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挂件 【有文中文】
“卡洛.科洛迪先生?”季言秋有些意外地脱口而出了这个名字, 一时间就连安妮.勃朗特三番四次提醒他暂时先不要出声说话的叮嘱都忘记了。
卡洛.科洛迪怀中的人偶听着东方人那微弱的气音,眼中闪烁起担忧的光,关节下巴开合,竟然是磕磕绊绊地用有些生硬的声音说出了话语:“你, 没有事吧?”
季言秋眼中的惊讶更浓郁了些, 张大了嘴。
“匹诺曹学会说话了?”
卡洛.科洛迪摸了摸怀中人偶的脑袋,脸上是慈祥而又骄傲的笑容:“虽说他忘了很多, 但回忆总比初次学习要快得多。”
匹诺曹歪了歪脑袋, 他对于人类感情的了解还不够深刻,但也能听出父亲话语中的自豪, 于是也骄傲的仰起了脸来。
季言秋嘴角的幅度扩大, 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匹诺曹, 半开玩笑地说道:“现在我们都是学说话的人了。”
匹诺曹没有听懂他的意思,还以为季言秋在说自己也是木偶, 顿时疑惑起来, 不解地伸出手去触碰季言秋的脸颊,仔细摸了摸后反驳道:“你不是木偶。”
言下之意就是, 既然不是木偶,那么也不需要和他一样学说话。
卡洛.科洛迪哑然失笑, 将匹诺曹的手指轻轻压了下去:“季先生当然不是木偶。”
小小的木偶脑袋还不懂得分辨许多事情, 听到父亲的话后更加疑惑, 脑袋在卡洛.科洛迪与季言秋之间反复转呀转, 最后放弃了纠结这件事,窝在父亲的怀里闭上了嘴巴。
“季先生,您的异能恢复得如何了?”小小的插曲过后,就是大人们的正事时间。卡洛.科洛迪让匹诺曹先坐到一旁的桌子上, 关切地询问道。
季言秋先前出院得太过迅速,直到今天才与卡洛.科洛迪再次见面。
“已经好很多了,多谢关心。”季言秋微笑着答复,微弱的气音里带着些许沙哑。
卡洛.科洛迪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点痕迹,担忧地皱起了眉头:“季先生,如果还没恢复的话,还是尽量少用嗓好。”
季言秋这才想起来自己嗓子的状态,心虚的移开了视线,要去后方的书桌上摸索自己的白板,却被卡洛.科洛迪制止。
“我会读唇语,季先生。”先前也是意大利官方异能组织重要成员的卡洛.科洛迪这么说道。
……所以为什么你们明明都会读唇语,却依旧看着我手写?
季言秋将板子扣回去,抿了抿唇,无声说道:【卡洛.科洛迪先生,你是怎么过来的?】
他们的专属飞机速度很快,但卡洛.科洛迪看上去还要比他们更快到达这里,并且已然入住多时。
“只不过是一些异能力的小运用而已。”卡洛.科洛迪并不想透露太多,直接转移了话题,委婉地结束了对话。
“我的房间在走廊的尽头,如果你有需要的话,可以随时来找我。”
季言秋眨了眨眼睛,也非常通情达理的顺着对方的意思结束了对话:【我会的。】
意大利男人再度朝他露出温和的笑容,与匹诺曹一起挥手道别,离开了房间。季言秋礼貌性地目送对方离开,直到那道背影完全消失在走廊的尽头才收回了视线,将门轻轻关闭,右手按在门板上,发出了一声叹息。
与卡洛.科洛迪先生再次会面当然很好,但在会议的紧要关头,他不认为被上百双眼睛盯着的卡洛.科洛迪会突然找他聊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是有什么深意吗……季言秋的眼睫轻颤,刚要回到书桌前,目光便在门前的地毯上扫到了一抹转瞬即逝的光亮。他顿时警觉起来,拿起桌上的钢笔朝亮光点抛去——没有反应。
也就是说,有触碰行为不会有问题……那双深棕色的眼睛里划过思索,最终还是走上前去,隔着一层手帕将那正在闪光的物品拿起。
拿起后亮光便消失了,一尊小巧的金属人偶安静地躺在手帕上,双眼紧闭,似是陷入了沉眠。
季言秋愣了愣,转过头去看了一眼窗户的方位以及光线照射进来的角度,确认了方才的光亮是阳光照射在人偶金属表面的反光。他没有直面阳光的习惯,窗帘只拉开了足够照亮书桌的缝隙,那么这尊金属人偶的摆放位置就绝不可能是个意外,而是卡洛.科洛迪有意为之。
这尊金属人偶有什么用处吗?又或者是卡洛.科洛迪先生想通过这种方式来告诉他不可直接说出口的隐秘?
季言秋将那尊人偶摆弄了半天也没有研究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只能无奈地暂时将人偶当做挂件放在身上。
或许有一天会用上吧……先收起来好了。
解决好了突发情况,就该继续进行写作任务。季言秋将接下来的情节大致列好后,再次拿出来一张新的稿纸,提笔接上了上一回的故事:
【你有想象过海上冒险吗?惊涛骇浪、破旧的海盗船与嘻嘻哈哈的甲板工作、神秘的大西洋海怪与未知小岛上的宝藏……但在此时,已然吐过三回的赌徒先生很不幸地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告诫所有拥有这种幻想的少年——这都是一派胡言、是妄想、是喝了十瓶威士忌后写出来的梦话。
当然,如果你真的很想实现你那不切实际的航海冒险梦想,那么还请找一条好船吧,起码是与你当前年代相符的、正常的船。
“嘿,体质不行可不能怪罪这条船!”路过的大副望着趴着船沿的赌徒与少年,不满地说道。
赌徒冷笑一声:“我读中学时做出来的模型船在河里时都要比这条老古董来得平稳。”
谢瑞特虽说一向无条件支持他的朋友——虽然没有人可以证明——但他还是说了句公道话:“河与海还是不一样的。”
“我上过学,也认识字,清楚它们的分别,但现在这句话的重心不是河与海……圣主在上,我为什么要和你们争辩这个。”赌徒说到最后连语气都恍惚起来,喃喃道。
大副看不惯他这副样子,走过来用力拍了拍他的背:“海上都是这样的,你要习惯风浪,把它们当作你的呼吸,你的头发,你藏在床底的袜子。”
说完,他又指向了谢瑞特:“你看,你这位年少的同伴就适应得很快,简直就是天生的水手!”
谢瑞特骄傲地推了推他的帽檐,到了海上后他还是戴着这顶帽子:“那是当然,不过我可不止想做个水手,而是想要做大副!”
他的话语已经算是明目张胆的挑战,不过没有人会把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所放的狠话放在心上。大副只是哈哈大笑几句,又拍了拍少年的背,拍得碰碰响,光是听着就能想象到他用了多少力道。
“要不定个更大的目标——船长,如何?”
大副知道,所有的年轻人来到海上之后都会怀着满腔激情,都想象拥有一条自己的船。不出所料,谢瑞特的反应自然也与那些少年们一样,马上便眼睛一转,改口道:“船长也可以。”
甲班上笑作一团,但没有恶意。或许他们也在笑着从前的自己。
赌徒靠在一旁,没有笑,也没有出言讽刺,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乱象”,与心中想道:
看来,这条破烂还算是有点好处……不过他依旧不满这条船的破烂程度!】
所有人都只将少年那天所说的话当做是年纪尚小时对自己认知的过度膨胀,结果三天后,谢瑞特已然依靠着各种仿佛巧合但又充满了不对劲的事件取得了船长与大副乃至绝大多数水手的信任。
就在谢瑞特即将接受船长的重托,承诺以后继承这条船之时,这条复古、破旧、充满了不可信任气息的船就这么摇摇晃晃地开往它的目的地。虽说途中惊险无比,但最后还是……有惊有险了。
在经过一条暗礁带时,这条比船上所有人的祖母年纪还大的船理所当然的避不开分布密集的礁石。在船长与大副悲壮的呼喊声中,水手们夹带着两位乘客上了小船,随后目送着船的残骸缓缓消失与海平面。
但遇难了不代表谢瑞特的旅途就此转变为海上求生——这条暗礁距离最近的码头仅有3海里。
目的地是去不了了,谢瑞特在上岸后扶着自己哪怕逃难了也没有弄丢的帽子,幻视一周后宣布:第一站临时转移到这里,一个南亚的小岛。
赌徒试图说服他换一条船,又或是打道回府,甚至和他再赌一盘也可以。谢瑞特勉强答应了他的第三个要求,随后再次将赌徒的选择权赢到了手。
赌徒先生就算再不情愿,也只能听从对方的指挥。这场传奇之旅,也迎来了第一篇章。
季言秋落下最后一笔,揉了揉自己发酸的手腕,满意地看着眼前的稿纸。
又往前推进了一部分……在等待会议召开的时间里,应当可以把第一与第二篇章写出来。
毕竟是偏童话风的冒险故事,季言秋没打算写多长,仅规划了五个篇章,平均篇幅也不长,倒是要比《贝蒂小姐》还短一些。
方才沉浸在文字中没有发现,等季言秋扭过头去看墙上的挂钟时才猛然警觉自己即将错过饭点。他赶紧把稿纸收起来,匆匆忙忙地套上外套,终于在门被敲响前收拾好了自己。
季言秋加快脚步前往房门,按下门把手。深红色的木门缓缓打开,露出后方似乎已然等后多时的金发男人。
“言秋,现在是13:07,还有不到半小时,你的午饭就彻底凉透了。”莎士比亚那双极具压迫感的血色眼瞳意味深长地望向了不远处还没彻底收拾干净的书桌,“而勃朗特告诉我,她在一小时前来敲过门,并隔了十分钟后又来了一次,都没有回应。”
男人的目光又转回了东方人的身上,轻声说道:“希望季言秋先生还记得自己的体检报告的数据,以及主治医生的建议。”
第62章 真心换真心 “利用别人的感情,会下地……
五分钟后, 餐厅里终于出现了某道姗姗来迟的身影。安妮.勃朗特坐在餐桌前,手边是用餐完毕后用于解腻的香槟,看到一脸心虚被人带来的季言秋时笑眯眯地说道:“呀,帕列斯.莱芬耿尔先生终于结束了他的创作, 来到我们面前了?”
季言秋痛苦的闭上了眼:【勃朗特小姐, 请不要这么叫我……】
他不排斥友人们喊他的笔名,但在这种语境下是真的很令人尴尬啊!
“哦, 我们伟大的作家先生终于抵达了餐厅!”隔断的另一边, 大仲马不知从何时起坐在一张桌子前,冒出个头来热情地说道。
季言秋深吸一口气, 压下自己想要逃离这里的迫切欲望, 尽量平静地问道:【希望我的午饭没有被倒掉……要在哪里入座,安妮.勃朗特小姐?】
“本来坐我对面就可以, 但考虑到某位先生为了等伟大的作家先生创作完毕,也没有用餐, 你们还是坐到一张桌子上好了。”安妮.勃朗特眨了眨眼, 目光刻意在莎士比亚与季言秋的身上回巡——看来那位同样没有用餐的先生是谁已经十分明了。
东方人转过头去,双唇微动, 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将即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坐到了一旁的空桌 子上。
莎士比亚似乎没有想到他会答应地这么快, 先是愣了愣, 过了几秒钟后才反应过来, 拉开季言秋对面的椅子坐下,表情倒是没变,只是动作略显缓慢,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想吃什么?”莎士比亚的目光落在东方人后方的上餐窗口, 虽说没有直视对方,但余光却始终跟随着那双深棕色的眼睛,“这里主要是法餐,要吃华国菜的话应当也可以让后厨做。”
季言秋将桌面上的菜单拿起,翻了两页后忽然抬头,眼中带着无声的谴责:【不是说菜要凉了吗?】
害得他过来的时候那么心虚!
莎士比亚很坦荡地承认了自己的“夸大其实”行为,摊了摊手:“不这么做的话,我认为沉迷于文字海洋中的帕列斯.莱芬耿尔先生不一定会搭理我这个对他曾经心怀不轨的无趣男人。”
季言秋再次闭上了眼睛,捂住了自己开始泛红的脸,只留下一张嘴来无声说道:【莎士比亚先生……!】
明明没有声音听不出语气,但在场的所有人都能从东方人的口型中读出恼羞成怒。
莎士比亚心情很好地轻笑一声,将面前的菜单翻开,终于放过了被逗得厉害的人:“嗯,要吃什么?巴黎公社这边的厨师手艺不错,招牌菜式是鹅肝和烤蜗牛,和英国那边的菜肴是不一样的风味,试试吗?”
季言秋对吃什么没有太大的要求,正好也想尝尝看大名鼎鼎的烤蜗牛,便点了点头:【好。】
另一张桌子上,红发少女用手撑着脸颊,笑眯眯地看着两人。而隔断的另一边则是幽幽传来了大仲马调侃的声音:“人在自己在乎的人面前总会突然变得拥有过于旺盛的表现欲——看看,你什么时候看过莎士比亚一口气说这么多废话?”
安妮.勃朗特唇角的笑意更深:“是吗?我倒是看过挺多次的。”
隔断那头的人明显愣住了,过了好一会才恍然大悟:“哦……差点忘记你也是西西里行动的参与者了。”
红发少女撑着脸颊的手一抖,紧接着笑容“和睦”地转向了隔断,像是要透过那层修剪齐整的绿植用眼神将男人杀死。
“大仲马先生,有时候人缘不好还是得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安妮.勃朗特意味深长地说道,将餐后酒一饮而尽后站了起来,绕过隔断拎着大仲马的领子将他拎走。
大仲马装模作样地挣扎起来,但作为一个情场老油条,他怎么会不知道安妮.勃朗特的用意?因此也只是做了做样子,等出了门后顿时放松下来,自己挣开了束缚。
安妮.勃朗特很配合的放开了手,两人表情平静地面对面站着,仿佛方才以一种相当戏剧的方式出来的人不是他们。
“认真的?”大仲马一边整理着自己乱掉的领子,一边问出了意味不明的问题。
这问题属实是有些没头没尾,但安妮.勃朗特立刻便领悟了对方的意思,低下头来笑了笑。
“不是认真的,还能是什么呢?”
“切,少装。”大仲马没有分毫掩盖地翻了个白眼,“谁都清楚你们钟塔侍从的行为守则——只要达到目的,什么手段都能用。当然,我个人是没什么意见,但是……”
他不动声色的望向了餐厅的方向,神色晦暗不明:“利用别人的感情,会下地狱的。”
安妮.勃朗特表情不变,双手背在身后,就像是个普通的天真少女:“利用感情?怎么会呢,这一切都是莎士比亚的真心呀。”
大仲马明显有些烦躁,用力揉了揉头发:“真心真心,我当然看得出来……可问题就是你们现在不只是利用季言秋的感情来试图让他留下,也是在借季言秋来绑住莎士比亚、绑住王尔德,甚至大胆一点,还想要卡洛.科洛迪,对吧?”
说到后面,他已然在强忍着怒火:“一条计谋绑住三个超越者与一位准超越者,阿加莎和柯南.道尔还真是厉害啊——但这已经过线了!”
刻意营造的暧昧氛围、若即若离的亲近程度,以及时不时显露出来的愣神与不敢直视的羞涩——如果不是他看出来莎士比亚还真的陷进去了,估计还会感慨一句演技了得。
美人计是一回事,一旦有了真情参杂进去、真的拿爱情去捆住另一个人,就是对双方的折磨了!
红发少女笑而不语,只是静静地走向了走廊的另一头,抬头望着墙上悬挂的画像。
“以风流韵事而闻名的大仲马先生也会在乎这种事吗?”
少女转过头来,与墙上画像的眼睛一同凝视着男人,仿佛同时对他进行着审视。
最不将真心当回事的人,不就是你吗?
大仲马陷入了沉默,他没有办法反驳。
过了半晌,他叹了口气:“正因为我辜负了太多人的真心,才知道后果。”
安妮.勃朗特依旧凝视着他,直到走廊的另一头走来了后勤人员,才恢复了原本温和文静的神态,淡淡留下一句:“莎士比亚是自愿的。”
所以无论结局如何,他都会……释然地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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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公社,四楼,右侧尽头的房间。
窗边,一脸慈爱的意大利男人扶着木偶,正在一字一句教会对方如何说出意大利语里的“家乡”。
“——对,没错,就是这么念。”卡洛.科洛迪摸了摸匹诺曹的头,话语在骄傲中又带着几分无法用言语简单概括出来的情绪,“这个单词的意思是……你心里最怀念的、你生长的地方。这是你心灵的港湾,是你灵魂的归宿。”
匹诺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无法与人类共情的木偶并不懂得父亲眼中复杂的情绪,但房间里的另一个人明显是看懂了,发出了一声叹息。
“你依旧热爱着意大利。”穿着苦修士灰色亚麻布料的男人如同凭空冒出来般,站在父子两人的侧后方,用一种悲悯的语气说道。
卡洛.科洛迪似乎并没有惊讶,就连头也没有回,冷静地在因为但丁突然到来而受到惊吓的木偶头上抚了抚。
“我当然爱着我的祖国。”
但丁歪了歪脑袋,没被蒙住的下半张脸显露出几分疑惑:“你爱着意大利,但你也要离开,永远离开你的故乡,你的故土……为什么?”
见卡洛.科洛迪没有回答,他又自己找寻好了答案,将目光转向了正躲在父亲手臂后方的木偶:“是因为它?”
匹诺曹没有被火焰烧成灰烬的记忆,但灵魂深处依旧留有对但丁的恐惧,一时之间就连关节都在打颤,拼了命地往卡洛.科洛迪的怀里缩。
卡洛.科洛迪平日里总是一副温和笑意的脸顿时冷了下来,将匹诺曹的眼睛蒙住,用力抱紧了不断发着抖的木偶,纠正道:“是【他】。”
但丁淡淡地点了点头,像是完全读不懂目前的氛围,但又是一副十分认真的样子,让人不由得感到了几分无力:“我记住了。”
就连卡洛.科洛迪都不由得噎了一下,原本满腔的怒意消散不少,无奈地说道:“他们不该把你派过来的。”
但丁不适合外交或谈判,又或者说,他最适合出现在拥有一套不可违背且规则清晰明了的审判庭里。
“你不在,邓南遮前几天受了伤,正好在脸上,所以他们就将我派来了。”
不是超越者无法压住场面,也无法将卡洛.科洛迪安全带回。出于目标的特殊性,意大利政府经过深思熟虑后还是决定派出最高战力前来……哪怕这位并不适合外交。
卡洛.科洛迪为自己的前东家苦恼了片刻,但很快便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你过来想做什么?如果说与匹诺曹有关,那就不必说了。”
但丁的唇抿了抿,看上去更加疑惑了:“……为什么要和他有关?”
卡洛.科洛迪错愕地扭过头去,在看到他脸上的表情时顿时知道自己会错了意,一时间有些忍俊不禁。
“是我想多了。”他把匹诺曹放在一旁的书桌上,走上前去,“你是来帮政客安抚我的?”
“是,也不是。”但丁说道,“我只是想问问你……”
“你真的不打算回去了吗?”
面对这个问题,卡洛.科洛迪没有分毫犹豫便给出了答案:“是。”
“这样吗?我知道了。”听到这个意料之中的答案,但丁异常平静地点了点头,“你想要加入钟塔侍从?是因为季言秋吗?”
“什么?谁说我要加入钟塔侍从的?”卡洛.科洛迪睁大眼睛,难得因为惊讶而失态。
“政客们在会议上说的。”但丁给出了十分合理的答案。
卡洛.科洛迪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我不会加入钟塔侍从,也不会加入任何一个组织。我会在世界游荡,直到寻找到第二个可以让我的孩子平稳地再次长大的地方。”
“非常美好的愿望。”但丁嘴角上扬,露出意外有温度的微笑,“祝你旅途愉快。”
卡洛.科洛迪欲言又止,在好几次张开嘴又将其闭上之后,还是忍不住说道:“你不打算动用强制手段吗?”
但丁静静地“望”着他,嘴角的弧度依旧没有消失,竟是说了句不太合格的冷笑话:“他们只说让我问,没说一定要把你带回去。”
卡洛.科洛迪嘴角抽搐,还没等他揉着额头叹气,就听到了对方的下一句话:
“而且——你已经做得够多了。”
所以,去休息吧,他会以组长的名义来为你递交请辞。
恭喜你,要自由了。
第63章 蒲 “你先前跟我提到的【那孩子】,现……
距离会议正式开始还有两天, 巴黎公社的小型会议室中,钟塔侍从们正在为与意大利的谈判进行提前预演。
“……以上,便是我们在西西里岛上的全部经历。”会议桌的最前方,少女将手中的发言稿合起, 目光扫过桌边的众人, “我所诉说的所有经历均为客观现实,拥有三人及以上的人证进行证明。”
“好的, 多谢安妮.勃朗特小姐的叙述。”柯南.道尔坐在会议桌的侧方, 充当记录员以及主持人的身份,在安妮.勃朗特发言完毕后伸出手去微微调整了面前的麦克风, 打开了自己面前的文件。
“与本次事件之中, 还拥有一位至关重要的人物,也是西西里异能武器事件里的受害者——卡洛.科洛迪先生。卡洛.科洛迪, 请问安妮.勃朗特小姐所诉说的一切是否属实?”
会议桌的另一端,意大利男人点了点头:“她所说的皆是事实。”
“既然如此, 我们便进入下一个环节。”柯南.道尔翻过一页, 清了清嗓子。
“针对于本次行动中造成的国际恐慌现象以及对西西里本土人权的蔑视,并且附加上英国官方异能组织成员于西西里岛上受到的所有损害, 基于对人类自由以及健康权的真诚敬意、对各个国家的国家安全需持有尊重态度、坚持互不侵犯的准则,意大利官方理应给予英国方赔偿。在赔偿过后, 我方将会如期将卡洛.科洛迪交还给意大利官方。”
莎士比亚临时充当了意大利官方的位置, 坐在与卡洛.科洛迪同侧的座位上, 开始按照预测的那般发难:“我仅代表意大利官方进行发言……我方对于侵害了英国权益、造成他国损害这条罪名并无异议, 但对于卡洛.科洛迪的归还问题,我方依旧留有疑惑。”
金发男人那双血红色的眼睛懒洋洋地抬起,环顾一周,又将手上的发言稿翻过一页:“卡洛.科洛迪作为成年男性, 且在本次事件中位于受害者地位,英国方没有权利对其进行人身设限,也没有权利以卡洛.科洛迪的归属问题向我方索要大额赔偿。”
代表英国的席位上,东方人将面前的麦拉近了些,翻开了对应意大利此套发言方案的发言稿,用还带着些沙哑的声音说道:“我方此前并没有提到过赔偿金中包含有【赎金】,意大利方完全是在捏造事实。我方一向秉承着人身自由至上的观念,并未对卡洛.科洛迪本人进行限制,一切去留全凭他个人意愿。”
“不但如此,在治疗期间内的所有费用我方都没有进行索要,已经是仁尽义尽。卡洛.科洛迪至今没有回到意大利本土,意大利官方应当适时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安妮.勃朗特用着平静而温和的声音说出了最痛击心灵的威胁,“若是意大利官方不满我方提出的赔偿条件,那么我们可以将赔偿金的话题放到第二天的国际会议上进行。想必各国对于意大利官方的做法,应当都怀有十足的兴趣。”
此话一出,坐在安妮.勃朗特身旁的季言秋顿时忍不住搓了搓手臂,感觉皮肤上已然爬满了鸡皮疙瘩。
不管是听到这版发言稿多少遍,也依旧会对安妮.勃朗特小姐的发言方式感到毛骨悚然啊……用着最礼貌的语气,说出了最带有气势的威胁语。
柯南.道尔双手相击,短暂的叫停了这次模拟会议,朝着安妮.勃朗特的方向伸出了手。
“这版发言已经没有多大的问题,但有些细节部分还得再修改一下。既然是私底下的会议,直接把手头上的证据说清楚一点,也好加快进程,免得我们浪费时间。”
莎士比亚终于能脱离出意大利代表的身份,后背放松着往椅背上一靠,对柯南.道尔的话语表示赞同:“对付他们那帮人就是要说的直接一些,不然让他们装傻赖过去就糟糕了。谈判的时候不需要留有余地,反正将那些证据抛出去,也是他们受难。”
红发少女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是我想多了些,私底下的谈判确实不需要留有情面。”
接下来,他们便开始商量起了对于发言稿的修改,在原本的金额上竟然又增加上了一笔,等正式敲定下来后才恍然大悟般发觉会议室里还有一个“外来人士”。
安妮.勃朗特面露歉意的转向了一直沉默不语的意大利男人:“抱歉,卡洛.科洛迪先生,我们一时忘记了您还在这。”
卡洛.科洛迪倒是非常坦然,就像是根本没有听见他们在商量着怎么从自己的祖国身上讨要到更大笔的赔偿。他摇了摇头,指向了不知从何时起已然坐到旁边来的东方人。
“不用在意我,我与季先生聊的很愉快。”
感受到三位同僚同时投来的视线,被突然指出自己在一旁摸鱼的季言秋有些尴尬地别过头去。
他并不擅长谈判场上的你虞我诈,也并不习惯政治上的种种作风,就只能在发言稿写好后进行些许润色,基本上不会参与进这种有关赔偿金设置的讨论里。他的同僚们自然也清楚,但知道归知道,明晃晃的将摸鱼这件事搬上台面来就有些尴尬了。
柯南.道尔率先露出了善意的笑容,手指轻敲着桌面调侃道:“嘿,我们英国方的发言人怎么突然去到了意大利方?”
安妮.勃朗特也捂嘴轻笑:“现在可是暂停时间,没有人规定两方代表不能交朋友。”
季言秋闭了闭眼睛,虽说看不到,但他已经能想象到自己的耳朵红透的狼狈样子。
卡洛.科洛迪十分善解人意地解救了他:“或许他只是在向我问询意大利官方的意见呢?”
“他们的意见?”莎士比亚莫名看上去心情并不美妙,嗤笑道,“光看那些个藏在阴沟里头杀也杀不死的虫子就知道,他们巴不得卡洛.科洛迪回不来,好让他们省下一大笔资金。”
这句话很直接,但也没有说错。在政治与国家利益面前,个人的牺牲都会变得轻飘飘。将现实摊开来,便会发现所有事物都血淋淋一片。
季言秋抿了抿唇,昧着良心为意大利政府说了句好话,试图用这种方式来安抚卡洛.科洛迪:“倒也不能这么说,没到正式谈判前,我们也不能预见到意大利官方具体是什么想法。”
莎士比亚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的有些过了,沉默地闭上了嘴。柯南.道尔也准备好出来打圆场,但出乎意料的是,卡洛.科洛迪自己倒是十分无所谓地笑了笑。
“他们派来的主要发言人是但丁·阿利吉耶里。”
柯南.道尔的眉头皱起,忍不住拿起了自己的烟枪:“那么,他们应当没想要出钱将你赎回。”
又或者说,不是想要“赎回”,而是“收回”。但丁不擅交涉是国际上默认的事实,异能分离的实验能做第一次,就能做第二次,卡洛.科洛迪身上最有价值的部分,便是他的异能。
会议室里一时陷入了沉默,哪怕已经见多了薄情寡义的政客们的作风,柯南.道尔等人还是忍不住失语半晌,直到卡洛.科洛迪再次开口。
“但季先生也说的对,不到正式谈判时也不知道他们的态度,说不定突然就良心发现了呢?”卡洛.科洛迪半开玩笑地望向了窗外,从这个方位正好可以看到市中心的那栋专门用于接待外宾的星级酒店,眼中晦暗不明,看不清情绪。
“更何况我也挺好奇,我到底能值多少钱。”
——————
距离巴黎公社不远处,位于郊区与城区交界处的别墅中,福楼拜接到管家的电话后急匆匆从楼上下来,身上的浴袍甚至都还没系好。
楼下,长着一对狐狸眼的儒雅男人坐在沙发上,身上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鬼气。而在他的脚边,趴着数十只或站或坐的各色狐狸,全都有着一双与男人极为相似的上挑狐狸眼,听到脚步声后齐刷刷的朝楼梯口看来,绿色的眼瞳在昏暗中发出幽幽的光。
福楼拜脚下一滑,差点没从楼梯上滚下去,拍着胸膛抱怨道:“每次见到你都要吓我一跳……果然还得是你们华国的鬼故事最吓人。”
看看吧,谁傍晚黄昏时从房间里下来看到这个场景不会吓到?尤其是在前几天蒲刚给他分享了几篇华国民俗小故事的前提下!
狐狸眼男人笑眯眯地朝狐狸们挥了挥手,客厅中顿时响起了一阵又一阵空灵而又缥缈的狐狸笑声,紧接着,那些美丽而又诡异的小生灵朝着半空中跃去,消失在了原地。
“我的狐狸崽子们不好看吗?”
“好看好看好看,特别好看!”福楼拜听着耳边依旧在隐隐约约响起的狐狸笑声,有些头疼地说道,“不说好看,你那堆狐狸崽子又得缠着我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她们都是很乖的。”男人故作惊讶的又拍了拍手,福楼拜的身边顿时浮现出了虚幻的狐狸影子。这群隐藏起来恶作剧的姑娘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又飞回了虚空之中。
现在客厅里是真的只剩下两个人了,福楼拜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十分随意地坐到了男人对面的沙发上,揉了揉太阳穴。
“说吧,不去专门给外国来使居住的酒店收拾行李,特地跑来我这里是想做什么?蒲。”
他抬起头来,对上了那双墨绿色的、神秘而又幽深的眼睛。
蒲先生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一对上挑的狐狸眼弯起,真是像极了他养的那一群狐狸们。
“怎么了?有老朋友来你不高兴?”
“那倒没有。”福楼拜摁响桌上的管家铃,十几秒后,穿着燕尾服的仆人手持托盘到来,在桌上放下两杯咖啡,“只是觉得很惊讶,因为我这边才刚收到你们华国飞机落地的消息。”
他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有点幽怨:“几乎是一落地就直接过来了……你专程找我是有什么事?如果是工作方面的,那就免了吧,我好不容易申请到的假期。”
蒲先生叹了口气,鼻尖上的红痣似乎正在轻微晃动,就像是寄住着什么东西。
“在你心中我就是这么没有情调的人吗?既然你在休假,我并不会那么没有眼力见的来打扰你——我只是想问你点事。”
“你先前跟我提到的【那孩子】,现在住在哪里?”
第64章 闯空门的.jpg “很高兴认识你——……
福楼拜对上那双无论看谁都像怀着一肚子坏水的狐狸眼, 有些闷闷不乐的又喝了一口咖啡。
“你这不还是工作上的事吗?”
蒲先生哑然失笑,连连摆手:“不不不,这可不能算是工作,我关心关心自家孩子还不行吗?”
福楼拜本来也只是随口抱怨几句, 当然不会因为这点小原因便闭口不答, 很快便说出了季言秋的地址:“钟塔侍从的人一律被大仲马安排在了巴黎公社,如果你想现在就去找的话, 还是有点麻烦的, 毕竟还有个柯南.道尔在……更别提还有个为爱痴狂的莎士比亚了。”
他说出莎士比亚四个字时鼻头皱了皱,就像是不小心吃到了什么巨酸无比的事物。但马上让他大吃一惊的是, 在听到他的后半段话之后, 始终一副运筹帷幄样子的友人竟是露出了震惊的表情,一瞬间睁大了那双狐狸眼。
“你说什么?什么叫做……为爱痴狂?”蒲先生眉头紧紧皱起, 嘴角的弧度都忍不住下来了,“为谁而痴狂?你确定你的词语没用错吗?”
福楼拜也没想到这在欧洲异能者里已然传播开来的八卦竟然还没有传到华国那边, 有些心虚的移开了视线, 但依旧在嘴硬:“我的成语水平你不是一清二楚?这不都是你教的。还能是为谁痴狂,为你们走丢的那个孩子啊。”
蒲先生陷入了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后才恍惚着拿起了咖啡杯,手指隐约在颤抖着。苦涩的咖啡液进入口腔之中, 让大脑稍微清醒了些, 蒲先生用勉强平稳下来的声音说道:“我好像从没听过这件事。”
“你没听过也正常, 毕竟才传了两天不到。”福楼拜是第一次看见这只成天阴人的狐狸露出这副表情来, 忍不住自己的炫耀心理,开始讲述自己这些日子以来听到的所有绯闻。
“钟塔侍从本来想要动用美人计,骗人自愿留下来,结果美人计里的“美人”莎士比亚不知什么时候动了真心, 真的栽进去了。来巴黎的这些天里一直默默守在对方身边,追人的手法都仿佛倒退到了毛头小子时期,平时看人的眼神简直柔和到都能拧出水来。说是装的,谁能信呢?”
如果这都能装出来的话,莎士比亚现在应该会是欧洲第一特工……
蒲先生面无表情的听着,看似非常冷静,但其实瞳孔已然完全涣散开来,仿佛完全不能理解自己所听到的话语。
福楼拜越说越起劲,最后还附加上了自己额外打听到的猛料:“不过据传啊,也不止莎士比亚一个栽进去了,还有个王尔德也是。先前季言秋住院的那段时间,王尔德天天带着花翻过医院的墙,就像是话剧里那样,浪漫得不得了……”
他的话音刚落,蒲先生直接从沙发上站起来,狐狸眼中盛满了不可置信:“还有个王尔德?!”
福楼拜还没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啧啧称奇道:“是啊,听说后来三个人还住一起去了。你们华国这孩子魅力可还真是大啊,能一举收获两位风流浪子的真心,直接让人浪子回头了。”
蒲先生身形晃了晃,几乎要站立不稳,过了一会儿后,他才在福楼拜的肩膀上狠狠拍了一下,指责道:“什么浪子回头,不要乱用成语——你说的都是真的?”
福楼拜在自家屋子里,自然只穿着睡袍就下来了,没有布料作为缓冲,硬生生挨了一记超越者的重击,疼得龇牙咧嘴:“我干什么骗你?你再换个人问也是一样的。”
蒲先生眉头微微皱起,有些为难的从半空中捞出一只雪白色的狐狸来抱在怀里,试图用柔软的绒毛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嘴里喃喃道:“莎士比亚和王尔德……都不是什么好人!不行,我今天晚上就要去巴黎公社一趟!”
福楼拜直接从沙发上弹了起来,扯住了友人的衣袖:“等等,你在这个关头跑去巴黎公社?还嫌局面不够乱吗?”
明天英国和意大利就要在私底下开启谈判了,在这个紧要关头华国代表去了巴黎公社接触钟塔侍从的成员——天呐,他已经无法想象当天晚上会有多少国家的情报组要疯狂加班了!
被人强行拉着停下冲动的脚步后,蒲先生稍微冷静下来了些,大脑重新恢复了正常思考的能力:“你说的对,现在还不能过去……最起码要等第一天的会议结束后。”
他原本的打算是在会议上与那孩子接触,帮助对方短暂找回被屏蔽的关键记忆,随后等待对方来主动寻找自己。可是……莎士比亚和王尔德!这两位的风流做派可是连他都有久有听闻!
蒲先生坐回沙发上,有些无力的揉了揉太阳穴:“你说那孩子找谁不好,偏偏要找上两个——算了。”
就算和狄更斯或者拜伦都行啊!
福楼拜望着友人硬生生将嘴边的词给吞下去的样子,不由得猜起那段停顿中间原本到底是怎样尖锐的形容词。
“嘿,别这么抗拒啊,你简直像是个古板的老家长。”福楼拜试图用轻松的语气缓和对方的情绪,摊了摊手,“季言秋是成年人,有自己的思想与生活……成年人有一两个非正式伴侣很正常。”
蒲先生深吸一口气,又揉了揉怀中狐狸的毛,听着那安慰的狐狸叫声,感觉自己好受了些。
“我不反对自由恋爱,但是也要挑选好的对象才是。像是这种名声狼藉的家伙,哪怕是你们欧洲人也不会轻易选择吧。”
“这不就对了?季言秋可还没有接受任何一个。”福楼拜说道,“目前还只是两位追求者在单方面的追求。”
蒲先生并没有被安慰到,只觉得将人接回来这件事越发紧迫了些,眼珠子一转又要站起来:“不行,我现在就去找他!”
福楼拜赶紧又把他给按住:“冷静点,你现在还不能去见他!起码要等到会议开始!别忘了乔治.奥威尔!”
蒲先生咬了咬牙,把怀里的狐狸抱起:“真是无耻……要不是英吉利拼命在拖延……”
虽说他的情绪依然激动,但好歹是坐了回去,这让福楼拜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道:“你们还没有正式接触过那孩子,是什么性格还不知道,就已经护上短了?别说这是你们华国的传统。”
“华国有句古话,叫【观字看人】。”蒲先生抚摸着怀中的狐狸,说道,“我们看过那孩子的作品……很悲悯。他对笔下的人物,有一种非俯视的怜悯之心。”
能写出这种文字的孩子,又能有多坏呢?
福楼拜面露感慨,抿了口咖啡:“雨果也有说过和你一样的话,那时还让我们尽力把人拐过来。要不是【1984】太麻烦,他早就直接动手了。”
蒲先生那双狐狸眼眯起,里头盛满了危险:“哦?那可好啊,你们法兰西比英吉利好应付多了。”
“……不和你扯这个。”福楼拜突然发觉话题又拐到了工作上,赶紧郁闷地叫停,“总之,你过两天再去找人,还按你原来那套方案来就好。”
“呵,我自有分寸。”比狐狸还像狐狸的男人冷笑一声,身周泛起一股白雾,只是瞬息之间便弥漫了半个客厅。待白雾散去后,沙发上已没有了他的身影。
福楼拜见怪不怪地摇了摇头,让人来把咖啡杯收走,抬脚准备回楼上。
“倒是有心啊,把蒲给派了过来……”楼梯上响起了法国男人极轻的叹息。
“就是可惜,以现在的局势来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的把人接回去。”
——————
窗外已然转向了夜晚的深蓝,东方人站在窗前,望着窗外还残留着几分的夕阳,认真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嘴角带着自己都没怎么察觉到的笑。
“嗓子吗?昨天就好了,就是忘记给你打电话。”
王尔德在电话那头碎碎念:“莎士比亚没有偷偷来敲你房门吧?秋,你一定要记得把门锁好了,不能让心怀不轨的人闯进来!”
季言秋有些哭笑不得:“哪有这么夸张,莎士比亚先生很尊重我。”
“……又换方式了?”
电话里传来小 声嘀咕,季言秋没听清,凑近了些问道:“什么?”
“没什么。”王尔德当然不会承认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迅速转移话题,“在法国那边还习惯吗?”
“挺好的,就是面包有点硬了。”季言秋成功地被移开了注意力,用带着点抱怨的语气说道,“比英国的还要硬。”
王尔德轻声笑了笑:“可以借后厨来自己试着做……食材应该都会很齐。”
“厨师长的脾气有点大,所以借厨房可能不太好。”季言秋想起那位十分具有法国大厨风味的暴躁厨师,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那只能辛苦你了。”男人压低了声音,以一句祝福语作为电话的结尾,“祝你一切顺利。”
“也祝你今夜好梦。”
电话被挂断,季言秋将手机放到一旁的书桌上,碰了碰自己莫名开始发烫的脸,于心中暗骂自己还真是情场白痴,简单的一点小把戏就能让他红耳朵了。
说起小把戏……莎士比亚先生最近是不是不太对劲?季言秋转头看了眼房门,忽然想起了王尔德方才在电话里说的话,开始犹豫起要不要去把门锁上。
说实在的,莎士比亚先生目前的攻势实在是太过迅猛,他真的应付不来。半夜谈心也是感情增温的方式……
在纠结了几分钟后,季言秋迈开腿往门走去,但还没到达玄关处,门把手便被按下,门板缓缓打开——
“嗯?”门外,面色苍白、有着一头珍珠白的波浪卷长发的法国男人在对上东方人惊讶的眼睛时发出了疑惑的声音,向后一步看了眼门牌。
“啊,走错了呢。”他喃喃道。
到目前为止都一切正常,就只是一次普通的乌龙事件。可就在季言秋以为这位走错房间的巴黎公社成员会道歉后退出去时,男人十分自然地走了进来,顺带着反手将门关上。
沐浴在季言秋震惊的目光里,男人面无表情地朝着书桌走去,在那排装饰用的假书隔断上摆弄几下,拿出了一叠账单。
“走错就走错了吧,先处理这些好了。”
眼看他就要怎么在书桌前坐下,季言秋赶紧开口道:“那个,请问您是……?”
男人转过头来,白发在灯光下真的散发着珍珠般的色泽。他缓缓地眨了眨眼,用一种平静到极致的语气说道:“我是夏尔.皮埃尔.波德莱尔,应该是第一次与你正式会面。”
“很高兴认识你——【来自东方的海伦】。”
第65章 “他离开了。” 不只是会议室……还有……
东方的……海伦?
季言秋差点没起一身鸡皮疙瘩, 强忍着被雷得五雷轰顶的尴尬,尽量冷静地回道:“很高兴认识你波德莱尔先生,但……我的名字应当是季言秋。”
波德莱尔依旧是那幅漫不经心的样子,一边整理着手上的账单一边回答道:“我知道, 一个比喻而已。”
海伦在故事里引得两个男人为她神魂颠倒, 并且间接导致了战争的开始——用来比喻季言秋很合适。
但季言秋不觉得这个比喻适合,他将心头的那点尴尬压下, 走到书桌前, 试图把话题拉回正规:“波德莱尔先生,您是走错房间了吗?”
“嗯, 走错了。”波德莱尔以波澜不惊的语气说道, 笔尖提起又落下的瞬间已经批阅了三张账单。
他回答地实在是太过坦率,让季言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张了张嘴,有点无力地将话说得直接了些。
“那么您是不是应该回自己的房间去?”
波德莱尔手上的动作停下, 转过头来与他对视, 那双绿色的眼睛如同沉睡着一片森林。
“你可以当我不存在。”波德莱尔十分真诚地说道。
季言秋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这好像不是当您不存在就行……”
问题在于,这里是我的房间啊, 而且要怎么把一个显眼的法国成年男性当作空气啊……
“抱歉,我习惯了。”波德莱尔平淡地道歉, 又开始了批阅账单的行为, “平时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所以我把不同类型的工作任务分了区域存放。”
季言秋恍然大悟地望向了书桌后方的假手架隔断, 终于知道为什么波德莱尔可以从里头掏出一叠账单了——敢情那里本来就是储物柜。
波德莱尔自认为已经解释清楚,又把头转了回去,一刻不停地继续批阅:“冒昧打扰,能让我在这里将账单批阅完毕吗?搬运的话会将原有的分类弄乱。”
季言秋没什么意见, 毕竟他接下来也没什么事要干,便点头答应下来:“无需道歉,这里本来就是你们的房间。”
与其责怪波德莱尔先生,还不如去谴责一下乱排房间的大仲马先生。
“是吗?那太好了。”波德莱尔发出了因为没有起伏而有点敷衍的声音,“我会尽快结束。”
书桌暂时被占用,季言秋环顾四周,走向了套间侧方的书柜,认真挑选了一会,拿起来一本诗歌集。这是摘录文学杂志诗歌的整合订装本,收录了许多不同的诗人的作品。季言秋粗略翻了翻,可以看出装订这本书的人对诗歌有着自己独特的标准,很多诗歌都与主流不符,有些甚至可以说是天马行空。
但这些诗歌都有一个特点——灵气十足、毫不避讳。主题与用词皆是随心所欲,季言秋在观看的过程中时不时便会为里头的某个用词中的灵气惊讶到心脏一滞。
季言秋从前不怎么看诗歌,但无法否认的是,这本作品集里的诗歌质量都相当的出色。如果不是中心思想以及创作的主题与当下的社会主流相差甚远,想必必定不会被埋没在当前这荒凉的文坛之中。
“你在看什么?”就在他看得入迷之时,一道声音幽幽的自他身后响起。季言秋被吓了一跳,手一抖,差点将手中的书掉到地上去,还是法国男人眼疾手快的向下一捞才托住书脊重新拿稳。
“波德莱尔先生,您的账单处理完了?”季言秋转过头去,乍一看到那张苍白的脸时心脏又是猛地停滞一瞬,直到反应过来这是谁后才松了一口气,暗自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安抚自己受伤的小心脏。
波德莱尔看向他手上的那本诗歌集,漫不经心的回复道:“没有,但我刚刚收到了一则通知,让我马上回到办公室里处理一些问题。”
季言秋一愣:“您现在就要离开吗?那些没处理好的账单……”
他的话还没说完,波德莱尔手中的手机便再次发出了清脆的提示音。男人低头看了一眼屏幕,倒回去将书桌上的账单放回后方的暗格之中,便急匆匆往门外走去。
波德莱尔在快速移动时简直就像是整个人都飘了起来,配合上那身暗色的长风衣,更加像是游荡在古堡之中的幽灵。
“明天我会继续来处理。”说完这句后,他顿了一下,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这么说不太礼貌,又赶紧补上一句,“祝你今晚能过的愉快。”
季言秋正在房间中央,目送着对方急匆匆便走出门口,直到房门紧闭后才终于回过神来,有些无奈地想要回到沙发上继续阅读那本诗歌集。
他只要一动笔,在灵感充足的情况下便会一发不可收拾。明天有一场重要的谈判,必须得养足好精神才行……综合各方利弊,果然还是继续看那本诗歌集打发时间好了。
怀着这样的想法,他看回了自己先前坐着的地方,却发现沙发坐垫上已然空无一物。
季言秋:……?
他刚刚还在看的诗歌集呢?
他不信邪的又在周围寻找了一圈,就连沙发下的空隙都仔仔细细检查过一遍,连纸张的影子都没有看见。季言秋怀着疑惑朝门看去,心中升起了几分猜测。
方才他的书不小心掉下去后是波德莱尔先生捡了起来,但后面好像并没有还给他……
“算了。”确定了书在谁手里后,季言秋发出了一声叹息,重新在书架里翻出一本文学杂志来。
只要不是弄丢了就好,归根结底这是巴黎公社的东西。而且,要是波德莱尔先生在看过诗歌集之后也被激发起了灵感,愿意投身于诗歌创作之中,那就更好了。
门外的走廊上,波德莱尔一边朝着电梯走去,一边翻看着手中的诗歌集,那双仿佛容纳了一整片森林的眼睛被睫毛所留下的阴影所遮盖住,看不清里头的情绪。
“哒。”手杖敲击地面的声音响起,波德莱尔抬起头来,毫不意外地对上了一张熟悉的脸。
“雨果,你来这里做什么?”他将书重新合上,冷冷地说道。
雨果今天的衣服很正式,甚至平日里总是不爱系好的扣子也老老实实系到最顶上,在看到他手上那本诗歌集时先是顶了顶头上的帽子,紧接着调侃道:“我记得这本诗歌集是季言秋房间里的……怎么,我们的恶之花先生也即将步入莎士比亚与王尔德的后尘了吗?可我觉得不太行唉,毕竟你不是金发。”
波德莱尔并没有给他好脸色看,冷笑了一声后抽动嘴角就要绕开他往电梯口走,脚刚迈出去一步,便看到原本还懒洋洋的倚靠在墙壁上的男人顿时换了个方向,又将他的路堵得严严实实。
“你到底想做什么?”波德莱尔眯起眼睛,语气中已经隐隐带上了几分危险的气息。
雨果十分理解以退为进的精髓,举起双手来做出投降的姿势:“你先别急,先听我把话说完——财务室那点小意外是我弄的。”
他的话音刚落,便看到对面的白发男人身上气势更盛,怒火几乎要具象化地在背后燃烧起来,吓得雨果赶紧接上了下一句话:“我都说了,先听我把话说完……情报局那边要把你学生和魏尔伦组成固定搭档,你有意见吗?”
听到确实有正事要谈,波德莱尔身上的怒气稍微消退了些,只不过语气依旧十分冷淡。
“他们不早就天天绑在一块了吗?”
“不不不,那可不一样。”雨果重新站直身子,正色道,“他们平时出任务的搭档是他们自愿选择,但要是组成固定的……你也该猜到是在什么样的场合把他们派出去吧?”
“……”波德莱尔眼中有一抹暗芒一闪而过,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重新选择一个方向绕过正在挡路的维克多.雨果。
“他想做什么,我无权干涉,只要他不后悔就好。”在按下电梯按钮之时,波德莱尔如此平静的说道。
雨果双手环胸站在旁边看着他,眼中似乎有几分无奈:“你先前不是最看不惯那金发的小子?怎么现在这么轻松就松口了。”
波德莱尔冷哼一声:“阿蒂尔已经十七岁了,拥有自己的决策权。还有,现在不只是魏尔伦,所有金发我都不太喜欢。”
雨果只是过来通知的,倒没想着要掺和进他们师生俩的事情里来,只是叹了口气,感慨道:“这还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幸好他没有学生要带,不然也得像夏尔这样天天烦心。
波德莱尔走进电梯,在摁下电梯楼层后毫不犹豫地按下关闭键,将雨果那张脸挡在电梯门外。
“……聒噪。”
——————
上午九点整,巴黎公社里位于隐蔽位置的小型会议室之中,一场两国之间的谈判已然落下帷幕。意大利派出的谈判代表是个无异能的外交官,此时正看着柯南.道尔笑眯眯递过来的合同涨红了脸,却也无济于事。
“非常高兴意大利官方愿意倾听我们的意见,在此,我们也由衷祝福卡洛.科洛迪先生能够重返故土。”安妮.勃朗特脸上是与柯南.道尔相差无几的温和微笑,说出的祝福语情感相当真挚。
只不过,意大利方却对钟塔侍从的真挚道谢表示敬谢不敏——一口气收走了这么多好处,换他们也会乐意给冤大头一点好脸色看的,可问题就在于,他们现在就是这个冤大头!
季言秋在会议全程除了一开始的例行发言以及作证之外,就只是安安静静坐在一旁充当壁花的角色,帮安妮.勃朗特把文件收起那一刻扫到的上方所填写的赔偿金额,哪怕是在先前的演练中已经看过许多次,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这么高的要价,意大利居然还忍得下心来付这个钱……哪怕是为了掩盖进行人体实验的事实也不至于这么卑微,就连讲价都不敢吧?
直觉告诉他,意大利官方一定还瞒了什么事情,但基于没有线索,他的直觉也只能化为粗浅的猜测。
不过交易完成,卡洛.科洛迪先生也得回到意大利手上了,也不知道那些恶心人的政客们会用什么手段对付他。
合同一式两份,交由双方保管,还有一份会被交于合同的核心人物卡洛.科洛迪手上。季言秋收整好属于对方那一份资料,将文件袋递给了对方,有些担忧地说道:“卡洛.科洛迪先生,这是你的文件……还请务必小心。”
卡洛.科洛迪在会议开始后便一直保持沉默,仅仅只在几个关键环节发表自己的意见,其他时候都是在无言地注视着双方的谈判,时不时还会看向自己空荡荡的臂弯,似乎是潜意识里想要拍一拍木偶的头,却一时忘记了自己今日并没有携带匹诺曹来到对于木偶来说还为时尚早的谈判场。
而现在,他依旧保持着沉默,目光落在身前的桌面上,不知是在想着什么。季言秋见他没有反应,便将手中的文件往前再推了些,送到了对方的手下。
“卡洛.科洛迪先生,您听到了吗……卡洛.科洛迪先生?!”
在东方人有些慌张的呼喊声中,原本还活生生坐在座位上的意大利男人忽然直挺挺地倒了下来,就像是木偶被人解除了控制四肢的丝线!
在场的所有人都惊慌失措的站了起来,距离卡洛.科洛迪最近的书记员手忙脚乱地拉开座椅,将倒地的男人扶起,也让所有人都见到了“卡洛.科洛迪”此时的样子——那是一具被雕刻的栩栩如生的木偶。
会议室一时之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半晌后,一身亚麻黑袍的但丁走上前去,伸出手去触碰木偶脸颊,发出了叹息。
“他离开了。”
不只是会议室……还有巴黎。
第66章 有些尖锐的问题 “我想和季先生说几句……
伴随着但丁这一句话, 会议室里瞬间又炸开了锅。
意大利派来的外交官是个普通人,脸上带着无法忽视的棕红色,此时看上去下一秒就能晕倒,在助理们的搀扶之下捂着心口说出了一长串的意大利语, 最后终于想起他要控诉的是英国, 几乎是撕心裂肺地用英语喊道:“是不是你们!你们拐走了我们国家的超越者!”
柯南.道尔明显也没预料到还会有这种情况发生,但他并没有失去分寸, 而是冷静地反驳道:“如果是我们英国已经将卡洛.科洛迪策反, 你觉得今天这场会议还能召开?再退一步说,依照你的假设, 我们当然也有召开这场会议来骗取赔偿的可能性, 但对于我来说,我不可能设置这种过于愚蠢的欺诈方案, 还在会议室之中就让卡洛.科洛迪与众目睽睽之下离开。”
“再者,卡洛.科洛迪今天用于逃脱的能力没有被任何一方的档案所记录过——你们应当也不知道吧?是什么让你们觉得卡洛.科洛迪一个俘虏, 在短短的不到七天的时间内便会告诉我们就连自己的祖国也不知情的秘密?”
来自英国的老绅士那双深灰色的眼睛此时正盛满了名为智慧的光彩, 那锋利的眼神让意大利的外交官都忍不住躲闪。
安妮.勃朗特顺势接管了局面,拿起手中的文件夹在桌上敲了敲, 吸引全场人的目光,也让方才还在不断响起的窃窃私语声终止。
“柯南.道尔先生说的非常正确, 我们英国没有任何理由会做出这种事来。而我自己也有一个十分浅显的猜测——卡洛.科洛迪是自行离开的, 而想必这也不是临时做出的决定。”
红发少女抬起眼睛, 锐利的目光划过会议桌对面的所有人, 里头所含有的冷意让人遍体生寒,但仔细望过去,就会发现那张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
“这背后的原因,意大利方应当很清楚吧?”
意大利外交官的眼中闪过一抹慌乱, 但并没有直接承认,而是在平定了自己过快的心跳后反驳道:“是他自行离开?根本就不合理!在场有三个超越者,居然都察觉不到他动用异能?”
说完之后,他还将目光投向了依然站在那具木偶身边的但丁,企图获得自家超越者的认可。但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但丁非常平静的抬起头来与他对视,紧接着说出了差点让他彻底失态的话语。
“卡洛.科洛迪在前天晚上向我递交了辞职信,我批准了。”
意大利外交官顿时张了大嘴,差点怀疑自己听不懂英文,切换成意大利语又问了一遍,得到了但丁同样用意大利语重复的答案,顿时眼前一黑,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直到方才都默不作声的莎士比亚发出了讥讽的笑,双手环胸往椅背上一靠,嘲讽道:“看来这位外交官先生不应当急着来问责我们,而是该肃清一下内部才对。”
说完这带有极强指代性的话语后,他意味深长地看向了但丁。
但丁接受着周围人视线的洗礼,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只是平静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面对自己国家中少数不多的超越者,权限并不高的外交官没有问责的资格,最后也只能翁动着嘴唇,半晌挤出来一句:“阿利吉耶里先生,希望您待会能给我一个解释。”
但丁淡淡颔首:“我会的。”
这平静的反应将外交官接下来的长篇大论给堵了回去,让那张本就泛红的脸更加涨红一片,几乎要成猪肝色。
为了避免场面闹到无法挽回的局面,柯南.道尔结束了看戏状态,站出来打圆场:“好了,我们也会协助你们寻找卡洛.科洛迪的下落,今天就先到此为止吧。”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有关卡洛.科洛迪离开之事,我们会隐瞒。”
意大利的外交官闻言脸色终于好了些,强行挤出一抹微笑来致谢:“多谢贵方的谅解。”
说完后,他转过身,脸上的笑容立即便维持不住,急匆匆地离开了会议室。钟塔侍从的成员们没有动作,而是目送着意大利的团队离去。
不过,倒是有个例外——
“阿利吉耶里先生,您不与一同使团出去吗?”
穿着亚麻布黑袍的男人转过头来,蒙在双眼上的布料仿佛已经与他的皮肤紧密贴合在一起,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神圣感。
季言秋僵了一瞬,感受到了对方的视线落到了自己身上——分明看不到眼睛,可他还是能感受到但丁在“看”着他。
“我想和季先生说几句话,可以吗?”
柯南.道尔眯起眼睛,眼底闪过一抹思索,随后摊了摊手:“这就要问本人的意见了。言秋,你愿意吗?”
季言秋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去与柯南.道尔对视,得到对方爱莫能助的眼神后纠结了几秒,还是点了点头。
“就在这里吗?”
但丁颔首:“只是简单的说些事情。”
柯南.道尔拿起了自己的大衣,主动朝着门走去:“那我们就先出去了,为你们腾出私人空间。”
“多谢。”
会议室的门缓缓合拢,季言秋将视线移到但丁身上,有点忐忑。
这位哪怕是在现实世界里也甚少出现在他视线里的顶级文豪放到了异世界中依旧神秘,钟塔侍从的资料库里对方的记录也仅仅是意大利政府的公开资料,以及国际任务时的模糊任务记录。意大利政府没有这么强大的保密能力,那么,也就是说——但丁有他自己的方法来让自己的资料不被泄露。
这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只要参与到各国的事务之中,哪怕是从不离开伦敦的乔治.奥威尔都有了一整套全备的资料。单单从这点也能看出……但丁并没有他所表现的那样淡然随和。
而他与但丁唯一的联系似乎就只有匹诺曹与卡洛.科洛迪先生了。想起那天在昏暗的船舱中看见的黑红火焰,季言秋的心不由得沉了三分,被勾起了几缕悲哀。
“但丁先生,您有什么想要和我说的吗?”
季言秋收敛好自己内心的情绪,率先开口说道。
“你看起来有点伤心,为什么?”
出乎他意料的是,但丁并没有开门见山的抛出自己要说的话题,而是微微侧过脑袋来注视着他的双眼,用有些疑惑的语气说道。
季言秋被这与他设想中并不一样的问题给砸的晕头转向,一时之间甚至组织不起自己的语言,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没有,您应该是看错了。”
一般人听到这一句话都会非常识时务的顺水推舟转移话题,可但丁却是更加疑惑地说道:“可你的表情看上去就是这样的,就像是看到了值得惋惜的东西。”
那双深棕色的眼瞳之中一闪而过的情绪太过明显,但丁非常笃定他不可能看错。于是,他非常耐心的等待着东方人的回答,却只等到了对方有些无奈的一声轻笑。
“但丁先生,我现在是知道为什么卡洛.科洛迪先生会说您不擅长外交了。”
并不是说但丁不懂得人情世故以及外交上的礼仪,事实上,在整场谈判之中,但丁的表现都相当完美,没有一点疏漏。可问题就在于……对方似乎不太会说谎。又或者说,任何违背了他心中准则的事他都不会选择去做,而那些又恰恰好是名利场上最需要的元素。
因为不参与世间的恶,因此也被外交场隔绝在外……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您想要跟我说的是卡洛.科洛迪先生的事吗?抱歉,我也并不知道他的下落。”季言秋心中的感慨也只是仅仅停留了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很快便转回了正题。
但丁也像终于回过神来般将话题拐回正轨之上,先是摇了摇头,回答了季言秋的问题:“不,我并不是来向你询问卡洛.科洛迪的下落,事实上,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他现在在哪。”
季言秋有些怀疑自己所听到的话,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反问了一句:“您说的是真的?”
但丁依旧是那副淡然的样子:“是,我从不说谎。”
“可……这是为什么?”季言秋有些语无伦次,“卡洛.科洛迪先生现在所做的一切在意大利政府的规定里已经可以被视为叛逃了吧?”
他迫切的想要寻找一个答案,虽说他也不清楚自己寻找这个答案到底是为了什么。但让他失望的是,但丁看上去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浪费过多的时间:“他的离开理所应当——我们应该回到原来的话题。”
“季先生,我想问,你认为人类的罪是什么?”
罪?季言秋愣了一下,有些没想到对方会问出一个与今天所发生的事情完全无关的问题,甚至还有些哲理。
罪是什么?这个问题似乎很简单,但又非常困难。他曾经在医院之中见识过许许多多的人与事,看过爱与恨交织,也看过善意与恶意能在一瞬之间切换,在死神的门前,一切的恶意都会被无限放大。可哪怕是这样,他都无法轻而易举的去为什么是“罪”下定论。
“人类的罪……应当就是作为人类而活着吧。”
重病监护室里从住院开始便一直没有露面的家属在病人死去那一刻终于匆匆赶到现场,哭着喊着求着病人不要离开;一起抗击病情的病友在前一天还在温柔的互相鼓励,但在第二天早上得知对方病情好转后又会嫉妒到在背后恶毒的诅咒。
只要人还拥有着生与死,财富与贫穷,那么罪孽便会一直背负在人类的身上,永远无法解脱。
当然了,他也不是在经过了大量研究之后得出真理的哲学家,他也只是根据自己所看过的东西,做出浅显的见解罢了。
在听到这个答案后,但丁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随即又问出了一个问题。只不过,这个问题对比起上一个来说,就要更加尖锐的多——
“那你认为,意大利有罪吗?”
第67章 来自波德莱尔的忠告 ——季先生,有些……
“……”季言秋陷入沉默, 手指不自觉地抓紧了桌沿,瞳孔正在微微颤抖着。
意大利是否有罪?这是他能够回答的吗?
过了半晌,他有些僵硬的扯出一抹微笑来:“抱歉,并非是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但我并不是意大利的国民, 让我来评判是不是有些太过逾矩?”
但丁认真思索片刻后,认同地点了点头, 带着一丝歉意开口:“是我思虑不周, 那我就没有其他问题了,多谢你的回答, 季先生。”
“不用谢。”在听到对方放弃这个问题后, 季言秋猛得松了一口气。
在摸不准对方态度的时候贸然去评价他人的祖国,简直就像是在地雷区跳舞一样, 于危险的边缘反复横跳,一不小心就会造成外交危机。
只不过……问出问题的那一刻, 往往心中也有了答案。季言秋若有所思地抬起头来望向了如同苦修士一般打扮的意大利男人, 脑海里升起了一个相当微妙的猜测,但很快又被他强行打散。
算了, 意大利自己内部的事情,他还是不要去掺和了。
但丁正在望着窗外发神, 并没有查觉到东方人脸上那相当隐蔽的表情变化。窗户正对着一片毫无遮挡的蓝天, 冬日里的天空总是微微泛着白色, 时不时飞过一两只没有做好储粮工作而被迫觅食的鸟儿。很孤寂, 却也很漂亮。
“……我回去之后,会好好考虑第二个问题的。”他突然说道。
季言秋连忙从思绪中抽身,不太确定地说道:“那祝您可以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但丁淡淡地向他点头致谢,打开了门。门外不远处, 安妮.勃朗特与莎士比亚坐在候客厅的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摆放着刚刚开始没多久的国际象棋,听到开门声后齐齐抬起头来。
“阿利吉耶里先生,您与季先生这么快就聊完了吗?”安妮.勃朗特露出惊讶的表情来,主动开口问候道。
而她的对面,金发的英国男人手中执着一枚棋子,只是扫了但丁一眼后便又将目光落回了棋盘之上,似乎正在思考着接下来要走向哪一格。
但丁很有礼貌的停下了脚步:“是的,只是一些简单的问题,并不会耗费多少时间。”
“是吗?”红发少女面带微笑回应道,又将目光落到了男人身后的会议室门,“季先生还没有出来吗?莎士比亚,你要不要先去看看?”
莎士比亚没有回答,但他默默站起身来的动作已然无声的表明了他的想法。安妮.勃朗特面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与但丁一同目送着莎士比亚拉开门走进去后朝着但丁招了招手。
“阿利吉耶里先生,可以与我下完这一局吗?”她露出有些苦恼的表情,“莎士比亚可能一时半会回不来。”
但丁摇了摇头,说道:“抱歉,我大概没有多少时间。若是下次见面的话,可以。”
安妮.勃朗特遗憾的说道:“那还真是太可惜了……您先去忙吧,很期待与您下次见面。”
等到意大利男人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后,红发少女才将目光从对方的背影上收回,转而落到了棋盘之上,拈起那枚被莎士比亚暂时放在一边的棋子,自己与自己下起棋来。
“【皇后】按兵不动,【骑士】向前进攻但却忽略了后方,而【主教】则是往后退了一步,看起来另有盘算……”
安妮.勃朗特若有所思的望着眼前的棋盘,片刻后忽然将棋子重新打乱,侧过头去望向了不知从何时起出现在走廊之中的法国人,就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相当淡然的朝着对方打了声招呼。
“雨果先生,还真是许久未见了。”
维克多.雨果摘下头上的礼帽,向着红发少女躬身行礼,眼神若有若无的飘向了那扇紧闭的会议室门:“ 勃朗特小姐,又是许久未见了,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了?好像还是在情报局里头,但后来也没见着你。”
“我目前已经转组,在情报局里头的职位也对应着一起辞去,所以您后面没有在情报局里见到我是应该的。”安妮.勃朗特动作有条不紊地将被打散的棋子重新排列好,回答滴水不漏,“如果是要找柯南.道尔先生的话,他应当去找福楼拜先生了。”
雨果听着棋子与棋盘相撞发出的响声,终于将目光移了回来,落到了红发少女身上,语气有些微妙:“你倒是和从前完全不一样。”
“有吗?”安妮.勃朗特手上的动作停住了,抬起头来笑了笑,随即又继续整理,一边慢悠悠地回答,“或许是这段时间成长了吧,也没什么不好的。”
雨果也跟着笑了一声,并没有发表他对这个答案的意见,而是将话题转移向了另一头:“我不是来找柯南.道尔的,莎士比亚在里头吗?”
“在,不过……您真的要进去吗?”安妮.勃朗特故意露出了有些苦恼的表情,里头还透露出几分心照不宣般的暧昧,仿佛在无声的暗示着什么。
若是换一个人来,或许就因为安妮.勃朗特的暗示而顺着对方的意思离开,但雨果能是正常人吗?这位巴黎公社目前的领头人似乎兴致更甚,理直气壮地回答道:“当然啊,反正想必也不会发生什么事的。”
这句话里头所透露出来的意思简直就是将“你们钟塔侍从的小把戏是不会生效的”这句嘲讽直接甩到了对方脸上。红发少女脸上的微笑非常明显的僵了一瞬,随即便恢复了正常,好像很无奈般摊开了手。
“好吧,您进去吧——若是莎士比亚生气了,可别怪我没提醒您。”
雨果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什么也不在意地耸了耸肩便打开了门,在看到会议室里头两人的姿势时非常轻挑的吹了个口哨。
“莎士比亚,你总不能趁着王尔德不在偷跑啊。”
会议室里,两人此时正贴得极近,做出了轻声耳语的姿势,莎士比亚的一只手还轻轻搭在了东方人的手腕之上。从门口看去,简直就像一对交颈鸳鸯。
莎士比亚听到声音回过头去,那双血红色的眼睛眯起,仿佛被人侵占了领地后正在蓄力的暴怒雄狮。但他并没有马上发作,而是先对着不知为何有些恍惚的季言秋说道:“按我说的做就好,不用担心。”
季言秋也一反常态,就像是根本没有听到雨果的那一句调侃般面上带着几分凝重:“……我知道了。”
交代完这些,莎士比亚又在季言秋在肩膀上安抚性的轻拍两下,紧接着转过头来对上了站在门口悠悠看戏的雨果,表情瞬间冷了下来,简直就像是一瞬间从温暖的海岛来到了寒风凛凛的北极。
“你来做什么?”他冷冷地开口道,但或许顾及着会议室中的另外一个人,语气还算是友善。
雨果神色不变,抬起手指来指了指他:“我来找你,哪能想到一推开门就看到这副场景呢?”
他的脸上还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但莎士比亚却是敏锐的察觉出了什么,站起身来,先是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季言秋,确定他还沉浸在思绪之中才沉声说道:“出去说。”
雨果当然不会有什么意见,相当自觉的就退了出去,还侧身让出一条道路,饶有兴致的看着他反手将门关上。
“有什么话直接说。”莎士比亚在门合拢那一刻表情便彻底冷了下来,说道。
雨果没有立即开口,而是先侧过头去看了一眼还在候客厅的安妮.勃朗特。安妮.勃朗特察觉到目光,非常贴心的站了起来,向着走廊的另一头走去。
在确定这片空间没有第三个人存在后,雨果才慢悠悠的开口:“你刚刚在和人说什么呢?这么神秘。”
莎士比亚的眉头皱起:“巴黎公社最近事务这么少吗?能让你有空闲时间来管这种事。直接切入正题吧,你有空,我没有。”
雨果笑了一声,紧接着往墙上一靠,双手环胸,嘴角依旧保持着上扬的弧度,可眼睛中的笑意却逐渐褪去。
“之前提醒过你这么多次,现在倒是被爱情激起了对自由的向往了?”
那双血红色的眼睛微不可查的颤抖了一瞬,紧接着转向了侧方,避开了雨果的视线:“没有他,我也差不多会在这个时间察觉。”
“呵,得了吧,我看你在伦敦活得挺开心的。”雨果翻了个白眼,“真不知道你们是什么心理,心知肚明地被人拴上狗链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莎士比亚缓缓地闭上眼睛,并没有反驳对方的话,只是不咸不淡的嘲讽了一句:“你们就有好到哪里去吗?”
“总比钟塔侍从的待遇强。”雨果摊了摊手,说道。
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之中,直到正午12点的钟声穿透墙壁传进他们的耳中,才终于将这条寂静的走廊恢复了正常。
雨果重新站直身子,拍了拍自己的外套:“行了,和你的小海伦吃饭去吧……不,他是不是有个其他绰号?比如说小朱丽叶?这个明显更适合你一些。”
莎士比亚依旧保持着沉默,无声地打开了会议室的门,在推开门的那一刻脸上已然恢复了往日里的平静。
“走吧,去餐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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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完有关明天安排的会议后,季言秋有些疲惫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靠在门板上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感觉今天中午莎士比亚对他所说的话还在脑海之中回旋。
所有人都话里有话,但在不知道前情提要的情况下完全没有办法解读……为什么大家不能说的更坦诚一点呢?
等到他稍微缓过神来后抬头一看,书桌前又是那一道熟悉白色的身影。他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波德莱尔先生,您又来了。”
波德莱尔头也没回,继续处理手头上的账单:“嗯,毕竟这边的事务要比报销单重要的多。”
季言秋像昨天晚上一样来到书架前,竟然有些意外的看到了昨天疑似被波德莱尔拿走的诗歌集,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披散着长发的背影。
原来真的是波德莱尔先生拿走了吗?他若有所思地将诗歌集拿起,坐到了沙发上。
还没等他将书翻开,波德莱尔便仿佛察觉到了他刚才投来的目光,说道:“昨天一不小心将那本书拿走了,抱歉。”
“这没什么好道歉的,本来就是你们巴黎公社的东西。”季言秋连忙说道。
那边盖章的声音忽然静了下来,随后,波德莱尔有些突兀的切换了话题:“这本诗歌集是我学生整理的,你或许认识他,他叫阿蒂尔.兰波。”
虽说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季言秋还是十分有礼貌的回应道:“我与兰波先生有过一面之缘。”
“是吗?或许你可以和他聊一聊,你们应当会有共同话题。”
季言秋愣了一下,听出对方明显话中有话,但却无法准确的分析出来,只能有些干巴巴的回应道:“是吗?哈哈。”
盖章声再次响起,波德莱尔一边处理着手头上的工作,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你或许会认为我说这些很奇怪——季先生,有些时候我会觉得,你与我的学生有相似之处。就比方说,能够非常轻而易举的交付给一个刚认识的人自己的信任。”
“但你和他并不一样,他是脱离普通人太久,已经无法分辨正常的关系应该是如何;而你,则是曾经接受过太多善意,因此也不加分辨的对别人付出善意,与他人接触后便会习以为常的认为对方同样带有善意。”
波德莱尔转过头来,与那双微微睁大了些的深棕色眼睛对上。
“我并不喜欢说教,你的性格也没有错,这只是我的小小叮嘱——以后别再这么善良,你认识的所有人,或许都没那么值得你信任。”
说完后,他又歪了歪头,加上一句:“当然,也包括我。”
季言秋抓住书脊的手指不自觉的收紧,直接因为过于用力而泛起了白色。在这一瞬间,他的脑海中似乎闪过了无数个模糊不清的名字,但在最后也只能无力地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多谢您的忠告。”
“嗯,我知道你听进去了。”波德莱尔继续说道,“我也知道你已经学会了警惕,在接触后再去判断一个人的善恶,可仅仅是这样不够。就比方说莎士比亚今天对你发出了善意的劝告——我并非有意偷听,巴黎公社的上下都有我的耳目——你有在认真的思索是否要听从对方的意见,但像是这种家伙最难分辨是真心还是假意。不过从我的角度看,你或许可以试试。”
季言秋心脏猛然一跳:“您听得见?”
波德莱尔安抚他:“放心吧,我只知道你们偷偷说了些什么,以及在对话时产生的情绪,具体内容在没得到对方允许的情况下我会自动屏蔽。”
就算听不到具体的内容,能知道在做什么已经很让人头皮发麻了!季言秋不由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在心中暗暗感慨波德莱尔先生的异能绝对是防范巴黎公社里混进卧底与暗探的利器。
账单已然在谈话之中悄无声息的处理到了最后几张,波德莱尔在粗略浏览一遍账单上的数目后,眉头紧紧皱起,又倒回去认真看了一遍,当即撑着桌子站了起来。
“怎么又有问题?要是又是维克多.雨果搞的鬼,我就把他吊在巴黎圣母院上风干。”波德莱尔阴测测地说道,哪怕话语中针对的目标并非是季言秋,也让无辜的东方人背脊一凉。
悄无声息进来的幽灵先生在出门时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而无意识的发出了过重的动静,全身散发着低气压离开了房间,手中还紧紧的攥着那一叠账单。季言秋目送着他远去,于心中暗暗为雨果先生祈祷。
希望雨果先生能没事。
这个想法还没在脑海中停留超过一分钟,便又被新的一个想法所替代。季言秋的思绪逐渐飘远:如果雨果先生被吊在巴黎圣母院上,那么是不是有几率能够促使他写下异世界版本的《巴黎圣母院》?
若是方才离开的波德莱尔能够听到他现在的心声,一定会由衷的感慨一句:确实已经做出了改变——从善意变恶意了。
第68章 会议开始 来、找、我。
早上九点整, 有关于意大利事件的国际会议在巴黎公社的会议楼正式展开第一轮。扇形的会议厅中,各国的代表坐在本国的席位之上,低声地与邻座进行讨论。
英国,钟塔侍从的席位上, 东方人沉默地调整自己的耳麦, 左右两边分别是安妮.勃朗特与莎士比亚,正在间隔着一个他讨论着什么。
季言秋有些心不在焉地注视着一个方向, 并没有听清楚两人讨论的内容。他的视线很隐蔽, 但落在周围异能者的眼中却并不难察觉,只是众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点出来, 更没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因为对方视线的落点处, 同样坐着一位东方人,但面前的名牌却用正正方方的字体写着:【华国】。
由于本起事件影响的范围仅在欧洲, 华国方只派出了一个代表来参会,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选择放弃话语权。只坐了一个人的席位显得有点空旷, 可没有人会小看那个笑眯眯的狐狸眼男人。
面对这种情况, 让蒲一个人来就已经可以解决了。如果一个不行,那就得出动另一位更不好惹的家伙来。因此, 若是不到迫不得已的地步,各国皆是能让则让。
与狐狸打太极总比直面QIN要好得多。
似乎是察觉到了视线, 男人抬起头来, 顺着目光投来的方向回望, 在对上一双深棕色的眼睛时有些俏皮地眨了眨眼。
季言秋仿佛被人抓包般有些慌忙的将目光收了回来, 掩盖式的整理起了面前的资料,试图用这种方式来假装自己没那么尴尬。
安妮.勃朗特这才从装聋作哑的状态中脱离出来,装作刚才什么也没有听见的样子,扭过头对着东方人问道:“季先生, 你的同声翻译调试好了吗?”
找到了台阶下的季言秋总算没有那么尴尬,脸上的表情都自然了些,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
“应该是已经调试好了。”
红发少女慢悠悠地收回视线:“那就好,虽说大部分国家发言时都会使用英语,但另外的几个大国可就使用的是本国语言了,没有同声传译的话,会很麻烦。”
说着说着,她又仿佛无意之间将目光飘向了正对面的席位。那里,代表华国的席位旁上正是俄罗斯的席位,此时正空无一人。
俄罗斯国内发生一起重大异能事故,也就没这个闲心来掺和南欧发生的事情。
莎士比亚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在看到那块印有俄罗斯国旗的名牌之时才猛然想起了什么,若有所思道:“他们知道吗?”
他说得很隐晦,但安妮.勃朗特听懂了,摇了摇头:“不知道,另一位藏的更成功些。”
“这样。”莎士比亚微微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结束了这场仿佛在打哑秘一般的对话。
除了个别几个因为种种问题而暂时没来得及赶上的国家,各国的席位上都陆陆续续坐满了人。虽说是异能界的事务,理应派出异能者处理,但许多小国就连能拿得出手的异能者都没有,只能派出作为普通人的外交官。
异能者们在交谈的过程中都有意无意的避开了混杂在席位之间的普通人,就像是刻意分隔出两个世界。柯南.道尔正在小声地与德国的代表交谈着什么,由于胸前的名牌被挡住,季言秋没能认出德国代表是哪位文豪的异世界同位体。
能与柯南.道尔先生相谈甚欢的应当也是一位超越者……会是歌德吗?
还没等他抓住时机去分辨出对方的身份,下方位于扇形最顶端的桌子上,已然静候了许久的主持人见人已基本到齐,拍了拍麦克风。
“各位尊敬的代表们,已经到了我们所划定的开会时间。虽说有一些国家非常遗憾的因为某些意外而缺席第一场会议,但我们的流程依旧需要正常进行。”负责会议主持的是中立国家的外交官,这位看上去已然满头白发的女士用着十分标准的英语说着,完全没有因为面对着众多异能者乃至超越者的紧张。
会议厅中的交谈声逐渐褪去,只留下了各国代表不约而同开始调试耳麦的轻微电流声,以及整理与翻阅身前资料的声音。
在确保众人的注意力都来到会议本身上后,会议的主持人翻开了文件的第一面,宣布道:“本次会议是针对先前意大利异能武器不幸泄露至西西里岛事件的事后追责讨论会议,主要损失方有英国方——”
英国的席位上,柯南.道尔将手中的牌子举起示意。
“次要追责方为意大利的邻国:奥地利、瑞士、法国与希腊——”
另外四个国家的席位上,各位代表也同时举起了印有国旗的名牌,很有意思的是,作为追责方的五个国家十分均匀的分布在扇形的座位之上,也不知道是否是法国故意为之。
“以及本次事件的过错方——意大利。”
意大利的席位上,蒙着眼睛的男人平静地举起牌子,两边跟随入场的外交官正在不断地在他耳边叮嘱着什么,但明显的是,但丁并没有在听。
“现在,本起会议的主要参与方均已到场,第一次会议正式开始。”会议主持人环顾一周,最后将目光落在了英国的席位之上,说道,“还请本次事件的三位亲历者叙说本次事件的全部经过。”
安妮.勃朗特将耳麦打开,拿起了自己的发言稿。
“我是事件亲历者之一的安妮.勃朗特,接下来由我代表我的两位同僚来叙述事件的整体经过:11月23号,我们到达西西里岛,并发现了西西里木偶事件的第一起案例;当天晚上,我们于暗网上发布悬赏来进行调查;11月25日,我们从西西里当地的情报贩子红甘蓝处得到情报,锁定了斐德南;11月26日,我们到达斐德南,在即将取得异能武器是被另一组织截胡,异能武器的线索开始在暗网上传播;11月27日,我们成功获得线索,来到运输船上将异能武器销毁,具体做法将由我的同僚季言秋先生叙述。”
季言秋与安妮.勃朗特对视一眼,点了点头,接话道:“在到达意大利方试图转移卡洛.科洛迪的船只后我们开始分头行动。我在第二层的船舱中发现了卡洛.科洛迪,并且用异能消除了异能武器。在船舱中,我们发现了大量炸药,在我们登船后迅速引爆,对我们造成了不同程度的损伤。”
“而且从这些炸药的数量来看,意大利方应当是没有想过要让卡洛.科洛迪活下去的。这是否说明了意大利政府违背了《异能者管理条例》与人文关怀的原则?”安妮.勃朗特施施然完成了这场发言的最后问责环节,出乎意料的温和。
还没等意大利的外交官擦一把汗准备好回答,莎士比亚便拍了拍面前的麦克风,补充道:“并且,我想意大利方的做法很奇怪不是吗?要知道我们还有【异能武器来源】这个问题没有解决。”
“如此着急灭口,是想要掩盖什么呢?”
留下意味深长的一句话后,莎士比亚便将耳麦关闭,倚靠到椅背上,表情轻松。
场馆中顿时响起了窃窃私语,主持人轻拍面前的麦克风,让众人先保持寂静:“好的,意大利方有什么想说的?”
意大利的外交官迫不及待地将麦克风开启,激情澎湃地说道:“我方必须再重申一遍,我方从未开启过任何人体实验相关的项目!”
“这只是你们自己选择性公布的内容,没有办法彻底证明。”奥地利的代表斯蒂芬.茨威格插//入话题,有些尖锐地指出了对方话语中的漏洞。
意大利外交官分毫不让:“那奥地利方就可以拿出证据了吗?不要陷入自证陷阱是外交课程的第一课。”
“先生,拒绝自证的前提是【不符道理的指责】,你们是吗?”法国的代表人大仲马一反生活中不正经的样子,十分严肃的说道。
由英国引发的争论彻底在大厅之中点燃,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们始终保持着沉默,隔岸观火。
他们的沉默淹没在激烈的争辩之中,并不显眼。而不远处的席位之上,也同样存在一个国家与英国一样保持沉默,始终没有下场——是华国。
季言秋怔怔地望着那面熟悉但又无比陌生的国旗,脑海中仿佛又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太阳穴转来熟悉阵痛,季言秋皱起眉头来,下意识地要像先前那样将注意力转移开来,眼前便突然多出了一只手来。
那双手有点熟悉,在西西里岛上的某个夜晚,这双手便已经抓着他的手腕,帮他处理那可怕的伤口。
他的侧方,金发的男人眼睫微敛,让人看不清那双血色眼睛里的情绪。他先是装模作样地手指在桌面上轻敲几下,紧接着切入正题,指向了那面国旗。
“看着它,别躲。”极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他一时半会无法分辨出的情绪。季言秋因为疼痛,眼中一片茫然,但还是无意之间听从了男人的话,顺着对方的手指看去——
下一秒,他对上了一双狐狸眼。幽幽的绿色如同鬼火,诡异而又美丽。季言秋只感觉脑海中翻腾着的思绪都慢了下来,灵魂要被那双带着邪气的眼睛吸入进那汪幽深的绿里。
狐狸眼的主人笑眯眯地望着他,伸出手指点了点手腕上的手表,又指了指某个方向。
来、找、我。
季言秋看到他无声地用口型,对着他说出了他久违的母语。
第69章 近乡情怯 “下次约会,或者可以试试正……
整场会议, 季言秋都保持着心不在焉的状态,脑海中一直回放着那面国旗,以及狐狸眼的男人无声说出的那句话。脑子里思绪混乱一片,几乎要开始打架, 导致周围那愈演愈烈的争吵也如同灰尘般从他的耳朵轻轻抖落下去, 甚至没能带来一点回响。
“……这是污蔑!是没有证据的胡乱指责!”意大利的外交官一拍桌子,因为情绪不稳而隐隐破音地喊道。
“污蔑?”奥地利代表发出了不屑的声音, 冷笑声哪怕是将麦克风拿远了也依旧清晰地传到了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您可以去看看新一版的牛津字典中对这个词语的定义,又或者说您已经淡忘了中学的知识?”
英国的席位上, 安妮.勃朗特听着耳麦中传来的如同反复重复般的争吵, 悄悄用手挡着打了个哈欠,小声抱怨道:“他们吵了一个小时, 句子的意思都是这个没有变过啊……有意思么?”
柯南.道尔轻笑一声:“斯蒂芬.茨威格就是这样的性格,不将人彻底说服是不会罢休的。”
若不是这样, 之前也不会给罗素寄带有异能附着的信件。
“可再让他们这样吵下去, 再开上三天都不会有结果。“安妮.勃朗特摊了摊手,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 “已经快饭点了……他们能不能直接快进到动手环节,暂时中止会议?”
安妮.勃朗特原本只是随口一提, 没想到下一刻, 拍桌而起的声音便透过麦克风传至整个会场, 斯蒂芬.茨威格坐在座位上, 冷冷地望着涨红了脸的意大利外交官,像是在看闹脾气的小孩。
“请坐下,意大利代表。”这位举止优雅的先生眉头皱起,话语中是挥之不去的轻蔑, “我想你不会乐意在自己的信箱里找到一封陌生来信。”
意大利外交官的脸青了又白,白了又红,最后在同僚的劝说之下又愤愤地坐回了座位上。
主持人及时出面来缓和过于紧绷的氛围:“看来双方的情绪过于激动……为了避免发生我们都不希望发生的局面,本次会议暂停,待各国代表休息完毕后再继续,下次会议的时间待定。”
会议大厅中顿时又热闹起来,斯蒂芬.茨威格率先冷着脸离席,而名义上的意大利代表但丁.阿利吉耶里则是抛下随行的外交官,走向了德国的席位,将那位戴着银丝单边镜的先生叫了出去。
季言秋心不在焉地站起身来,整理自己桌面上的物品,余光却一直停留在不远处那道青白色的身影上。有着狐狸眼的华国代表人缘显然不错,还未等他站起,身边便多出了一位陌生的代表上前来攀谈。
眼见对方在与他人交谈,季言秋止住了想往华国席位迈出的脚步,有些遗憾地又将注意力放回了自己的资料上,但还分出心神来留意那边的交谈进程。
出了会议大厅再去找人那可就太过显眼了——并非是吸引他国的注意,而是柯南.道尔先生的注意。
想到自己不知从何时起淡忘掉的[初心],季言秋抿了抿唇,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但,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他将资料收入文件袋中,脑海中不断闪过所有可疑的画面。搜寻过一轮后,他的唇抿得更紧,拉上拉链时用的力道都不自觉加重了三分。
……没有。
季言秋自认为自己的记忆力不错,若是有与他怀疑的那位接触过的记忆,应当会十分深刻才对。毕竟,那双眼睛实在是令人难忘。
英国是不可信的,柯南.道尔先生他尚且不了解,因此也不可信任……绝不能让他看到自己想去接触华国代表。
还没等他抓住机会混水摸鱼离开,一只手便搭上了他的肩膀。紧接着,男人如往常般没有波澜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我和言秋就先走了。定了餐厅,要到时间了。”
季言秋有些茫然地转过头去,正好对上一双平静的血色眼瞳,就像是一对漂亮的鸽子红宝石。不知怎么回事,在对视过后,他居然莫名地将疑问的句子咽了回去,换成了不太自然的点头附和。
“嗯,是的……抱歉。”东方人歉意地笑了笑,随后移开目光,不与任何人对视,以防止漏馅。
安妮.勃朗特挑了挑眉,转向了莎士比亚:“约会?你还真算有几分本事。”
莎士比亚表情不变地认下了这句夸赞:“过奖了。言秋,我们走吧。”
季言秋赶紧点头,跟着莎士比亚一同离开座位。那只放在他肩膀上的手并没有移开,而是转为了虚搂的姿势,带着他穿过人群来到门口处。
会议厅里的供暖很足,进入室内后季言秋便将大衣脱下,此时身上只有一件略显单薄的衬衣与羊绒开衫。男人掌心的温度透过单薄的布料传递而来,竟是有点炽热。
一路上,莎士比亚都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沉默地向前走。季言秋偷偷仰起头来看他的侧脸,刚想开口,那双血色的眼睛便转了过来与他对视。
“怎么了?”男人率先开口问道。
季言秋不动声色地督了一眼侧后方已经结束了交谈准备离开的华国代表,于心中不断猜测着莎士比亚的立场,斟酌着该如何开口。
他不能确定莎士比亚先生的立场……
可让他惊讶的是,还没等他开口,莎士比亚已然直接说出了他的心中所想:“你在思考,要用什么借口来支开我,是不是?”
莎士比亚望着那双微微颤抖着的深棕色眼睛,望着里面于一瞬间升起的警惕,露出了极淡的笑容。
“让我来回答你——不用支开。”
放在肩膀上的手缓缓施力,带着他转向了侧后方,对上了正在离开的青白色背影。男人低下头来,轻声道:“去吧。”
下一秒,季言秋便感到自己被不轻不重地推了推,下意识向前迈了一步。他强忍着自己回头的冲动,死死盯着那道即将隐没在人群中的背影,追了上去。
而他的身后,男人停留在原地,直到望着东方人如同凭空消失般隐匿于人群之中后才收回了视线,走到了不知从何时起已经站在那里的红发少女身边。
“不去约会了?错过了这个机会,可能以后就没有了哦。”安妮.勃朗特脸上带着笑,若有所指地说道。
莎士比亚没有说话,而是沉默着向门外走,直到进入到电梯中后,安妮.勃朗特才听到了他的回应:
“那家餐厅不好吃,不去就不去了。”
金发男人侧过头去,看向自己在电梯玻璃上倒映出来的影子,发现自己的嘴角正呈现出下垂的弧度,如此忠诚地反映出主人的不愉快。于是,他扬起唇角,换上了微笑。
“下次约会,或者可以试试正宗的中餐。”
——————
走廊中的人比季言秋预想的要多得多,不知从哪里而来的一大批行政工作人员挤到走廊上,时不时便会突然自他面前搬着什么物体横穿而过,遮住他的视线。
“抱歉,请让一让。”季言秋再次绕开一位抱着盒饭的工作人员,努力在人与人的缝隙里寻找那一抹青白色,却茫然地发现自己丢失了目标的方向。
慌乱与不安一同涌上心头,季言秋不抱有多少期待地抓住一位经过的工作人员,尽量稳住自己的声音,问道:“请问你有没有见到一位穿着青白色长袍的先生?他是华国代表,刚刚还在前方不远处。”
那位工作人员思索片刻后,指向了走廊尽头的电梯厅。
“如果是那位华国代表的话,方才应该是乘坐着电梯下去了。”
“好的,谢谢你!”季言秋匆匆忙忙地丢下这一句话后,便朝着电梯间跑去,正好赶上一班向下的电梯。
巴黎公社今日并没有提供餐食,那位先生应当是去到的一楼,准备去街道上用餐……
季言秋于心中不断构想着对方可能会出现的场景,电梯门一开便走进了大厅之中,朝着正对的大门处开始张望。
在哪里——
忽然,他捕捉到了一抹青白色,顿时眼睛一亮,追随着那抹转瞬即逝的色彩踏出了大门,快步走过巴黎公社前方的庭院来到街道上,紧紧地跟随着那道身影左拐进入了商业街。
现在正值用餐时间,商业街中不说是拥挤也能说是热闹。巴黎公社的位置正好位于商业街的最尾端,季言秋有些艰难的逆着人流,目光一刻也不敢从那道身影上移开来。在这一刻,周围的人群都仿佛化为了虚 幻的影子,只有视线正中央的目标才是一切的真实。
季言秋几乎要忘记去记住自己所经过的街道,等追随着那道身影再经过一条小巷后他才发觉,自己已然来到了一处全然陌生的地方,而面前唯一可以进入的,便是一扇咖啡厅的后门。
下一刻,他毫不犹豫地推开门走了进去。咖啡厅里头的摆设相当的常规,就像是所有开在街边的咖啡厅应该有的那样,但万分奇怪的是,明明是用餐高峰期,咖啡厅里头却空无一人,只有被隔断所隔开的一小块卡座里不断传来水流声。
季言秋暗自在心中升起警惕,做好发动异能的准备,缓缓朝着隔断靠近。等越过那由竹子所编好的屏风,端坐在沙发卡座上的身影终于完整的呈现在他的面前。
“这可还真是经历了千辛万苦的碰面。”一身青白色长衫、有着一双狐狸眼的男人笑眯眯地望着他,将自己面前的茶盏往他的方向一推。
“请坐下喝一盏茶吧,毕竟你也辛苦了。”
紫砂茶壶、衔金□□茶宠、以及薄胎青瓷茶盏……这些与周围的摆设格格不入的东西放在男人的身前,却忽然变得合理起来。
季言秋恍惚地坐到他的对面,拿起茶盏时,里头那翠色的茶水倒映出他那含着水雾的眼睛。他有些迷茫地抬起手来,碰了碰眼角,却发现不知从何时起,泪水已然溢出眼眶。
男人半是无奈半是有些慌张地拿出了自己放在口袋里的手帕,一边放到季言秋的手里,一边试着开玩笑来活跃气氛:“我泡的茶就真的有这么难喝吗?要不我试试点杯咖啡?你们年轻人现在是不是就爱喝这种东西?”
季言秋听着久违的母语,深吸了一口气后将手帕接过,按了按自己的眼角,听着男人的话语实在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我还没喝呢,先生。”
他只不过是……近乡情怯。
第70章 我们总会相见 我没有忘记……真是太好……
茶是好茶, 茶香浓郁,喝下去后先是苦涩,紧接着缓缓回甘,口舌生津。
季言秋在喝下那一盏茶后便一直低垂着眼睫, 手指缓缓转动着手上的微凉的瓷杯。睫毛投下阴影将眼瞳遮盖, 让人分不清里头的情绪。
在确定对方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后,蒲先生暗自松了一口气, 同样将手中的茶饮尽后轻轻地放到桌面之上, 利用茶杯与桌面相撞发出的声音来吸引对方的注意力。
“如何?这可是我去西南出差时特地带回来的特产,办公室里头所有人品尝过之后都赞不绝口呢。”
对面的先生说话时带着点很浅的口音, 让季言秋不由得感受到了几分亲切。虽说听不出具体是哪里的话, 可无论是不是自己家乡的乡音,只要听到这种不太标准的发音, 都会不自觉的联想到还在家乡时所见识到那些来自五湖四海的人。
“很好喝,不过我很少喝茶, 没有办法做出具体的评价。”季言秋听着自己口中那既陌生又熟悉的中文, 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明明只是过去了短短三个月的时间,为什么却像是已经过了漫长无比的岁月?
“没事, 喝茶而已,还需要什么文绉绉的评价吗?”那双狐狸眼笑得微微弯起, “茶这种东西, 只要自己喝的开心就足够了。”
季言秋的唇角无意识地上扬, 刚想开口说些什么, 小腿却忽然传来了被什么毛茸茸的东西蹭过的感觉。他被吓了一跳,低下头去一看,桌下不知从何时起多出了一只雪白色的狐狸。那条蓬松又漂亮的大尾巴甚至还没有从他的裤腿上离开,一双狐狸眼水汪汪, 与他不偏不倚地对上了。
……狐狸?他不由得愣住了,有些不知所措的将自己往座椅深处又挪了挪。坐在他对面的男人看着他这手忙脚乱的反应,实在是没忍住笑出声来,拍了拍掌,向着狐狸呼唤道:“雪花,过来。”
白狐狸听到主人的呼唤,似是有些恋恋不舍的扭头看了他一眼才穿过咖啡桌,跃到沙发上趴坐在男人的手边。
“这是我养的狐狸……之一。雪花的年纪不大,又被长辈们宠坏了,所以脾气比较娇纵,见笑了。”男人露出有些苦恼的表情,拍了拍手边的狐狸脑袋。
白狐狸被拍脑袋后,似乎是听出了男人正在贬低自己,张牙舞爪地要去揪男人的衣袖,却被对方用两只手指轻松制止。
季言秋眨了眨眼睛,没能想起来有哪位文豪曾经饲养过狐狸当宠物。
看对方的气质以及穿着,结合二次元世界对于三次元人士的润色以及改编规律,应当是一位年代较早的文豪……
“对了,我是不是还没自我介绍?”就在季言秋思索之时,男人便像忽然想起了什么般,随即笑着说出了一个季言秋无比熟悉的称号。
“——你可以称呼我为宁先生。”
宁?这个姓氏,再加上狐狸……季言秋脑中顿时将所有的线索都拼接在了一起,一个姓氏几乎是脱口而出:“蒲先生你好。”
原本还想藏一藏身份的蒲先生:……
他有些尴尬地咳嗽起来,空出的右手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过了半晌后有些郁闷地说道:“我藏得有这么差劲么?你这孩子,是不是先前有看过钟塔侍从的内部资料?”
季言秋原本也是脑子一热便脱口而出了自己心中的猜测,听到对方给出的解释,赶紧附和道:“是,我之前入职时看过。”
其实钟塔侍从给他的资料里根本没有有关华国的资料,先前被影响了还没发觉,现在看来,一切都充满了刻意。
无论是故意略过的华国资料,还是渐渐的与他失去联系的唐人街的朋友,以及在潜移默化之中消失的【回家】的执念……一想到自己毫无知觉的三个月,季言秋就忍不住背脊发凉。
他先前还在怜悯卡洛.科洛迪先生,可现在看来,他又有好到那里去呢?
那双深棕色的眼睛暗了暗,再抬起头时却又恢复了原本的样子。微表情切换这门课程他已经在西西里的任务中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但还是逃不过任务经验比他高上数倍的蒲先生的眼睛。
蒲先生望着那还带着几分属于年轻人的稚气的面庞,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千言万语也只化为了一句感慨:“委屈你了。”
季言秋刚缓过来的情绪又波动起来,立即仰起头来试图控制住自己的眼泪,用手帕擦拭着眼角,有些郁闷地说道:“最近秋冬有花粉,眼睛不太舒服……不,我是说天气太干……”
又是一声叹息传来,一只手越过桌子来到他的肩上,轻轻地拂过,就像是将上面的重担通通扫走那样。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那一刻,季言秋是真的感到自己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一直笼罩在身上的无形压力被卸下,就连呼吸都轻快了几分。
“想哭就哭,总是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会伤身。”那双狐狸眼认真地望着他,语气放柔了些,“七情皆与五脏六腑联系,过度不好,过抑也是不行的。”
季言秋捂了捂眼睛,将头重新低下来,嘴角挂着笑。如果莎士比亚在场,他一定可以认出来——这笑容与立冬那天的笑一模一样。
“坏了,好像没有眼泪了,暂时哭不出来。”青年开了个小小的玩笑。
真心的笑容和装出来的笑是不一样的。真正的笑是从心里溢出来的喜悦,只是看着就会让人也跟着笑出来。但蒲先生却是心头一酸,语气再放轻了些,简直比和自家狐狸们说话还要柔和。
“哎呦,英吉利这杀千刀的……”他小声嘀咕着,打了个响指,紫砂茶壶顿时自己漂浮起来向着空杯倾倒,只是从里头流出来的液体却变成了温热的牛奶。
说实在的,拿上好的青瓷来装牛奶,简直是暴殄天物。但使用它的人明显并不这么觉得,很是自然地拿起那杯还冒着热气的牛奶,递到季言秋手里。
季言秋睁大眼睛,有些错愕地望着手里的牛奶,又转向了那盏“不务正业”的紫砂茶壶,脑中充满了问号。
怎么回事?魔法?……不,应该说是异能效果,但什么超越者会用异能干这种事啊?
蒲先生却是误会了他疑惑的源头,解释道:“喝点甜的东西心情好。我知道你们不喜欢喝这种温的热的,可牛奶可是好东西,可以养生养心的。”
季言秋对上那双充满了期盼的眼睛,无奈地说道:“我本人很喜欢喝牛奶,但……您就拿异能干这种事吗?”
按照这一位在三次元的影响力,理应是超越者这一档的,至于异能……应该是和幻象有关?
所以,他手里这杯是幻术产物么?不会实际上还是茶水吧?
想到那些志怪故事里头妖怪拿叶子变钱的事例,季言秋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手中的牛奶,口中顿时泛起了浓郁的甜,在舌尖久久不散。这味道冲击着他的味蕾,让他默默地又将茶杯放下了。
——好甜!比他平时喝的自制甜牛奶还甜!
蒲先生倒是没看出他对这杯过甜牛奶敬谢不敏的态度,而是先回答了他的上一个问题:“怎么,异能不就该这么用的吗?”
季言秋有些哭笑不得,但对这个理念也持赞成态度:“自然是可以的,我平日里也喜欢用异能偷懒。”
说完后,他先是顿了一下,实在是抑制不住自己心中的好奇心,指着茶杯问道:“这杯茶是被幻象给替换成了牛奶么?那我喝下去的本质上是不是还是茶水?”
那双狐狸眼里现在是真的充满惊讶了,蒲先生感慨着叹气,摇了摇头:“看来是我年龄大了本事倒退,竟然连异能信息都给英吉利打探到了。”
要知道,华国的异能相关保密工作可是几乎达到了天衣无缝的境界。除了正面出过手的那几位,多是参与秘密行动的其他超越者在他国档案中依旧是一片问号。
蒲先生当然不会想到季言秋会是从其它渠道了解到的他的异能——华国能把他
派来接人,那必定是将人查了个透。排除凭空出现这个可疑点,季言秋的简历相当干净,并未接触过其他组织。
其实是从现实世界得到线索的季言秋心虚地移开目光,手指轻轻在椅子上划了划。
就让钟塔侍从来为他背锅吧,不然他实在无法解释。总不能说“蒲先生我看过你的书”吧?
好在蒲先生也没想深挖,暗自将回去后与情报部交代此事的计划放在心中后便继续说道:“你觉得我是用幻术将茶水变成了牛奶?”
季言秋回过神来,下意识又看了眼桌上的茶杯,迟疑道:“不是吗?”
“嗯……”蒲先生微微眯起眼睛,沉吟片刻后充满了神秘感地笑了笑,“算,也不算。”
“为什么不猜得更大胆一些呢?真的只有这杯牛奶是幻象吗?”
疑惑只是闪过了短短一瞬便被震惊掩盖,季言秋扭过头去环顾四周,竟是发现周围的景象开始模糊起来,就像网络连接卡顿后画质突然下降的影片。
蒲先生抱起狐狸,遗憾地说道:“看来聊天时间要到了,才聊了几句呢……只能等下次再见面了。”
周围的一切都被蒙上了一层雾气,就连男人那道青白色的身影也跟着摇晃起来,如同须臾幻梦,轻轻一碰便会消失。
季言秋有些慌张地站了起来,想绕到对面去,却发现自己的身前仿佛存在着一堵不存在的墙,阻挡了他前进的步伐。
“蒲先生?”那双深棕色的眼睛颤抖着,里面的无助像是下一秒就会变成泪水溢出来。
蒲先生端坐在座位上,就连五官都开始模糊不清,只能隐约看到原本是嘴的位置开合。
“明天会议就该结束了,他们不会让会议拖得太久。来接你还需要一点时间,得委屈你继续在英国待一会了。”
季言秋将双手放在那边透明的墙上,声音有点沉闷。
“……还要多久?”
那道身影只剩下了简单的颜色,勉强可以分辨出应当是摇了摇头。
“不会太久。“蒲先生顿了顿,给了出明确的期限,“一个月内,我们会将那群无赖解决的。到了那时,我们会再次见面。”
一个月……季言秋的手指蜷起,明该为了这远比以前更明确、更有希望的话而感到高兴,但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蒲先生看出了他的失落,安抚道:“太久了,对吧?别着急,我们总会相见的——在等待的间隙里,就让这孩子来陪你吧。”
一道白色的影子从那一头跃过来,用蓬松的毛蹭了蹭他的裤脚。季言秋下意识低头去看,对上的白狐那水汪汪的眼睛后刚想抬头再追问,却只看到了一堵红砖墙。
他恍惚地向身后望去:是他进入咖啡店前走入的小巷、不,应当说,那家咖啡厅从来没有出现过。
方才发生的一切就像是虚无的梦,若不是狐狸还在不断扒拉着他的裤腿,季言秋真的会以为自己只是在会议上睡着后做了场美梦。
他沉默着弯腰将白狐抱起,紧接着便止住了动作,过了将近一分钟后才将额头缓缓地靠在了狐狸的头顶。
“我没忘记……”喃喃自语般的声音响起,后一句里带着难以掩盖的笑意,又像是在抽泣。
“——太好了。”
白狐停下挣扎,温顺地扭过头去,舔了舔青年的脸颊。
是呀,太好了。【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