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寿兽死去后,身上掉出一些还未消化的“寿”,自发返回原本的主人体内。虽然只是很少的一部分,但起码能维持到弟子们离开鬼界。
大地再度震颤,那种变化也再度发生,有些东西正在往阵心汇聚。
丹鼎宗的失踪弟子已经救出,但是事已至此,蔺祝不准备打道回府。
两位长老留在原地守着沦为老弱病残的弟子,蔺祝带上蝉蜕、三七和柴草,跟着叶灼往深处去。
沈心阁自然也寸步不离,只是他依然没有成功牵到叶灼的衣角。
这地方蕴含着一些道理,年轻弟子见识过,也许对修行有益。
当然,主要还是因为,带上弟子,就有人可以打杂,譬如牵着那些东西。
路上又捉到两只寿兽,寿兽的体型很大,牵在队伍的最后,像是两头雪白的山丘在移动。
“是否有些太显眼了?”蔺祝道,“若有其它人在林中,我们会成为靶子。”
叶灼:“没事。”
沈心阁:“叶道友,我们还要走多久?”
叶灼:“快了。”
死人树已经稀疏起来,树上的红、金、白色果实渐渐增多了,看来不会再有福、禄、寿兽出现。
而整片林中,橘色果实一向不多。
“福、禄、寿都有了,下一个,想来是‘喜’了。”蔺祝自语。
柴草暗暗点头,在凡间,福、禄、寿、喜乃是四位天上星官,逢年过节,父母都要上香祭拜。想来人生在世所求,也就是这四样东西罢了。
鲜艳的橘黄之色从浓雾中透出,看着眼前仿佛高山般的怪物,叶灼停下脚步。
雾中是一张巨大的、欣喜若狂的鲜明面孔。
似乎是看到了他们到来,那面孔动了动,嘴角大咧,满面笑纹,像是正在放声大笑,无法停止。
源源不断的喜悦从中透出,感染着整片区域。
看到如此灿烂的笑脸,沈心阁不由眉眼弯弯,也想笑出声来。
——然后就被蔺祝捂住了嘴。
叶灼的目光向上移。
喜兽的身躯已如高山,枝叶更是遮天蔽日。
蜿蜒的橘色枝条在天空铺开,密密麻麻地笼罩了整片天地,在那枝蔓之间,似乎有无数张形形色色的笑脸。
“站在这里,会不由自主想起人生喜悦之时。”蔺祝道。
叶灼:“……是么。”
他只是静静看着枝条蔓延至视线尽头。喜兽竟然如此庞大,恐怕覆盖着整片密林和山脉。
只是夜雾重重遮蔽视线,不站在它脚下,根本无法看到。
最开始遇到一位武宗弟子带笑而死,也就可以解释了——喜兽的捕猎范围广泛,他未踏入密林就已经被其捕杀。
而他们一行人一路走来,都没有被喜兽盯上,也很正常。
武宗弟子发现了锻体圣药的踪迹,心中喜悦,自然更容易被喜兽发现。而蔺宗主和弟子是来救人的,同门危在旦夕,当然不会有人高兴。
沈心阁一路上要么在研究符咒,要么在想方设法抓他衣角,没有时间高兴。
至于他自己,更不会喜怒萦绕于心。
如此庞大的怪物,整个林中只会有一个。它所盘踞的地方就是整座大阵的中心。
喜兽站在这里,是在守护什么?
沈心阁被蔺祝捂了嘴以后已经领悟,在喜兽面前最好不要笑,不要高兴,不然就会被盯上。
这种事情也不难做到,他可是修道之人,有控制情绪的手段。只要在脑中设想师父死了的场景,自然不会再笑。
沈心阁正色:“贫道以为,对付喜兽,就要它乐极生悲。”
叶灼:“。”
举三i反一,沈静真这个人是会收徒。
蝉蜕:“那我们怎么让它更高兴?给它讲笑话?”
柴草冥思苦想:“那也太过荒谬。”
三七:“不如我们几个人一起在喜兽面前哈哈大笑,让它来吸收我们的喜意,它吃饱了,就会炸了。”
蔺祝也一样慧眼识珠。
叶灼回头,看过柴草手里牵着的长长队伍。
首先是四只垂头丧气的福兽,再是四只无精打采的禄兽,最后站着两只郁结于心的寿兽。
顺手牵羊,的确是好习惯。
叶灼:“都喂给它。”
弟子们面面相觑,恍然领悟了什么。
蝉蜕和三七当即服下几颗增长力气的丹丸,合力托着一头小山包一样的福兽飞起,投入喜兽大笑的口中。
喜兽惊喜地晃了晃枝条,嚼了几口,将福兽整个咽下,脸上笑容灿烂三分,仰头发出无声的大笑,它发不出声音,可整个地面都开始颤动。
四只福兽都进了喜兽腹中后,地面已经随着喜兽的大笑开始剧烈摇动。
叶灼:“继续。”
四只庞大富态的禄兽带着枝条上的钱串玉石一起被投进去,喜兽照单全收,尽数吞下。
剩下两只寿兽,人力无法举起,不过寿兽高大,牵过去,就到了喜兽之口能够吞下的高度。
喜兽又是大笑,一口一口撕咬着雪白的寿兽。
寿兽那老寿星一样的面孔满是惊恐,可它的挣扎完全没有效果,喜兽几口下去,寿兽的脸已经只剩小半张,又一口,它的身躯被彻底吞噬。
鲜明的橘色愈发浓郁,喜兽的笑容已经近于癫狂,山林的晃动剧烈如天塌地陷,地面上迸开道道沟壑,死人树轰然倒塌。
一个人,有了福,有了禄,有了寿,如何不喜?
若是福多、禄厚、寿永,怎能不欣喜若狂?
而凡人一世,求福、求禄、求寿,到最后,都是为了“喜”之一字。
喜兽开始吃掉最后一只寿兽。当它的身躯也消失在喜兽的口中,地面的晃动蓦然停止,天地间,一段无垠的寂静。
就在这寂静之中,蓦然生出一声凄厉的哀哭。
喜兽的身体挣扎着褪色为死一样的灰白,癫狂般的笑容先是凝固,而后渐渐融化,变为一张撕心裂肺的、恸哭的面孔。
最后轰然倒塌,那面孔四分五裂。两个眼窝处却不断流出泪滴般的水液,仿佛有生命正在其中汩汩而生。
人生之喜到了顶点,尽数化为悲哀。
喜兽轰然死去的一瞬间,仿佛一生中所有悲喜如虹彩般荡开,前尘往事彼此交叠,在眼前浮现展开。
三个丹鼎宗弟子像中毒般坐在地上又哭又笑,蔺祝在念清心诀,沈心阁呜咽了一声伸开手过来找叶灼要抱,再度被他转身错开。
叶灼的眼睛,像有过一瞬的晃神。
而在这一瞬过后,他无所想,只是静静看着远方寂静起伏的群山。
而后,看向喜兽倒下的地方。
那里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的石台。石台上密密麻麻镌刻着阵法纹路,岁月磨灭,有一些已经看不清了,至少是千年之前所留。
而在那石台正中央,一朵花正在缓缓开放。
昙瓣优美纤长,层层开放。花瓣边缘,泛着梦境般迷离的色彩,红、金、白橘的流光交相辉映,最后又变为死寂的漆黑,轮转不息。
人间的福、禄、寿、喜,实为祸、债、死、悲。如此轮转,是否就是所谓“八部转轮”?
叶灼的目光,看向花的最中央。
在那里,隐隐透出一丝灵光。
最后一层花瓣也打开了,叶灼看见最中央一颗晶莹剔透如同露珠,其中又仿佛包含万物的深邃光珠。
……似乎向外散逸着一些佛法感悟。
八部转轮花是很奇特,但也不会结出珠子,更像是有人将这颗灵珠封在了花中,待到花开时才会现世。
灵珠之中,似乎有比这朵花更珍贵的东西。
叶灼伸手。
还未触到花瓣,就感到虚空中微妙的波动。
东、西、南、北、上、下,有禁制悄然落下,封锁此方天地。
轻拨花瓣,叶灼将灵珠握在手中,不知为何,珠子似乎主动朝他手心贴了贴。
灵珠清凉冷寂,其中似有大道运行,连喜兽死去带来的那一丝悲喜变幻都随之消散。
对面传来脚步声。
雾中,叶灼看见来者身影。
“虚境之中,还能有此奇遇。叶二宫主,真是鸿运当头。”太寰真人徐徐走来,道,“可这山川大阵,观之却是我上清山先辈圣人手笔,叶宫主,你手中东西,是否该物归原主?”
五指缓缓收拢,灵珠光华尽敛于内。
叶灼身在石台之上,居高临下看着太寰,眼中终于浮现一丝笑意。
“来得真慢,”他说,“你师兄呢?一起。”
第72章
身为道宗太上长老,太寰真人的地位极高,年岁却不老,看起来只是人间三十出头模样,长相沉郁俊美。
此时喜兽已死,阵法已破。天上云开雾散,寒月光华下照,在叶灼身上,一片冰雪。
不论前情如何,有如此美人月下相候,总归是件令人愉快之事。
再想起此人看似琼华玉质、高不可攀,实则却乖张桀骜,嗜杀成性,不由更加期待他垂死求饶,最后道消身陨时的模样。
“慢?”太寰微笑,“看来,叶宫主等我多时了。”
“没等你。”叶灼平淡道,“在等你人仙师兄。”
“狂妄!”太寰一声怒喝,渡劫巅峰气势外放,深沉威压霎时展开。
叶灼神色不改。“狂妄”二字他生平听过太多,早习惯了。
看见他眼中依然笑意隐约,太寰心头升起一股无名之火:“你笑什么!”
“别无他意,只是欣赏贵宗。”叶灼道,“我听闻杀人夺宝一向是修仙正统,秘境寻仇亦是宗派惯例。贵宗循规蹈矩,的确堪为正道楷模。”
太寰冷笑:“如此言语,莫非你微雪宫已打定主意与正道仙门一刀两断?”
这般对话,使蔺宗主背后又渗出涔涔冷汗,护着弟子往后退去。可惜此方空间已被封锁,实在无法离开。
沈心阁被蔺祝拉着,却拧眉似在感应什么,忽地抬头道:“叶道友,有人在布阵!”
“无事。”叶灼说。
今夜林中藏龙卧虎,自然该有杀阵,他不介意领会。
只是等阵成的时间里多听了几声狗叫,让他本来不错的心情变差了一些。
太寰冷笑一声,黑色拂尘一挥,浑厚罡气霎时朝沈心阁方向打去。
长剑出鞘,半空中将太寰的攻击截下。罡气与剑意相撞,消散于无形。
太寰出这一击只是觉得沈心阁碍事,也就用了三成力道,叶灼能挡下并不奇怪。
一触之下,太寰却是收敛笑意,若有所思:“叶二宫主剑意如此寒冷,倒让我想起一个人。”
叶灼:“这样就能想起,想来你曾经败过。”
太寰未恼,只是叹道:“可惜你拔剑之式太过随意,从起手就不如他。”
叶灼静静看着他,忽然道:“你是觉得,我应该这样拔剑?”
娑罗圣木所制剑鞘,漆黑纤长,原本随意握在手中,此时从容转了个方向,竖持身前,剑柄指天,鞘首花叶铭文指地。
太寰蓦然色变!
叶灼反手握住上方剑柄,竖拔长剑。
其形端肃,其势庄严,恍若天地神明,在其剑三尺之上。
剑半遮了他的双眼,仿佛整个人都隐于长剑之后,待时而出。
一声清响,长剑出鞘半尺。
太寰惊骇,脱口而出:“你是谁?”
回答他的却是一声锵然撞响。剑归鞘,竟是重回叶灼身侧。
叶灼的目光,淡淡讥诮般看着他,像是对他如此神色颇感兴味。
“我不是谁,”他说,“这也不是我的剑。”
而后,再度拔剑——用方才被太寰真人品评为“太过随意”的拔剑式,轻描淡写将其抽出剑鞘。
记不清具体的动作,仿佛只是他想拔,所以就拔了,恍若飞鸿踏雪,无迹可寻。
“这才是我的剑。”
太寰真人听见了那冰雪清寒的嗓音。
——也看见那出鞘之剑凌空而来。
剑意肃杀凛冽,如昭昭日月。
太寰后踏一步,身后天地罡气汇聚,全力迎上叶灼向下当面斩来的一剑!
大地轰然动摇。
蔺祝反身抱住了沈心阁,支起灵力屏障护住几个弟子,但也仅只是堪堪挡住那一下相撞带来的冲击。
太寰真人生生被震退几步,而叶灼第二剑转瞬间又至。
太寰再度起手,周身环绕起苍茫呼啸的道韵,己身大道尽数灌注其中,堪堪接住叶灼第二剑。
怎会如此!
他是几近圆满的渡劫巅峰境界,怎会在此人剑下如此左右支绌!
可是太寰已经没有任何思考的时间,因为叶灼剑势连绵如同急雨,瞬息千百,向他袭来。
剑招若快,力道往往会轻。
可是叶灼每一剑都势有千钧,必须全力才能招架。
剑光冰冷,剑意皓寒,没有任何繁丽变化,可是招招式式都是剑道至理,大道本意。那剑意,不怒而威,在那剑下,恍若置身天道最肃杀最无情处,天上地下一片浩荡杀机。
太寰看不出他的师承,他没见过任何相似的招式。
这样的剑,仿佛与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渊源。
这是无情道的剑。
绵延万古的冰川,世间至清澈之物,日光下照,能够洞彻万里。但又是世间至寒之物,比金铁更冰冷,比磐石更坚硬。
——可是无情剑道,能领悟至如斯境界,他从前只见过一个人。
看着那双同样淡漠至寒的双眼,太寰张了张嘴,却被剑中滔天寒意打断,平生所悟道法尽出,大道分明如洪流奔涌,灌向对方,依然只能且战且退,交手不过几百招,已被生生逼退至十几丈外。
可是,到如此境地,叶灼所用的都只是他的剑招剑意,也就是天下剑修都能泛泛而谈的“剑道”,太寰没有体会到任何真正的“道”。
——为何却能硬撼他臻至圆满,能与天地共鸣的道境?
是这人觉得自己只配接这样的招式,还是自己没能领悟他剑中之道?
太寰怒吼一声,以全部功力,悍然挥出一掌。
滔滔浊流,纷纷世事,尽在这破釜沉舟般的一掌中。
还算有意思。
叶灼正面迎上,自上而下斩出一剑。
这次,太寰看到了。
看到了那空无寂灭,惊心动魄的“道”。
那一剑,带着异样的凛冽决绝,仿佛自万物尚未生发的虚空中而来,又会将一切带回其中。
万籁俱寂,滔滔浊流奔腾入海,归于渊深无底的寂静。纷纷世事焚于滔天业火,唯有灰烬四散。
恍惚中此生已尽,霎时间大梦初醒。
太寰咬牙,恨不得杀了自己!
此情此景,怎么在这不知底细的妖异之剑上,仿佛生出感悟!
当即不顾后果,想要透支精魄,再挥一掌!
可他心中已知胜负!
这一剑已越生死,他无论如何无法挡下,只能以身硬接。
剑光凌空而来,心念电转间还未决定是战是逃,那一剑却已经逼至面门。
“无用!”太寰耳边传来一声清喝。
雪白拂尘扫过,一泓浩瀚清光挡住叶灼剑势,太寰身前赫然出现一白衣道人。
“师兄!”
太素面无表情,回身一掌把他打到地面上,浮在空中,威严双目直视叶灼。
“师兄,你也看见他方才拔剑式了!”太寰道,“那是幻剑山庄对敌起手,绝无谬误!”
“闭嘴!”太素断喝。
——论道时横拔剑,以示亲敬,杀人时竖拔剑,以告天地,幻剑山庄几百年来的定例谁不知道?又能怎样?
来之前主宗还有示下,微雪宫几人皆有古怪,若要硬拼恐怕两败俱伤,要他们尽力化干戈为玉帛。
如今看来,断无可能!
至清道韵,刹那在太素身上浮现,但听他口吐真言,如洪钟大吕:“起!”
话音落下,三重天地杀阵重叠,杀机呼啸而至,如万千刀剑袭向叶灼。
阵倒是好阵,果然成色上佳,叶灼想。
若是在一年前他合体期时用更好,一定能使他有所感悟。
可惜,时过境迁了。
叶灼一剑落下,阵法脉络刹那尽断。
世上杀阵若想杀他,除非阵中杀机能胜过他剑上杀意。否则,大约如同此阵。
——比起杀阵,叶灼更感兴趣的是面前的大乘人仙。
太素仙人,道宗“太”字辈天资纵横之人,二十五岁合体,十年后渡劫,又过十年,已至人仙境界。
有传言,他早已道心圆满,只是不放心师弟太寰一人在下界,这才未曾飞升。
三重生杀大阵竟被刹那毁去,对眼前这尊杀神,太素心中已有料想,不会将他当做等闲渡劫。天地气机在太素身畔汇聚,酝酿着雷霆一击。
但叶灼如此直勾勾目光,依然使太素心中生出不解:“叶宫主何故如此看我?”
“圆满道心,还未见过。”
话音未落,已是毫无保留,一剑斩下!
第73章
寒风呼啸,刮过虚境的山川。今夜天边挂着的是一钩清寒的弯月,握剑的人比残月的清光还要萧肃。
浩瀚清气自太素手中雪白拂尘而出,转瞬形成一个又一个蕴含天地至理的大道真言。
大乘人仙的“道”,已经从己身之道推演至此方天道。
因此,太素仙人的每一道攻击,都像不可违背的天道律令般朝叶灼砸下。
叶灼的剑不曾回鞘。
太寰的道,叶灼用剑来接。太素的道,他依然以剑相迎。
沈心阁抬头看着半空中的战斗。他看见那些大道真言中天道演化。
师父再修三十年,不知道能不能用出这样的招式。这就是道修追求的尽头么?
可是比大道真言更耀眼的是叶道友的剑光。
叶道友的手指纤长剔透,像用琉璃烧成的那样好看。沈心阁不知道这样的手指怎么能将剑握得那样稳。
叶道友的身形也一样漂亮,像深山雪谷里削拔的霜竹。他也不知道这样琼枝玉叶的人,怎么会用出那样无坚不摧的剑,怎么会有那样磐石烈火般的力量。
沈心阁知道,这一切并不像他看到的那样容易。
那里面有些字符他认得。那里有最重、最坚固的“镇”字法,要破开它,就像要劈开世上最坚硬最高大的山川,要有至强至刚的力量。
有最玄妙、最顺应天道的“周”字诀,要破开它,就像倒转日与月的轮回,要有超脱天道、比肩造化之功。
怎么能做到呢?
怎么才能心无外物,将这一切都交付给那道凛冽的剑锋?
沈心阁有些出神。
他看得出,叶道友并不在意这些天地道理凝成的字符,像是也不在意浩瀚的天道,他只是出一剑、又一剑,将自己面前所有障碍都一剑两断。
那些浩如烟海、势压山川的大道真言在一往无前的剑锋之下分为两半,像雪片般在那人身畔飘飞。
最后,一道开天辟地般的剑虹直劈向太素面门。
太素仙人手挥拂尘。
逆鳞剑漆黑的锋刃,与那浑然天成的拂尘之柄轰然相撞。
一霎间的冲击爆发至顶点,短兵相接处喷薄而出的力量本该伴随震耳欲聋的轰响,可是已经超越人能听到的极限,只有一切都消失般的茫茫寂静。
沈心阁睁大了眼睛看半空中,他看见那惊鸿一剑,看见相撞的剑锋与拂尘,看见那红衣激荡如烈焰,好像时间戛然而止,那一瞬间被无限拉长至永恒。
他仿佛窥见天人之境。
——直到蓦然展开的青色山川长卷遮住他的视线。
是蔺祝撑开法器,为身后弟子们挡住那山崩海啸般的余波。
堪堪挨过冲击,就感知到沈小道长身上气息剧烈变化,像是冲开了境界瓶颈。
蔺宗主深呼吸一口气,又艰难支起灵力屏障,将图卷法器撤下。
夜幕之下,那二人已经进入新一轮的打斗。
逆鳞剑嗡鸣,啸如龙吟,叶灼感受着剑身回馈的强大力道。
大乘人仙比起渡劫果然有趣很多,他还有很多新剑招想试。这样的人仙,上清山里还有数个,的确是风水宝地。只是太素仙人年纪大了,总觉得身子骨不如龙离渊结实,也罢,瑕不掩瑜。
龙吟再起,寂灭凋零之意在剑上燃烧,电光火石般又是一剑!
每一剑都是你死我活,太素身在剑下,岂会感受不到那玉石俱焚般的打法?
招招式式都要致人死地,招招式式没有一个用来回护自身,真是疯子!他到底杀过多少人?
那剑招,出则无回,仿佛九死不悔,可只要未死,下一剑来势只会更盛!
山中观世多年,谁是池中物,谁是在渊龙,太素自然能够分清。如此人物,合体期时没能杀成,任其渡劫,已是覆水难收。如今再要赶尽杀绝,非得付出极大代价!
并且,再不会有万全把握。
——可当初谁会想到,短短二十年,人间剑道会再起高峰?
本以为胜算十成,未料是生死相搏。
稳住心神,太素握持法器的手指着力收拢。
看着太素的眼睛,叶灼忽然微笑。
“道友,”他说,“你师弟调息好了。”语气友好,像是提醒,又像是期待。
真是不可理喻。太素心里掠过念头。
云相奚可没有这样的邪性。
就在这一瞬间,叶灼身后一道罡风打来,太寰真人果然再度出手。
太素同样出招,两人默契联手,向叶灼攻去。
其实到了这样的境界,很少有人会联手为战。人各有道,道不同,道域更会不同。
对敌时,本以自身之道自成天地,他人掺入,道韵失其纯粹,反而不如单打独斗。
——除非两人之道本就相辅相成。
以一剑对两人,几次交锋下来,叶灼心中已有感受。太素用清气,修的是天地之“清”,太寰用浊气,修的是天地之“浊”。
上一个这样的还是他们两个师弟,一人修生,一人修灭。
微生弦曾经告诉他,上清太字一辈专修两仪之道,全是一黑一白,两两一对。两人联手,能再上一个大境界。
是有意思。
在师兄太素的道域之中,太寰身上气息层层拔升,加入战局未过多久,已有质的飞跃,俨然是与太素相似的人仙境界。
此是伪境,但在这相辅相成的清浊道域中,与真境界无异。对视一眼,两位大乘人仙各出全力一掌,向叶灼轰杀而去。
叶灼以剑直对!
大地轰然动摇,转瞬间,又是千百招。
红衣身影飘跃而起,身畔蓦然浮现无数飞剑幻影,随着叶灼的动作心念,血红剑影追星赶月般奔走流徙,应付两人攻势,竟是游刃有余。
——怎么还是如此!
太寰死死看着叶灼,胸膛起伏不定。
“定神!”太素喝道,“这才到哪里!”
师弟哪里都好,只是性情因为浊气缘故,太不沉静!
有师兄提点,太寰轻吐一口气,继续与叶灼缠斗。
的确,战至平手又怎样,道修从来修的也不是刀光剑影。这叶灼是有本领,但他与师兄的道域,已在成形。
太寰对叶灼连打数掌。
逆鳞剑本体正以飞剑术与太素斗法。叶灼手中无剑,从容抬手,鲜红法印霎时成形,与太寰对轰。
红莲法印与掌风罡气接连相撞,晨钟暮鼓般震人心魄,太寰生生被逼退数步。
就在他露出一瞬破绽的当口,乾坤竟是易位,飞剑如同惊龙,挟风雷之势蓦然袭向太寰,煞气凝结的法印则铺天盖地般砸向太素!
当然,两位人仙受些伤也不会死。
逆鳞剑回到叶灼手中,选了方寸未乱的太素道友,继续实践剑招。
天地间有玄妙涌起,缠斗间,叶灼能清楚感知自己的变化。
与太素过招,神思会越来越清明专注。与太寰过招,思绪会变得浑浊散乱。
那种变化,并不是砍了一下太素,再砍一下太寰,过分专注的神思就会被混乱之感中和,回归正常。
而像是世上有了两个自己,一个愈发清明,另一个愈发浑浊。
天上的月亮似乎也分成两个。
一个皎洁,一个黯淡。
上好道域,叶灼想。
“……咦?”已不知屏住多久呼吸的蝉蜕微弱出声,“怎么有重影?宗主,是我眼花了么?”
若真是眼花,也不怪自己。叶宫主看起来打得尽兴,他看了也觉得心中酣畅淋漓,难免目不转睛。
叶宫主的红衣那样灼目,剑气那样锋锐,精彩得惊心动魄,他眼睛被刺伤些许,也是应该。
“没有,”蔺祝看着半空,淡淡道,“且看吧。”
一边是天下第一的剑修司掌生杀,一边是两位大乘人仙破釜沉舟。
用那通天本领,生死相斗。
修仙之路漫漫几百年,这样的场面,一生未必能看见几回。能领悟几分就看造化,反正沈心阁小道长的合体瓶颈是已经松动了。
短短对话间,他们眼前,已是现世中绝无可能出现的场景。
——整片天地都在缓缓分离,竟是分为两个。
一个清澈剔透,天上地下一片皎洁,另一个混沌厚重,遍地昏黑浊流。
万物有清有浊,清气逸,浊气凝,此时竟是全然两分。
人身亦有清浊,在此之际,同样一分为二。
琉璃天地里,叶二宫主红衣飘逸,鲜明耀眼,眼中清明凛冽,剑气如冰雪,一身空灵寂静。
浑浊天地里,同样是叶二宫主,却是一身血一样的稠丽深红,煞气杀意缠身,眼中血意深浓,一招一式,如入魔境。
唯独没有一分为二的是太素与太寰。
太素修“清”之道,本已成为至清之体,在“清”的世界里,他即是至高之道。
在“浊”的世界里,太寰亦是一样。
——而完整的他们所面对的叶灼,却是各不完整的两面。
蝉蜕想明其中关窍,顿时紧紧蹙眉:“好可怕的道域。”
蔺祝看的却不是叶灼。
这片天地清浊二分之时,蔺祝脸色就蓦地变化,余光看向四周。
——寂静无声的幽林中,有别人的气息。
就在不远处,不止一个人。
先前未能察觉,是因为隐匿之人各有高明,身上气息与整片密林融为一体。
而此时清浊分离,先前的隐匿自然不再完美,水落石出。
蔺祝深吸一口气。藏头露尾,用心必然险恶,不想贸然打草惊蛇,他极缓慢地转移目光,余光看向让自己觉得最具威胁的那道气息方向。
然后看见,那人竟然就堂而皇之地抱剑站在最高的一棵死人树梢头。
一身张扬华美的黑袍,倒是很眼熟。
那人在看叶灼,一动不动地,也不知已经看了多久。
——眼中浅浅噙着一丝唯恐天下不乱的温和笑容。
对此,蔺祝实在无言。
第74章
“叶宫主能打过么?”蝉蜕担忧道。
人仙手段, 第一次见到,竟是如此移天换日的伟力,将整个世界都分为两境。叶宫主一个人分成两个,两位人仙却是在自己的道域中更上一层楼,如何招架?
——就见清浊两界之中,叶灼短暂停手,注视着面前两位人仙。
一位清气浩瀚,一位混沌溟濛,清浊界域中的万物都可以为他们所用。
太素与太寰也在审视叶灼,想要看出他分离两身后的变化,是否神思残缺,露出破绽。
对峙并没有维持太久,仅仅是一两息之后,叶灼手中剑光骤起,猝然发难!
两境之中的两道红衣身影,竟是同时动作,剑招毫无二致,连衣袂激荡的形状都了无分别。
两位人仙手挥拂尘,以天地之气还击。这一次交锋,是叶灼被震退一步。
此人难得被击退一步,太素太寰自然是不给他任何喘息之机,瞬息之间再度出手,将看家本领尽数使出!
这一次,势必要扭转战局,让他节节败退!
两位人仙手段尽出,感受到四面八方的压力,叶灼自然是照单全收。
手抚剑身,长剑发出清越啸鸣。
而后一剑斩出。
清浊界域全然不在他眼中。
是分成了两个,但他手中依然有剑。
清如何,浊又如何。生如何,死又如何。本无一物。
分成三个、四个、千万个,剑依然是剑,他依然是他。他剑不会折,他心亦不会改。
那身影如此夺目,观者几乎只能看到看到两个他,两把剑,相同的剑招,相同的杀意。
——如同两幅全然不同,却在点睛处洞彻贯通的泼墨画卷。
面色难看的却是太寰与太素。
清浊两境中,他们的实力暴涨数倍,而叶灼的实力应当减去五成。
心分两半,身为二体,即使是相同境界的大乘人仙在此,也会被削去一半功力。更有甚者,会神智混乱,自相矛盾,失去章法。
但是叶灼的剑,却是全然未变!
第一剑不变,第二剑亦不变,千百剑也不变,甚至,剑势节节攀升。
起先叶灼被他们击退一步,现在换成他们被击退三步。
那剑,何其可怖!
清浊两分,却似乎反增其纯粹。
因其纯粹,连天地清浊都要避其锋芒。
太素怒喝一声,催动道域之力,层层加诸己身,与他相斗!
叶灼依然以剑相对。
剑气激荡,清气翻涌,在这风云变幻之间,太素忽然看到什么。他的面庞先是有一瞬的空白凝滞,而后化作不可置信的神情。
“你——”
叶灼面无表情,依然一剑挥出。
法器为太素挡下这一击,可那强绝的力道依旧反馈到太素身上,令他肺腑剧震,喉口隐约泛起腥甜。
而太素的目光依旧死死看着叶灼身后。
在那里——他忽然看见几道难以察觉的裂缝。
裂缝里是漆黑的,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枯灭,向外逸散着丝丝缕缕的鲜红。
那颜色,像叶灼身后会隐约浮现的庄严法相,像是他身畔那些烧尽千般心障的红莲业火。
每当叶灼的剑向他斩下一次,他的至清之域就会被生生震开一道这样的裂缝。
——那师弟呢?
太素眼中看不见浊域的景象,旁观之人却将两个界域的状况尽收眼中。
太寰真人的界域,被破开的裂缝更多、更深。此时,太寰正怒吼着燃烧精魄,弥补界域,攻向叶灼,却永远被下一剑斩出深渊般的天裂。
蝉蜕和三七紧张地一人拽住蔺祝一边衣角,握得太紧,连关节都泛白了。
因为心神贯注,更因为,他们的魂魄都仿佛被叶灼摄入其中。
两道身影,两把剑,看起来如此不同。清者冰雪霜寒,决绝凛冽,浊者煞气冲霄,戾气毕露。
可是看清了,都是一样。
——都是纯粹到极致的杀意。
都是那人身上,冰凉华美的血红。
那些裂隙,像是裂开在了太素真人的道心之上。
叶灼未有道域,却斩破了他的道域。
是他的剑太锋利,连大道都能斩断,还是他的道,破了他们的道?
太素身畔气机涌起,亦是燃烧精魄,催动道域!
可叶灼一剑之后,还是一剑,他身上气势如惊龙腾起,冲霄直上,不可直视。
直到那一剑,横贯天地,将清浊道域,分为飘散的两半。
叶灼身后霎时烧起无边烈火,现出红莲法相,清浊两身,一者对天,一者对地,同时拍出一掌!
两方界域轰然震颤,相互挤压,而后被那一掌生生压回一体!
一霎天旋地转。
尘埃落定后,他们身畔依然是虚境的山川,头顶依然是虚境的弯月。
没有清也没有浊,只有浑然一体的原本天地。
太素与太寰的身体直直倒飞出去,太寰重重撞在最高大的一棵树上,口吐鲜血,滚落在地。
树身震颤,站在树上的人不由得换了个地方稳住身形,竟然用这种东西来丢自己,看来是有意见。
太素勉强在树身前稳住身形,将师弟护在身后,抬眼看着叶灼。
他的道域破了。
不是收起,而是被破。
一生之道,被他人毁去。
道域反噬,太素肺腑剧震,生机已去大半。
可是那一瞬间,道心的灰败,远胜于落败的耻辱。
先出声的却是太寰。艰难的喘息声里,太寰死死看着叶灼:“为何不见你的道域?”
叶灼:“我只修剑道,没有道域。”
“不可能!”太寰说,“你没有道域,就绝无可能破开我们的道域!”
是这样么?
“哦。”叶灼说,“那你就当这里是我道域。”
太寰一口气未喘过来,剧烈咳嗽,已有垂死之状。
他是渡劫,人仙只是伪境,道域被破的反噬,太素尚能苟活,他却远不能能承受,此时已是强弩之末。
叶灼挥出一掌,干脆了结了太寰真人的性命。
这样,就不会再有疑问。
太素长叹一声。
“为何你能不受道域影响?为何我境已至清,你却能斩断至清?”他问叶灼。
叶灼不想回答。
他平生不与他人论道。
他现在只想把树砍了,让树上藏头露尾的长虫掉下来。
但是难得捉个上清人仙,他还有话想问。
“为何?是我的道错了么?”太素又道。
那神情,仿佛叶灼若不回答他的问题,他就会死不瞑目。
树上忽然传来轻笑嗓音:“阁下,你道至清,你心也至清么?”
——是谁?
太素蓦然看向身后树上,旁观的弟子亦是心中一惊,抬头看向那处。
——树梢头有弯月一钩,还有人影一个,飘然独立,云起风生。
叶灼:“滚下来。”
这人。
架打得那么漂亮,怎么一开口就让人滚。
离渊飘然落地,站在叶灼旁边。
“若真是至清,道友为何会在此?若是至浊,你师弟又为何在上清?”续上未完的话语,离渊悠悠说着,语气中只有轻慢嘲讽,“恐怕是清中有浊,浊中有清。”
太素无言。
可是纵然道心有瑕,他一个渡劫晚辈,又凭什么轻易撼动?
最后,太素看着叶灼双眼:“那你呢?你到底所修何道?”
叶灼:“我不修道。”
话语冷漠掷地,月光在剑锋上流淌,太素明白,此人毫无与自己说话的兴致。
他心知大势已去,可是仍有不甘。
一生之道,他不愿就此收场。
执着地看着叶灼,太素说:“大道三千,我与师弟修清浊,自以为已是其中翘楚,能够横压诸人之道。对你,却是无可奈何。这究竟是为何?叶宫主,还请你不吝赐教。”
——修成人仙,就听不懂人说话了么?
龙离渊方才不是大发善心,已经说了?就算离渊不说,他破了他们的道域,不就是已经“赐教”?
“我剑就是我道,杀你就是我道,我一切所行就是我道。”叶灼说,“你学艺不精,所以败了,这很难懂?”
微生弦话那么多,也不会来找他论道。
道在剑中,道在心中,道甚至可以在风中,道唯独不在言中。
口口声声至清至浊,道又不会说话,实际修成了什么,谁能知道?总之是被他斩了。
太素终于不再问。
一生修道,分明已是半身踏上登仙路,倏忽间师弟身死,仙途已断,只是因为踏错一步。
都罢了。
他静了下来,不再像是要死不瞑目,像是可以含笑九泉了。
但叶灼暂时还不想让他含笑九泉。他问:“上清山去鬼界,到底要做什么?”
太素:“此是主宗之秘,我不能答。”
叶灼:“我搜你魂,怎样?”
太素惊出一身冷汗:“不必!”
按理说渡劫期怎能搜得了人仙的魂?
可是现在看着这个人,太素心中升起无限恐惧,仿佛这人说搜,就是真是能搜。
比起搜魂如此凌辱,还不如立时自爆了事!
叶灼:“那就答我。”
太素:“千年前有先辈圣人在人间鬼界留下大阵,这才得以分离两界。主宗护道真人此行目的即是探明此阵,真到万不得已时,重启大阵,再拒鬼界。”
听起来,很是堂皇。
得了答案,叶灼手中聚气,打算送太素仙人一程。
“且慢!我有一问!”太素道,“叶宫主,你和云相奚到底是是何关系?”
叶灼觉得奇怪:“我很像他?”
“你不像。”太素说,“可你让我想起他。”
叶灼:“你可以不想。”
“那你究竟是不是幻剑山庄的故人?”
叶灼淡淡晲着他:“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太素:“不是,就当我从未问过。若是,那你就恨错了人。”
如此奇思妙想,让叶灼觉得很好笑。
“也请你赐教。”叶灼说。
太素看着他,道:“上清全宗,从未动过幻剑山庄一根指头。幻剑山庄当年被斥为不祥,我宗多有维护。幻剑山庄灭门,云相奚飞升,我宗亦震骇,调查多年。”
“哦?”叶灼漫不经心道,“结果是何?”
“仙道无一人对幻剑山庄出手!幻剑山庄满门被屠尽,能下此手的,只有——云相奚自己。”
“那时,幻剑山庄是祸起之地,幻剑山庄的剑脉夺天地造化,天地不容。”像是怕叶灼骤起杀人,太素话说得快了,喉中嗬嗬作响,“那件事,整个仙道都心知肚明,是少庄主云相奚替天行道,自屠山庄满门,斩断剑脉灵脉——天道感其大义,大开天门,接引云相奚飞升!”
静静看着他,叶灼未说话。
离渊忽然开口。
“那贵界天道,还真有主见。”离渊道,“我行走万界,还没听过有哪方天道会主动接人飞升。”
“再说,若真是夺天造化天道不容,怎么不直接降下天雷劈了他们的剑脉,反而还要穷通观的吟夜挨个丢了人身六根才问出缘由?”
说到这里,他轻轻一笑:“想来,这样的话若是你宗自己说,用意太过直白,借他人之口来说,是避嫌罢了。”
“阁下如此咄咄逼人,我无话可说。”太素断然道。
到这地步,他反而平静下来。
“我只有一言:若你们觉得不是天道接引,幻剑山庄灭门就只剩一种可能。”
这般说着,看着叶灼,太素眼中忽然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像是怜悯的神情。
“幻剑山庄,是数百年剑道巅峰,钟灵毓秀,往来无数。云相奚生于斯,长于斯。他师长、父母、爱侣,乃至毕生亲友,都在此处。”
“——故而,他亲手屠尽满门,证得心中无情道,立地飞升。”
“不然,红尘剑仙那年为何要生生废了自己效仿云相奚而修的无情道?因为这样的道,他不想修。叶宫主,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不要再与上清山作对,你与上清,本是无冤无仇。”
太素仙人,对宗门倒是忠心耿耿。
“知道为什么你的道修不好么?”叶灼忽然道。
太素一哽,一时未能适应话题如此转变。
“因为你想得太多。”叶灼晲着他,眼中唯有一丝嘲讽般笑意,“你要杀我,所以,我杀你,这很奇怪?”
杀人者就要被人杀,他拔逆鳞就要被寻仇,理所应当之事,非要顾左右而言他,令人费解。
“死到临头还要追忆往事,想是阁下心中有鬼。”叶灼神情平淡,“心中有鬼还能修成人仙,真是天赋异禀。”
太素胸膛起伏,蓦地吐出一口血,喉中气促,一时间只觉得修道心魔都重了几分。平时怎么没听说过叶灼这人竟是如此牙尖齿利,话不饶人?可是心中困惑不得解,真让他生不如死!
“你!你到底……是不是——”
他的话未能说完。
因为叶灼已经一掌打出,断其心脉。
太素仙人最终还是死不瞑目。
第75章
叶灼收了太寰与太素的储物戒,对着二人尸体,思索是否要毁尸灭迹。
可这场打斗观者众多,毁尸灭迹似乎也无意义。想起八部转轮花还开在原地,叶灼打算去将其摘下。
一转身却是差点撞到龙离渊胸膛。
——跟这么紧是要做什么?
而且,还如此明显地挡他去路。
叶灼:“做什么?”
“当然是祝贺你。”离渊眉眼弯弯,“破解迷阵,找到药草,又斩了两位人仙,难道不值得一贺?还记得你合体的时候要杀两位渡劫,还要耗些力气,如今却可以从容斩杀人仙,可见进境千里。”
似乎如此,值得一贺。
“那你打算如何贺?”叶灼道。
“还没想好,暂且口头恭贺。”离渊带笑看着叶灼,总想伸手碰点什么,但又按下。
这人刚打完架,身上寒冽杀意还未散去,真是漂亮。
原来只是口头恭贺,不是要拔剑一试,叶灼略表遗憾,收剑归鞘。
这龙眼神如此奇怪,不知道是否是在林子里吃错了什么东西。
叶灼:“什么时候来的?”
虽然问出口,但叶灼并不期待答案。这种事早有前例,就算是从头到尾都在,也是这条龙能做出来的行径。
叶灼现在只想抓个炼器师过来,将逆鳞剑改锻。
最好彻底断了离渊和剑的关系,若是做不到就退而求其次,让龙离渊在附近时,逆鳞剑能有感应。
不然,这长虫仗着和他本命剑气息相同,永远能不声不响跟着。
——是觉得这样很有君子风度么?
他如此问,却见龙离渊听了,不以为耻,反而倒打一耙。
“这么想知道,莫非叶二宫主心中有鬼?”离渊晲着叶灼。
叶灼:“我有何鬼?”
“难道不是怕我来得早了,听见有人称我为‘灵宠’”?
叶灼:“这都记得,你心境还需再开阔。”
离渊根本不想理他。
“哦,还有这个。”离渊倒出一粒丹药,递到叶灼面前,“你吃一颗。”
“?”叶灼看着来历不明的丹药,并不想吃。
离渊早知如此,叶灼不动,他就直接抬手把丹药抵在这人唇畔。
叶灼不悦蹙眉。
离渊再往前推,他吃进去,丹药入口即化,感其效果,似乎是一颗延寿丹。
离渊行事,愈发令叶灼费解。
“不是有寿兽吸了你些许寿命?”离渊说,“聊作补充。”
缓慢想起前事,叶灼无话可说。
是被寿兽搭了一下,但几丝寿命而已,本是无用之物。不过,他已经不再尝试理解离渊。
“我中途去看过一次微生兄。他也进了一个大阵,比你这里人更多、更热闹。”离渊说着,还是忍不住伸手,理了理这人耳畔发丝。
“他们在那边斩一些叫‘三尸’的东西,你在这里斩福禄寿喜,好像也差不多。”
不像他们龙族,从来不在意这些。
他运气一向很不错,钱也很多。寿字更不必说,身为龙族,当然能活很久。
至于“喜”,虽然常常被人叶灼气到,但总体来说,也不能说不喜。
如此四角俱全,怎么没见他付出任何代价?人族就是想得太多。
离渊:“什么都要斩,什么都觉得会成空,你们人族真是麻烦。”
说话间,叶灼将丹药彻底咽下。
离渊看见他轻轻咽下东西的那一下动作。
——目光像是忽然顿住。
过一会儿才缓慢上移,看过形状完美的下颌,看他薄红的唇角。
……看起来很好。
方才喂丹药的时候手指似乎也碰过,想不清了。
还未想清方才触感,离渊发觉自己已经俯下身,在这人唇畔浅浅啄了一下。
“???”
叶灼下意识就是按剑。
他几乎以为这条龙忽然失心疯了!
意识到自己方才做了什么,离渊竟然感到些许释怀。身为龙族,也许代价就是失去了一些控制自己的能力。
至于这人那要杀了自己的恼火神情,离渊并不觉得如何危险。
……甚至想安抚般再亲一下。
遗憾的是,这人并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下一刻叶灼已经断然绕过他,往石台中央走去。
离渊默默跟上。
——林中一片死寂。
叶灼来到八部转轮花面前。
太寰现身之时他就已经在这里留下一道剑气保护,以免它受到战斗波及。
如果打不过太寰太素两人,这道剑气就会另有作用,将花毁掉,不让它落到别人手中。虽然这种事情很难会发生。
总而言之,花朵依然完好。
这花生于石中,无叶无枝,茎秆极细,其中有流光点点。
不明其特性,贸然采摘,恐怕会有损伤。叶灼想起附近应当还有药修。
“蔺宗主?”
一手拖着被点了哑穴的沈心阁,一手拽着几个弟子,正打算不着痕迹离去的蔺宗主听见话语,深呼吸一口气,僵硬地转过身。
——他只觉得自己走得还是太晚。
第76章
不,不仅是走得晚了。
从最开始就不应该走这一趟,蔺祝想。
短短一晚,这片林中发生太多事。他听到太多,也见到了太多。
在仙道,有些浑水不是不可以去趟,但趟进去的人会永远不能脱身。
还有些事,也不是不可以见,但见到了的人会不会被灭口?
不过,看现在情形,叶二宫主还有用得上自己的地方。
蔺祝整理好自己的表情,朝八部转轮花走去。
采摘灵植,是丹鼎宗人最精通的事务。蔺祝手上浮现一抹生机浓郁的青色灵力,灵力沿着花茎向下探去,将它整个根系都包裹在内,而后才缓慢向外拔出。
弟子早就准备好了能保存灵植药力的玉盒,转轮花一经拔出,就被封入玉盒当中。
然后,蔺祝为玉盒绘制聚灵阵法。
一系列动作细致有序。但离渊总觉得这些人余光在看自己,尤其是那几个弟子。
离渊还觉得他们看自己的目光都很怪,但到底哪里怪,又难以形容。惊疑不定中,又像是带着些许敬畏。
至于那个修道的小孩,看着要哭了。
怎么,没见过龙么?他的眼睛应该没变回竖瞳。
他认识他们,他们却不认识他,等下还要自我介绍,真是麻烦。
绘制完阵法,蔺祝捧玉盒交给叶灼。
“叶二宫主,还有一事。”蔺祝说。
“何事?”
蔺祝想说先前清浊境分时,他还察觉到了他人气息,不知道叶二宫主有无发觉。
“先前——”
蔺祝的话音还未彻底出口,离渊忽然抬眼看向某个方向。
刹那间众人只觉周身一滞,渊海般的灵力如惊涛骇浪般呼啸涌起,连蔺祝的话语都被戛然打断。
几乎是与此同时,林中暗处猝然响起一道急促的女声:“小心!”
而就在这电光火石间,太素尸身上蓦然有一道极其诡艳的红光亮起,瞬间大盛!
而后,红光朝叶灼的方向惊掠而来!
——一切只在一瞬间。
离渊面色冷寒,已然挥掌向那处。
飘忽的刀光在林中亮起,一道幽魅般的身影在叶灼身前浮现,刀锋向前,劈向那道不祥的红光。
三方角力,天地气机霎时激荡轰鸣。弟子们猝不及防被余波所震,狼狈后退数步。
气机散去,尘埃落定后,他们看见方才那铺天盖地的诡异红光停滞了,拦住它的不仅有离渊,还有那位忽然现身挡在叶灼身前的女子。
它就停在叶灼面前三尺处。像是一双眼睛幽幽注视着叶灼。红色雾光流动如鲜血,并没有停止,它依然在蓄力,若是有人撤手,必会再度向叶灼而去。
这自然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了。
忽然出现的那女子穿一身黑衣劲装,一根细金卷轴高挽头发,她手中刀横抵血红雾光,清明双目仰视着它,被映出一片猩红。
其实,她的身影忽然出现的时候,蔺祝的心又提了起来。变故陡生,已是惊险,兼有暗处藏人,实在令人不安。
但是看见叶宫主平静神态,蔺宗主的呼吸最终还是缓缓平复。看来,这又是认识的人了。
定睛看去竟是有些眼熟,是百闻阁的打扮。怎么这么像百闻阁少阁主,聆冥姑娘?
血光铺天盖地,离渊、聆冥两人与它僵持不下,叶灼收起玉盒,抬眼看向它。
仔细看,其实是一道格外幽丽诡谲的血红符咒。
图案中似乎有诸天星宿流动,散发出来的气息却不是星辰浩瀚,而是杀机涌流,无尽的森寒幽冷,像个诅咒。
其实叶灼不意外。太素死前话如此多,拖延时间,必有缘由。
叶灼:“这是什么?”
“观火令。”定定看着那道符咒,聆冥说,“多年来从未现世,果然在上清山手中。为了你,动用它。看来,他们非要你死不可。”
叶灼道:“观火洞旧物,是么?”
“是。”
“观火洞?”蔺祝身边的三七忽然出声:“难道是传闻中的那个刺——”
话语戛然而止,现在他的哑穴也被封了。
离渊觉得自己似乎有些不太合群了。
怎么,人人都知道,连没出师的弟子都知道,只有他不知道么?
“看起来像个传送符。”离渊说,“有何作用?”
“观火洞,是很久以前,诡道修行第一大宗。”
聆冥仰头注视着那符咒,笑了笑:“诡道修行,也有许多门类,只是现在都已不存。在其中,观火洞修的是生杀之道,用的是隐袭之术。一言以蔽之,它还未在世上销声匿迹的时候,做的是天下第一的刺杀行当。”
“观火令,正是观火洞最高级别的追杀令。此令若是标记一人,观火洞青、白、朱、玄四司绝顶高手,瞬息同现,袭杀此人,不死不休。”
在很多年前的人间,在上清山还未一统正道,魔道还能苟延残喘,诡道还在百家中占据一席之地的时候,观火圣令,是一道令人闻风丧胆的催命符。
此令一出,代表令中人必死无疑。
自然,那时请动此令,要付天价。可是如今,又能付给谁?
“四司高手?”叶灼看着那星宿咒符上流转变换的四象之形,“动用此令,可见还在世上。他们有多少人,是何境界?”
“观火洞四司,共有渡劫十五,人仙四位。”聆冥说出这两个数字,不假思索,仿佛脱口而出。
她依然看着那里,轻声说:“他们消失之时,是如此之境。”
“多少年了?”
“一百三十七年。”她道。
“好。”叶灼说。
然后他向前一步,手指拨开聆冥刀锋。
聆冥不解看他。
离渊轻叹口气,已经了然。
“你这人,真是。”他说。
叶灼看他:“我怎么?”
“没怎么,”离渊说,“算我枉做好人,不行?”
叶灼眼中隐约带笑:“你知道就好。”
离渊哼笑一声,从容撤手。
刹那间观火令血光暴涨,尽数没入叶灼体内。
十九道身影无声无息浮现于夜空之下。
一声剑鸣,逆鳞之剑再度出鞘。
此剑名为“无我”,剑成之时,有九重雷劫相送。
如此宝剑,开刃必要见血。
幽秘暗影如天罗地网刹那铺开,杀机已尽现。观火令下,不死不休。
——那就不死不休。
夜空如同一张惊心动魄的大幕。剑客与刺客,其实相同。
没有无上道域,只有白刃相接,蹈刀锋赴火海,人间万事生死中。
地面上的人仰头看那红衣身影惊鸿般折转,如一柄无双寒剑,直刺入那刀光血影的天罗地网之中。
只要不死,他每一剑,都是为自己开锋。
虚境中,月光如洗。
他已入无人之境。
第77章
其实离渊拦住那道观火令,只是一个下意识的举动。
等聆冥说出它来历,是冲着叶灼来的死手,那时他心下想的,是如何化解此令。
但这不是叶灼的选择。
离渊觉得这是很美的画面。
占据半边天空的弯月像是今夜的幕景。十九道刺客身影如同幽灵般明灭,出手时刀光迸发如电,隐匿时无形无迹。
若是百年前,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叫出名号,想必都是令人魂飞胆丧的杀神。
不过,现今已是百年后。
一代有一代的山川,一代有一代的北斗。
那浓烈到极致的红衣身影就是视野中唯一的核心,他在哪里,杀机就在哪里迸发,像生死之际炸开的灼目烟花。
他不能露出一丝破绽,他不能看错任何一个人哪怕是最细微的动作。刺客的刀,刀刀都可以落空,但他的剑不能。他可以受伤但不能后退,观火令打入身体的那一刻,他就只有两种结局。
他死。或这一十九个人,全都败于他剑下。
像一首铮铮连弹到最激烈处的世上最急促最穿云裂石的琴曲,到此地步,弹琴人心血尽已付弦中,再往后无人能想出此音如何续,都怕是下一指只有弦断死知音。
这才是叶灼的选择。
离渊发现自己其实很欣赏这个人。他发现自己看着那惊心动魄的身影时,不知从何时起竟带着笑。
是该如此。
走在路上,刀尖抵在面前,所有人都会绕过去,叶灼会喜欢刀锋的成色再利一点。
行于世中,天罗地网的陷阱在前方,看不出的人会陷进去,看得出的人会掉头折返。
叶灼看得出。他看出,然后,他会径直走进去。
剑可折而不可退,月可缺而不可晦。他之道如此,他所行亦如此。
不如此,就不是叶灼。
不如此,就枉为剑修。
等叶灼打完了,也许他该学小苏,也执个半师之礼。
月下,十九道刺客身影消失又同现,又酝酿了绝顶的一击,杀意凛然四方来围,刹那间那人已是生死一线,悬临绝地。
连蔺祝都惊呼一声。
——有求助的目光投向了离渊。
离渊的身影风雨不动。
和丹鼎宗的人,还能礼貌互称个“道友”,他可没听过叶灼喊他“道友”。道友都不是,怎会相助。
何况前事都还没算,分明是仇人。
但他知道叶灼不会死。
通天路,何其难行。他知道叶灼会走下去,就像换做是他,也一样会走下去那样。
他只需要等。
等叶灼把挡道的人一个一个挑了,等那把剑磨砺到最锋锐、最冰凉、最华光熠熠的时候。
那时候叶灼会把剑指向他,而他自然是拔剑与之一战。
这样才是宿仇。
等到万年之后,会被当做故事,讲给那些五颜六色很吵眼睛的小龙听。
所以他自始至终不曾出手相助。
他只是重操旧业,神识徐徐扫一扫林中,截一截消息,再拦一拦闻动静而来的无关之人。
当然,他的眼睛还是会看着叶灼。
看那山穷水尽的死局之中一道昭昭剑光骤然划破夜幕下的一切,看见那身影如狂风骤雨中蓦然展翼的烈火金乌,将一切加诸他身的杀机煞意百倍奉还。
——离渊就知道。
这一剑,斩断了一位刺客的心脉。在这一十九名惊世刺客组成的完美无缺的杀阵上生生斩开一道天裂。
但他也受伤了。
离渊看见叶灼的血,在刺客的刀尖上。
他也看见叶灼的剑锋上滑落了他人的血珠。
离渊知道叶灼不怕。
因为他是叶灼,他不怕受伤,也不介意死。他更不介意送别人去死。
生有何欢死有何惧,最后都消散在风中。
就像那名刺客的身体摔落在林间。
聆冥沉默着走到刺客身前。她俯下去,伸手在他鲜血涌流的衣襟里摩挲,最后,拿出一枚血浸的令牌。
那上面写着三个字:柳土獐。
她悲伤地看着他的眼睛,但柳土獐浑浊的目光里并没有映出她的任何倒影。
他还有一丝气息尚存,但这一点气息也在几下急促的呼吸后戛然而止。
聆冥用手轻轻合上了他的眼睛,将那令牌握在手中,起身,与离渊并肩站在树下,抬头看天空。
其实成败已分,从第一名刺客殒身起。
十九人的合围下,叶灼没有死,反而杀死了十九中的一个。
那么剩下的十八个还能如何?除非,他们能用自己的命,一个一个地耗死他。
那就是当他们这些人不在这里了!
有其一就有其二,第二具尸体从夜空中跌落,这次,死的是观火洞四位人仙之一。
叶灼身上的伤更重了。
可他的剑势也愈盛,那样冲霄而上横压日月的锋芒,几乎不可以直视。
人仙境界的刺客尸身沉闷地落在石台上,一片血泊,他的武器是一柄殷红近妖的剑。他死了,他的剑也随之黯淡,变成雾蒙蒙的灰红。
“他是四司中的南司主人,朱雀。他的剑叫‘铃星’。”聆冥忽然轻声说。
“铃星是天上凶星,但观火洞的‘火’,是隔岸观火的火。人间恩怨无穷,隔岸观火,才能保持内心的冷静。刺客要杀人,首先要有一颗无波的心。”她说,“所以,观火洞的刺客,不会涉入世间的恩怨。”
“因为刺客自己一旦卷入人间的争斗,他的生涯就已经断送。他的剑就会成为别人手中的刀,而他们自己所做的一切事,终会为他人做嫁衣。”
离渊:“不是说,拿人钱财,为人消灾?”
“可是观火洞早已不在了。传承已断,门人尽死,一夜间四司高手杳然无踪。拿人钱财,谁拿了,花去何处?”聆冥看着夜空中的刀光血影,声音已轻哑,“一百年了,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让阿灼的剑,来问清吧。”
人仙陨落,有其一就有其二,有其二必有其三。
观战弟子,何曾见过如此鲜血淋漓的搏杀死斗。渡劫如纸,人仙如草,身死道销,再无转圜。
而这方天地,不知何时被北海汪洋般的沉静灵力环绕,那像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高墙,将一切可能发生的喧嚣纷扰都阻隔在墙外。
循其源头,是那黑衣华服的来客,他抱剑倚在树下,遥遥静观这卷生死一线,人命飘零的画幕。
那是一双看过花开花落的眼睛。
待到血腥的气息弥漫在整片天地,刀剑相撞的声音反而变得空灵。
弯月之下,还在交手的只有两个轻盈起落的飘逸身影。
唯一还活着的黑衣刺客像是夜空中无处不在的幽灵,他的刀很快,但叶灼压得住他的节奏,像是对着不同的人换了打法,那红衣身影也变得幽魅如烟云。
正面相对,还能和叶灼相持如此之久的人并不多。
“他是谁?”离渊说。
“北司主人,玄武。”
“那你呢?”他如此问。
“北司,危月燕。”聆冥说。
离渊话音依然平静带笑,但手指已按在剑柄:“那接下来,是否该危月君图穷匕见,猝然出手袭击叶二宫主,完成观火令使命?”
“你在想什么?”聆冥莫名其妙地看了离渊一眼,“我是观火洞弃徒,早已被逐出门派了。”
离渊:“……哦。”
第78章
可能是方才发生的对话太过奇怪,很久都不再有人出声。
直到天上对局顷刻间胜负分明。
同修生杀,观火洞的杀是暗杀,谋定后动,一击毙命,叶灼的杀是明杀,悬河注火,你死我生。
这个人,他的剑比上清更清,比上清更浊,他的杀性比观火洞刺客更重。
所以,他会胜。
那被称作“玄武”的刺客身上伤已妨碍了行动,若要杀的是他人,尚可一拼,但他对面是叶灼。在叶灼面前,只要露出一丝破绽,生死就只在一剑中。
沈心阁看叶灼,又看离渊,眼里泪汪汪还是想哭的样子。这让蔺祝不由得眉心一痛。
怎么感觉沈小道长又在卯着劲冲破瓶颈了,不是不久前才破过境?
忍不住按了按眉心,蔺祝已经不想说任何,反正不论哪个看起来都比他丹鼎宗弟子更像天意所属。
最后一声剑响,瞬间洞穿了玄武的胸膛。
叶灼不再看对手被挑落何方,缓缓落回石台对面。
离渊起先是含笑看着他,从头到尾打量。
那种目光很怪,直勾勾的,叶灼被他看得不适,伸手抹了一下颊侧溅上的鲜血。
然后离渊眼中笑意渐收,朝他方向走过来。怎么,想要趁此机会再打一场?
但是离渊并没有拔剑,只是站定在叶灼身前不远处。他知道叶灼现在心情很好。
——于是他朝叶灼伸出手。
“过来。”离渊说。
叶灼审视他半晌,最后缓慢向前一步,伸手搭在了离渊手心上。
离渊直接握住他手腕将他带到自己身前。
林中还是一片死寂。
离渊搭着叶灼脉门,沉静的渊海灵力沿着手腕经脉填进他枯竭透支的气海。
冰凉血气扑面而来。
知道这人很能硬撑,却不知道到这地步,这么重的伤,还能像无事发生一样出剑杀人仙。
离渊只想把他塞进那个疗伤用的大贝壳里,关个几百年。
但这人显然不可能再同意。
灵力补充,叶灼觉得自己好了很多。
“多谢。”说着他想把手腕从离渊手里抽出来。
离渊直接召出那只深海灵蚌,把叶灼拽过去坐在蚌壳边缘。
丝丝缕缕的温润水泽自发进入叶灼经脉,为他温养内伤。离渊看着叶灼身上明处的伤口,一时不知该怎么处理,他想找找合适的丹药,但挤兑的话语首先脱口而出。
“这么不怕死,”他说,“最开始我找到你,怎么不直接应战,还要先下毒?”
这是多久之前的旧账了?叶灼已经要回忆一会儿才能想起。
“也想应战。”叶灼回忆那时自己,却是下意识手抚剑身,极细致地一点一点擦拭着剑上血迹。有强敌上门寻仇,怎会不想当即拔剑一战。
“……但更想先取你心头血,锻成本命剑。”
竟是如此回答,离渊真想冷笑出声。
原来,不是不想打,不是怕打不过,是取他心血锻剑的念头甚至都压过了好战之心,所以才用了最能取到他心头血的办法!
为此,甚至不惜设下连环计,他还真的信了!想起那时自己,离渊就觉得恼火。
这么喜欢这把剑?给谁看?这是谁的鳞,谁的血?
这人真是……真是剑修!
离渊火从心头起,恶狠狠塞了他一颗九还丹。
看着这人安静地咽下自己喂给他的丹药,又低头去擦剑,离渊不知道心中翻涌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情绪。
其实,他并不是一个会有如此心绪起伏的人。
渊海无波,其深莫测,万事万物都会沉没其中,墨龙之心亦常如此。
可是看着这人略失血色的纤长手指,拿一块雪白剔透的冰蚕丝绢,一点一点拭过逆鳞剑锋,离渊真觉得心烦意乱。
好像被那手指拨弄的是他自己一样!
这人的剑用得再好,架打得再漂亮,再冰雪剔透,都掩盖不了他本性,真是无恶不作!
若是他少年时没有突发奇想来到东海。
若是他没有偶然听到界龙一族的前辈只言片语说起此方人界。
他的逆鳞就不会变成一把剑任人擦拭,他的逆鳞就还会好好待在自己心口。
他的心绪就不会如此起伏翻涌,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他就不会见到这个人。
“你在想什么?”叶灼忽然问。
“我在想东海。”离渊说。
“叶灼,如果在东海,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不需要取我鳞片。你会不会依然对我出剑?”
“会。”叶灼说。
这样强横神异的大道生灵,他见了,怎会不拔剑一试。
“若是那样,是不是未必会下死手?”
叶灼想了想。
“我不知道。”他说。
剑已出鞘,哪里还分死手活手,他每一剑都是下死手。
“那等到打完了,会怎样?”离渊说。
他想起最开始,他在东海轻缓的水波里抬起头,看见水天一色,上下彻明,而那人身影蓦然撞入他眼帘。
他想起自己在他周围的海水中反复游了几个来回,最后半化人形,等他醒来的时候。
离渊还记得自己最初的念头。
“如果那样,我们是不是不会有仇怨,是不是会就此相识,成为友人?”看着叶灼眼睛,他说。
如此一问,似乎触及叶灼难以想象之处。
“或许。”很久后,叶灼平静答。
离渊怔怔看着他,不知在想什么。
“但我不可能不想要你的鳞。”叶灼说,“我看到了就会拔,不会只是打架。我和你无法为友。”
离渊:“?”
而这人说到这里,竟然若有所思看向他头顶,道:“其实,龙角也可。”
离渊:“……?”
他要被这个人气死了!
——什么叫不可能不想要?
什么叫看到了就会拔?
离渊心头火起,看着叶灼的面孔,看他理所当然,不觉自己有任何不对的神情做派,看他刚刚恢复一点血色的殷红薄唇。
这么美的东西,怎么能说出如此过分的话!
离渊身上气息愈发压抑,极度危险。他直勾勾看着叶灼。
如果这个人敢再说一句话。
如果叶灼再气他。
——他就会把这个人按着亲。
第79章
看着龙离渊阴晴不定的神色,叶灼缓慢眨了眨眼睛,不说话了。
龙崽养气功夫不佳,很容易气急败坏。再说下去,似乎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所以叶灼直接移开了目光。
对面,蔺宗主带两个弟子,正朝他走过来。
蔺宗主一向是个很识时务的人。譬如现在,在他觉得和龙离渊的对话应该结束的时候,蔺宗主就过来了。
“叶宫主,我给你看看伤?”蔺祝一边如是说着,一边再度确认自己过来的时机是否刚好。
身为医修,又不幸留到现在叶宫主带伤的时候,不论怎样,他是一定是要来问过伤势的。
但是何时上前,又需要百般思量——现在这两人陷入僵局,恰是他前来的时候。
走近看伤口,刺客武器上果然有毒,需要医修处理。
既然大夫已经来到,离渊就把叶灼的手腕递给蔺祝,自己走了。
如此动作,又让蔺宗主眉心一跳。
而后,他自然是安静履行医修职责,仔细查看叶灼伤势。
至于这个忽然出现的疗伤灵蚌到底对一个医修有多大的吸引力,至于叶宫主方才吃下的丹药究竟是何品级,再至于两人先前说话什么‘鳞’什么‘角’——蔺祝觉得自己不应该太过深究。
在这个仙道里,知道太多的人,不会有好结局。
离渊在远离叶灼的地方走了几步。呼吸到了虚境的新鲜空气。
——就应该这样。
人叶灼流了那么多血,身上那种幽幽淡淡的水木芳泽更重了,他嗅着十分心烦意乱。
还说不是莲花妖现出原形。
心绪稍安,离渊再度望叶灼方向看去,就见蔺祝拨开叶灼衣服,在查看他肩上伤口。
三个弟子也各司其职,在打下手。
连那个并不是医修的小孩都凑了过去。
离渊直接把沈心阁拎了过来。
“小道长,破境不是这样破的。”离渊伸出两指,残忍地按在沈心阁背后,摄住他体内灵流,“跟我走。”
势不如人,横遭胁迫,沈心阁忍气吞声地跟着这人运行体内灵力。
运行完一个周天,把沈心阁丢在原地让他自己破境,离渊施施然回去了。
他回到灵蚌旁边,把叶灼拽过来让他靠着自己,方便蔺宗主处理伤口。
肩上伤口最深,蔺祝正在细细化去上面的毒药。叶二宫主功体强盛,如此剧毒竟无法侵入,只是浮于伤口表面。将毒性化去后,伤口就会自发愈合。
离渊:“要不要吃解毒丹?”
“都可。”蔺祝说,“不吃也无碍。”
离渊就又往叶灼嘴边送了颗丹药,叶灼缓缓咽了。
——看着那晶莹的丹药,那浑然天成的丹纹,蔺宗主目光又是震颤。
等伤口都处理完毕,离渊给叶灼披了新的外袍。
自然还是浓红,华光流彩的质地,雪山最深处的玉灵蚕才能吐出这样的丝,衣袂与衣摆处一层压一层叠着明织暗绣,动作间像是流转着隐隐的波光。
自然,是夏大师的手法。
“。”
叶灼已经不想去问龙离渊那里为什么有他的衣服,为什么还是这种样式。这在夏大师做过的所有法衣里都是最浮华的那一种。
“且慢,”蔺祝只当眼前一切他都没有看见,轻轻按住叶灼想要起身的动作,“叶宫主,你身上好像有些不对。”
温润的医修灵力淌如经脉中,如同涓涓溪流,比龙离渊的灵力老实得多。
蔺祝切着脉,又若有所思地稍稍靠近叶灼肩颈出,似是反复嗅了嗅,最后问:“叶宫主,你身上有香?”
此话一出,几个弟子大惊失色,看向自己宗主。
宗主怎么敢这样说话?
叶灼亦是蹙眉。
离渊忽然目光灼灼看着蔺宗主。
——千真万确,叶灼身上是有香。可是他每次说这人身上有好闻的气息,都被当做有病。
好,好,好。
现在最好的医修也说他身上有香,看这个人还能如何抵赖。离渊现在简直有种沉冤得雪,一朝分明的感觉。
离渊:“是什么香?”
“莲花香。”蔺祝说。
蔺宗主真是妙人。
离渊现在觉得整片虚境都变得山清水秀起来。
“听见没?”他对叶灼说。
叶灼依然蹙眉。
蔺宗主要是能从他身上闻出龙族信香,他可以敬他嗅觉灵敏。但是闻出莲花香就是无中生有,真是荒谬。
他活了二十多年,怎么不知道自己身上还有莲花香?难道是龙离渊动了什么手脚。
叶灼:“从何而来?”
“应是体质缘故。”蔺祝说。
“那你一探。”
蔺祝:“真可一探?”
身为师长,探弟子的经脉资质自然可以,可是这是谁?
“无妨。”叶灼说。
他这样说,蔺祝就真的要探了。
身为医修,能探知这般人物的修仙根基,百年后是可以写进宗门秘典,代代流传的。
甫一探去,蔺祝就感到了清明凛冽的生杀剑骨。像这样传言中的剑骨,上数几百年,依稀好像只在……一个人身上出现过。
三位弟子就看着宗主的脸色忽然有些发白,像是极为后悔自己的探脉举动。
蔺祝缓慢定神,继续探去。
叶宫主有的又何止是剑骨。抛开一切只论这具身体,说是为剑而生,并不为过。
……像这样的一个人。
是生来注定要登天梯,问天道的人。
他不由抬眼,看叶灼平静的双目。
天意给了眼前人这样的躯体,又给他一颗这样的心。
那天意又会给他一个什么样的结局?
上一个像这样的人,都说他已经身在仙界,追寻更高剑道了。
可是,明明是最仰慕那个人的红尘剑仙,却在那人飞升之后,自断了毕生剑道。
“蔺宗主?”
“抱歉。”蔺祝道,“叶宫主天资无双,不由多看几眼。”
但是那隐隐约约的清明空寂的莲花香,显然不是这些剑道资质的缘由。
“叶宫主,你体内灵力比寻常人精粹许多,向来如此么?”
“向来如此。”叶灼说。
“是涵华灵体?”蔺祝轻轻自语,而后却又摇头,“不。涵华灵体是血脉传承,只有西海天池的连家一脉里才会偶有出现,而且……”
叶灼语声平淡:“我是涵华灵体。”
蔺祝愕然看着他。
“你是涵华灵体?那你是——”
此时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蔺祝身上,像是想知道他为何忽然如此失态。
但蔺祝没有再说,只是沉默地阖了阖眼,再睁开眼时,看不出情绪,只是连语气都沉重了几分。
“你不是涵华灵体。”蔺祝说。
“何出此言?”
“天地灵气驳杂,若有涵华灵体,的确可以去芜存菁,取其中最清澈者修炼。但是你的灵力还要更精粹些。其实,真要我说,这已经不是你我所在的人间界,能够出现的体质。”
倒还不算空穴来风。叶灼想。
他的体质根骨这一年是改进了很多,说来还是拜龙离渊所赐。但这龙自己也同样提升,算是两不相欠。
“若是如此……”
离渊目光炯炯看着蔺祝。他总觉得蔺宗主现在恐怕在脑子里把一辈子学过的典籍都翻过了一个遍。
忽然,蔺祝像是想通了什么。
“我知道了。”他道,“叶宫主,你说自己是涵华灵体,那你身上一定是有西海那一支血脉了。”
叶灼并未否认:“是有。”
如此回答,让蔺祝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了几下。
他是不该来虚境。不该卷入这些事,甚至不该注意到那缕莲花香。现在事已至此,真是天有绝人之路。
蔺祝:“那你可知,西海连家的‘连’,其实是莲花之‘莲’?你可知涵华灵体之‘涵’,实则是菡萏之‘菡’?”
对此,叶灼并无太多印象。
有记忆起,都在练剑。练剑之外的事,并没有在他脑海中有过太多停留。
只记得,是见过一方开满莲花的灵池。
“所知不多。”叶灼道。
“莲花菡萏此类词语,听起来都是纤纤草木,无端引人遐想为炉鼎之属,故而千年前西海先祖改莲为连,改菡为涵。但是探究其根源,依然与莲有关。”蔺祝说,“若是循其源头……”
“修仙一道绵延已久,诸多修道体质,亦已驳杂。现今的种种灵体,其实都是上古时几种先天仙体衍化。”
“——而涵华灵体的源流,正是一种失传已久的仙体,莲生仙体。”蔺祝说。
人往高处走,水却往低处流。
鸿蒙初开时诞生的先天之物,最为纯粹强大,可是岁月推移,就会如雪山之水往世间奔流,哺育了万物,自身却变得浑浊不清。
“此方人界只有过涵华灵体,也只能诞生涵华灵体。叶宫主,你说自己是涵华灵体,那就当你曾经是过。”
“但是现在,你身具的,恐怕是上古之时至清至灵的莲生仙体。”
“只是……”蔺祝想起来,不由失笑,“只是你是剑修,其实根本用不着这些体质。故而并未太在意它的转变吧。”
叶灼无言相对。
他确实只感知到它有所变化,并未在意它实质上变成什么。要说做了什么,也就是和龙离渊双修很多,不知不觉就成了这般。
“灵体转化为仙体,可否知道你是如何做的?”蔺祝问。
这样的事情出现在一个医修眼前,如果不能明白,会让他比死了还要难受。
然后蔺宗主就发现眼前的两个人沉默了。
沉默维持了数息时间之后,叶灼抬眼,示意了一下离渊方向:“你去看他资质。”
这就不用看了吧?蔺祝想。再探下去,他真觉得自己活不过今天。
听闻过去人间王朝,有御医每天为人间皇帝切平安脉,问龙体是否安康。他只是一仙道医修,不是宫廷医师,不是很想如此做。
虽说,探知此种生物的机会,也是千载难逢——
蔺宗主的手指比他的意识更早行动,搭在了离渊脉门之上。
平缓如渊流的脉搏传递到蔺祝的感知之中。
想起沈静真和他说微雪宫最近有头蛟精,蔺祝艰难地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贵宫寒潭真是人杰地灵。”蔺祝说。
此等夸奖,离渊自然是坦然承受。至于蔺祝能探出什么,他倒也知道。
龙族不像人族还要分出诸多灵根体质,墨龙就是墨龙,金龙就是金龙,乃至青龙赤龙白龙银龙杂色龙,生来不同,各自都有血脉神通。
若要区分强弱,自古来都是墨龙和金龙两族为尊。墨龙肉身强横,金龙法术通神,胜过其它龙族。
同一族内,若还要论资质高低,那就要看血脉纯粹与否了。
龙族内部一向不通婚,从上古到如今,血脉或多或少都有所稀释。
离渊自己本是族中血脉最纯粹的那一类,资质若要提升,那就是和叶灼化为上古莲生仙体一样,他血脉也彻底纯粹如先天龙族了。
探完他之根骨,蔺祝缓慢地放下手指,说:“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知道他们双修了么?说起来,丹鼎宗也算家大业大,传承久远,不知道蔺宗主手中有没有更适合他们体质的双修功法。离渊想。
“是天人感应。”蔺祝说。
“仙体之所以是仙体,就是因为从诞生之初就蕴含大道真意。只是岁月推移,大道真意已经逐渐流逝,只有余韵尚存,成为种种灵体、灵窍之类。渊道友,你的血脉亦是如此。”
能喊对他的族姓,足可见蔺宗主学识比其它人广博得多。
“同样脱胎于大道,也许你之灵体在岁月推移中失去的那一部分,在他身上恰好能够找到。而对他来说亦如此。两种体质相遇之时,就会天然感应,相互补全。”
“叶宫主,渊道友,我想,正是因为你们同在微雪宫,道体得以遥相感应,故而可以臻至圆满。”
叶灼:“只需同在?”
“嗯?”蔺祝想了想,“如此天造地设,只需同在即可。道体有灵,感应到呼应之物,自会成长。”
离渊忽然感到一种幽幽的杀意。这种东西他已经很久没有在叶灼身上感受到了。
真不讲理。应当即刻改变话题。
“那他的莲生仙体,有何作用?”
记载此种知识的,都是一些过分久远的上古典籍了,蔺祝的脑海中是有只言片语,但记得并不太全。
想了想,他把记忆确凿的那些部分徐徐说出。
“莲生仙体是至灵之体,如水可载万物而依然澄清,本身不会受到任何外物侵染。心无杂念,始终如一。”
蔺祝说着,发现自己似乎在说废话。
显然,不论有没有莲生仙体,叶灼都是这样。
……也许,这也是涵华灵体能够在叶灼身上化归为莲生仙体的原因之一。这个人的心中本就已经蕴含了能够让涵华灵体脱胎换骨的特质。
所以,体质的转变,叶灼本人甚至没有太大感触,到今日才算知晓。
这样说来,并不是一个人忽然获得了格外优秀的天资,而是他的禀赋想方设法澄清自身,最后终于可以适配主人身上原有的特质。
蔺祝深呼吸一口气。他觉得此种情况,自己应该去大著一书,流传后世。
蔺祝:“还有,莲生仙体可以修万法。任何属性的灵气,甚至是鬼气、魔气、阴气等种种天地气息,到你体内,都会化为天地初分时最纯粹的元炁,任你驱使。”
原来如此,怪不得龙离渊的灵力他用着如此融洽。“但我修的是剑道。”叶灼道,“除此之外,也就只学佛法。”
蔺祝觉得自己是没办法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莲生仙体再本质、再清明、再接近大道又有何用?叶二宫主修的是剑道,学的是佛法。
剑道只需要用剑,佛法更需要的是慧根。
上古仙体,人人梦寐以求,又有何用?
——也就是在这人身上添一缕莲花香息罢了!
蔺祝从未见过如此明珠暗投之事。
甚至不是明珠暗投,而是明珠投于烈火。明珠之光再璀璨,到了烈火之中,也会被更明亮的光华所覆盖。
蔺祝脸上痛失百万灵石的神色,已经是人人都可以看出的了。
“蔺宗主,多谢。”叶灼说,“总归是好事。”
离渊也觉得是好事。
这人真是莲花妖,离渊现在看蔺宗主,只觉得真是神医,不由得以诸多丹药相赠。
又想起他们丹鼎宗的弟子有好几个都被寿兽吸了个彻底,更是塞去一大瓶延寿丹。
按理说无功不受禄,蔺宗主觉得自己不应该收下如此珍贵之物。但这是延寿丹。
蔺祝看看离渊,又看看叶灼,最后道:“我回宗门后,会再查典籍,到时若有其它消息,便修书微雪宫,可否?”
“好说。”离渊欣然道。
叶灼:“?”
无论怎样,这似乎是他的体质吧?
什么时候轮到这头龙来“好说”?
龙离渊那种目光是在做什么。他很得意么?早在蔺祝说出“天人感应”的时候,叶灼手指就已经按在剑上。只是他派面前,微雪宫不好横生内讧罢了。
想起微雪宫,叶灼看向聆冥。
聆冥站在离他们不近不远的地方,微微带笑看着这一幕。
上古仙体在叶灼身上,虽然实则并未看出什么作用,但起码也算一种收获,她也为此高兴。
只是站在人群之外,她高挑削直的背影依然显得落寞。
“还好么?”叶灼道。
“还好。”聆冥说。
她侧身,看向林中横倒的许多具尸体。
“其实也是早有预料。”她说,“刺客成了他人手中的刀,就要被藏起来,等到要用的时候,才会现身了。”
“而等到这把刀被用过了,无论功成与否,都要毁去。”
若是失败,这些刺客自然都已经身死。若是成功,他们的存在就会成为罪证。幕后之人,不会让罪证留于世上。
选在虚境动手,亦是为此。待到鬼界一关,无论发生过什么,都会一笔勾销。
“最后那个人,”叶灼说,“我没杀死,还有一口气。”
聆冥愕然,看向最中央那具看起来已经没有任何生机的身体。
“让蔺宗主和你一起。”叶灼说。
到现在这种情形,蔺祝已经忘记自己曾是说一不二的一宗之主,只是叶灼说什么他就做什么罢了。
来到玄武的身体面前,几乎任何人都觉得这是一个死得不能再死的人。
蔺祝轻“咦”一声,手中浮现三根长针。
三根针打入玄武体内,死得不能再死的身体蓦地吐出一口气。
弟子一阵惊呼。
惊呼声遥遥传过来,现在灵蚌所在的区域只有离渊和叶灼两个人。
沈心阁不算,他悟性很佳,所以在方才已经被离渊用一个小周天按进死关里了。不是天塌地陷的动静,不会把他弄醒。
至于沈小道长究竟要闭多久,醒来能不能破境,那是他师父要考虑的事情。蔺宗主是个好人,应该会像拎一条小死狗一样把他拎回他师父沈静真面前。
所以,这片地方现在很安静。
只有叶灼静静地看着离渊,杀心格外明显。
可惜,现在离渊心情很好。
“怎么,恼羞成怒了?”他看着叶灼,微挑眉。
又塞一颗丹药进去:“自己的体质都不知道,还说我脑子坏了。”
他现在看叶灼,就像看一朵水面上轻盈漂亮的莲花。
要是他在水里游着,忽然看到这样一朵莲花,一定会用身体绕几圈,把它圈起来。
如果能移走,他会把这朵花连带着此方水土一起挖走,栽到渊海地宫自己的寝殿里,可以每天看着。
如果移不走,他就会在这里一直圈到天荒地老。
如果有不长眼的人,或者不长眼的龙——尤其是他认识的龙在附近,他会想办法让他们从这里路过,然后看见自己现在有这么一朵漂亮的花可以守着。
反正没人能抢走。
唯一能从他手里抢东西的是叶灼本人。
如果有别的人去抓叶灼衣角,叶灼不会让人抓到。如果有别人想摘这朵莲花,还没靠近就会会被叶灼杀了。
至于他自己,则不在此类中。
他能和叶灼结仇,是他的鳞长得好。
他能和叶灼打平手,也是他的本事。
他能悄悄圈住这朵花,有时候还不会被发现,那是因为叶灼自己把他的逆鳞炼成本命剑,自己习惯了他逆鳞的气息,自己丧失了对他的警惕,这是叶灼自己的报应。
——所以龙离渊到底在高兴什么?叶灼百思不得其解。
不就是比自己更早闻到了那个该死的莲花香气?不就是以前自己觉得他在无中生有?
这种体质长在他身上,除了让龙离渊觉得自己没闻错,显得他聪明了一点,还能有什么作用?
而且龙离渊正在过来贴他。
平白无故被这条龙绊在苍山双修半年,原来根本不用双修。那这半年算什么?算多此一举?
……真是不知所谓!
他真想把龙离渊杀了。
离渊已经倾身过来,叶灼的剑唰然出了一半:“做什么?”
“不谢我,还反而出剑。”离渊说,“你好没道理。”
“这样说来,”叶灼道,“你不也该谢我?”
“谢你?”离渊意味不明笑道:“鳞片还我,我就和你各论各的,谢个分明。”
这种事是人叶灼自己有亏,再怎么强词夺理都没用。
叶灼果然被他噎住无言。
离渊直接按住他的剑,去亲他眼角。碰剑修的剑就像夺人妻子,但这是他自己的鳞片,他想怎么按怎么按。
他连那纤纤长长的睫毛末端都想去亲。
叶灼忍无可忍推他:“少发疯。”
龙离渊的血脉纯粹,是不是脑子也纯粹了?
龙族从上古就这样?那这个种族能活到现在实属不易。
他推离渊,却反而被按着咬了好几口,连唇角都被厮磨着舔吻几下。非我族类,行事果然难以理解。
咬着咬着,离渊忽然放开他。
那双眼睛看着他,目光灼灼。
“叶灼,我带你走,怎么样?”离渊说。
“不待在这里了。这方人界的灵气太稀薄,能到的境界也太低。这里的人,有一些是有意思,但是更多的都在蝇营狗苟,暗箭伤人。”
“我带你走,我们先去龙界,龙界可以去洪荒古界,洪荒古界连着鸿蒙大界。那里有七境十洲三十三域,三千道统,十万仙山。”
“你们这里的人界连着的是哪方仙界?我没听过,那就是籍籍无名了。”
“鸿蒙大界连着鸿蒙仙界,那里有圣人,有真仙,有道祖,有人族的万般法,可以修岁月,可以修尘沙。”离渊说,“还可以修无上剑道。”
“在这里,他们的剑都不如你。你要比剑,现在就只有我了。叶灼,我们去鸿蒙大界,怎样?”
“我们去那里,走过十万仙山,把鸿蒙大界的剑仙和剑神一个一个全都挑了。到那时候,你就真走到剑道巅峰了,三千世界都知道你的名字。”
叶灼:“那你的名字呢?”
“我的名字?”离渊伸手去抱着他,埋在他肩颈去嗅那轻盈润泽的气息。
“他们本来也知道我。”离渊说。
叶灼就笑,那是一道轻轻的气音。
离渊扳过来他肩膀,继续看着他的眼睛:“然后我们就在真正的剑道巅峰,生死一战。”
叶灼看着他。
静静看人的时候,他连眼瞳都很漂亮。
离渊知道这个人在想。
这个人在想那个最繁华的、有无上剑道的、真正的修仙大界。在想他没有去过的世界。在想那个他听说了,也很想去的世界。
在想走遍十万仙山遍挑剑神剑仙,最后在剑道绝巅拔剑一战。
“到那个时候,我们就找个风景最美的地方,等月亮很大的一天,像今天这样。那时候我们就出手,怎么样?”
想着离渊的话,叶灼眼里浮现淡淡的、几不可见的笑意。
“龙离渊,”叶灼说,“你知不知道杀人的讲究?”
“什么讲究?”
“要杀人,烟雨潇潇用琴,惊雷雨夜用箫。”
“?”
离渊无话可说。
叶灼是个没有任何闲情逸致的人,照镜子都没有任何感触,这种事他一直知道。
——原来闲情逸致都用在杀人上了!
“还有呢?”离渊没好气道。
叶灼认真想了想:“花前月下用毒,大风狂沙用刀。”
离渊都要被他气得笑了。
“那剑呢?什么时候用剑?”
“用剑,要等到风雪天。”叶灼缓慢说。
不用风雪天了,离渊觉得自己怀里就是一捧雪。
“为什么?”
“雪最好很大。”叶灼说,“恩怨情仇难却,是非成败不明。那时候,就拔剑。”
最好,直到人死了,剑也折了,天上还在下雪。
大雪下过一夜,地面上什么都没了。
离渊想着那个场景。这人杀人的品味是好。
“——是不是还要在连绵高山?是不是还要有积年白雪?”
“……嗯。”
“好。那就等个风雪天,我和你相约一战。”离渊说,“我们什么时候走?”
叶灼看着他。
良久,却摇了摇头。
离渊:“为什么?”
他看得见叶灼的眼睛。
他知道叶灼也想和他走。
但叶灼没有回答。
离渊:“这里的东西太少了,所以这里的道也已经浑浊了。”
叶灼静静看着他,却说了他自己曾经说过的话。
“离渊,我也只要我心清明。”他说。
离渊沉默着,手指抚过他眼角。而叶灼伸手,抓着离渊的手腕,把他的手拨开。
叶灼看向其它人在的方向:“去那边吧。”
第80章
玄武是醒了。
分明醒了,却更像一具空壳。他只是睁着双眼,月光倒映在他眼里。
聆冥伸手,轻轻揭下他的面罩。
他是个模样很俊美的男人,头发里隐隐约约夹杂着几丝苍蓝,像是带有异族的血脉。
伸手抚着他的侧颊,聆冥沉默着不发一言。
“宗主,为何他会是这样?”三七问。
“因为你们境界不够,还没学到神魂篇。”蔺祝说,“今夜这十九个观火洞刺客,每个人都少了一魄。”
“人之三魂七魄,彼此勾连,少了任何一魄,就会如此。”
“那他们刺杀叶宫主……”
蔺祝:“抽去一魄,更能控制神魂,当做傀儡驱使。”
“身为刺客,为人驱使,不若干脆了结。”聆冥说着,拔出腰间梅花刀匕,刀芒雪亮。
“……且慢!”蔺祝道,“聆冥姑娘,北司玄武,是你故人?”
“是。”
“那你为我护法吧。”蔺祝说,“我曾领悟过一门织魂之术,可以从余下三魂六魄中找到痕迹,补全他缺失的一魄,不过,只能维持一刻。”
弟子们肃然起敬。
什么是真正的医修?他们宗主才是真正的医修,连人仙神魂都可以织补。
聆冥:“蔺宗主,你不再怕引火上身?”
“火已烧身。”蔺祝轻叹,“再添一把,也无谓了。”
“好,我为你护法。”
蔺祝拂袖,七七四十九根似真似幻的半透明魂针浮现身前,他为玄武下针。
第四十九根魂针没入玄武身体,一阵幽芒涌现,他再度睁开眼睛。
仿佛整个人活了过来,浓墨似的眼睛里终于出现应有的神采。
聆冥扶他起身。他看着聆冥,浮现思索神情,终于迟疑出声:“……阿燕?”
聆冥声音沙哑:“哥。”
她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
玄武不是她血脉上的哥哥。
她在观火洞入了门,拜了师,有了兄弟姐妹,观火洞是她第一个家。她也成了观火洞的刺客,就在玄武执掌的北司。
后来,她有了自己的名号,危月燕。
成为危月燕的的第一年,按照惯例,她应当出山完成第一个任务,杀第一个人了。
她自然是等着那一天。
可她等来的却是玄武一道将她逐出观火洞的命令。
——他说她天资愚钝,屡犯门规,不堪为观火洞弟子,现已除名,即日离去。
可是玄武是把她捡回观火洞,把她从一个弃婴养大到现在的人。是分明早已辟谷,却为了能养活她一点点学着去做饭的人。
她要去见玄武,玄武不见。她以死相逼,玄武命人将她架出。
最后,柳土獐将她送出观火洞。
“从今往后,自寻出路吧。”柳土獐说。
聆冥想过很多次,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直到她被逐出观火洞的第三年,观火洞在江湖上,忽然销声匿迹。
她也再度走入观火洞的山门。
刺客并不是光天化日下的行当,观火洞的位置隐秘,外人不知晓。
她走进去,没人看守,护宗大阵也没有启动。
宗门的建筑都还在,南司的人养的血蝙蝠还倒挂在梁上,靶场的甲人身上还插着箭镞,每日都要换新的任务牌子停在三个月前。
可是没有任何一个人。观火洞一夜之间人去楼空。
蜿蜒的幽冥火脉已经熄灭。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见过观火洞的任何一个人。
第四年,她隐去自己一切过往,进了能探天下消息的百闻阁,从最底层的杂役,到坊市分阁里向人贩卖消息的百晓生,再到百闻阁主的关门弟子。
再后来,西南苍山里出现了一个格外神秘的小门派,叫微雪宫。有人委托百闻阁去探听微雪宫的消息,她接下了。
一个雪夜,她潜入了苍山。
隐踪匿迹,也算百闻阁的看家本领。她本是刺客出身,更擅此道。
然而,踏进微雪宫地界的第三个呼吸后,她面前就破空而来一道冰雪样的剑光。
这样杀伐利落的剑,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
恰好她为杀人而学的刀,也很久没有再出鞘。
于是就打了一架。
天快亮的时候打完了,满身是血,却很痛快。可能要死了,叶二宫主的剑冷冷指着她。
“打完了?累不累?”微雪宫的宫主笑盈盈地,袖手站在大殿檐下。
“呼,外面好冷。本道长煮了点面,姑娘,你要不进来吃了再走?”
那是一碗很简单的面,薄薄的面片,热气腾腾的汤,盐和椒末味道调得刚好。
她喝了三碗。
后来她就成了微雪宫的六宫主。在微雪宫做宫主很简单,在大宫主做了东西吃的时候把筷子伸过去就好了。
关于微雪宫的第一个消息是她带出去的,所以后来在百闻阁,她司掌与微雪宫相关的一切消息和情报。
微生宫主的手艺很好。
玄武的手艺就很不好,他总是胡乱找来一些看起来能吃的东西,煮熟后就觉得别人可以吃得下了。
现在玄武看着她。
百年光阴倏忽而过。很多人、很多事,以为忘了,其实没有。
聆冥:“所以我不是被逐出观火洞,对吗?”
“是。”玄武说,“那时候你还没有出过山,也没有杀过人。你的神魂还没烙在观火令上。有些事我们也许逃不过,你可以。”
“你们早就察觉到了?”
“上清山想夺幽冥火脉,我们知道。十年间,做了十成准备,到最后还是未成。阿燕,他们手里有比人仙更高的手段。”
“拿了灵脉还不够,连你们这把刀也一并想要,是不是?”
“毕竟,刺客还算有用。”玄武说,“有些事他们不能做,刺客却可以做得全无痕迹。即使有证据被人看出,也只是观火洞杀了人。四名人仙,十五渡劫,将我们炼做傀儡,是他们在鱼死网破的时候才会动用的底牌。已经过去多久了?”
“一百三十七年。”
“原来已经这么久了。”玄武说,“如今观火令已废,他们不会再在意是否还有门人。阿燕,观火洞当年还暗中留下了一道支脉,要他们洗清与观火洞一切联系,改练剑道。”
“应是名为一剑道,不知现在如何了?”玄武说。
“……”
叶灼刚走过来,就听见这样的话。
此言一出,连聆冥都沉默了。
一剑道?好熟悉的名字。离渊想了想,很快记起这是叶二宫主煌煌战绩中的一笔,百闻阁一向对此津津乐道。
一剑道,藏锋养势,宣称一生只出惊世一剑。
——然后就被叶二宫主把整个传承打断了。【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