传来的动静,但他们心中的惴惴,反而比身处战场的同胞更甚。


    毕竟人的想象,很多时候比现实更吓人。


    而看不见的敌人,带来的压迫感也会更重。


    所以,当越来越浓的夜色里,忽然传来这么一道声音的时候,所有人在吓了一跳之余,又有种“终于来了”的解脱感。


    但当他们回过头去,发现身后竟然只有一个人,而且还是个女子,前一刻的畏惧与解脱又都化作了羞恼,几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便稍稍三开,朝着倪浩香包抄过去。


    “我劝你们不要动。”倪浩香将长槊横在身前,“安西军已经进城了,你们逃不出去的,缴械投降不杀。”


    几个吐蕃士兵顿时迟疑起来,但很快其中一人就道,“我们五个还打不过他一个吗?回头想办法藏在城里,装成平民,就算是安西军也不能把我们怎么样!”


    倪浩香啧了一声,“我就喜欢你们这种不到黄河心不死的。”


    然后主动冲了上去。


    这长槊天天自己练也没什么意思,难得遇到敌人,正好试一试他现在的水平!


    不远处,一直在院墙后面观察情况的侍卫队长,第一时间发现了外面的情况,连忙报给于阗王。


    “应该是天兵。”于阗王赶过来,看到现场的情况,立刻道,于阗城里可没有武艺这么好,胆量这么大的女子,但旋即他又忍不住皱眉,“怎么只有一个人?”


    这问题侍卫队长也答不上,眼看守着别的门的吐蕃士兵也被那边战斗的动静吸引,赶了过去,他忙道,“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大王,我们要不要出去帮忙?”


    “当然要。”于阗王毫不犹豫。


    不管这个单独行动的天兵是怎么回事,都不能让她在他们眼皮底下出事。


    再说,既然有天兵能走到这里,说明安西军已经进城了,城门那边应该很快就能分出胜负,那外面这二十几个吐蕃人,也可以料理掉了。


    侍卫队长连忙招呼一声,带着人冲了出去。


    倪浩香打得兴起,看到其他位置的吐蕃小队朝这边赶过来,也丝毫不慌。


    人越多,意见越难以统一,可操作的地方反而越多。对某些人来说,比起杀死一个天兵,当然是投降更有性价比。所以,她实际上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


    这就是仗势欺人、为所欲为的感觉吗?


    一个字,爽!


    倪浩香手中的长槊舞得更起劲了。


    然而才将一个吐蕃士兵挑翻在地,转身的时候,他忽然发现,宅院的门忽然打开了,从里面冲出来几十个身着甲胄的士兵,气势汹汹朝这边冲了过来。


    倪浩香瞪眼,这些NPC是怎么回事,一个两个的都想抢怪!


    距离很近,这时候赶过来的吐蕃小队已经跟这些于阗士兵交上了手,再喊他们别打了显然也没用,倪浩香只能大声道,“兄弟们帮帮忙,千万要抓活的啊,这些都是我的俘虏!”


    侍卫队长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倪浩香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不是莽撞,更不是不知道这里有那么多敌人,她就是故意的!


    虽然不知道她哪来的底气,但或许这就是天兵吧。


    他连忙朝后面招呼了一声,“听到了吗,抓活的!”


    身后的士兵们轰然应诺。


    说实话,倪浩香喊出那句话的时候,大家感觉都挺爽的。


    明明这里是于阗国的地盘,但是长久以来,于阗人在吐蕃人面前就是下等人。就连国王陛下也要向吐蕃人的节儿低头行礼,大家早就憋屈得不行了。


    现在期盼已久的天兵终于来了,而且一来就展现出了比之前的吐蕃人更狂更傲的姿态,直接放话要一个人俘虏二十几个吐蕃士兵,而这些吐蕃人吭都不敢吭一声,他们就算在旁边听着,也有扬眉吐气之感。


    实际情况也差不多,听到她的话,一部分吐蕃士兵表现得义愤填膺,出手越发狠辣,似乎是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但更多的吐蕃士兵,却都放缓了手中的攻势。


    既然安西军不杀人,那好像也没必要拼命?


    于是在三方的共同努力下,很快吐蕃士兵就倒了一地,只剩下三五个还在拼死抵抗的了。


    倪浩香已经收了手,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根绳子,挨个将吐蕃士兵的手捆起来,让他们连成一串。捆完了最后一个,他站起身,看到场上还有人站着,就叹了一口气。


    “算了,既然不愿意投降,也不能勉强他们。强扭的瓜不甜,这种人做了俘虏也是隐患,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撺掇其他人跟着自己搞事,不利于内部团结,还是杀了吧。”


    侍卫队长一愣,但还是很快招呼其他人退开,将场地让给倪浩香。


    倪浩香提着长槊走过去,轻松解决掉了这几个人。


    每个人倒下去的时候,看向他的视线都满是怨毒,仿佛死不瞑目。


    被这么看着,倪浩香突然想起了刚进游戏的时候。


    那时候的吐蕃士兵可真难杀啊,是精锐中的精锐,玩家全靠用人命去堆,几个甚至十几个人才能杀掉一个。但现在,他一人面对几个吐蕃士兵,却已经完全没有畏惧感了。


    两项属性值拉满、一项战斗技能精通的自己,可以轻松压制他们。


    不知不觉间,玩家已经变得这么强了啊……


    所以说做人还是要努力,只要你强大起来,整个世界都会变成easy模式。


    ……


    “雁帅可是身体不适?”白行简问。


    周围的人闻言,都朝雁来看了过来,正好看到她掐着眉心,尚未收回的手,目中顿时也充溢起担忧。


    要不怎么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人的身份地位越高,身上牵系着的利益越大,能够影响的人越多,TA个人的安危就越重要。


    这些人虽然是大唐选出的官员,但现在他们都以雁来的属官自居,将自己的前程跟雁来绑定在了一起,那她身上任何一点微小的动静,自然都能引起他们的关注。


    雁来放下手,笑道,“我没事。刚才说到哪里了?”


    “在说要如何师出有名。”


    虽然在赶路,但每天的军情还是都会传回来的。目前为止,东路这支大军已经跟且末和鄯善的联军对峙了几天,在等雁来这边决定要不要打,用什么理由打。


    这些文官当然就派得上用场了,所以雁来今晚特意准备了酒菜过来慰问他们,顺便商讨此事。


    只是没想到另一边的进展这么快。


    “唔,这个不用讨论了。”雁来说。


    众人闻言不由一愣,“难道不打了吗?”


    要真是这样,他们会很失望的啊。虽然一开始只是觉得战争对他们来说是建功立业的机会,但当真正弄明白于阗当地的情况之后,这些大唐来的官员也都开始义愤填膺,认为必须要帮助于阗人民推翻吐蕃人的暴政。


    要是能将吐蕃人赶出西域就更好了。


    达成了这方面的共识,他们才会主动帮忙寻找师出有名的“名”。


    “哦,那倒不是。”雁来说,“只是用不上了。”


    现成的理由很快就会主动送上门,那就不用在这里绞尽脑汁,编一些连自己都没法说服的理由了。虽说只要面上过得去,不管是朝廷还是吐蕃都不可能来挑雁来的刺,但雁来自己姑且还是有一点要求的。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但又不免有些失落。


    他们上不了战场,能做的就是类似的幕后工作,好不容易有事做了,现在又说不用,这谁受得了?


    没想到雁来紧接着又说,“这段时间赶路实在辛苦,我看大伙儿的气色都不太好,接下来不用那么赶了,可以稍微放缓一下速度。”


    这下所有人都受不了了,言辞激烈地表示反对。


    刚开始那几天是真的很辛苦,但他们都咬牙忍过来了,现在已经适应了这种赶路的强度,完全没必要特意照顾他们!


    看着大家一脸“迫不及待要为西域战斗事业献身”的表情,雁来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她之所以要放缓速度,就是为了给玩家那边留出更多的操作时间,以便他们在她赶到之前,把事情处理得圆满一些。


    但如此一来,就要让这些有心报国的文官失望了。


    雁来难得体会到了当领导的难处。


    下面的人只要一心办事就行,但是当领导需要考虑的地方就太多了。


    第153章  肯定是被玩家给带坏了!


    该怎么跟他们说, 即使现在快马加鞭赶过去,仗应该也已经打完了呢?


    这方面雁来还是比较相信玩家的,顶多是缓和有缓和的打法, 激进有激进的打法。


    算了,说不出口,还是让他们“尽人事, 知天命”吧。


    反正以现在的距离来看, 就算放缓速度,也就是延迟一两天的样子,问题不大。再说, 早点赶过去, 也可以接手一些战后的清点、安置、恢复和管理工作。


    这些繁琐又重复性很高的工作,都是玩家不耐烦的去干的,急需有人接手。


    虽然按照雁来的了解, 大唐的官员应该也不喜欢、更不擅长这种工作——在古代社会, 官和吏是截然不同的两种身份,有编制的官员都以清要为贵, 具体的事务都是交给下头的浊吏去办的。


    大唐这种风气尤为严重, 甚至官也分了清官浊官、京职外职, 连晋升渠道都完全不同。


    据说开元年间, 班景倩以扬州采访使内调为大理少卿, 经过汴州时,汴州刺史倪若水盛设宴席为之送行, 而后十分羡慕地对身边的掾吏说,“班公是行, 何异登仙乎!”


    在这种风气之下,远州刺史都成了安置贬谪京官的职位。


    不过这些官员会选择去西域, 就是因为没能进入京官的晋升序列,应该不会那么挑剔吧……


    再说来都来了,也由不得他们。


    安西军不养闲人。


    况且雁来始终认为,对自矜身份的官老爷来说,适当的劳动改造没有坏处。


    所以……希望他们此刻的积极性能保持得更久一些吧!


    接下来,队伍还是按照原计划赶路。两天后的下午,他们就进入了了沙州地界。


    经过沙州城的时候,队伍的速度慢了下来,那几十个从大唐来的官员,还特意策马上了一旁的丘陵山,从那里远眺沙州城。


    这一路虽然辛苦,但是与中原山水截然不同的大漠风光,却也给这些初次领略的人带来了不小的震撼。大抵因为是自己主动的选择,再加上队伍里跟着许多玩家,有他们活跃气氛,难得大家的心绪始终都是昂扬的,时不时还能生出几分诗兴。


    雁来没有上山,但也坐在马上,转头往那边望去。


    之前去长安的时候,走的并不是这条路,虽然玉门关也在沙州境内,但是并不从沙州城下经过,这也是她第一次看到这座西北雄城。


    沙州这个称呼或许有些陌生,它有一个更加令人如雷贯耳的名字——敦煌。


    史学界素有“一座敦煌城,半部中国史”的说法,尤其是魏晋以降到五代之前的历史,很多都是靠着敦煌及其周边出土的遗迹和古物,才能恢复本来面目。


    最难能可贵的是,跟“为帝王将相作家谱”的正史不同,敦煌书写记录的,更多是是小人物的生活细节。


    而这些细节,共同构成了一幅幅鲜活的古代百姓生活画卷,让后世之人得以掀开历史神秘的面纱,窥见一点真实。


    就像是敦煌本身,虽然只是坐落于边陲的、不起眼的城市,却像是用来串联竹简的牛皮绳,见证着朝代的兴衰存亡、历史的风霜雨雪,最终成为了历史最好的导游,仅仅只是把自己展示出来,就能惊艳世人。


    就连吐蕃的历史,也是因为曾经短暂地统治过敦煌,才得以保存下来。


    不过此刻,雁来望向那座陌生的城市,心中涌动着的情绪,却并不是因为以上这些原因。


    只是因为——大唐朝廷给她封的爵位,就是敦煌郡王。


    虽然在大唐君臣看来,这只是一张空头支票,不能、也没想过要兑现,毕竟大唐的爵位本身也只是虚爵,顶多能领到年俸,并不具备对封地的实际管理权,所以遥领也没什么问题。


    就连雁来身上这个安西四镇节度大使的官职,之前也不止一次让皇室亲王遥领过——尽管那时郭昕还好好的活着,而大唐早就实际上失去了对这片土地的统治,却一点不影响朝廷用它来封官许愿。


    但……


    这些对雁来而言都不是问题,她有能力将它兑现。


    所以她看这座城市的目光,注定与任何人都不会一样。


    另一边的文人们还在诗兴大发,书写着因为这座城市带来的对历史的感怀与思考,这边,雁来已经在考虑要怎么拿下沙州,让自己这个敦煌郡王名副其实了。


    停停停……雁来拍了拍额头,让自己冷静下来。


    几个月前,她还在认真考虑,既然打算跟吐蕃议和了,是不是就可以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了,怎么现在看到什么都觉得可以打一打?


    肯定是被玩家给带坏了!


    这种想法要不得。


    既然要师出有名,她肯定不能主动发起战争,这回也是因为于阗国内出现了反抗势力,她只是顺势而为。总不能寒了想要追求美好生活的当地民众的心嘛,但是沙州可没有……


    等等,那个张议潮搞的归义军起义是哪一年的事来着?


    雁来连忙打开自己的备忘录看了一眼——作为这一时期的名人,张议潮虽然不是诗人,但其重量级却毋庸置疑,自然会有感兴趣的玩家去研究他的生平事迹,然后在论坛上分享。


    闲着没事逛论坛的时候,雁来会把这些都记下来,以备不时之需。


    她又不是玩家,逛论坛总不能真的是为了娱乐吧?


    虽然真的很好看……


    很好,归义军起义已经是四十年后的事了。雁来关上备忘录,一时也不知道该放心还是该失望。


    但不管她心里对这座城市究竟有着什么样的想法,至少此时此刻,是没法做什么的。所以等那边的临时诗会结束之后,队伍便继续启程,向着阳关而去。


    浑然不知城内的吐蕃守军,因为他们这短暂的停留而紧张了许久。


    ……


    出了关,就是一片渺茫的大沙漠。


    高僧法显在《佛国记》里记载,此地“上无飞鸟,下无走兽,遍望极目,欲求度处,则莫知所拟,唯以死人枯骨为标识耳”。


    这里邻近罗布泊,是塔里木盆地的最低点,因此天气十分炎热,更兼一年到头大风不停,环境自然十分荒凉。即便在河西走廊时,大家已经习惯了沙漠与戈壁的存在,但到了这里,还是有些不适应。


    好在这个季节,天气还没有热到离谱,而且玩家考虑得十分周到,队伍才刚刚出关,就遇到了前来迎接的车队,不仅获得了丰富的饮水和物资补给,还更换了代步的工具。


    所以大家挥毫作诗时,都是气象万千,并不像用笔墨细致记录过西域风光的前辈诗人岑参那样,笔墨之间充满了愁苦的悲吟。


    时下的文人可没有敝帚自珍的毛病,写出来的作品一定要到处送给亲友看,让大家点评,若是佳作,很快就能传遍坊间。而这里虽然不是他们熟悉的长安,也没有那么多的亲友,但胜在队伍里的人数足够多,尤其是天兵,在提供情绪价值这方面从不含糊。


    虽然都知道天兵不怎么懂诗,但谁能拒绝一群在你作诗的时候眼眸明亮、充满期待和崇拜地望着你的粉丝呢?


    那种现场获得的成就感,是他们之前从未体验过的,很快就晕晕乎乎沉醉其中。


    要说其中还有清醒的人,那就是李贺和白行简了。


    李贺是因为早就习惯了玩家的偏爱,总觉得就算自己写得很差,她们也会给出最热情、最真诚的称赞与夸奖,自然就不会太当真。


    至于白行简,有个白居易那样的天才兄长,他对自己的才华到底有几斤几两还是很有数的。所以除了应酬场合,平时他根本不作诗,自然也看得清楚。


    两个年轻人凑到一起一琢磨,都觉得肯定有事。


    不过天兵嘛,不搞事情才奇怪。也就是这段时间赶路太累了,他们才安生一些。现在到了自己的地盘上,天兵开始行动了,两人都不觉得意外。


    但到底会是什么事,他们就想不到了。


    出于对天兵的信任,两人都相信肯定不会是坑他们,也就假装什么都没发现。


    直到队伍终于来到鄯善城,众人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等等,说好的战争呢?


    怎么就这么丝滑顺利地进城了?


    而且要说是他们来晚了没赶上,仗已经打完了,看周围的环境也着实不像,因为城里城外看起来没有半点大战过后的鲜血与疮痍,就连鄯善城的百姓似乎也没受到什么影响,都在热火朝天地准备春耕。


    安定祥和得就像一直都是如此。


    终于有人忍不住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说要开战了吗?”


    “唉……”说到这个,玩家也很失望,“已经打完了。”


    虽然尉迟信觉得几万玩家倾巢而出,阵势非常大,但鄯善和且末两城的军队加起来,数量其实也并不比玩家少。在双方对峙阶段,看起来也有模有样、势均力敌的。


    所以玩家才那么认真地研究要怎么师出有名,打好这一仗。


    结果……


    尚格列撤离于阗城之后,就直奔且末城。


    按照吐蕃那边的安排,论芒杰在处理好秦州的事务之后,就会留在河西主持大局,负责所有与安西军相关的事务。所以目前,西域这边的各个城池无人节制,各自为政。


    尚格列仗着自己的出身,平时就处处都压另外两城一头,所以他到了且末城下,摆出身份,留守的将领也不敢把人拒之门外,只能让他进城。


    玩家一收到消息,立刻就兴奋起来,不用自己想,现成的理由送上门了!


    那还等什么?


    在这边等待的这段时间,他们也已经将攻城器械都准备好了,当下也不耽搁,直接开始攻城。


    对面的守军都懵了,之前不都好好对峙着呢吗,怎么突然就开始攻城了,都不给人一点准备时间的?但这时候,他们也别无选择,一边组织防守,一边派了使者过来,询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安西军便义正言辞地告诉他们,尚格列在于阗弄得天怒人怨,于阗人不堪忍受,向安西军求援。安西军本着人道主义的精神,对于阗人进行了增援,目前已经帮助他们夺回于阗城。但是尚格列本人却成功逃脱,躲进了且末城。


    你们居然敢包庇安西军追捕的逃犯,这一战必不可免!


    使者听完,表情看起来都快哭了。


    就这么一件小事,你们派个人来说一声不就行了,我们肯定赶紧把人捆了送过去,咋就要开战呢?


    玩家才不会告诉他,就是防着他们来这一招,所以才趁着人没反应过来直接攻城的。


    现在打都已经开始打了,总不可能说一句“这是误会”就停下来吧!


    其实到了现在,两边都很清楚,安西军的目的就是要拿下且末和鄯善,恢复西域全境,尚格列只不过是个勉强过得去的理由,就算没有他,他们也会编一个理由上的。


    确定安西军是来真格的,鄯善和且末就直接降了。


    “所以……就是大家现在看到的这样了。”玩家摊手,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看得随行的属官们都有些无语,不费吹灰之力拿下两座城池,自己还没什么损失,这样的战争,可是古往今来无数将领梦寐以求的,正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


    结果这些天兵一个个看起来好像都在真情实感地失望。


    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那么多对仙人的称呼,雁来却选择了“天兵”两个字了。不管平日里看起来脾气有多好,又对各种生活技艺有多么热衷,这些天兵骨子里都有一种对暴力的欣赏与向往。


    事实上,这种特质,平时也能看出来几分。毕竟长安城和洛阳城良好的治安环境,可不是靠讲道理讲来的。


    这就给人以一种非常矛盾的感觉。


    明明他们也有秩序,甚至会主动去维持秩序,但同时,又会因为混乱和战争而兴奋。


    大概是玩家的失望表现得太明显,以至于这些官员们反而不好意思表露出自己的失望了。虽然也很想建功立业,但他们身为文官,果然还是更喜欢安定和平的环境啊……


    ……


    李贺和白行简终于知道天兵之前那么热情捧场的原因了。


    进了鄯善城,没有欢迎仪式,没有接风宴,也没有给他们休整的时间,在城里安顿下来之后,第二天,所有人就都被拉到了城外,开垦荒地。


    “目前最急的工作就是这一项了。”带他们过来的玩家叹着气道,“没办法,之前为了备战,鄯善、且末和于阗都完全荒废了春耕,现在只能加倍努力,把进度赶回来。”


    其实,如果只是要耕作这三座城池原有的土地,也用不上这么多人,但玩家怎么可能只种原来那点地?


    要知道,现实世界可还有几百万嗷嗷待哺的云玩家,正等着进游戏呢。而事到如今,唯一制约玩家数量增长的,也就只剩下粮食产量了。


    今年种下更多的粮食,等到秋收时就会有更多的玩家进入游戏。


    不然就只能再等一年了。


    所以,开荒,开荒,还是开荒!


    这跟众人想的到地方履任不一样……


    这年头,能考科举做官的人,就算是“寒门”,那也是祖上有人做过官,家里有足够的藏书的地主阶级。虽然其中也有人读书的时候曾经躬耕过,但那也只是体验生活,哪像现在这样,是真的从天亮忙到天黑,连饭都是在地头吃的。


    但是拒绝的话也说不出来,因为玩家也跟他们一样下地,干得十分起劲。


    而且该说不说,这十来天一直在赶路,也算是让他们的身体习惯了高强度的活动,现在种起地来,虽然很辛苦,但还真没有坚持不住的。


    在这样繁重的劳动之中,唯一让他们感觉到安慰的,也只有进城那天看到的神迹了。


    雁来现在其实已经不需要当着众人的面开复活点,以此来提升自己的威望了,但是已经形成了固定的流程,进了城,玩家第一件事就是在城中心的广场摆上供桌。雁来好几次想跟他们说,其实根本不需要这些花里胡哨的道具和仪式,但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唉,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


    所以她又当众跳了一次大神。


    但觉得羞耻的只有她自己,所有亲眼看到这个场景的人,都会为它的神圣与奇妙而心折。


    中原王朝的皇帝也自称是受命于天,甚至为此编出各种各样的谶语和神迹,以显示正统。可是官员作为大唐最聪明、也是距离皇帝最近的一群人,当然很清楚,并没有什么神迹,皇帝也只是普通人。


    他们将各种神圣性附加在帝王身上,只是为了寄托并实现自己心中的理想。


    但现在,他们看到了真正的神迹。


    知道天兵是雁来召唤的,和亲眼看到这个召唤的过程,感受完全不一样。


    哪怕劳作再辛苦,那也只是身体上的困顿,在精神上,他们却始终是振奋激昂的。虽然并没有就此交流过,但每一次的眼神交汇,似乎都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那个他们共同拥有的秘密,然后再度确认,自己当初所做的选择并没有错。


    所以,尽管雁来没有像他们一样下地干活,所有人也都觉得理所当然。


    雁来倒不是不想干活,实在是忙不过来。


    她得赶过去把且末、于阗、疏勒、葱岭的复活点都开一开,让玩家能够随时抵达西域的任何一处地方,真正实现对这片土地的掌控与统治。


    是的,没错,在这场战争之中毫无存在感的疏勒城,也终于抵挡不住大势,选择了投降。


    当初玩家向纳尔罕提的要求是,他可以保留自己的财富和地位,但是手中的土地、军队和人口都要交出来,纳尔罕没有同意。


    而现在,他已经不需要同意了。


    在玩家打完于阗,返回拨换城的路上,他的下属们割下了他的头颅,开城门请降。


    所以雁来唯一庆幸的是,确实只有长安城的复活点涨价了,西域还是原来的三十万气运值,而且这段时间,随着玩家走出长安,踏足大唐的其他地方,安西军的名声逐渐流传下来,游戏内外的知名度都得以大涨,她也收获了一大波气运值。


    要不然,一下子开那么多的复活点,还真有些困难。


    不过消费这一次,也基本上掏空了家底,接下来又得继续攒钱了……


    ……


    派去秦州城的探子回来了。


    虽然没有弄清楚具体的情况,但是根据他们打探到的消息,就在天兵消失的那天,雁来也带着一部分玩家和那些要前往西域就职的属官,轻车简从地出发了,应该是西域那边出了什么变故。


    什么样的变故需要将所有天兵尽数召回?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西域肯定是起了战事。


    “真是岂有此理!”李纯抓起桌案上的镇纸就往地上摔,结果这镇纸落在地上,却是弹了两下,骨碌碌滚到一边去了。


    李纯目光一凝,这才注意到镇纸竟是用木头雕成的,虽然用的是上好的沉香木,也不能改变它就是一块木头的事实。


    而木头当然是摔不坏的。


    李纯本来只是气恨雁来不将他放在眼里,出了这样的大事,居然没有第一时间上报,而是自己回西域去处理,所以用这个动作来发泄心头的不满,结果东西没摔坏,反倒是他自己更憋屈了。


    但是摔东西发泄一下也就罢了,但要李纯开口去问这镇纸是怎么回事,甚至直接要求下面的人换上一些好摔的东西方便自己撒气,他却也说不出口。


    皇帝比一般人更要脸。


    见他瞪着眼睛,显然气得不轻,俱文珍只能上前几步,挡住了李纯看向那木雕镇纸的视线,轻声道,“关内道各地驻军选送的勇士已经入京了,大家可要去瞧瞧?”


    李纯深吸一口气,他现在控制自己的脾气已经有一手了,很快就冷静了下来,淡淡道,“去瞧瞧吧。”


    俱文珍见状松了一口气。


    果然,先汇报安西军的事,将这个好消息留在后面是对的,可以迅速将皇帝的注意力转到其他事情上去,不然这紫宸殿的气氛,又要低迷一整日了。


    第154章  什么叫机会只留给有准备的人?


    【前两天在论坛横着走的那帮人呢?再出来走两步呗~】


    主楼:谁能想到啊家人们, 因为接了这护送任务,一路上都在当观众,错过了好多剧情, 实力演绎了一把“一直在赶路的玩家的一生”,这念头怎么都通达不了。


    尤其是前两天要开战的时候,眼看论坛上热热闹闹, 是人是鬼都在秀, 只有我始终在赶路,怎一个凄凉了得!


    结果怎么着,哎嘿, 声势浩大地开始, 虎头蛇尾地结束~


    之前炫耀的玩家人都哪儿去了,赶紧出来走两步,我很想采访一下你们现在的想法。


    ——楼主你……(欲言又止.jpg


    ——看完了, 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总之先给楼主送一顶锅盖吧!


    ——看出来楼主怨气很大了,其实我也觉得他们很烦, 好像谁没打过仗似的。


    ——主要是游戏玩家数量多了很多, 多发几条就感觉刷屏了。


    ——还是因为现在地图扩大了, 不可能每次行动都让所有人一起参与吧, 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来自一个正在护送宫女回乡, 同样很多剧情都没赶上的倒霉蛋


    ——说明我们安西军是真的出息了呀!就说这一战,不就是因为我们的实力足够强大, 敌人碰一下就直接滑跪了吗?


    ——不知不觉我们也有这一天了啊……


    ——谁懂啊,明明这游戏甚至都还没公测, 但是感觉自己已经是个可以退休养老的老玩家了!


    ——怎么回事啊这个楼,我以为会吵起来的, 结果变成情怀楼了,一个激情四射的新玩家都没有?


    ——这题我会,因为这一战结束得实在太快了,他们自己也觉得不满意,所以都闭麦了,没发现今天首页的帖子都少了很多吗?


    ——舒服了。


    ——话说回来,感觉你们这护送任务真的做了好久啊,怎么还没结束?


    ——主要这个任务它绕路啊,而且玩家都是组队护送一批人的,目的地有近有远,虽然差不多都在一条线上,但实际走起来就是另一回事了,而且到了地方,不得帮忙安顿一下?


    ——然后有啥名人名山、名胜古迹之类的,还得去打个卡是吧?


    ——这游戏内容不是挺丰富的吗,我还以为就是枯燥的埋头赶路呢,这你抱怨个鬼(骂骂咧咧.jpg


    ——是我天真了,我还以为楼主真的是一愤填膺,要讨伐前几天发帖炫耀的玩家,没想到他只是想把人骗进来,听他炫耀……


    眼看惹来众怒,发帖的玩家严小乙连忙关闭论坛,将思绪拉回到现实中。


    “别看你那论坛了,”同伴在一旁笑道,“出发了。”


    眼看同伴们都准备好,严小乙连忙也收起自己的东西,跟大家一起翻身上马。


    这时,被送回来的百姓也领着全村的人过来给他们送行。


    尽管故乡的一切都并不熟悉,但是被天兵送回来的这些百姓,都得到了当地官府和村长里正的热烈欢迎。这些年来,本地时有战事,人口锐减,十分缺人,至于房屋、土地之类的东西,反而不算什么了。


    获得了立身之本,大部分人还是会选择留在家乡生活。


    但建立起来的关系,他们也不想断了,热情地邀请玩家什么时候有空了再到家里来做客。


    所以一村的人簇拥着玩家的队伍,直到把他们送上了大道,这才恋恋不舍地返回。


    耳边终于清静下来,严小乙在马上舒展了一下身体,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的车队,这也是队伍走不快的原因之一,有老人、妇女和小孩在,总不能让人走路,坐车的话速度就慢了。


    “就剩四个人了吧?”他想着这些,向一旁的同伴确认。


    “没错,不过最后一家在范阳。”章立早说,“还得走很长一段路呢。”


    提到这个,队伍里的玩家都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真不是他们挑剔,虽然中间也有可以休整的时间,在各地也算是见证了不少人类物种多样性,但是总体来说,这个护送任务因为周期拉得太长,赶路的时间又太多,还是有点枯燥的。


    而且跟一开始想的不一样,尽管是在华北平原上,但是想象中那种一马平川的道路并没有。


    尤其是进入河北地界之后,大部分道路都年久失修,勉强可以通行,但要说平整舒适,完全不存在,基本都坑坑洼洼的,有时候车辆甚至还得去野地里绕一下。


    比较正常的也就是他们现在走的这条官道,不过对当地人来说,这可不是好事。因为修路是要在沿途征发徭役的,但修好的路,普通百姓却不能走。


    想到这里,严小乙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老章,咱们真的要做你说的那个任务吗?”


    作为最早在NPC这里触发任务的玩家之一,章立早对任务有自己的理解。没有任务,也可以自己寻找任务、创造任务,而这只需要有一双观察环境的眼睛。


    往这边跑一趟如此辛苦,章立早当然不想空手回去,所以一直在琢磨可以带点什么回去。


    一开始他还想着,弄点当地特产,就当是跑商了,但到了这边,才发现自己想多了。明明是大唐境内,但是当地百姓的日子,也不见得就比西域的百姓好过多少。


    西域是因为战乱,所以大部分人被迫离开家乡,流离失所。


    而这里,则是因为藩镇的征敛与搜刮。


    大唐的赋税原本是两级制,收上来的赋税以州为单位,一部分留州,一部分上贡。但是自从有了藩镇,就又多出了需要“送使(节度使)”的份额。这个份额,可不是从留州或者上贡的那部分分出来,而是直接向百姓加征。


    众所周知,收税这种事情,上面要收一成,下面就会加到五成甚至更多,正税之外还有各种五花八门的苛捐杂税,再加上各种徭役,百姓的日子自然苦不堪言。


    奇异的是,河北三镇根本不向朝廷纳税,而是各自为政,但是他们治下的百姓,日子非但没有好过一些,反而更加艰辛。


    所以特产之类的,就算有,也早就被搜刮干净了,民间是采购不到的。


    于是章立早产生了一个更加大胆的想法。


    实在不行,直接把这些百姓带走算了。反正这里的日子也不好过,能把西域的百姓送过来,就能把大唐的百姓带回去嘛!


    然而要这样做,说服这些百姓只是最简单、最容易的一步。


    怎么跟当地的官府交涉,哪来的钱粮养活这么多人,以及要如何一路把人带回去……都是问题。


    不过玩家嘛,任务没有挑战性,他们还觉得没意思呢。


    跟队友们交流过后,大家都是兴致勃勃、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番。


    但那也是之前的事了,随着赶路的时间逐渐拉长,大家都有点受不了这种单调的重复了。


    算一算,从去年十月初雁来启程入京,到现在已经将近半年了,他们基本上一直都在路上,众人实在不想再花半年的时间走回去。


    不是这个任务不好,是真的快要做吐了,想换换口味。


    所以此刻严小乙一开口,所有人都朝章立早看了过来,显然心里都是有点想法的,只是已经定下的事,不好主动反悔。


    章立早陷入了沉默。


    难得走了这么远,这是他们的劣势,但同时也是他们的优势。


    死回去当然很容易,但是放弃这辛苦赶路几个月才换来的优势,他又觉得有点可惜和不甘心。


    正思量着,后面传来了一阵喧哗鼓噪声。


    章立早回头看去,就见一支赫赫扬扬的队伍正从后方疾驰而来,带起一阵巨大的烟尘。


    队伍后面的百姓忙不迭地挪车避让。


    那支队伍丝毫没有减速,风一般地卷过来,带翻了一辆没停好的车。


    这就是普通百姓不会轻易上官道的原因了,并没有那条律法规定不许走,但是很容易碰上这种情况。毁坏财物都是轻的,更重要的是……


    “喂,你们是打哪儿来的?”


    已经走过去的队伍忽然转了回来,为首之人用一种挑剔的眼光打量着停在路边的车队,开口的则是他身边跟着的伴当。


    带着这么多车,肯定有不少财货,正是最佳的勒索对象。


    “长安来的,怎么了?”章立早驾驭着马匹从队伍里走出来,语气冷淡地问。


    那伴当闻言,脸上不由露出贪婪的笑意,长安来的才够肥。他正要继续开口,却被为首之人抬手止住。


    这人将视线落在章立早身上,又看了看他身后的队友们,忽然笑道,“原来是几位天兵,我等公务在身,急着赶路,不慎掀翻了你们的车,实在对不住。”


    章立早看了一眼翻倒的牛车,还是那副冷淡的语气,“赔偿了就行。”


    一听这话,对面的队伍中,许多人都露出了怒色。


    为首之人却很好说话的样子,“应该的。”


    他从腰间扯下一个钱袋,扔了过来,“这是赔偿,我等还有要事,这便先走一步了。”


    “等等。”章立早把人叫住。


    “怎么,不够?”那人回过头来,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凶狠,似乎只要章立早狮子大开口,他就会立刻翻脸。


    章立早说,“多了。”


    他从钱袋里摸出两串钱,把剩下的丢了回去。


    那人下意识地抬手去接,不防被抛掷的力道震得手指发麻,心下不由暗惊。


    河北距离关内道(长安)和都畿道(洛阳)都很近,消息传递自然也快,安西军和天兵的事,他们自然早就有所耳闻。而且这段时间,也有越来越多的天兵在真定附近出没,所以他才能一眼把人认出来。


    不过天兵确实也很好认就是了,不说他们全都是年轻好看的面孔,就是身上那股没有经受过任何挫折的天真与自信,就不是民间能养出来的,又跟世家高门出身的郎君和娘子截然不同。


    但也正是因为他们看起来完全没有半点兵味儿,就连安西军的赫赫战功,在这些藩镇边将眼中,也要打一个问号。


    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连皇帝都不愿意得罪的人,他们也没必要去招惹。


    然而章立早这一手,却是让这位边将意识到,就算传言有夸大的地方,这些天兵手上也必然是有真功夫的。


    想到这里,他更没有计较的心思了,朝着章立早等人一拱手,就打马离开了。这一回,他压着速度,没再让玩家吃他们掀起来的灰尘。


    直到队伍走远了一些,回头已经看不到那些天兵,他才命人加速。


    身边的伴当有些不满,“校尉何必对他们那么客气?这可是我们成德军的地盘,就算是天子的使者来了,对待我等也要客客气气的,天兵再厉害,也只有这么几个人,怕他怎的?”


    “闭嘴!”校尉厉喝了一声,又道,“你知道什么?咱们不怕他,却也没必要惹他。”


    成德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天兵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让人不得不警惕。在这时候树敌,殊为不智。只是这些话,却是不好跟下面这些莽夫说。


    只希望这些天兵真的像他们自己说的,只是慕名前去拜访常山赵子龙的故乡,不会给当下的局势带来更多变故。


    ……


    “这谁啊,居然比我们玩家还嚣张!”一个玩家气哼哼地说。


    向来只有玩家在游戏里横着走,看到别人也这么走,就怎么看都觉得不太顺眼。


    “应该是藩镇的军队吧。”章立早说,“这条路是通往幽州的,应该是成德军的人去那边公干。”


    “要不是认出了我们,他们应该是想敲诈勒索吧?”严小乙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被扶起来的牛车,忍不住说,“这都不搞他们?”


    他们这段时间在路上,倒是听说了不少藩镇横征暴敛,弄得家破人亡的故事,亲眼见到却还是头一回。


    听故事的时候虽然气愤,但跟亲身经历还是很不一样的。


    狗都忍不了!


    “就我们几个人,怎么搞啊?”章立早无语。


    “谁说就我们几个人了?”严小乙嘿嘿一笑,“做护送任务的玩家,现在好多都在真定那边呢。”


    章立早闻言,却是心下一动。


    他刚才还在考虑,不继续做护送任务的话,还有哪里可以搞事,这不就是现成的目标吗?


    就连搞事的方案,他脑子里都立刻冒出来了两三套。


    该说不说,就以成德军现在的情况来说,要搞事情实在太简单了。比如最直接的,甚至可以承接他之前的那个计划,还是将百姓组织起来,但不把人带回西域去,直接让他们在本地发展,等时机到了来一场起义。


    具体的操作都写在教科书上了。


    之前想过这么干,主要是因为这里距离安西军的地盘太远了,要发展过来还有得等呢。


    但之前于阗那一战却也提醒了章立早,就算现在不起义,先搞个敌后根据地也没有坏处嘛!能够改善当地百姓的处境不说,等将来雁帅真的要挥师北上,那还不是一呼百应、云行影从,里应外合、势如破竹?


    甚至推而广之,不只是河北可以这么搞,其他地方也一样。


    怎么想都是个大型任务啊!


    什么叫机会只留给有准备的人?


    章立早越想越激动,恨不得现在就开始执行这个计划,但是回头看了看跟在后面的队伍,又冷静了下来。


    还是先把人送到地方,完成了手上这个任务吧。


    再说了,搞这种事,最重要的就是群众基础,深入了解各地的情况也是很有必要的,护送百姓不正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吗?


    想到这里,章立早甚至有点后悔之前的任务做得太草率了。


    不过没关系,等回程的路上,可以再去走访一番嘛!


    他抬起头来,对上队友们期待的视线,笑着点头道,“行,就搞他们。不过得先把我们这个任务做完。走吧,前面就快到幽州了,抓紧时间!赶紧做完任务,我们就去真定!”


    “好好好。”众人一听,也都打起了精神。


    不用再做护送任务就好。


    “老大,还有个好消息!”严小乙表现得最积极,骑着马凑到章立早身边,“我刚刚问了真定那边的朋友,你猜怎么着,说是成德军节度使王士真前几天没了,正在办丧事呢!”


    章立早闻言,心下倒是一惊,忽然意识到,之前他们遇到的那支军队就是去幽州报丧的,范阳节度使的驻地在那里。


    没想到还有这么巧的事。


    不过这对他们来说倒不是坏事,众所周知,掌权人更替的时候,总是最不稳定、最容易发生变故的,小到一个家庭,大到一个帝国,莫不如此。


    成德军当然也一样,甚至藩镇的风气还要更坏,手下的将领趁机夺权者比比皆是,发展到后来,甚至直接干掉上司自己上位,这样的遗毒一直持续到大宋朝建立,赵匡胤杯酒释兵权,才总算被遏制住。


    从此中原朝廷重文轻武,极力打压武官,以至于战斗力一代不如一代,武将造反成功的事再也没有出现过,取而代之的是少数民族入主中原,就是后话了。


    回到眼前,虽然作为藩镇势力的创始人(?),河朔三镇都有一个世袭罔替、千秋万代的梦想,但是实际执行上嘛……


    这么说吧,现在这个成德军节度使,本来就是老王家从老上司李宝臣的儿子手里抢来的。


    所以这个事情里,可操作的地方就太多了。


    ……


    成德节度使王士真薨了,他的儿子王承宗自领节度留后,上表请求朝廷册封他为新的节度使。


    看到这份奏报,李纯也觉得,这里面可操作的地方太多了。


    天兵刚刚离开长安城的时候,李纯心下不安,总觉得他们是不是又在酝酿什么阴谋。但现在,弄明白了天兵的去向,李纯又开始觉得,天兵一走,一切似乎都变得顺利了起来。


    先是他成功从宦官手中收回了军权,不仅增强了安全感,也巩固了身为皇帝的权威。


    现在成德新旧交替,正是解决河北藩镇世袭这个弊病的大好机会。


    没错,大唐朝廷所谓的“削藩”,其实就是趁着藩镇权力交替、内部不稳定时期,看看有没有搞事情的机会。只要能够换一个人,不让节度使的位置在父子之间世袭,就算是成功了。


    若是能主动上交赋税,那就是超额完成目标,值得大肆庆贺。


    至于真正地掌控藩镇,那是不可能的,连皇帝都不做这种梦。


    所以在削藩这件事上,李纯是很有自信的。这种自信,既不是来自于朝廷威势,也不是来自于军队的实力,而是来自——他的年纪。


    他才三十出头,按照大唐皇帝的平均寿命来算,怎么也还有二十年的时间。


    这二十年里,藩镇必定会经历不少动荡,那就是他的机会。


    他等得起。


    这也是李纯从一开始就不喜欢雁来的原因之一。


    她太年轻了,十六岁的节度使,至少还能统治西域四五十年,这是什么概念?


    不说李纯等不到那一天,就算能等到,西域也早就已经在长久的稳定之中,真正成为了雁来的领地,朝廷想要恢复对当地的统治,几乎是不可能的。


    所以哪怕她现在再怎么守规矩,李纯也本能地不信任她。更何况雁来的态度,也实在跟“服顺”两个字扯不上什么关系。


    但是现在,李纯不想等了。


    没了天兵气他,李纯的身体再也没有出现过麻痹的迹象,似乎已经完全恢复了,但是他知道那只是假象,病灶只是隐藏了起来,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爆发。


    李纯已经失去了之前那种对自己的自信,所以他不愿再等,一定要抓住眼下这个机会。


    朝廷若是能任命新的成德节度使,天下藩镇行事自然都会有所顾忌,而对李纯来说,这也意味着他手中对抗安西军的筹码又多了一点。


    至少必要的时候,成德军会听从他的调度。


    所以李纯迫不及待地召来宰相重臣,商议此事。


    然而宰相裴垍一开口,说的就是他不喜欢听的话,“河北三镇之中,成德是最稳定的,如今王承宗又第一时间上表请封,陛下宜加抚慰,使人心归服。”


    李纯沉着脸,一言不发。


    所有人都看得出他的不满意,但却没人提出来,反而都顺着裴垍的话说。


    现在成德的事务都是王承宗在处理,一旦朝廷表露出另外册封他人的意思,他必然会反,到时候就要调兵平反。


    但大唐朝廷最尴尬的就在这里,手头根本没有能用的军队,只能发诏书给附近的藩镇,让他们领兵来平叛。结果就是下面的藩镇互相打来打去,不管成功还是失败,朝廷都拿不到什么好处,反而要支出一大笔军费。


    朝廷可没有余钱,军费从哪里来?当然是继续搜刮、加税。


    这几年年景都不好,日子本来就艰难,从治理天下的角度考虑,文官们都不想打这一仗。


    李纯当然也看出来了。


    这种时候,他就特别想念李吉甫。


    虽然李吉甫做宰相时,也经常跟他意见相左,甚至直接给他泼冷水,但是李吉甫不仅会察言观色,也会说话,就算是反对的意见,也能说得李纯心服口服,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直接在他开口之前就将他的话头堵死,不给他表态的机会。


    算算时间,李吉甫也该从淮南回来了。


    想到这里,李纯也懒得跟眼前这些人掰扯,干脆丢开手中的奏折道,“此事再议。”


    ……


    于阗城。


    虽然每次开复活点的时候,雁来都会有一点羞耻感,但像这回这么严重,却还是头一次。


    无他,只因以于阗王尉迟健为首的所有于阗国大臣和权贵,全都在一旁围观,并且在清光出现的时候十分虔诚地跪了一地,口称“天女菩萨”,还有人磕起了头。


    就……如果说之前只是雁来个人的表演,那现在有了其他人的配合,就成了一场大戏。


    关键是所有人都在沉浸式表演,除了她。


    虽然雁来在于阗开复活点,确实是存了人前显圣的意思——毕竟这一战,还是先有于阗内部起义,才给了安西军开战的理由,对这些本地势力,当然就没法像是其他城市那样,直接毫不留情地扫灭,必须得缓和着来,在这种情况下,雁来适当地显露出神圣性,也可以降低他们的抗拒心理。


    但效果是不是好得有点离谱了啊!


    那种宗教狂热的氛围,震撼之余还有点恐怖……但重点是,她这抄的是道家的科仪啊!你们这些佛教徒一脸虔诚的在那边磕头算怎么个事?


    好在这时候,仪式也结束了,雁来光速撤退,总算从那种脚趾扣地的处境里脱身出来。


    然后马不停蹄地招呼于阗国的权贵们去开会。


    既然效果那么好,当然不能浪费,趁现在他们脑子都不太清醒的样子,赶紧把事情定下来。


    开会倒是不需要雁来费心,她只需要坐在首位充当吉祥物就行了,自然会有玩家去向其他人宣讲安西军的各种新政策。


    总体来说,这些权贵不仅会损失一大笔利益,还会失去很多之前享有的特权——前者在他们的预料之中,后者就有些超出他们的接受范围了。毕竟损失的利益可以设法填补回来,特权却是他们的存身之基。


    千百年来,不管占领西域的是哪个势力,对他们这些西域诸国,采取的都是自治政策。像于阗这种拎得清,始终听老大指挥的小国,更是能得到最多的优待。


    但现在,安西军要插手当地事务的管理不说,甚至还要剥夺他们身为贵族的种种特权。


    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真的听完所有的政策,所有人还是既惶恐又愤怒,纷纷从宗教的狂热之中清醒过来,转头去看尉迟健。


    如果说其他人只是割肉割得比较多,那身为于阗王的尉迟健,就是连骨头都被抽走。一旦答应下来,他这个于阗王也就名存实亡,跟普通的闲散贵族没什么区别了。


    而按照安西军的说法,这其实已经是优待之后的结果。


    这个瞬间,尉迟健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早知道会是这样,他当时还会如此积极主动地向着安西军靠拢,甚至不惜发起叛乱、反抗吐蕃吗?


    可惜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如果,而现在的他,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虽然安西军好声好气,表现得十分尊重他们,但也明明白白地说了,他们若是不愿意接受,就只能带着愿意追随他们的人马离开这里,去自谋出路。


    最后,尉迟健还是拿起笔,在属于自己的那份文件上签上名字,又盖上了于阗王的印章。


    或许,这就是他以于阗王的身份发布的最后一份文件了。


    尉迟健表情沉重地收起那枚象征着国王权柄的印章,心里的情绪复杂得连他自己都难以分辨。


    然而就在这时,玩家取出了一份新的文件递给雁来,而雁来则站起身,将它递到了尉迟健手中。


    尉迟健一愣,低头看去,却见这是一封聘书,他身上安西四镇节度副使和于阗镇将的官职都保留了下来,只是去掉了毗沙府都督,又加上了一个于阗观察使。


    他抬头看去,就见雁来微笑道,“我年纪轻,还要仰仗大王扶持,承担起管理于阗的责任来。”


    尉迟健缓缓吐出一口气,终于露出了一个笑脸,“承蒙雁帅看重,敢不竭诚用命?”


    除了尉迟健,其他人也都领到了一份聘书,各有官职。


    大殿内的气氛顿时轻松了很多。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这些官职未必有实权,而且肯定还要受到安西军的节制,但是这个身份不仅能帮助他们融入安西军,还能成为新的安身立命之基,已经足够安抚他们。


    会议结束,尉迟健本来已经准备了盛大的酒宴,要招待雁来,但她直接拒绝了,根本没有在于阗停留,直接出发去了下一站。


    听说是要在葱岭也布置一个召唤阵,以便天兵能够随时抵达那里。


    第155章  “我观雁帅行事,似有王莽之志。”


    “呼——”目送雁来离开, 尉迟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其实雁来话不多,仅仅只在关键时刻表态,但不知为何, 他仍然能够从她身上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传言里都说,能够召唤天兵的她也好,被她召唤来的天兵也罢, 身在人间, 就只是普通的凡人。


    但真正见到人之后,尉迟健只想骂一句传言误人。


    天兵不可能只是普通人,她更不是。


    “大王。”身边的王后提醒了一声。


    雁来已经走远了, 但尉迟健这个于阗王一直站在这里, 其他人也不好离开。


    尉迟健回过神来,转头看向身后众人,“都回去吧。”


    “大王……”有人欲言又止。


    很显然, 虽然已经签署了自己的那一份文件, 同意了安西军提出的条件,但是他们心里并不真的服气, 还想再挣扎一番。


    “回去吧。”尉迟健加重了语气, 视线扫过每一个人。


    他这是在委婉地表态, 不管他们想做什么, 他都不会参与, 更不会支持。


    他虽然保留了于阗王的名号,但只是一个荣誉称号, 就像是大唐的虚爵那样,只有待遇和俸禄, 没有国土,也没有实权。自然, 他也就不需要再继续承担身为于阗国王的责任。


    刚刚听到这个要求的时候,他感觉难以接受,但现在,他又觉得这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尉迟健是在危难之中,紧急被推上这个位置的。


    于阗国的王位传承,情况也有些复杂。原本于阗国王是他的伯父尉迟胜,安史之乱发生时,尉迟胜亲自率军,跟安西、北庭行营一起入中原平叛,之后就一直留在大唐,将王位禅让给了弟弟尉迟曜。


    这其中,几分是不愿回到局势混乱的西域,几分是想用王位来补偿弟弟,大概只有尉迟胜自己知道了。


    总之,尉迟曜虽然继承了王位,但并不打算将王位传给自己的儿子,而是在大唐国内稳定之后,上书请求将王位让给侄子尉迟锐。


    但尉迟胜再一次拒绝了,他认为尉迟锐在长安出生长大,并不熟悉于阗国的风俗和事务,而弟弟尉迟曜却管理国事多年,劳苦功高、百姓诚服,因此“固辞之”。


    再之后……就是于阗陷落,尉迟健在仓皇之中登上王位。


    他没有受过太多继承人的教育,这些责任本来也不应该由他来承担,所以面对比父辈在位时要复杂得多的局势,尉迟健也不过是在困境之中勉力支持而已。


    而且是一种无望的坚持。


    如今终于卸下担子,他也能松一口气了。


    说完那句话,尉迟健也不看其他人反应,转身就走。


    众人见状颇觉无趣,也各自散去。


    直到回了于阗王宫,尉迟健转过头,才发现跟在身边的人除了王后和三位王子王女之外,还有弟弟尉迟信。


    “王兄。”见他看到自己,尉迟信连忙上前行礼。


    他是跟着雁来的队伍一起回来的,却一直没找到机会跟尉迟健说话,只能等到现在。


    “回来了就好。”尉迟健欣慰地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你做得很好,要不是你搬来了救兵,于阗危矣!”


    尉迟信苦笑道,“王兄不怪我就好。”


    之前那些于阗权贵们,看他的眼神可不怎么友好。


    安西军是救兵,他们的到来对于阗国内的普通百姓也确实是好事,但对这些权贵就不一定了。


    怪罪“天女菩萨”,他们心理上可能还会承受很大的压力,对他却根本不用客气。


    “说什么傻话?”尉迟健摇头道,“你做的是正确的事,救下了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不用理会那些人的胡言乱语。”


    这时王后已经带着孩子们离开了,屋子里只有兄弟二人,尉迟信迟疑片刻,还是忍不住问,“王兄……当真没有一点怨言吗?”


    尉迟健沉默片刻,似在思索,然后才问道,“在你看来,那位雁帅是什么人?”


    “这……”


    “这里只有你我二人,直说便是。”


    尉迟信深吸一口气,轻声道,“我观雁帅行事,似有王莽之志。”


    其实不应该说“似有”,毕竟天兵提起大唐朝廷时,言语间的那种轻视与不在意,根本没有掩饰。而在他们的描述之中,雁来对皇帝也没有任何敬意。


    再看他们对西域的管理,也绝不是普通藩镇的行事。


    尉迟信说完就紧盯着哥哥的脸,等着看他的反应,然而尉迟健却并没有露出任何震惊之色,任何有见识的人,只要稍微了解一下她跟天兵的行事,都能猜到她的野心必定不止于此,只不过她现在还自认是大唐的臣子,就没人会说出来。


    他只是摇头笑道,“王莽岂能与她相提并论?”


    “王兄似乎很看好她?”尉迟信有些不解。


    “你可知,在我眼中,她是什么样的人?”


    “不知。”


    “她是天人。”


    对尉迟信来说,这却根本算不上是答案,毕竟她的神通是所有人亲眼见证过的。


    尉迟健见他仍然没有明白,便又道,“我这样说,不是因为她是天女菩萨转世,掌握着超脱凡俗的力量,而是因为她所处的位置、所见的视野都与我等截然不同。她的光辉平等地照耀着世间众生,而她要建立的,也是一处真正的地上佛国、极乐世界!”


    尉迟信心下震动,没想到兄长对她的评价那么高。


    他下意识地想反驳,可是脑海里却忽然浮现起自己在罗布泊边看到那条平坦宽阔的淡白色道路的瞬间。


    那确实是世间所无的神迹。


    而按照天兵的说法,那并不是某个人施展的神通,而是他们一寸寸铺出来的。所以,那是随时可以在其他地方复现的,由人类搭建出来的奇迹!


    这跟佛经中所写的、尉迟信自己想的佛国完全不同,但那些本来就只是想象,而他眼见的却是真实。


    人本来就无法揣摩神的伟力,又怎么能够定义它存在的形式呢?


    反倒是雁来能够建立起一个前所未有的、强大的、安宁的、祥和的、富足的人间国度,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那么,它又为什么不能是地上佛国、极乐世界呢?


    尉迟信想到此处,也终于明白王兄为何被夺了权都毫无怨言了。对于像他们这样的人来说,能够生在这个时代,亲眼见证那个伟大的国度在她的手中诞生,就已经是最大的荣幸。


    所以将她比作王莽的确不合适。


    ……


    自从体质属性值拉满之后,雁来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疲惫的感觉了。


    果然爬山的消耗要比普通的活动大得多。


    不过体验感并不差。


    本来剧烈运动就会给人一种身体完全被打开了的舒适感,疲惫之后就会彻底地放松。何况这一路风景也很好,有草有树,正是鲜花盛开的时节,点缀得原野一片绚丽。抬眸远望,雪山似是近在手边,亲切可爱。


    而且随着海拔不断攀升,空气变得稀薄,但呼吸之间却只觉得更新鲜、更清冽。


    居高望远,心旷神怡。


    不过,雁来倒是能理解玩家想要在这里设立一个复活点的迫切感了。


    不仅仅是因为此处地理位置十分险要,肩负着防守西边来敌的众人,更是因为上来一趟实在太不容易。


    除了那些去中亚交易的商队,一般人根本不会想到这里来。


    所以建筑在山隘之间的葱岭守捉所,规模也小得惊人,而且房屋都是一副年久失修的样子。这里隶属于疏勒城,被占领之后自然也由葛逻禄人接管,而他们是游牧民族,更习惯住帐篷,自然不会修缮房屋。


    玩家过来之后,倒是修整过一番,不过看起来还是很破败,只是勉强能用而已。


    以至于雁来到了这里,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要把复活点开在哪。


    让她意外的是,玩家也没有拿出开复活点用的那一套工具,反而是带着她去了附近一处背山面湖、地势开阔的地方。在这里,十几个玩家正在热火朝天地忙碌,看到她出现,都是又惊又喜,纷纷围拢过来拍照。


    “这是在干什么?”雁来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有些好奇地问。


    “在勘测地形。”一个玩家说,“雁帅觉得,在这里修建一座城池如何?”


    雁来一愣,没想到玩家居然有这样的打算。


    不过仔细想想也不奇怪,一旦开了复活点,以后来打卡的玩家数量肯定不少。毕竟现实之中都有很多人会去“中国西大门”打卡旅游,游戏里来去方便,就更没有理由不来了。


    有了人流,一系列的配套设施自然也会随之出现,玩家只不过是把这个环节提前了而已。


    在这里修建起城池,不管是发展商业和旅游业,还是经营农林牧渔业,都会更方便。它会成为一处枢纽,逐渐盘活整个区域。


    再说,这也不是玩家第一次建城了。


    想到这里,雁来点头道,“不错,从长远来看,确实很有必要在这里修建城池。”


    难怪玩家不急着在守捉所那边开复活点,要建城的话,当然是开在这边更合适。雁来迈步往下走,来到开阔处,左右看看,问道,“城市规划有了吗?”


    反正复活点不存在于物质世界,不用担心修建城池的时候挖坏了,所以只要规划好了位置,完全可以提前开启。


    那样玩家过来搬砖也更方便。


    “那个不急。”玩家回答道,“其实我们还勘测了好几处地方,雁帅可以选一选。”


    这就体贴得有点过分了,雁来不由得认真打量了她一眼,这一看,才终于意识到这个玩家跟其他人的不同之处。


    不管现实中的年龄多大,玩家在游戏里捏的身体基本上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甚至越是上了年纪的人,就越想扮嫩,随着玩家人数逐渐增长,再加上游戏内环境逐渐稳定,不怎么打仗了,最近都开始流行捏萝莉和正太了。


    但这个玩家不太一样,虽然乍一看也很年轻,但就是会觉得她不是二十来岁的小年轻了,更像是上了年纪但保养得很好,给人成熟、稳重、可靠的感觉。


    这是怎么捏出来的?或者说,气质也能靠捏脸捏出来吗?


    雁来惊奇不已。


    虽然她才是GM,但果然对游戏的理解未必就比玩家更深。


    雁来心里有了一点猜想,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雁帅你好,我是郝主任。”玩家说。


    雁来:“……”这名字真是意外地贴切啊,一看就是做群众工作的老手了。


    她更加肯定自己心中的猜测,干脆直接问道,“你就是唐一之前说过要介绍给我的幕僚吗?”


    唐一之前说要给她介绍一些幕僚,负责替她做一些统筹规划的工作,雁来虽然也有这样的想法,但当时没有直接答应,没想到她们会在这里等自己。


    “是的。”郝主任爽快承认。


    雁来又看向其他人,“只有你吗?”


    “只有我。”郝主任说,“我们只是想向你展现我们的诚意和能力,用不着这么多人。”


    这种有分寸感的强硬,还真是熟悉啊……


    “所以这座城池,算是你们的投名状?”雁来又问。


    “那倒不是。”郝主任似乎笑了一下,但雁来不太确认,因为她的面相本来就是微微含笑,让人感觉很和气的样子,她说,“这些规划本来就是要执行的,区别只是在官方的主持下完成,还是由玩家自发地去建设。”


    雁来下意识地点头,点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不对,她刚刚说的是玩家没错吧?


    她看向郝主任,对方脸上还是那种含笑的模样,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措辞有问题。


    所以,这又是一次心照不宣的试探。


    “雁帅”作为游戏中的人物,当然是不知道玩家,不知道现实世界的存在的,但操纵这个人物的她,却可能什么都知道。


    第四天灾题材的文学作品那么多,官方在正式跟她接触之前,不会不做了解,产生这样的怀疑与推测,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但她们也并不打算捅破那层窗户纸,只是要做到心知肚明、心照不宣而已。


    这确实是雁来之前比较担心的,一旦频繁跟玩家沟通这方面的内容,露馅几乎是不可避免的,所以她本能地回避这种接触。但她们显然也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一上来就将之点明。


    虽然不能开诚布公地说开,但确实是在尽量表明她们的态度和诚意。


    她想了想,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听起来,除了这座城池,你们还有很多别的规划?”


    “不错。”郝主任点头,“雁帅要是感兴趣,我就给你说说?”


    雁来摇头,“不急,等人都齐了再说吧。”


    郝主任先是一怔,反应过来之后又不由得一笑,“很高兴你能信任我们。”


    雁来也是一笑,“走吧,去看看你们勘测的其他地方。”


    郝主任点头,然后扬声招呼道,“云敏!”


    张云敏正在一边跟其他人一起忙碌,一边用眼角余光留意那边的动静,听到叫自己,连忙响亮地哎了一声,快步走了过来,眼神发亮地看着雁来,脸颊都激动得红了。


    在她抽到号进游戏的时候,玩家的数量已经很多了,大部分人根本见不到雁来的面,尤其是后面她去了长安,新玩家却还要留在西域搞基建,距离就更远了。


    但是与此同时,随着游戏里的剧情展开,她们对雁来这个“关键NPC”的研究也越来越深入,张云敏资料看多了,又感觉雁来对自己而言,已经是一个熟识的、亲近的存在。


    现在,一直只能在脑海中勾勒出轮廓的人就站在自己面前,让她有种在参加粉丝见面会的错觉。


    半晌她才将视线移向自家领导,“郝主任,您有什么吩咐?”


    “我们去看看其他的选址。”郝主任说,“你把资料拿过来。”


    “哎!”张云敏答应一声,跑过去将自己的包拿了过来,翻找了一下,才从厚厚一摞文件里挑出了一份,双手捧给雁来,一边道,“我们目前一共挑选了三个地方,大概的情况都在这上面了。另外还有更详细的规划书,可以到了地方对照着看。”


    ……


    最后雁来还是选了第一个地址。


    不仅是因为这里距离守捉所最近,也是因为北山面湖的格局她很喜欢,很符合她对于旅游胜地的刻板印象。


    复活点也顺利地开了。


    但不是像雁来想象的那样,选在将来打算修建官衙的位置,而是在张云敏的建议下,直接开在了湖上。


    “后期再在这个位置搭建一处临水平台,您觉得怎么样?”她问雁来。


    很显然,这位年轻人并没有将工作和游戏完全分开,所以才会对每一个细节兴致勃勃,提出的方案也不像是其他人那样四平八稳,而是更符合玩家的审美。


    普通的城池,城内空间宽敞的地方就那么几处,可选的余地不大,现在自己建城了,当然不用再拘泥那些。


    雁来同意了这个很有激情和创见的方案。


    郝主任她们的准备是真的很充分,基本上已经万事俱备了,所以雁来选定地址之后,就直接动工了。


    她还参加了奠基仪式,挖了第一铲土。


    感觉很奇妙,好像自己真的从此就与这座城池有了某种扯不断的联系。


    但雁来也没有在这里多待,第二天就启程下山,去了疏勒城。


    这座曾经只差一步就能归属于安西军的城池,在时隔半年之后,终究还是被纳入了安西军的统治之下。


    雁来抵达时,这里也已经进入了大生产模式,同样在忙着春耕。


    欣欣向荣,生机勃勃。


    不过来到疏勒王宫门前,看着还残留着焚烧痕迹的建筑,雁来脸上的笑意也收了起来。


    “要把这里清理出来,重建成官署吗?”郝主任问。身为已经被雁来认可的幕僚,她已经开始跟在雁来身边上岗了,自然也注意到了对方长久的沉默。


    雁来摇头,“不,清理出来之后,在这里修建一处纪念馆吧。”


    郝主任赞同道,“雁帅想得周全,疏勒国人确实需要这么一个寄托感情的地方。”


    “那复活点还开在这里吗?”张云敏问。


    虽然也不是不行,但雁来最后还是否定了这个选项,既然是纪念馆,还是庄严肃穆一些比较好。但有玩家在的地方,显然就庄严不起来了,还是另外选址吧。


    最终入选的是纳尔罕的这个葛逻禄颉利发的官邸,因为这里最宽敞。


    几位投降的葛逻禄将领跟着她们在城里转了半天,有点看不明白这是在干什么。他们是主动开城门投降的,所以玩家对他们还算优待,但安西军对他们的安排跟其他势力都不一样,几人自然难免心下惶惶,所以约好了要找雁来这个能做主的人问清楚。


    实在不行,他们还是更愿意带着自己的人回葛逻禄去。


    但等到复活点开启,亲眼看到了传说中的“神迹”,几人心里的各种想法都被打消了。


    大概是二五仔当久了,葛逻禄人有一种天赋般的直觉,能够帮助他们关键时刻做出选择。而现在,几人意识到,他们已经来到了至关重要的命运岔路口。


    而选择根本不需要考虑。


    雁来并不知道他们经历了一场怎样的内心博弈,开完复活点,就去跟郝主任商量接下来的行程。


    西域现在主要就是种地,所以她有点犹豫是回一趟龟兹,还是先去鄯善。毕竟从大唐带来的官员都还在那里呢,虽说要劳动改造一番,但也不可能真的一直让他们种地,还是要去安排一下工作的。


    郝主任听完雁来的顾虑,沉默片刻,忽然问道,“雁帅难道不能像天兵那样,借助复活点传送吗?”


    咦?


    雁来被问得一愣,她之前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毕竟她很清楚自己不是玩家,自然就产生了一种思维盲区,根本不会去想可不可以。


    但被郝主任这么一提,似乎也不是不可以尝试一下?


    第156章  君臣二人都心中有数,这样的手段,不过是饮鸩止渴。


    复活点虽然叫复活点, 但并不是死了才能用。


    玩家的身体本来就是系统用能量构建成的,所以只需要将身体重新分解成能量,再在选定的地点重构即可, 整个过程都是能量的转换。


    所以大部分玩家现在也都是直接传送,只要支付足够的声望值。


    雁来早就已经将自己的身体数据化,理论上来说, 应该也可以解构, 再重构。


    甚至更进一步讲,既然可以解构再重构,那么她应该也是可以复活的才对。


    后者雁来肯定不会随便去试, 但前者试试又没什么损失。


    之前只是没想到, 现在被人点出来了,雁来也就兴致勃勃地打开系统面板,研究起来。


    再次感谢自己当初灵光一闪, 将召唤玩家的过程设计成了游戏系统, 为了能够管理这个“游戏”,系统给她开放了很多后台权限, 可以自行编辑和添加一些功能。


    此刻, 雁来就尝试了一下在复活点的传送对象里添加上自己。


    然后她看着页面顿住。


    好消息, 系统确实可以提供这个功能。


    坏消息, 要收钱。


    而且也不知道系统是不是检测到了她对这个功能的强烈期待, 给出的定价也十分惊人——五百万气运值。


    雁来: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呢。


    往好处想,可能是系统为了不让她懊悔自己之前怎么没想到开启这个功能, 所以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就算想到了也没有用, 因为她掏空全部身家也拿不出那么多……


    个鬼啊!


    好气哦,但还是要保持围笑.jpg


    雁来深吸了一口气, 抬眼看向等候在一旁的郝主任,面上露出无奈的神色,道,“应该可以,但现在还不行。”


    郝主任听懂了,可以开,但是还不满足条件是吧?


    至于是什么条件……唐一她们早就分析过,她开启复活点是需要消耗某种能量的,而这种能量,很有可能跟游戏的知名度、玩家的忠诚度之类的数据有关。


    这看似是一种限制,但是仔细想来,对她们其实不是坏事,因为有这样的限制在,雁来就会用心维持“游戏”的运营与维护,不用担心她哪天突然跑路。


    她对现实世界有需求,而她们对游戏世界也有需求,双方的合作才能长久且稳固。


    “那就再等等吧。”她对雁来道,“安西军刚刚经过了一段时间的高速发展,也是时候停下来稍作沉淀了。”


    雁来点头,行吧,接下来就努力消化这段时间的收获,顺便搞搞生产,提高领地内的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水平。总之,在攒够这五百万之前,尽量不出门,不搞事。


    “行,现在还是先回鄯善吧。”她想了想,很快做出决定。


    先把沙漠南部这边的事情都安排好,再回龟兹,省得回头还要一趟一趟的跑。


    虽然这一次的尝试遇到了亿点点阻碍,但是总体来说,雁来觉得,跟现实中的官方合作这个选择,还是不错的。


    而且在郝主任不着痕迹地点明了某些事情之后,她们的沟通交流也会更加顺畅,不止是游戏里的事情可以让她们帮忙参谋,游戏之外的,系统功能的开发与使用,说不定她们也能帮得上忙。


    穿越一年之后,雁来久违地感受到了那种背靠官方的安心感。


    ……


    长安。


    西域的战报终于送到了。


    看到密封的战报,李纯直接气笑了,就连众多朝臣也有点绷不住。


    天兵都已经若无其事回到长安,到处闲逛快大半个月了,这战报才送来,到底是在糊弄谁呢?


    可是他们偏偏又挑不出任何错来,因为真要按照路程来算,这战报已经来得够快了,甚至有些太快了。


    尽管所有人都知道安西军的消息传递根本不需要这样费事。


    不过等拆开战报,看到里面写的内容,上面那些小心思就都消失了,只剩下紧张与凝重。


    于阗不堪吐蕃人的残暴统治,在国中发动政变,同时写信向安西军求援,于是安西军大军出动,连克鄯善、且末、于阗、疏勒,夺取四城以及周边的区域,安西全境皆被收复!


    这是什么概念?


    要知道,原本的安西军,所占据的也不过是龟兹、焉耆和西州三城,至于其他那些小城,都是附属之地。


    也就是说,安西军的领地在这一战之后,翻了一倍不止。


    但更让众人震动不安的是,从天兵消失到再次出现,总共才多长时间?十天都不到,而安西军已经连克连捷,取得了如此巨大的战功。


    安西军的战斗力,已经强大到了这种地步吗?


    就算是当地的吐蕃守军见势不妙,望风而降,那也只能说明安西军在西域的名声已经大到能直接吓退敌人了。


    想到这些,如何能不让人心惊?


    如果是正常的安西军,也就罢了,反正就算收复整个西域,那周边也还有吐蕃和回鹘阻挡,一时半会儿影响不到大唐。但这些天兵现在可是在大唐境内出入无忌,谁知道他们下一步想干什么?


    这让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威胁,虽然没人明说——说出来就是指出问题,有问题就要想办法解决,偏偏这事又是无解的,不如不说。


    眼见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李吉甫只得站出来提醒道,“陛下,如此大功,是不是该议一议要如何封赏?”


    李纯回过神来,听清他的话,眉头不由微微拧起。


    是啊,安西军想做什么,那都是以后的事,当下要考虑的是该如何封赏。


    按理说,一连夺回四城之地,这样的的大功,如何封赏都是应该的。问题是安西军的这份大功来得太轻易了,要是这回大肆封赏了,下次再有这样的战功,又当如何?


    但封赏若是少了,又怕天兵对朝廷心生怨恨。


    这种事已经发生了不止一次,朝廷上下都有心理阴影了。尤其天兵还不是那些只顾着烧杀抢掠、成不了气候的藩镇兵,要是他们像朱泚乱军一样直接攻占长安,朝廷还能夺回来吗?


    到时候,断送大唐国祚的罪名,就该在座这些人来背了。


    想到“亡国之君”四个字,李纯的心都在发颤。


    遥想几年前,他刚刚登基的时候,是如何意气风发,立志要扫除积弊、再兴大唐,而今局势日渐好转,国内一片安宁,正是该大展拳脚之时,这四个字却成为了悬在他头顶上的尖刀。


    脑海里转着这些念头,他深吸一口气,对几人道,“具体封赏事宜,着几位先生与户部、兵部议来。”顿了顿,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官职迁转依例即可,当厚给赏钱,不必吝惜。”


    说出后面这句话,对皇帝来说是十分艰难的。


    安史之乱后,朝廷的财政几近崩溃,虽然实行了两税法之后,局势逐渐稳定,但因为战事频仍,收上来多少都是不够花的,就算提拔任用了一大批擅长理财的官员也一样。


    因此朝堂上下,提起“钱”字,都忍不住皱眉。


    而皇帝尤甚。


    当初德宗为了捞钱,可是明目张胆地卖官,只要给他送钱就能谋得想要的官职。李纯虽然没有这么荒唐,但是藩镇和宦官的孝敬也没少收——没错,藩镇虽然不给国库交税,却每年都会给皇帝进奉一大笔钱。


    用膝盖想也知道,每年进奉的那几千几万两,跟税收比起来就是九牛一毛。但这钱进了国库,就仿佛填进了无底洞,钱永远都不够用,进了皇帝的私库,却是看得见摸得着的。


    皇帝带头收受贿赂,也算是历史奇观了。


    朝臣也没办法,国库没钱,皇帝有钱,那就只能想方设法挖皇帝的小金库来填窟窿了。


    在这种情况下,也就不怪皇帝对想花他钱的文官集团不满、防备,亲近能给他送钱的宦官。毕竟文官就算有心给皇帝送钱,往往也不好太明目张胆,总要经宦官转一道手。


    但这天下终究还是李唐皇室的天下,皇帝要是不想天下不太平,有些钱就不得不花。


    比如这种给军队的赏钱,基本都是从皇帝私库出的。


    所以李纯说出这句话,感觉真的跟割自己的肉没有区别了。


    毕竟十万人,一人赏钱十缗,那就是一百万缗!但安西军显然远不止十万人,而各级将领的赏钱也不可能跟底层士兵一样。


    李纯心都在滴血,几乎是立刻就在心里下定了决心,回头就裁神策军的军费,狠狠地裁!


    ……


    【报!皇帝要给我们发赏钱了!】


    ——啥,还有这好事?


    ——看到发钱俩字啪地一下就点进来了,没错,就是这么见钱眼开!


    ——你要说这个我可就不困了啊,楼主赶紧展开说说,到底是怎么个事儿?


    ——就是这回的于阗之战啊,据说所有被征调参战的人赏十五缗(一缗就是用绳子穿起来的一千文钱,也就是我们常说的一贯),参加了战役的赏二十五缗,在战斗中有突出表现的赏五十缗,军官的赏赐逐级增加。


    ——嘶……皇帝这么大方的?


    ——粗略估断一下,假设有十五万人参战,十万是去打酱油的,这就是一百五十万缗,五万人参战,就是一百二十五万缗,加上杂七杂八的差不多三百万缗,感觉也不多啊。


    ——你三百万再乘以一千呢?


    ——等我数一下有几个零,嘶……三十亿钱!甚至有点替皇帝担心了,他的库房里真有那么多铜钱吗?


    ——哈哈哈,不可能真的都发钱啦!大唐超过十贯的交易一般都是用布匹结算的,以绢为基本单位,一匹绢五百文,当然实际支付不一定是绢,一匹贵价的布折合几匹绢这样。


    ——回鹘帮大唐平定安史之乱后,就半强迫地每年卖给大唐几万匹马,就是用布付账,所以叫“绢马贸易”。


    ——说到绢马贸易,白居易有一首新乐府诗就是写的这个事,吐槽说回鹘不讲信用,随便用老马病马瘦马充数,到了大唐就死伤十之六七,于是大唐也乱搞,“疏织短截充匹数”,把布织得跟蛛网似的,咸安公主还为此上书了好几次。现在这个皇帝上台之后,用内库的金帛来付账,不许再粗制滥造,结果第二年回鹘送来了两倍的马匹(乐


    ——惊,突然看到了丈母娘的名字!


    ——楼上也太会抓重点了- -


    ——笑死,这就是高端的国际贸易战吗?还真是朴实无华啊……


    ——高端的商战往往采用最朴素的方式(bushi


    ——扯远了啊喂!皇帝真的是大方得让人不安啊,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柯南摸下巴.jpg


    ——emmmmm这个嘛……我有个兄弟之前混进神策军,虽然后面被清退了,但是人脉保留下来了,听他说,好像皇帝要裁减神策军的军费,理由就是钱都用来给我们发赏钱了。


    ——?当我打出问号的时候不是我有问题而是他有问题。


    ——这皇帝有病吧,这是让我们替他扛子弹?


    ——其实他真要发钱爽快的话,扛一下也不是不行啊……


    ——那如果我说,神策军的军费本来就是普通军队的三倍,而且以往发赏钱的时候,都是每人三五十缗,阁下又将如何应对?


    ——什么?!这就过分了啊,我们安西军难道比不上神策军吗,这是看不起谁?(愤怒掀桌


    ——讲道理,中央军的待遇比地方军好也是正常的,这回给我们的赏钱确实算是丰厚了,毕竟大部分人就出了个人,刀都没拔呢!


    ——……靠,无法反驳。


    ——而且我们可是有十几万人哎!


    ——确实可以知足了,毕竟咱们又不是只打这一次仗(doge


    ——听楼上这么一说,这好像是一条稳定的生财之道啊……


    ——啊啊啊啊啊我没赶上这一战啊,所以下次打仗什么时候?(尖叫,扭曲,阴暗地蠕动


    ——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巧了吗不是,我也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我来替你们讲:天兵怎么能被这种小小的困难打败?没有战争,我们可以自己创造战争!


    ——呃,你们都在想那么危险的事吗?我只是想说,皇帝要是愿意把神策军的军费发给我们,我们也可以替他把神策军的活儿干了啊……


    ——姐们儿你这个想法更危险好吧,天兵给他守门,皇帝晚上还敢闭眼吗?


    ——啊这,我只是想说,我们可以成立一支雇佣军,只要皇帝给钱,保证指哪打哪,跟你们一比,确实是太不起眼了。


    ——不不不楼上你才是正常人,这个雇佣军我感觉可以有啊!


    ——那现场招募,来的私聊我登记。


    ——来了来了,有人数限制吗,我想把我亲友也拉进来。


    ——暂时限制在一千人吧,太多了队伍不好带,要是不够用再临时招募。


    ——可以可以,老哥思路很清晰,感觉靠谱,带我一个。


    ——啊?不是,你们来真的啊?


    ……


    大明宫,紫宸殿。


    自从还朝之后,李吉甫几乎每天都会被留下来单独奏对。


    难得的是,对于这件事,不管是裴垍和武元衡这两位宰相,还是俱文珍这个皇帝身边的大貂珰,居然都没有太多的不满。


    实在是最近的皇帝太难伺候了,经常会说出让他们不知道该怎么接的话。


    现在李吉甫能把这份工作接过去,他们反而松了一口气。


    对此,李吉甫本人其实也相当无奈。


    他本来就是预见到了可能到来的风雨,才主动配合皇帝,被打发出京城。结果才走了没几个月,就又被召回来了。


    李吉甫一方面有些自得,纵然满朝文武,皇帝终究还是要倚仗他,另一方面,又有些忧心,因为这一回要面对的,是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复杂的局势、更难缠的对手。


    但李吉甫并未退缩,不仅是因为君命难违,更是因为对他这种自负的人来说,前所未有的困难、前所未有的敌人,只会更加挑起他的斗志。


    虽然怎么想都感觉没有赢面,但正因如此,皇帝才会需要他,给予他前所未有的权势,不是吗?


    所以他也算是半推半就,站到了现在这个位置上。


    此刻,坐在紫宸殿中,李吉甫也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就在刚才,政事堂将拟定的封赏呈至御前,李纯虽然心痛不已,但还是批准了。看得出来,花了那么多钱,皇帝的心情不怎么好,这时候留他独自奏对,肯定是有什么想法。


    果然,李纯一上来就丢出一句话,“朕欲裁撤神策军的军费。”


    也就是李吉甫了,听到这话,眉毛都不动一下,心下甚至微微一喜。


    这件事皇帝不跟俱文珍商量,却来问他,这其中含义,耐人寻味啊……


    他整理了一下思路,才道,“神策军深荷圣恩,却难孚众望,的确该整顿一番了。只是直接裁撤军费,臣恐人心浮动,京师不安。”


    李纯点头道,“朕也是如此想,先生可有良策?”


    就是考虑到这一点,之前他虽然已经对神策军大失所望,但还是继续花钱养着他们。毕竟这些家伙对敌的时候节节败退,犯上作乱却是如狼似虎。


    但现在,李纯忍不下去了。


    李吉甫想了想,道,“裁撤所有的神策军,既做不到,也没必要,还是应该严加考核,裁汰不合格者,擢拔得用者,如此军中风气一新,自然将士用命。”


    李纯默然不语。


    考核与裁汰是肯定的,问题是裁汰下来的人要如何处理?


    且不说这些人那么多人放出去可能造成的乱象,单说他们能混进神策军,恐怕都跟京中的权贵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干脆就是各家子弟送来镀金的,一次性全部都处理掉,恐怕不止长安震动。


    况且,神策军早就习惯了以前的政策,如今频频改动,只怕也会心生怨气。


    好在李吉甫向来不会让他失望,又道,“如今京中治安,京兆府大都委之于天兵,倒是不需担心这些人游手好闲、惹出乱子。况且陛下也是为了凑足给安西军的赏钱,才要裁汰冗员,纵然有人不满意,这怨气也该冲着安西军去。”


    有本事他们就去找安西军发泄,没本事,那就憋着。


    这就是要在口实上把责任推给安西军了。李纯自己其实也隐隐有这样的想法,但听李吉甫说出来,还是心头一畅。


    他因为安西军憋屈了那么久,现在总算也有让安西军憋屈的时候了。


    反正赏钱确实是发给他们的。


    但他还是道,“只恐安西军受此指责,会心生不满。”


    李吉甫闻言,不由在心中微微摇头。


    雁来参与的那场宫宴,以及她射向俱文珍的那一箭,李吉甫在淮南的时候就听说了,当时他就有跟俱文珍差不多的想法,觉得错过了那个时机,以后再要对付雁来和安西军就难了。


    陛下瞻前顾后、优柔寡断,面对普通的藩镇尚且难以处理,更何况是有天兵的安西军?


    不过为人臣子,他能做的也只是给出建议。


    所以李吉甫略一沉吟,便道,“这本来也是实话,除非安西军不领这份赏钱,否则也怪不得陛下。不过以臣愚见,若是能格外加恩,想来安西军就不会有怨言了。”


    “如何加恩?”


    “听闻那位雁帅驱使天兵,也是厚给赏赐。既如此,陛下不如也以重金招募一批天兵中的精锐。一来可以磨砺神策军,让他们居安思危,用心训练,二来……成德的事总不能一直拖下去,若手中有一支天兵,那王承宗又有何可虑?”


    既然没法对付天兵,那就想办法让他们为自己所用。


    拱卫京师是不可能了,但放出去祸害别人肯定没问题,正好将天兵的注意力转开,让长安恢复安宁,皇帝也不用寝食难安。


    要是真的能借天兵的手削藩成功,使天下重归一统,李纯也算是完成了自代宗以来几代皇帝的夙愿。


    但君臣二人都心中有数,这样的手段,不过是饮鸩止渴。


    一旦天兵席卷天下,他们的威望就会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到那个时候,皇帝又该如何节制这群毫无忠心可言的天兵呢?


    只是两人都默契地避而不提。


    第157章  肯定不可能是系统卡出了bug,在白白给她送钱。


    “你是说, 皇帝想招募一批天兵为他所用,正好也有一群天兵组成了一支雇佣军,想给皇帝办事?”雁来重复了一遍玩家送来的最新消息, 心中颇感荒谬。


    好小众的文字。


    “没错。”说出这个消息的玩家也是表情微妙。


    皇帝突然这么懂事,搞得大家还有点不知所措。


    不过雁来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该说不说, 皇帝还是挺有想法的, 打不过就加入确实是个很好的思路。


    而且这对大家都不是坏事。


    玩家反正都是要搞事的,多从皇帝那里领一份额外收入,当然是好事。至于皇帝, 如果花钱就能买来安心, 他自然也不会吝啬。


    这么一想,虽然是有点出乎预料吧,但是皇帝和天兵能在这方面双向奔赴、一拍即合, 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玩家之前因为是在大唐境内, 行事还算有点顾忌,现在有了皇帝的背书, 拿到了官方身份, 岂不是要肆无忌惮、为所欲为了?


    希望皇帝的心理承受能力足够强大, 已经做好了迎接迎接玩家带来的泥石流的准备吧。


    “雁帅打算怎么处理此事?”玩家又问。


    雁来下意识地反问,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玩家有情, 皇帝有意,跟她这个蹲在西域不出门的老实人有什么关系?就算事有不谐, 皇帝要算账也找不到她头上来。


    屋里众人闻言,都忍不住笑了。


    “雁帅不管的话, 那我想办法给两边牵个线吧,省得他们还要兜圈子费事。”那个玩家又说。


    雁来无可无不可地点头, 看了郝主任一眼。


    郝主任就拍了拍手道,“好,人都来齐了,那我们就开始说正事吧。”


    没错,今天其实是郝主任安排雁来跟她未来的幕僚团正式见面,这个消息只是与会玩家顺便带来的,因为是最新消息,所以才在开会之前提了一嘴,算是一种打招呼的方式?


    这么想好像很奇怪,但是替换一下,想象你的同事走进办公室,跟你分享她在上班路上看到的新闻,是不是就好理解多了。


    只不过大佬们八卦的话题都比较高端而已。


    听到郝主任的话,包括雁来在内,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腰,坐得更端正了一些。


    然后郝主任挨个给雁来介绍了在座的人,被介绍到的人就站起身来,朝她致意。


    雁来这才发现,这个幕僚团虽然只有七八个人,但负责的范围却涵盖了游戏中的各个方面。严格来说,她们也不是一个人负责一大摊子事,手下应该还有不少人,只是她们出现在了雁来面前。


    下面千头万绪的信息、线索和事件,都会先在她们手中汇总、归纳,形成清晰而有条理的文件,再递到雁来手中。


    今天虽然说是见个面,认识一下,但是所有人显然都有备而来,要向雁来展示一下她们的实力。所以站起来一个,雁来就能收到一份文件,等所有人重新坐下,她面前也堆起了厚厚一摞。


    “这些我拿回去,还是要现在看?”雁来看着文件,又看看众人,有些不确定地问。


    不会所有人坐在一边等她看完吧?


    那跟被全部科任老师盯着单独补考有什么区别?!


    郝主任笑着递过来一张纸,“具体的内容,您可以拿回去慢慢看。大致的情况,都在这张纸上了。”


    还怪体贴的。


    雁来拿到手一看,发现上面的内容分成了两部分。


    第一部分是郝主任她们给出的各项规划,都是安西军现在还没有,但其实很需要的。


    第二部分,则是从各个渠道搜集到的,玩家正在搞或者说打算要搞的事。


    相较于简洁明了,不仅给各项规划排出了优先级,还罗列了已经满足的条件,仍然欠缺的东西以及解决方案的第一部分,这第二部分的内容就显得五花八门、毫无章法了。


    只能说,玩家还是太全面了……只有雁来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了。


    不过雁来更好奇的是,这些信息都是从哪里搜集到的?


    她明明也天天刷论坛啊,但是这一看,发现还是错过了许多有趣的想法。


    就比如,有一支玩家小队,正在计划穿越白令海峡,去美洲寻找各种当地特产——土豆玉米西红柿,瓜子花生八宝粥……呃,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来了。


    总之,充满勇气和想象力的计划,并且比起造船出海,确实更有性价比。


    虽然未必能成功吧,但雁来其实也挺期待的。


    玩家嘴馋了大不了下线叫个外卖,或者约上三五好友去夜宵大排档,她却只能就着玩家的吃播视频,重复着单调的饮食。


    所以她其实比玩家更需要引进新作物!


    “这上面的给予协助是什么意思?”雁来问。


    按照上面写的,能被罗列在这张纸上,都是需要重点关注甚至可以提供一些协助的项目。更多玩家的奇思妙想,在造成更大的影响之前,都还处在观察状态。


    不过其他那些在大唐境内折腾的项目就罢了,这个要怎么协助?


    听到雁来的问题,几人对视了一眼,郝主任笑道,“具体的方案都写在你面前的文件里了,回去再看吧,有什么疑问,可以再找我们讨论。”


    雁来狐疑地点头,于是会议就这样简单地结束了。


    她还以为会开很久的。


    不过雁来看看自己面前厚厚一摞文件,又释然了。会议只是一个开始,真正的重头戏还是在这些文件里,而她要花费的时间肯定不会少。


    雁来的办公室就在会议室旁边,坐下来之后,她先按照序号,翻出了“跨越白令海峡”计划所在的那本文件。


    看到里面的具体计划,雁来总算明白为什么要让她回来自己看了。


    因为所有能给这个计划提供的协助,都是非物质性的,主要是提供导航、预警乃至野外生存攻略之类的功能。


    这些都要用到系统。


    而雁来现在跟官方的关系还处在她们知道她不仅是NPC,她也知道她们知道这一点,但是双方都暂时不打算将这一点摆在明面上。毕竟这涉及到游戏对现实的交互和影响,甚至是雁来穿越者的身份,全都是敏感话题。


    ……所以那些会议上不方便当面说的内容,都写在了文件上,让她自己看。


    虽然感觉这是一种很新的掩耳盗铃,但雁来确实安心了一些。


    只要大家都不戳破,她就没有掉马!


    扯远了,总之文件里关于系统的使用方式,确实给雁来打开了思路。如果能从现实中获取数据支持,很多原本用不了的功能其实都可以有。


    比如导航,在开完地图之前,玩家是没法用系统地图导航的,但是开新地图的玩家,又是最需要导航功能的,这就形成了一个悖论。但只要从现实中接入全球地图数据,再在玩家探索的过程中不断矫正,事情就容易多了。


    再载入所有的野生物种及其分布数据,就可以提供预警和生存攻略。


    推而广之,将现实中的各种资源的分布图以及产量之类的加载进来,玩家就可以按图索骥,省去勘探和寻找的过程。


    要是能跟雁来设计的任务系统结合,自动触发和激活,游戏的可玩性就会大大提升。


    至少各项图鉴都可以开启了。


    不过想也知道,升级这种功能,必然又要花费一笔不菲的气运值。


    雁来再次体会到了刚开服时那种捉襟见肘的感觉,忍不住打开系统面板,看了一眼余额,太穷了,她真的……嗯?


    刚准备丝滑接上连招的雁来忽然顿住,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视线落在那一行数字上,仔细数了好几遍,才确信自己的余额不知何时又突破了七位数,而且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


    这肯定不可能是系统卡出了bug,在白白给她送钱,那就只能是……游戏突然在现实中火爆了?


    游戏开服那么久,在现实中也算是有了自己的基本盘,不过也正是因此,该宣传的早就已经宣传过,这会儿大爆出圈的概率很低。


    除非有人出手助推热度。


    莫非是官方妈妈出手了?


    这么夸张的热度,该不会给她推上七点新闻了吧?不对,七点新闻现在还有那么多人看吗?


    因为是游戏外的事,雁来没法通过系统溯源气运值是从哪里来的。她想了想,打开论坛搜索了一番,也没看到有任何玩家在讨论相关的消息。


    那应该不是官方了,如果有官方推热度的话,论坛肯定会爆炸的。


    这就让雁来更加好奇了,到底是哪个小可爱在给她当自来水,规格还这么高?


    如果是以前,雁来只能自己抓耳挠腮,但现在嘛,咱也是在现实世界里也是有人脉的人了!


    待会儿找郝主任问问,她们出手,应该很快就能弄明白原委。


    不过在那之前,得先把这厚厚一摞文件全都看完。


    虽然玩家的奇思妙想很有趣,但那张纸上的第一部分,其实才是雁来要看的重点。


    目前的资源和人手有限,所以即便已经给项目排了优先级,依旧需要她来决定先做哪些,这也将会是之后一段时间里,安西军的主要工作。


    所以文件虽厚,但不是一下子全部都要落实,大部分其实都是未来的规划。


    往好处想,至少往后十年内,雁来应该都不需要担心游戏没有可以更新的内容了。


    ……


    紧赶慢赶,总算是将所有的文件都看完,雁来挑出自己选择执行的那部分,单独放在一边,然后再将上面的内容归纳总结一番,在系统里写成一份新的更新公告,设定好发布时间。


    最后,她拿过一张纸,将请她们帮忙查询的事情写下来,再将这张纸夹入厚厚的文件之中。


    毫无痕迹,完美!


    将文件送到郝主任的办公室,雁来抬头往外面一看,才发现天已经黑了。


    她走出院子,打算舒展一下筋骨。


    结果才一出门,就发现玩家都往某个方向聚拢,雁来的脚步自觉地跟了上去,很快就来到了门前的大广场上。


    沿路都点着灯,到了这里,反而一片漆黑。雁来正觉莫名,忽见前方一点火光亮起,然后是周围星星点点的火光,离得太远,看不清是怎么回事,但是这个造型看着怎么像……


    不等雁来想完,《祝你生日快乐》的旋律已经响起。


    果然,那些火光就是插在生日蛋糕上的蜡烛。


    所以这是在给谁过生日?


    疑问才刚刚出现,答案就从前方传了过来,不知多少人异口同声地高喊,“李贺生日快乐!”


    是团宠李贺啊,那没事了。


    随着这一声响起,生日蛋糕上的蜡烛被吹灭,下一瞬,广场上篝火堆被点了起来,足够一层楼那么高的火堆,燃烧的火光足够将整个广场都照亮。


    雁来也看到了被众人簇拥在正中间的李贺,他脸上带着腼腆的笑,眸子却被火光映得亮晶晶的。


    虽然没准备礼物,但既然都看到了,似乎也应该过去对寿星公恭贺一下,雁来想着,正准备迈步往那边走,就见李贺被几个玩家推着来到了四层的大蛋糕前。


    虽然看起来是要切蛋糕,但雁来却心道不妙,连忙往后退了几步。


    果然,下一刻李贺就毫无防备地被按在了涂满奶油的蛋糕上。


    真是毫无新意的节目啊……雁来爬到广场边缘的石雕上面,居高临下地欣赏那边的奶油大战。


    说起来,自从玩家数量越来越多,雁来就没再搞过类似庆功宴的聚餐了,毕竟实在是太麻烦了。不过现在看来,玩家也没少私底下找各种理由开party嘛。


    正想着,忽听石雕下方传来一声叹息,“岂可这般践踏食物?”


    雁来低头一看,就见一个面带风霜之色的中年人正站在下面,也遥望着广场中心的方向。


    “确实有点浪费了。”雁来想了想,出声附和道。


    下面的人吓了一跳,仰头看了过来。


    雁来挑了挑眉,从石雕上跳下,落在这中年人身边,接着说,“不过难得一次,应该也不算罪过吧。”


    中年人微微摇头,“自然不算是罪过,毕竟比这更浪费的情形,在下也见了不知多少。只是……”


    “只是?”


    “只是在下原以为,安西军应该跟那些醉生梦死、奢侈靡费的权贵不同。”


    雁来沉默了。


    倒是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当然不同!他们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天兵却一直都是百姓吃什么,他们就吃什么。今日也只是庆祝的时候稍微忘形,怎么能与那些人相比?”


    雁来回头去看,就见白真珠手持佩刀站在几步之外,正气鼓鼓地瞪着中年人。


    她是亲眼看着西域一点点变成今天这样的,当然听不得有人挑他们的毛病。


    中年人倒是没有生气,饶有兴趣地问,“娘子此话当真?”


    “真不真的,从我们口中说出来,先生也未必会相信。不如在西域多待一段时间,自己亲眼去看。”雁来说。


    中年人点头道,“正有此意。”


    雁来有些好奇地问,“外面是怎么传我们的?”


    像这样的评价,是很难传到玩家耳朵里的,雁来还真有点想知道。


    中年人摇头道,“外面的传言都是与天兵有关的,至于西域的百姓如何,极少提到。”


    雁来便又问,“那天兵风评如何?”


    中年人闻言,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说什么的都有。”


    他也是因为这个,才决定亲自过来看一看。


    “好吧。”雁来失去了兴趣,玩家表现得太高调,抢去了所有风头,倒也不太令人意外。至于风评不好,就更不奇怪了。人们对于不了解的事物,第一反应总是警惕和抗拒的,要是再加上有心人推波助澜,很容易就能形成负面舆论。


    雁来正准备问问这中年人的名字和住处,回头让人留意一下,前方忽然传来喧哗声,有玩家朝这里来了。


    这时候想躲也来不及了,雁来只能站在原地,看着玩家们兴奋地聚拢过来,“雁帅,您怎么躲在这里?”不过她们也不需要她回答,立刻热情地邀请道,“今天李贺过生日,我们正在搞烧烤晚会,雁帅一起来玩呀!”


    “我就不……”


    “来嘛来嘛!李贺可期待啦!”


    拒绝的话最终也没说出口,一群玩家簇拥着她来到了篝火边。


    看到她,众人连忙都站了起来,原本围在李贺旁边的玩家主动让出了位置,热情邀请她们过去。


    “寿星大喜。”雁来走到李贺面前,笑着恭喜了一句,想了想,从腰间解下一串钱,“没有准备礼物,这个给你拿着玩。”


    李贺有些迟疑,“这是……”


    “是秦州那边交易市场用的代币,没什么用处,不过做得很精致,留着做饰品吧。”雁来说。


    这个是玩家送给她的样品,一整套共五枚,还用丝线编了络子,确实挺好看的。


    旁边的玩家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李贺不知道不代表他们不知道,这可是真的能当钱用的,光是一枚金币就值十万块了。


    李贺却不疑有他,听说不是什么孤品珍品,就欢喜地接过,直接挂在了腰间的玉钩上。


    玩家见状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反正这是在西域,确实用不上这些钱,也不用担心上街被抢,挂着就挂着吧。


    挂好了,李贺看向雁来身边一起被簇拥过来的中年人,目露好奇之色,“雁帅,这位先生是?”


    雁来很坦然,“我也不知道,你可以直接问他。”


    中年人面露无奈,拱手道,“在下颍川王建,字仲初。”


    “王建?是我知道的那个王建吗?”一个玩家突然兴奋。


    众人不由得都朝她看去,玩家眼睛发亮,正准备开口,忽然反应过来,连忙捂住了嘴。


    好险,差点就反射性地开始背诗了。


    有“呱娃子”的前车之鉴在,她们绝对不想体验当着正主的面背诗,然后变成蛙叫的经历,那也太丢人了。


    虽说玩家丢人也不奇怪吧,但就算已经有人在论坛上科普了元和时期的各种名人,能在听到名字的第一时间就产生联想的,多少也算是粉丝了,姑且还是要维护一下形象的。


    见王建也有些好奇地看着自己,玩家支支吾吾,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要是说自己听过对方的诗,那背不出来就很奇怪了。而且不背诗的话,怎么确定对方的身份呢,总不能直接问人家“请问你写过什么诗”吧?


    最后给玩家解围的居然是李贺。


    大唐人对诗歌的热情不容小觑,不仅走到哪里都喜欢题诗,民间也喜欢传播这些诗歌。虽然他们的人生没有任何交集,但李贺还是顺利背出了王建的“闭门留野鹿,分食养山鸡”,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旁边的玩家松了一口气,连忙在心里下定决心,回头得专门搜集一下这些著名诗人文人在市面上流传的作品,确定哪些是已经写出来了,可以随便背的。


    不能每次都这么尴尬吧?


    眼看王建和李贺已经顺利相认,并且互相称赞起了对方的诗作,雁来便也找了个空地坐下来,开始烧烤。


    话说,要不是闻到食物的香味,她都差点忘了自己之前只顾着看文件,好像是一直没吃饭来着。


    饿死了!


    说起来,王建写过什么诗来着?


    想不起来了,不过没关系,雁来将烤串放好,随手打开了游戏论坛,果然在首页看到了直播贴。


    点进去,好多熟悉的句子。


    ——三日入厨下,洗手作羹汤。未谙姑食性,先遣小姑尝。


    ——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是谁家?


    ——雨里鸡鸣一两家,竹溪村路板桥斜。妇姑相唤浴蚕去,闲着中庭栀子花。


    ——寂寞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果然,能够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的诗人,就算听名字的时候想不起来对方写过什么,但是只要提起诗句,就会恍然大悟,原来是你!


    好像忽然偶遇了一个老熟人,陌生中又带着亲切。


    第158章  这一局,是王建赢了。


    话是这么说, 但以上这些流传甚广的绝句,其实都算不上是王建的代表作。


    他在文学上真正受人关注的成就有两项。


    第一是《宫词一百首》,据说王建是宦官王守澄的同宗, 往来之际从对方口中听说了很多皇宫秘闻,因此创作的《宫词》内容详实、刻画生动,不仅为研究唐代宫廷生活提供了重要的研究资料, 还为后世宫词写作提供了范例, 有“宫词之祖”的美誉。


    据说王建写出《宫词》之后,王守澄十分不满,有一天忽然对他说, “内庭的事老弟你是怎么知道的?我明天就上奏皇帝。”王建写了一首诗回他:“不是姓同亲说向, 九重争得外人知?”王守澄这才老实闭嘴。


    第二个便是与张籍齐名的乐府诗创作,世称“张王乐府”。


    大概是因为出身寒门,早年又游历颇多, 后来入仕也是底层官员, 所以张籍和王建的作品不像元白乐府那样有着强烈的“裨补时政”的政治色彩,更多地聚焦风土人情和咏史怀古等题材。虽然有时被人讥为“俚浅”, 但那种借鉴民谚歌谣而形成的独特风情, 却是士大夫作品之中极为罕见的。


    考虑到他们再怎么寒门其实也是士族出身, 这种刻意的“以俗语入诗”的写法就更加难得了。王安石评价张籍的诗作“看似寻常最奇崛, 成如容易却艰辛”, 十分精当。


    雁来一边刷帖子一边在心里点头。


    没用的知识增加了!


    不过抽卡这种事,本来也不是为了有用。


    只要够珍稀、够好看、够特别。


    所以雁来脑子里已经在琢磨要怎么把人留下来了——开玩笑, 那些不方便捞的也就算了,这主动过来的, 还能再让他跑了?


    “雁帅。”旁边忽然传来声音。


    雁来转头看去,就见李贺将烤好的肉串从火上取下, 盛在盘子里,递到她面前,“现烤的还需再等一阵,请先用这些吧。”


    “谢谢。”雁来是真的饿,不客气地接了过来,一边吃一边问他,“你们到西域也有一段时间了,感觉怎么样?各方面都能习惯吗?”


    李贺拨弄着串肉的竹签,脸上露出几分忧色,“还好,只是几位前辈上了年纪,有些不适应此地的气候。”


    他担忧的不止是那几位前辈,还有仍在路上的祖母和母亲。


    “不用担心,路上安排了医生随行,有什么事可以随时处理。而且龟兹城的气候也比这边更宜人。”雁来安慰他,“若是实在不能适应,也会先送她们回秦州那边暂住。”


    李贺点头,面色也稍稍缓和。


    王建坐在李贺另一边,闻言不由侧目。


    礼贤下士他当然见过,表现得更夸张的也不是没有,可雁来这种平易近人,实在太自然了——但凡她身边多带两个人,他也不至于没认出来,还以为对方只是个普通天兵。


    好在没人在意他这点尴尬。


    正自想着,就见雁来的视线已经转到了他身上,“不知王先生的住处可安顿好了?”


    话说礼贤下士是这么做的吗?她业务不太熟练啊!


    毕竟不是土匪拉人入伙,也不好直接问“兄弟你愿不愿意跟我上山坐一把交椅”,雁来只能想到从关心生活日常入手。


    王建忙道,“有劳雁帅记挂,已经安顿好了。”


    “那好吧。”雁来也不是很失望,想了想又说,“若有什么不便之处,只管告诉我。若是不好意思跟我说,随便找一个天兵也行——对了,我这些天兵素来钦慕才子,恐怕往后多有打扰之处,但他们并无恶意,还望王先生不要见怪。”


    王建知道这个,他在路上的时候已经收到了张籍寄来的诗。


    不过他没当回事,随意地应了。王建虽然是个文人,但经常在外游历,又有多年从军经验,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


    李贺在一旁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


    总有一些东西是语言难以表述清楚的,等王先生亲眼见到,就会明白了。


    ……


    篝火晚会持续到了很晚,不过王建走得比较早,因为雁来和李贺走的时候都提醒了他,天兵肯定会闹到凌晨,累了倦了就可以先走,不用硬陪着。


    果然他入睡之后,半梦半醒之际,还隐约地听到了好几次喧闹声和歌声。


    于是在梦里参加了一夜的赛神会。


    睡得不太安稳,起来就没什么精神。王建神情倦怠地打开门,就发现客栈里多了许多人,楼上楼下都有,而且随着他开门的动作,全都朝这边看了过来。


    “啪”的一声,他关上房门,清醒了一下,才意识到这就是雁来所说的“打扰”。


    他下意识地整了整身上的衣帽,提起精神,重新开门出去。


    果然,门外的人没有变少,反而更多了。


    虽然他们没有靠近,只是用眼神打量,但王建还是看得浑身不自在。尤其是穿过走廊下楼的时候,背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好在一下楼,他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长吉。”


    李贺是特意来找他的,天兵虽然并无恶意,但是这种过度的关注,对不明就里的人来说还是有点难以接受的。作为过来人,李贺觉得自己有责任帮助王建熟悉这样的情况。


    毕竟他能看得出来,无论天兵还是雁帅,都对王建颇为热切,显然是想把人留下来的。


    正好李贺和王建都不是那种擅长交际的个性,相处起来反而没什么压力,再加上两人都致力于乐府诗的创作,虽然创作倾向不尽相同,但也颇有共同语言,他主动承担起这项差事,倒也不觉为难。


    这会儿见王建下楼,就起身道,“长吉不请自到,还望先生见谅。听说先生才至西域,若蒙不弃,长吉愿为向导。”


    王建忙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虽然周围还是有很多天兵在,但身边有人作伴,感觉就好了很多。


    从旅舍出来,李贺就给王建介绍起这里的早餐。现在西域很多生意都是玩家在操持,雁来打到哪里,他们自然是第一时间就过来开店摆摊,因此街市上十分热闹。


    李贺热情推荐了自己很喜欢的煎饼果子。


    第一次看摊煎饼的人,大抵都会有些惊奇,王建也不例外,干脆就选了这个。


    “这就是王建啊?”系着白围裙的天兵用一种同样惊奇的视线打量着他,十分豪爽地多打了两个鸡蛋,将煎饼卷好,递了过来,“这份我请,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王建正要拒绝,一旁的天兵先不干了,“想请客的自觉点排队哈,这顿是我的!”


    然后两人就吵了起来。


    王建手里还抓着煎饼,一时有些茫然,回头一看,李贺正在一旁偷笑。


    见王建看过来,他连忙忍住笑,摆出正经的表情,只是眼睛还是弯弯的,口中安抚道,“他们经常这样的,王先生习惯了就好。”


    王建觉得自己很难习惯。


    又听李贺道,“趁他们不注意,我们先走。”


    被拽着离开的王建还有些回不过神来,这样也行?他回头看看仍然热闹的摊子,又低头看看自己手中的煎饼果子,“这……”


    “他们敬慕先生才会如此,不过几文钱,先生不必介意。”李贺又道。


    王建便也不再多想,一边吃着煎饼果子,一边留意着四周。围在早餐摊旁边的,除了天兵,也有不少本地居民。昨夜那位小娘子说,百姓吃什么,天兵就吃什么,现在看来倒是所言不虚。


    最让王建在意的是,所有人看起来都很放松,带着孩子上街的人也多,城内一片祥和,全然不像是才遭战祸不久的样子。


    吃过早餐,李贺就领着王建出了城。


    王建本以为是要去城外游览什么名胜古迹,心中还颇为期待。结果越走越不对劲,到了地方一看,李贺带他来了正在开荒的地方。


    地里已经有人在干活了,看到他们过来,纷纷出声招呼李贺,又好奇地看向王建,“这位就是王仲初先生吗?”


    王建:……怎么有种一夜之间他的消息已经传遍整个鄯善的感觉?


    虽然实际传播范围比他想的要广得多。


    眼前这些人一看就不是天兵,王建听了李贺的介绍,才知道这就是跟着雁来从长安来到西域的文官们。


    看他们麻利的动作,显然不是第一天下地了。


    王建发现自己今天陷入茫然的次数有点多。


    这时李贺从一旁取了工具过来,很自然地分了一份给他,“王先生想看西域民生,不如亲自体验一番。”


    王建木然地接过工具。


    李贺正准备教他怎么做,却见王建将衣摆撩起来往腰带里一塞,就动作娴熟地忙碌了起来。


    开玩笑,他可是在山中隐居了十年之久,衣食都完全靠自己操持的。


    小小开荒,拿捏!


    周围的人见没有热闹可看,不由得失望叹气。想当初他们刚开始下地劳作的时候,可是出了不少笑话的。


    不过他们的注意力很快就转到了别处,有人对李贺道,“听说仲初先生也颇有才名,这下长吉你总该有几分紧张感了吧?”


    “是啊,虽然仲初先生是你带来的,但不能分在你那边啊!”


    “好,总算是看到胜过你李长吉的曙光了。”


    王建听得云里雾里,正想问问是怎么回事,就见一大群人结伴走了过来,其中有本地居民,也有天兵,只是其乐融融、打成一片,一眼看去几乎难以区分。


    众人不再说笑,都开始忙碌,王建也只得埋头干活。


    不过忙了一会儿,手上的动作就渐渐慢了下来。转头一看,周围的人也都差不多。


    这时,几个天兵忽然跑了过来,站在田埂上,用一种看热闹的语气问道,“李小贺,今天是跟之前一样,还是重新分组啊?”


    “自然是重新分组。”李贺擦了擦汗,坦然地道。


    他虽然自负文才,但毕竟年轻,对前辈还是十分尊重的。


    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很快又被天兵压下,“好,那现在重新分组。跟李贺一组的站在我的左手边,跟王建一组的站在右手边。”


    之后就是乱糟糟的换位置,而王建也终于抓到人,问清楚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原来为了避免劳作无聊,也是为了给大家鼓劲,天兵便会在劳作的间隙,组织百姓们唱起各种民间歌谣。这些官员当然不好跟百姓一起唱歌,但大家都是会作诗的人,民谣也是诗歌的一种嘛,所以听着听着,就手痒起来,开始以民歌为蓝本进行创作。


    这种创作被天兵发现,干脆就将他们的作品拿去给百姓唱,品评优劣。


    然后不知怎么,就变成了一种比试。比着比着,大家发现李贺这家伙总是能赢,于是不知不觉,又变成了他一个人对战所有人。


    即使如此,他也总是能赢。


    写得好也就罢了,他还写得快,对面一人写一首,他一个人写二十首。


    大家对他的嚣张气焰已经不满很久了!


    现在王建来了,总算是让他们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所以不出意外,大部分人都选择了王建这一边,一个个摩拳擦掌,都卯足了劲儿要赢李贺一把。


    莫名就成了领队的王建:“……”


    不过,谁能拒绝这样有趣的比试呢?再说,形势已经如此,现在拒绝,倒像是他认输了一样。


    王建游历各地,几次加入藩镇幕府,就是在看透了科场的黑暗之后,仍然不甘心才华不得施展,再加上谋生的需要,所以再次生出了入仕的心思。


    但至今为止,他也没有找到自己期待的“明主”,反而是在这个过程中,更加看清了民生疾苦、藩镇跋扈、朝廷昏昧。


    安西军和天兵的消息传到荆州,王建几乎是立刻就决定要到西域来看看,肯定也是有点想法的。


    现在有机会展示自己的才能,他又怎么会拒绝?


    王建甚至怀疑李贺是故意的。要不然,怎么想都不可能在招待客人的时候,带人来地里干活。


    所以,当李贺笑着朝他拱手请战时,王建也毫不犹豫地站了出来,“那在下就献丑了。”


    有天兵递来铅笔和硬壳小本子,王建拿在手里,有些不适应,不过观察了一下周围其他人,也就迅速掌握了新的握笔方式。


    毕竟是写乐府出身的,而且他的乐府诗本来就融合了不少民歌特色,所以这种创作,完全是在王建的舒适区内,因此很快,他就写完了第一首。


    抬头一看,李贺也刚好从小本子上撕下写好的诗,递给一旁的天兵。


    王建便也照做。


    两位天兵拿走诗作,没一会儿,旁边的百姓就齐声唱了起来——歌谣都是依照固定的曲调来创作,所以不需要现学,开口就能唱。


    王建和李贺对视一眼,一边留心听对方的作品,一边在脑海里构思第二首。


    一首又一首,两人都被激起了斗志,直写到尽兴方才罢休。


    数量上倒是没有见出区别,不过最终还是王建的作品赢得了更多百姓的喜爱。


    这倒无关才华高低,只是王建那种以俗语入诗和大量运用叠字的写法,使得句子更加明白容易、朗朗上口。相较而言,李贺的选字炼句都有意求奇,突用怪语,时常造成一种阅读和理解上的隔阂。


    虽然这也是李贺“当时无能效者”的根本原因,但这一局,是王建赢了。


    ……


    “总算快到了!”严小乙擦了一把汗,遥望着不远处的城池,“这就是古代的北京吗?”


    “好像不是。”章立早说,“虽然幽州一度被叫做范阳郡,但是治所是在蓟县,那个才是北京吧。安史之乱后范阳这个名字犯忌讳,就改回幽州了,然后又把范阳县和周边其他的几个县一起分出去,另外搞了个涿州。”


    “好家伙,看出来这心理阴影挺重了。”众人都很懂地笑了起来。


    应该说,安史之乱后的一百五十年,这片阴影都始终悬在整个大唐头上,从未散去过。


    毕竟中晚唐真正的心腹大患——藩镇,就是安史之乱的遗留。


    当时朝廷为了安抚安史之乱的降将,干脆将他们就地分封,这些人领着自己的旧部、管理着自己的旧地,名义上还是大唐的一部分,实际上就是独立的小朝廷,时不时还搞个叛乱自立。


    各地藩镇纷纷向老大哥看齐,各自为政,以至于到了晚唐,朝廷政令根本出不了京畿地区。


    既然范阳不是北京城,几人也就对它失去了热情,连城都没进,直接将最后一位护送对象送回了他的家所在的村子。


    然而这里几经战乱,县城都被打破过不止一次,更遑论是周边的村子?


    甚至因为河北地多人少,这座村落根本没有人回来重建,入目所见,皆是一片荒芜。


    章立早他们这支队伍一路走来,也见过了不少满目疮痍的景象,但是整个村子都没了,连个能询问情况的人都没有,这还是第一次。


    被护送的是个老兵,他没有在西域成家,一心只想回家。没想到千辛万苦回到家乡,看到的却是这样的景象,顿时老泪纵横,哭得直接晕厥过去。


    吓得玩家赶紧把人抬上车,一番急救。


    醒来的老兵一脸木楞,整个人的精气神似乎都没了,看得玩家胆战心惊,生怕他想不开,于是团团围坐在他身边,说了许多干巴巴的安慰的话语。


    不过看起来没什么效果。


    “怎么办?”严小乙有些慌张地问。


    “回头去县城问问有没有相关的记录,说不定村子里的人有活下来的,可以打听一下他家人情况。”章立早想了想,说。


    众人都点头,一个女玩家道,“那我们悄悄去打听,先别告诉他。”


    免得生出了希望,回头又失望。


    女玩家又说,“要不劝他去祭拜一下祖坟?也算是个心理安慰。”


    章立早点头,几人又是好一番劝说,总算说动了这个老兵,陪着他一起去找祖坟。好在这山村的野坟想也知道没什么陪葬品,倒也没有被人破坏,只是坟堆上长满了野草和荆棘,十分荒凉。


    于是一行人又动手帮忙割了草、培了土,将这一片整治得勉强能看了,然后又取出食物祭奠。


    没有香蜡纸烛,只能点了一个小火堆。


    玩家还特意走远了一些,好让老兵能跟家人说说自己的心里话,但他只是怔怔地在坟前坐着,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看着火堆烧成灰烬。


    之后他们才进了城,将老兵安顿在旅店里,去县衙打探消息。


    结果这边的管理乱得要命,活下来的人都未必有人管,更何况是这种没了人的村子,所以什么都没找到。


    几人沉默地从县衙走出来,半晌才有人强打精神道,“往好处想,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万一打听到他全家都不在了,那确实是不如没有消息,哪怕渺茫,至少仍有一线希望。


    继续沉默着走回旅店,才有人问,“接下来我们干什么?”


    “还能怎么办,回去呗!”


    “先不回去。”章立早突然开口。


    “怎么说,老大你有想法了?”众人连忙追问。


    章立早说,“之前不是跟你们说过,我有一个想法,本来还想着慢慢来,现在感觉不能再慢了。”


    虽然是玩家,但是这么长时间,大家对这个世界也都有了很深厚的感情。如今亲眼看到那么多民不聊生的景象,章立早这样的热血大学生,自然生出了几分责任感。


    不管自己能做成什么样,至少先行动起来。


    众人连忙追问,章立早正要详细解说自己的想法,耳边忽然响起了提示音,是论坛收到了私信。因为游戏内不能私聊,所以在玩家的强烈建议下,官方添加了游戏内的消息提醒功能。


    章立早打开一看,发信人是一个陌生玩家,但是对方发来的消息,却让他眼睛一亮。


    之前章立早在论坛上看到一个帖子,说皇帝给参加于阗之战的所有玩家都发了钱。他突发奇想,寻思自己反正要对付河北藩镇,要是能让皇帝出钱出力,不是能省很多事吗?就回帖说自己要搞一支雇佣军,结果还真招募到了不少人。


    不过因为他目前还在路上,所以暂时还没有下一步的计划。


    但他在宫里也没什么人脉,空口白话的估计效果也不好,怎么也得闹出点动静来,才好跟皇帝讲价。


    但现在,这个发来消息的玩家表示,对他的雇佣军计划很感兴趣,可以替他跟皇帝那边搭上线。


    第159章  只要轻飘飘的“不听”两个字。


    长安, 曲江池,杏园。


    每年皇帝都会亲临此地数次,大宴群臣, 偶尔私底下也会过来游幸一番。


    不过这一回,李纯并不是来玩的。


    前两天,李吉甫建议他招募天兵, 为自己所用。这种事, 当然是不方便以朝廷的名义去跟雁来交涉的,只能私底下办。今日,就是来见那有心接这个任务的天兵。


    其实李纯是不太想见天兵的, 因为每次见到他们, 准没好事。


    但这种事,他不可能完全放心交给李吉甫去办。李纯现在已经意识到了军队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好处,涉及到军队的调动, 还有可能要支付大笔钱财, 不亲自到场他不放心。


    好在这个叫胡某人的天兵的态度好得出奇,不仅提前到杏园外等候, 见了他也是礼仪周全、十分恭敬, 让李纯心下好受了一些。


    寒暄完毕, 就要进入正题了。


    虽然心知肚明这是一桩生意, 但李纯身为皇帝, 还是要脸的,平常收钱, 那都是下面的人非要进奉,他勉为其难收下而已。如今要跟人讨价还价, 他当然不方便开口,因此只是坐在一旁, 听李吉甫跟天兵交涉。


    李吉甫深谙皇帝的心思,因此没有一上来就直接问价,而是先问起天兵的打算,为何会想要接受皇帝的雇佣——他虽然跟皇帝提了建议,但消息暂时没有宣扬出去,是天兵拿着郗士美的推荐信主动找上门来,说是愿意为皇帝分忧,解决成德之事。


    对此,李吉甫倒是没有怀疑,毕竟成德的消息,长安城已经传遍了,何况还有不少天兵正在河北一带出没,他们知道得恐怕比宫中更早。


    多此一问,其实是给皇帝听的。


    毕竟这事实在太巧,显得他像是天兵的说客,又是要从皇帝的私库掏钱,就算现在皇帝不怀疑,事后只怕也会多想,不如先说清楚。


    胡某人虽然温文有礼,但一开口,也是天兵式的直白,“我等在大唐境内行动,难免要与各方势力打交道,若是能顺便替陛下分忧,何乐而不为?”


    是能顺便赚钱,何乐而不为吧?李纯下意识地想。


    不过也对,以天兵的行事,一旦到了地方上,很容易跟那些骄横跋扈的藩镇起冲突,所谓替他办事,确实只是顺便。


    一瞬间,李纯甚至有点后悔,觉得这笔钱也不是一定要花。


    不过这念头只是一闪而逝,他很快就冷静下来,这钱买的并不是天兵的行动,而是一个名义。这种事情,如果是天兵自发去做,那即便藩镇服膺、百姓归心,也与朝廷没有任何干系。


    他花钱,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天兵是在为他办事。


    李纯这样想着,不由得看向李吉甫,希望他能记得确认这一点。


    李吉甫也没有让他失望,立刻问道,“既是为陛下分忧,诸位行事就须得时时顾忌朝廷的脸面、陛下的威仪了,不可肆意妄为,这一点,不知胡娘子可能保证?”


    不仅说破了李纯的担心,还更进一步,要求天兵在代表朝廷行事时,要约束自己的行为。


    胡某人笑道,“既然收了钱,自然要客户至上。我们的信誉,陛下和李相公可以放心。这些条款,都可以体现在契约上。”


    话说得直白,但李纯和李吉甫确实放心不少。


    尤其是李纯,想到年年给藩镇拨那么多的军费,可是每每朝廷有命,他们还是阳奉阴违,战斗的时候百般推诿,要钱的时候倒是有无数理由。这么一比较,天兵这种拿钱办事的态度,就让人舒服多了。


    见他微微点头,李吉甫就又问道,“胡娘子如此胸有成竹,莫非已经想好了如何为陛下分忧?”


    李纯闻言,也好奇地看了过来。


    胡某人自信点头,“我有三策,皆能为陛下分忧,端看陛下如何选择了。”


    “不知是哪三策?”李纯没忍住,主动开口询问。


    “这第一策,便是陛下选定新任的成德节度使,我们会护送他到成德赴任,解决整个过程中遇到的所有麻烦,直到他坐稳这个节度使的位置。”


    李吉甫立刻问,“如何判断他坐稳了节度使的位置?”


    “自然是麾下军队皆如臂使指。”胡某人知道他问的是万一玩家走了,军队又有反复怎么办,因此直接道,“若是现在的军队不听话,那就打散了重组。”


    李吉甫闻言,心情有些复杂。


    这样的力量本该归属于朝廷的,如今却还要向安西军去借。反过来说,安西军若是能随意打散成德军重建,那么这支军队就算再好用,对上他们的时候也不会有用了。


    李吉甫竭力控制着自己不去深想,脑子里却还是情不自禁地浮起了一句圣人言:“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


    不过他旋即又在心里自嘲,即便没有安西军,如今的朝廷也没有自己能用的军队,只能“以藩制藩”,同样是隐患重重。


    只是与此同时,李吉甫又如此强烈地意识到,安西军跟普通的藩镇是不一样的。


    上面那句话的后续是,“自诸侯出,盖十世希不失矣;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矣;陪臣执国命,三世希不失矣。”


    如今这样的局面,大唐,又还能延续几世?


    相比起来,李纯反而没想那么多,大概身为皇帝,绝不会轻易怀疑自己的政权不稳固,安史之乱那样的危局都熬过来了,现在天下还算稳定,安西军虽然棘手,但也不至于立刻让人想到亡国上去。


    何况现在天兵已经愿意为自己所用。


    所以此刻,李纯只是为这个挑不出任何毛病的方案而惊讶、欣喜。


    他预先也设想过天兵会怎么做,但都没敢想得这么好,没忍住问道,“这也可以写进契约里吗?”


    “自然。”胡某人点头。


    李吉甫回过神来,见李纯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喜色,就忍不住想泼一盆冷水,不等他开口,便问,“不知这一策作价几何?”


    胡某人伸出一个巴掌,“五百万缗。”


    李纯听到这个数字,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瞬间冷静了。


    胡某人还是笑吟吟的,“毕竟是一劳永逸的办法,这个价格不贵吧?”


    非要算账的话,确实不贵,因为历年因为成德而花费的钱加起来肯定超过这个数了。不过李吉甫还是很干脆地拒绝道,“不贵,但是没有。这已经及得上朝廷一年的军费了,不可能都花在成德一地。”


    “分期支付,一年一百万怎么样?”胡某人又说,“或者我们也接受其他的方式抵账。”


    李吉甫很坚定,“还是先说说其他两策吧。”


    胡某人耸耸肩,“好吧,这第二策,不仅一分钱都不用花,朝廷还能收钱。”


    李纯立刻看了过来。


    李吉甫已经看出了她的把戏,“连钱都不收,你们所图的只会更多吧?”


    “但是省事啊。”胡某人笑道,“朝廷直接将成德委托给天兵,你们什么都不用管,等着收钱就行了。就像地主把自家的地租给佃户去种,每年收租。”


    虽然明知道不应该,但李纯还是没忍住问道,“能收多少钱?”


    李吉甫立刻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不过问都已经问了,他也没有阻拦。说实话,他也挺好奇的……


    胡某人说,“听说地方赋税都是扣除留州、送使的部分,剩下的才转运至京师。其他藩镇交多少,我们也可以交多少。具体的份额,可以再商量。而且不用朝廷来转运,我们可以直接把钱送到陛下手中。”


    “陛下!”李吉甫听完,立刻就叫了一声。


    不是因为他被说动了,而是怕李纯被说动,所以用这种方式提醒他。


    天兵实在太大方了,大方到令人不安的程度。所以李吉甫毫不怀疑,这里面藏着更大的陷阱。


    好在李纯在这上面还是拎得清的。


    对李纯这样的皇帝来说,他贪财,并不是为了自己享受,至少不完全是,更多的还是希望能用这些钱做军费,解决藩镇的问题,如果还有余力,就再设法收复被吐蕃、回鹘占据的土地。


    他毕竟不是个真正的昏君,很清楚每一寸土地对皇帝、对国家来说意味着什么。


    成德又不是西域,哪能那么随随便便交给安西军——虽然说是私底下跟天兵做生意,但谁都知道,这件事不可能真的越过安西军的主人。


    非要让李纯来选的话,与其把成德租给安西军,彻底脱离掌控,还不如让王承宗来做这个节度使。


    所以,尽管条件非常令人心动,他还是克制住了,深吸一口气道,“还请说说第三策吧。”


    冷静下来,他也意识到了,这第三策,恐怕才是安西军真正想要提供给他的,只是先用前两策来动摇他的心思而已。


    胡某人也不失望,李纯好歹也算是个中兴之主,作为皇帝不说成功,至少也是合格的,不可能三言两语就真的被她忽悠瘸了。


    倒是李吉甫可惜了。


    聪明有远见的人,很难让人不欣赏他。但像这样意志坚定、权欲又重的人,在安西军中很难找到他的位置,除非他自己能想开。


    所以她很快就将这念头抛开,道,“第三策,就是按照你们原本的计划来。等,等到王承宗心生不安,等到成德生出乱子,到时候朝廷就能名正言顺地出兵讨伐了。”


    李纯不由面露失望,“既然是本来的计划,那要你们有什么用?”


    胡某人很平静,“我们可以保证一定能赢。”


    李纯不说话了。


    朝臣之所以反对,他之所以犹豫、迟疑,无法下定决心,就是因为这一战不好打,万一打不赢就很尴尬了。


    历史上也确实没打赢,虽说是因为领军的是吐突承璀这个草包,但他能领军,不也是靠皇帝的支持嘛,顶着群臣的反对都要给他这份恩宠,甚至打了败仗也依旧啥事没有……要不怎么论坛上都说他才是李纯的真爱呢?


    不过现在吐突承璀坟头的草应该都有三尺高了吧?可见这真爱的成色也不怎么足。


    在心里吐槽了一句,胡某人就起身笑道,“失礼了,如果方便的话,我想去更衣。”


    更衣是假,给他们君臣留出商量的时间才是真。


    所以皇帝立刻叫了宫人来给她引路,等人走了,他才看向李吉甫,问道,“李先生怎么看?”


    李吉甫毫不犹豫地道,“这第三策最平庸、最保守、最稳定,所费也最少。”


    虽然乍听起来,第三策似乎跟第一策差不多,只是时间不同。但实际上,第一策是完全依靠天兵,压服整个成德的兵将。第三策则不然,拖的时间越久,王承宗和他手下的将领就越是不安,一旦王承宗选择谋反,他的下属未必会一心追随他。


    说不定都不用朝廷出兵,就有人拿了他的人头,向朝廷请降。就算没有,朝廷也可以派人去招安,成功的几率很大。


    如此,对天兵的依赖不深,所费的钱财自然也不多。


    但相应的,收回来的成德也还是原本那个混乱的成德,只不过是换一个人而已,也许一开始为了向朝廷示好,会主动上贡,但要不了多久就会变回原样。


    所以李纯只是沉默。


    李吉甫一看就知道他是还惦记着第一策。


    确实虽然贵,但很值。


    问题是,第一策是直接以朝廷的名义来办,那按照皇帝的性情,这个钱就不可能全是私库出,必然要让国库承担大部分。可是国库现在的情况,懂的都懂。


    安史之乱后,“租庸调制”彻底崩溃,大唐的税收改成了“两税法”。也即是将租庸调三种税合并征收,分夏秋两次收取,也不再收粮,只收钱。因为税种合并了,所以征收标准就只看土地和财产。


    听起来很合理,但实际操作的时候问题就很多了。


    先不说百姓要将粮食换成钱来交税,可能会导致的丰收之年反而谷贱伤农的情况;也不提尽管人头税和徭役钱都已经合并在税收里了,但官府还是会随时征发徭役;更不提官员、僧尼这样的免课户可以随时兼并普通百姓手中的土地,导致能种的地越来越少,要收的税却越来越多……


    就算是面对这些艰难的情况,百姓也将税交上了,还是可能会因为朝廷没钱花了,于是加征一些奇怪的税。


    比如当下的酒税,就是直接分摊到户的,不管你酿不酿酒、喝不喝酒,总之先收了再说。


    可以想见,一旦皇帝真的选了第一策,那五百万肯定只能以加税的方式摊派出去——按照对方的说法,可以分期,每年付一百万,那也差不多是朝廷一年的酒税了。


    但李吉甫身为臣子,更明白一个道理,当皇帝想做一件事的时候,朝臣是很难拧得过他的。


    李纯现在沉默,可不代表他没办法了,或者是妥协了,而是一种隐晦的表态:不按照我的想法来,这事就不能继续推进。


    这就是君父,只要轻飘飘的“不听”两个字,就能让所有人束手无策。


    李吉甫只能语重心长地道,“若只是一个五百万缗,想方设法总是能凑出来的。可这才只是一个成德,我大唐却有数十方镇,伏望陛下思之。”


    这话却是说到了重点上,虽说数十方镇不可能都需要打一遍,但总要打上几次的。


    李吉甫见他松动,又道,“不如依旧请天兵护送新任节度使赴任,王承宗必然不安,俟其有变,再依形势决定用哪一策,陛下以为如何?”


    这几乎是哄孩子的话了,等于是孩子说我要一架飞机,就给他买了个飞机模型。


    但不幸的是,对李纯真的有效。


    他面色缓和下来,甚至主动道,“国库不足,朕亦深知之。届时便从朕私库之中出一百万缗。”


    这也是哄孩子的话,明明来之前还都是私库出的,这会儿就变成一百万缗了。还有那之前许诺了但还没有兑现的三百万缗,皇帝估计也在琢磨怎么让国库也出一部分呢。


    但更不幸的是,李吉甫虽然不信,却不得不假装自己信了。


    他忍住了叹气的冲动,低头道,“陛下圣明。这就请胡娘子回来,商讨契书中的细节吧。”


    ……


    为了给安西军发赏钱,皇帝打算削减神策军军费,甚至要加强考核,裁汰一部分军士的消息,经过几天的传播、酝酿,不仅让整个神策军炸开了锅,就连朝堂上下也是一片热议。


    立刻就有谏官上书反对,认为这样可能会让长安城人心惶惶。


    虽然他们只要走出门看看,就会发现,长安百姓对这事的反应相当冷淡。他们也会议论,但提起这事来,都是幸灾乐祸。


    长安人苦神策军久矣!


    白居易有一首《宿紫阁山北村》,就是写自己去紫阁峰游览,住在山下的村里,村民设宴招待,结果刚开席就有神策军的暴卒破门而入,不仅抢夺了席上的酒食,还把院子里三十多年的老树砍了,说是宫中要为宫中采造。


    神策军气焰之嚣张,可见一斑。


    说是护卫长安城,但是搜刮起来说不定比敌兵还狠。


    要是以前,大家还会心慌一下,倒不是担心没了神策军长安城就危险了,只是怕这些人放出来,就会在长安城里为祸,滋扰更甚。但现在,这些都不用担心了。


    这几个月天兵在长安城抓的人实在太多,各处监狱都已经装不下了。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天兵干脆将这些人都拉出去干活,修完城墙修河沟,修完河沟修道路,今年一整个春天,长安城的街道居然没有出现过一次雨涝!


    长安城内的道路多是土路,晴天扬尘、雨天泥淖,唐德宗贞元十三年甚至曾经下诏,规定雨雪泥潦时要“量放朝参”,连百官朝会都受到了道路不便的影响。


    所以在大唐,宰相还能得到一种特殊的礼遇,那就是从他家门口到皇城的道路,会由官府用沙子填实,避免泥泞。


    但现在,长安所有的道路都是用沙子夯筑过的了。


    听说下一步是修长安城外的道路,来多少人都不用担心没活干。


    事实上也是如此,虽然神策军中的不满情绪很重,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愿意带头出来闹事。


    ……也不是完全没闹,只是都冲着俱文珍和第五国珍这两位护军中尉去了。


    两人也确实有些不满。


    不过不满的不是皇帝要整顿神策军,事实上,从皇帝决定要选健卒另建内卫,两人就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了。他们也已经准备好了全力配合皇帝把这件事做好,以期能够留住圣心。


    但他们没想到,皇帝别说商量,连招呼都没跟他们打一声,就直接来了一招最狠的。


    但两人也不敢将这种不满对准皇帝,所以结论只有一个——一定是那些可恶的文官撺掇的!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自从李吉甫回京之后,就独得圣宠,几乎每天都要留下来单独奏对。有时候皇帝会让太监在一旁侍奉,更多的时候会将人屏退,所以除了他也没别人了。


    涉及到宦官集团和文臣集团的争斗,这事就不能直接处理了。都知道皇帝召李吉甫回京,就是为了对付天兵,现在他圣眷在身,轻易无法动摇,所以两人选择了暂时观望。


    然后就等来了皇帝要用天兵来对付成德的消息。


    这下两人彻底绷不住了。


    神策军为什么地位超然?就是因为它是朝廷唯一一支还有战斗力的中央军。虽然时至今日,战斗力还有几分很不好说,但在朝廷征召其他藩镇的军队去平叛的时候,派一支神策军去督战,也是很有必要的。


    也是因为有神策军的存在,地方藩镇对中央朝廷还有几分忌惮。


    现在皇帝不用神策军而改用天兵,以后宫中有内卫,宫外有天兵,哪里还有神策军的立足之地?


    那他们这两个因为掌握兵权而成为显贵的左右神策军护军中尉,也会沦为笑话。


    第160章  有天兵护送,至少性命无虞……吧?


    “还真给她谈成了啊?”


    队友们排排坐在旅社大唐的长条凳上, 兴致勃勃地看胡某人发来的视频,你一言我一语地点评。


    “三计定成德,酷!”


    “啧, 我感觉她手里少一把扇子,没有那味儿!”


    “‘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是吧?真这么穿皇帝会以为她是神经病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还是喜欢第一策, 够爽。”


    “就是, 这也太抠门了,你可是皇帝诶!区区五百万……”


    “呃,这个我还是要说一下的, 大唐一年的税收好像就一千多万来着。”


    “什么, 这么穷的吗?有点吓人了啊!”


    “正常吧,不是说了,要先分出留州、送使的部分, 剩下的才解送京师。留州好像是三分之一, 送使不能比这少吧?而且你看现在这些藩镇,一个个不服不忿, 上交的肯定更少, 像河北三镇根本不交。”


    “而且你知道吗, 这个时候整个大唐才不到三百万户人口, 算他一户七个人, 那才两千万人,能收这么多不错了, 真的。”


    “人口这么少吗?”


    “废话,你以为打了几十年的仗是打假的?这户口数好像还不到天宝末年的三分之一。”


    “嘶……难怪这一路走来那么多荒废的村庄和聚落。感觉历史书上写的‘海内沸腾, 生民煎熬’一下子有了真实感。”


    “不过收入少,花得也少吧, 感觉主要都花在打仗上了……”


    “但话说回来,解送国库的钱是一回事,跟供奉给皇帝的钱又是另一回事了。”


    “皇帝带头挖自家墙脚是吧?这么一想大唐完蛋一点都不奇怪了,还能再支撑一百年才是奇迹。”


    “嘘——别说这个,小心被和谐。”


    “啊啊啊收!回到之前的话题,所以我们是不是可以直接传送回去了?”


    “钦差大臣,尚方宝剑!我要狐假虎威!”


    “亲你走错片场了,尚方宝剑是明朝的。大唐授予节度使的是旌节,我们雁帅也有。”


    “……能说我完全没注意么?”


    “不奇怪,因为雁帅根本没挂出来,哈哈!”


    “所以啥时候回去啊?”


    “我们先不回去。”章立早又说了一句大家都很熟悉的话。


    原本热烈的议论声一下子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严小乙才挠着头问,“为啥啊?”


    “回去不也就是跟着朝廷的新任节度使一路前往真定,没什么意思。”章立早看向众人,“不是说不想再做护送任务了吗?”


    “啊这……”几人仔细一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节度使的仪仗队伍再怎么拉风,那主角也不是自己,从长安到河北这段路,他们是真的不想再走一遍了,从这里去真定就要近得多。


    于是众人遗憾地决定,将这个狐假虎威的机会让给雇佣军里的其他成员。


    问题又回到了最初,“那我们接下来干什么?”


    “做两手准备吧。”章立早说,“我感觉也不能太相信皇帝和朝廷,他们可是有不少前科的。再说,不管最后皇帝选一还是选三,我们难道就真的把成德拱手交还给他们吗?”


    “也是,到手的东西就是我们的了,还回去?不存在的。比不要脸,玩家怎么可能输给皇帝!”


    “喂!怎么说话的,玩家的事,能算是不要脸吗?我们只是比较有社会责任感。”


    “所以我们到底要做什么?”严小乙忍不住问。


    “你丫一看就是政治课都睡过去了,就我们几个人能干啥,当然是先做群众工作啦!”


    这四个字一出来,严·理科生·政治课确实是睡过去的·会考开卷·小乙立刻恍然大悟,“哦哦哦,这么说我就懂了嘛!”


    “走,先去找赵叔,这事还得他帮忙。”章立早招呼了一声,几个玩家呼啦啦起身,跟着他上楼去了。


    坐在柜台后面的掌柜松了一口气,总算走了,他这旅舍今天还没开张呢。没办法,五六个年轻人往大堂门口一坐,说说笑笑、旁若无人,路过看热闹的人不少,但真正想进店的反倒会望而却步。


    赵叔正坐在屋里发呆,这几天他都是这样的状态,就像是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被抽走了,只剩下一具躯壳。


    大家都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干脆什么都不说,给他留下一些个人空间。


    进了门,见桌上的饭碗空着,章立早松了一口气。在国人观念里,能吃得下饭,那就还好。像赵叔这样的人,吃过了足够多苦,就不会轻易被生活的苦难打倒了。


    几人各自找地方坐下,章立早问道,“赵叔,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你们要回西域了?”赵叔问了一句,然后才道,“我就不跟你们回去了。家里在本地还有不少亲戚,我想留下来继续寻访。”


    就算一整个村子的人都没了,也总要弄清楚是怎么没的,人又葬在了哪里。


    章立早没想到他这么执着,连忙道,“我们也不回西域了,那边暂时没什么事,种地也不缺我们几个人。既然赵叔要继续寻访亲戚,我们也留下来帮你找。”


    “这……”赵叔有些局促,“这岂不耽搁了你们的大事?”


    “这就是我们的大事了。”章立早说,“不瞒赵叔,其实我们也不单是为了帮你。”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才继续道,“这河北之地到处都乱糟糟的,赵叔你这样的情况想来不是个例,不知有多少人骨肉别离,寻不到踪迹。所以我就想,能不能由我们来居中联络,把这些人都联合起来,互相帮助。这样找到线索的概率也更大,否则就靠我们几个人,还不知要找到什么时候去。”


    赵叔闻言,不由动容道,“这事若真能做成,是大功德啊!”


    “还不知道能做成什么样呢。”章立早挠头道。


    赵叔却很信任他们,展颜道,“天兵想做的事,哪有不成的?这事只有你们会做,也只有你们能做得成!”


    说到最后,老人的眼中现出光彩,再不是之前那生无可恋的模样了。


    天兵雷厉风行,见事情说定,立刻就跟赵叔一起出了城,就近找了一处村子,进村询问。


    带上赵叔,自然是为了取信于村民。


    要是只有玩家过来,就算不被赶出去,想要打开话题也非常困难。赵叔就不一样了,虽然在西域生活多年,但他还能说本地方言,天然就能得到更多信任,再说到是回乡寻亲,那就更能引起共鸣了——这样的世道,谁家没几个杳无踪信的亲友?


    最后再听说他们准备一个村子一个村子地寻访过去,甚至都不需要玩家开口,村民们就主动提起自家有哪些亲友没有音信,希望赵叔若是得了消息,能送个信回来给他们。


    几个玩家奋笔疾书,将这个村子的情况尽数记录下来,这才被热情的村民们礼送出村。


    “妙啊。”一个玩家看着自己手里的小本本,感叹道,“这真要是把每个村子都登记上,就等于是做了一次人口普查了。”


    有了这个数据,后续很多事情就都很方便了。将这些人联合起来,能做的可不只是寻亲。


    “但是靠我们自己一个村子一个村子的走,普查到什么时候去啊?”另一个玩家抗议。


    “不会的。”章立早说,“民间有自己的消息渠道,等我们的事情传出去,就会有人主动过来登记了。到时候让他们去登记周围的村子和熟人,就能以点带面,迅速形成规模。”


    听到这话,队友们看章立早的眼神都不一样了,“老章,你是不是背着我们偷偷去报班进修了?”


    章立早尴尬一笑。


    他虽然没有报班,但这两天确实被胡某人拉去开会了。胡某人给皇帝的那三策,包括每一策后续的计划,都是会议上讨论过的。


    他刚才说的这些就是其中的一部分。


    赵叔这里算是一个“试点”,成功之后,其他还乡的西域老兵和百姓都可以效仿。所有人一起行动,很快就能在这片土地上搭建起一张粗糙的网络,再以此为根基去搞发展、搞联合,就容易多了。


    想到这里,章立早打开论坛,准备发帖动员更多玩家参与到这件事里来。


    一边打字,他一边在心里生出诸多慨叹和唏嘘。


    当初他在龟兹城里接到田叔的任务,答应要送他们回到家乡时,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件事还能牵扯出那么多的后续来。


    但它又似乎是一种必然。


    ……


    水面下的行动,暂时没有引来任何人的关注。


    尽管玩家并未做任何掩饰,但是河北三镇的管理者们已经逐渐习惯了玩家到处乱跑,这些举动掩藏在他们种种高调的行为之下,反而显得不起眼了。


    尤其各地官府都早早得了消息,知道不能跟天兵起冲突,对他们采取不管不问的放任态度,就更不会知道他们具体做了什么。


    最重要的是,大人物们的视线都集中在了成德节度使的人选上。


    这个人选既关系到将来的藩镇局势,又能表现出朝廷对藩镇的态度,不止河北三镇,所有藩镇都在等待这个结果。


    所以朝廷召回现任凤翔陇右节度使李鄘,任命他为新的成德节度使,即日上任的消息一传出,天下莫不震动。与这件大事相比,其他的都是无关紧要的细节。


    不说别处,就是朝堂上,也已经因为这事吵成了一锅粥。


    朝中大部分官员是不赞同跟成德开战的,结果皇帝一意孤行,在没有与大多数人取得共识的情况下,就直接下了旨,并在李吉甫这个宰相的配合下,将这件事给坐实了。


    这大家还怎么坐得住?


    要是不反对,以后岂不是凡事都可以由皇帝和李吉甫自行决定了,那还要他们这些朝臣做什么?


    尤其是裴垍和武元衡两位宰相,他们确实是有意退了一步,让李吉甫去处理最棘手的问题,但他们可不是郑絪和于頔,能够不争不抢地混日子。


    一时间,朝堂上劝谏的、弹劾的,热闹纷呈。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重点已经转到了朝堂斗争上,至于成德,已经无人在意了。


    这其实在皇帝和李吉甫的预料之中,事情已经成了定局,被骂几句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所以李纯批阅这些奏折,都秉承着一种十分包容的心态,随便笑笑就过去了。


    但是批着批着,他看到一封奏折,脸上轻松的笑意淡了下去。


    这封奏折没有随大流地弹劾李吉甫和李鄘,认为他们德不配位,也没有像裴垍等人那样,从各方面论证朝廷现在应该做的是安抚王承宗,而不是开战,它直接举了“郑伯克段于鄢”的典故,犀利地指出皇帝现在就是在故意逼反王承宗,此等阴暗的鬼蜮伎俩,失之于道,非人主所为。


    实话总是最伤人,何况这奏折不仅一针见血地点破了他的心思,还将之上升到了帝王的品行问题。


    李纯这几日一直高涨的情绪,就像是被泼了一盆冰水,彻底冷了下来。


    他翻到落款,果然看到了熟悉的名字。


    又是你,白居易!


    他将手中的奏折摔在一边,很想骂人。不过很快,察觉到自己的手指正在不受控制地颤抖,李纯连忙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


    俱文珍在旁边看着这一幕。


    这封奏折,可是他特意放在靠前的位置,确保皇帝一定能看到的。


    都知道这回的事情是皇帝和李吉甫折腾出来的,皇帝是不会有错的,那错的当然是李吉甫,他居心叵测,才给皇帝出了这种主意,让皇帝遭受朝臣的攻讦。


    不过他也没有太失望,一封奏折不可能扳倒李吉甫,但皇帝心里不会一点想法都没有,而人心一旦有了嫌隙,就永远不可能弥合,只会不断扩大。


    就在朝堂上的吵吵嚷嚷中,李鄘回到了长安。


    选择李鄘来做新任的成德节度使,皇帝也算是费尽心思了。


    首先他跟天兵打过交道,配合起来会更方便。其次秦州开了互市之后,凤翔和陇州的重要性再次增加,皇帝自然不会让人长久待在这个位置上,本来就有调走李鄘的想法。最后是成德现在的情况,新任节度使必须要足够强硬。


    皇帝认为他是最适合的人选,李鄘自己却没有这样的自信。


    大唐一开始设置方镇,是为了防备外敌,所以只在边境设置了几处。但安史之乱后,一方面是领兵的将领想要更大的权力,一方面是长安城需要更加严密的保护,方镇的数量一下子扩大到了几十个。到了元和时期,方镇基本上已经取代了原本的“道”,成为了介于中央朝廷和地方州郡之间的行政级别。


    所以朝廷以文官出镇地方,也成了常例。


    但一般来说,文官去的都是那些在朝廷掌控之中的藩镇,工作以理政抚民聚财为主,官职上也往往会加观察、营田、度支、转运等使职。


    互市已经开始,皇帝却没有给他加度支、转运的官职,李鄘就猜到自己会被调走了,却没想到会是成德。


    河朔三镇经营数十年,同气连枝,已经形成了一个相对稳固的联盟,自然不可能服膺外人。按理说,就算要换一个节度使,也应该是在与成德关系密切的武将之中调任。


    李鄘一接到诏书就立刻回京了,到现在还是一头雾水。


    直到在紫宸殿里,听皇帝说天兵会护送他就任,李鄘才终于将前因后果给串联了起来。


    作为大唐官员之中最早接触到玩家的人,李鄘虽然一早就意识到他们会给今后的局势带来巨大的变化,但怎么也没想到,先被波及的人会是自己,还是以这样的方式。


    只能安慰自己,有天兵护送,至少性命无虞……吧?


    看着眼前这群争抢着要为他扛旌节,以至于大打出手,弄得场面乱糟糟的天兵,李鄘心里的想法又有些不确定起来。


    ……


    恒州,真定。


    朝廷的动向第一时间传到了这里。


    听到朝廷派来了新的节度使,自领节度留后的王承宗悬着的心终于死了,连忙召来自己的心腹幕僚和部将,商议应对之策。


    “这还有什么可商议的?”一个暴脾气的部将按捺不住,拍着桌子道,“朝廷不仁,便休怪我等不义!”


    王承宗也想。


    但朝廷担心打不过他,王承宗也一样担心打不过朝廷——或者说打不过周围虎视眈眈的其他藩镇。


    藩镇只有在应对朝廷的时候会统一战线,其他时候,都各有各的心思,不可不防。


    所以李纯在犹豫,王承宗其实也在犹豫。


    处在他这个位置上,怎么可能一点想法都没有?只是这么多年来,中原乱归乱,朝廷却始终屹立不倒,河北也不是没有过叛乱自立的时候,终归还是难以持久。


    再说,他这个节度留后虽然在成德军中颇有威望,但是一旦举起反旗,下面有几个人愿意跟着自己干,又有几个人想拿他的脑袋去邀功,就不好说了。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王承宗也不愿意走出那一步,走了就很难回头了。


    因此他没有理会部将的话,而是问起幕僚的意见。


    几位幕僚很快就给出了建议,首先是派人联络周边其他藩镇,尤其是魏博和幽州,只要他们愿意与成德共同进退,这边的压力就会小很多,想来朝廷也会有所顾虑。


    逼反一个成德没关系,但同时逼反好几个藩镇,那朝廷肯定也吃不消。


    王承宗点头,只是又叹道,“只怕他们暂时不会表态,都在观望。”


    就算真的要下场帮忙,也只会等王承宗扛不住的时候,一来削弱成德的势力,二来也能谈到更多的条件。


    别问王承宗为什么那么懂,问就是他自己也是这么干的。


    幕僚道,“此一时彼一时。听闻陛下召回李吉甫,本是为了让他对付那些天兵,谁知李吉甫竟想出了这么一个损招,让皇帝招募天兵来对付我等。如今若是还想做壁上观,只怕没那么容易了。”


    王承宗眼睛一亮,“是这个理。”


    天兵的战斗力,他还没有见识过,对坊间的诸多传言也是将信将疑。不过战绩可以作假,有些东西却是做不得假的,比如大唐跟吐蕃的会盟,能让桀骜的吐蕃人坐下来和谈,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就算将传言打个对折,天兵也依旧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一旦让朝廷尝到了甜头,今日是成德,明日又会是谁?


    唇亡齿寒的道理,其他人不会不懂,这个时候站在他这一边,也是为了他们自己。


    “另外,还是要继续给朝廷上书。”幕僚又道,“须得让朝廷知晓留后的恭顺之心。”


    “这样有用吗?”王承宗怀疑地问。


    “单是上书,自然没用。”一位幕僚捋着胡须笑道,“须得留后派遣信得过的心腹,携带重金入京,寻找机会。”


    王承宗心下一动,“机会在何处?”


    这幕僚道,“李吉甫秉政,独断专权,朝中不满久矣。前番他罢相出京,便是为此。如今复归相位,专权更甚,早已是许多人的眼中钉了。只要找对了人,自然就有机会。”


    这回的计策就是李吉甫给皇帝出的,朝中有的是人想要给李吉甫使绊子,让他办不成这件事。


    “这……”王承宗犹豫道,“陛下心意已决,岂会轻易更改?”


    毕竟是天子,圣旨都下了,要让他自己改主意,怎么可能?


    “所以还需携带重金入京。”幕僚又道,“只要留后愿意承诺,往后每年都会这般进奉,让陛下看到留后的恭顺之心,那时再有人从旁敲边鼓,提醒陛下,天兵才是陛下和藩镇共同的敌人,这事便有几分希望了。”


    有几分希望的意思,就是也可能还是没用。


    王承宗沉默片刻,咬牙道,“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法子了,还请先生亲自入京,为承宗谋求这个机会。”


    幕僚站起身,拱手应诺,“承蒙留后厚待,在下虽不能杀身以报,此行必当尽心竭力!”


【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