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四个熟人 黄金菩萨。
子时三刻到, 纳命一条。
如果“纳命”的范畴包含祭品,白双影觉得这场祭祀简直完美。
“厄”向来死板,它不会强行让人犯忌——比如要维护“冒犯嵬山神则死”的禁忌, 厄会率先创造一个嵬山神, 好满足禁忌前提。
……那么,只要这条街上能死的都死光。新的补充进来前, 这里只会剩下他与方休两个人。
有地府鬼契,他们会被视为一体,无需互相残杀。
只要方休解不了厄, 他们能在这条街长长久久地生活。再出现新的祭品或邪祟,再杀光就是。如此一年、两年, 甚至十年……直到他弄清封印异动为止。
等封印顺利解开, 他会把方休细嚼慢咽地吃掉。随后他会降临世间, 顺道送方休万千陪葬。
在此之前,他们可以每天都一起逛街,方休肯定会喜欢的。
白双影想象了一下, 只觉得心情无比舒畅。
不过想归想, 他不打算刻意阻挠方休——要是方休转而和他敌对, 事情会变得很无趣。比起强迫方休服从, 他更喜欢方休主动陪他挑花瓶。
想到这, 白双影走近方休, 拿出那个血淋淋的法器哨子。
“路上捡的,送你。”
他顺手拨了拨方休的头发。
方休接过哨子, 乱发间露出亮闪闪的眼睛:“送我的?真的?”
白双影点点头。方休脸色有些红, 抿了半天嘴唇,像是在努力压嘴角。
“这法器很厉害?”几秒后,方休又问。
白双影:“不, 它快坏了,但你可以把它喂给叩地……饭卡,它勉强能召一只无头鬼。”
方休微怔,神色认真起来:“这东西真的很有用,谢了。”
随后他顿了顿,“我很喜欢。”
说罢,方休干脆地咬破手指,往哨子上涂了一点血。
白双影目送哨子进入方休的口袋,又趁机摸了摸方休的脑袋。遗憾的是,他的封印依旧毫无动静。
……
方休把涂好血的哨子放入口袋,随时准备充饭卡。
等后期邪祟稀少,他召出一只无头鬼杀了,至少能应付一次禁忌。
自从第一次祭祀结束,白双影的态度变得非常主动,这应该不是他的错觉。
尽管面前的形势十分严峻,方休还是冒出了一点儿不合时宜的幸福感。
他的同伴们可就与“幸福”两个字没啥关系了——
黄毛凭着体力好,出去又抓了两只受伤邪祟。他把它们扔给贾旭和关鹤,姑且帮两人解了围。
“大家尽快行动,最好像上次那样三天解决问题。”
贾旭转眼就推翻了先前的说法,“这个禁忌很麻烦,万一它只要求‘杀戮’,不限制‘杀戮邪祟’,咱们搞不好要自相残杀。”
黄毛:“啊?外头那么多邪祟,每人每天就杀一只,还好吧。”
贾旭忧心忡忡:“万一这条禁忌同样影响邪祟,邪祟数量会指数递减。”
黄毛:“啥植树递减?”
这回连关鹤都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贾旭不得不向黄毛科普“减半再减半”的可怕之处。黄毛听完后嗤之以鼻:“嵬山村那时候,禁忌又没限制邪祟。”
贾旭:“嵬山那边不限制,不代表这里不限制。”
黄毛想了想,突然嘿嘿笑起来:“那也无所谓。就算自相残杀,我肯定能活到最后。”
他的语气相当轻松,就像他们在聊一场游戏,而不是杀人。
方休笑眯眯插话:“你想活到最后?那你得先杀了我才行。”
“到时候你可要快点搞定厄,否则你会一个人活活饿死在这。”
黄毛:“……”
黄毛:“贾哥说得对!必须快点找到厄!”
这下谁都没心思再等明天了。所有人一致同意,今天就去把所有店都逛一圈,顺便再抓几只邪祟测禁忌。
方休小睡了会儿,精神还不错,完全不介意再和白双影一起溜达溜达。
步行街的店铺种类不多。大部分店铺卖食物和杂货,少数卖衣服和昂贵玩意儿,还有的卖些临时需求——
比如紧邻牌坊的第一家小店,它主打手机充电、电器维修租借。店里只有个没脸的年轻店员,他夹着根没点燃的烟,倚着杂物间的门刷短视频。
店门口右手边挂着设计艳俗的手机壳,左手边供着尊观音菩萨,布局挺敷衍。
它紧挨着一家奶茶店。奶茶店前头排着三五个顾客,店里两个无脸女孩忙忙碌碌,循环制作同一杯奶茶。奶茶店的对面,就是方休他们挑花瓶的“怀珍奇宝”。
白双影看着店员往茶里加虫卵似的珍珠,脸上流露出些许警惕。方休则在兜里掏了片刻,拿出那个几乎没用的紫微讳令牌。
“你说这东西能让邪祟不舒服。”方休把玩着小小的令牌。
白双影还盯着那坨珍珠:“是的,效果等于火焰燎一下。”
方休直接抬手,把令牌按上一个顾客的脑门——这位无脸先生在等他的奶茶,他一直走来走去,一副耐心不足的模样。
令牌按上那人的脑门,如同按上一团色彩斑斓的液体。方休的手穿模似的穿过那人脑袋,那人却没有半点反应。
方休:“原来不是邪祟。”
白双影嗯了声:“大约是幻象一类的东西,也许是厄制造出来的。”
贾旭竖着耳朵听了挺久,闻言立刻出声:“这条街很可能已经荒废了,一切都是厄造出来幻象。”
“那些食水一样是幻象,所以才没法吃!”
黄毛:“有道理有道理。”
方休不置可否。白双影则漠不关心,继续观察珍珠噗通掉入奶茶,眼看要脱离大部队。
方休笑着扯扯白双影的袖子:“那不是什么怪东西,是用木薯粉做的。”
白双影这才把视线收回来,随方休一起走:“什么是木薯粉?”
方休:“就是糯米粉那样的植物粉末。”
“和糯米差不多?那僵尸会怕这个么?”白双影还惦记着传说中的丧尸片。
“呃,这个嘛……”
……
足足五个小时过去,他们才筛完街道一侧。时间到了凌晨五点左右,天色没有半点变亮的意思,众人也没找到气氛不对劲的店。
不少店里供了财神、菩萨或关公,这些神像外观正常,没有嵬山神那种让人不安的造型。
店家生意好,无脸店员忙着干活;店里没客人,无脸店员忙着刷手机。现代人的行为就是这么朴实无华。
店外面的食客除了没有脸,和日常生活中的没两样。街道上不见肢体冲突,更别说流血事件。
一路下来,他们只抓了几只受伤的邪祟,关于“厄”的情报半点都没找到。
黄毛:“这地方正常得要死,找个屁啊!”
“从禁忌找线索更快。现在才一条禁忌,没头绪也正常。”贾旭一副很懂的模样,“问题是,谁都不知道第二条禁忌什么时候出现。”
关鹤龇牙咧嘴,忍不住嘀咕了句:“不说废话能死吗?”
好在他把声音控制得很小,没被贾旭听到。
他的身后,方休放松地观察四周。贾旭的废话从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方休只是时不时看向白双影,给他解释某些现代化的小玩意儿。
这一次,方休格外注意脚下。一旦从乱斗残骸里找到现金,他就小心翼翼拾起来,为那个白瓷花瓶存款。
就算只是一时的幻象,心意还是心意。
夜空中焰火不停盛开,噼噼啪啪直响,大有放到世界末日的架势。
……
众人筛到街道另一侧时,事情终于有了转机。
他们在一家饰品店里发现了另一组幸存者。
这组人还剩五个人,四男一女。
女人长发遮脸,倒在角落一动不动。四个男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面色发白,带着饥饿时特有的焦躁。
男人们腰间挂着红流苏装饰的五个铜钱,相当整齐划一,想必又是地府出品。
贾旭放轻声音:“搞清禁忌前别惊动他们,我们慢慢……”
“白双影,彻底隐藏你自己。”方休低声道。
随即他左臂坎卦一闪,从啤酒杯里捞出两个罐头:“哎呀,你们没事吧?我们这有吃的。”
那音量聋子都能听见。
贾旭:“?”
成松云也有些惊讶地看了方休一眼。
方休面露微笑,抱着罐头上前:“这是我们从外头带的,能吃顶饱。”
四个男人对视一眼——准确地说,是三个人同时看向其中一个人。
那人大概四十岁上下,身材有些发福,长得慈眉善目。除了腰间的五帝钱,此人脖子上还挂着个金菩萨。
那人思考了不到半秒,笑得满面春风:“谢谢你啊,小兄弟。”
他做了个手势,一个满脸痘坑的壮汉走过来,拿走了那两罐黄桃罐头。
贾旭咳嗽两声,示意方休差不多算了。
“外面死了好多人,这场祭祀非常不对劲,大家应该团结互助。”
方休置若罔闻,异常热络地搭话,“先生怎么称呼?”
“叫我老金就行,你们这是第几次?”
方休:“第二次,您这边呢?”
“差不多,有没有兴趣合作啊?”老金还是笑眯眯的。
贾旭疯狂咳嗽,就差扯着方休的耳朵大喊没有。
“这得问我们老大。”方休一把抓过贾旭,“这是我们贾老板,大精英,人特别聪明。”
老金的目光转向贾旭,贾旭立刻露出生意场标准笑容:“您好您好。”
老金动动眉毛:“你们知道第一个禁忌了吧。每天十一点四十五之前,每个人得弄死一只邪祟。”
“大家不如一起抓些弱点儿的邪祟,隔离起来慢慢杀。这样至少能争取几天,专心找厄。”
贾旭干笑,没有立刻回应。
老金见怪不怪地回笑,继续:“听过‘有钱能使鬼推磨’没?我们的法器能催眠邪祟。跟我合作,各位不会亏——”
说罢,他意味深长地瞧了贾旭一眼。
不管贾旭看没看懂,方休知道老金的潜台词。人总要吃饭,如果贾旭不答应合作,他们会用“其他方法”来拿物资。
“合作?我觉得不错。”黄毛说。
“我也觉得很好。”方休原地模仿黄毛,仿佛两人智商加起来不过百。
贾旭猛地转头,似乎想要用眼神痛打他们。回过头后,他的语气又客气起来:“啊,合作也好,合作也好……这几位是?”
“麻子,大顺,眼镜。我家员工。”老金温温和和地指向三个男人。
贾旭看向角落里的女人:“那一位?”
“别的组的,不认识。”麻子——那个满脸痘坑的壮汉——低声开口。
贾旭看女人半天没反应,也没再问。
一番商量后,四人决定跟着他们回据点。那家服装店装得下十个人,它还有一个挺大的货品仓库,正适合关一些邪祟。
临离开时,贾旭使劲瞪了方休一眼,方休只当没看见。
成松云小声:“小方,那个姑娘……”
“我知道,成姐。”方休小声说,“她是被打死的,看状态刚死不久。”
她的脖子被拧断,手臂和腿上有淤青。但她的尸身完好无缺,明显不是邪祟所为。
而且看那四个男人的状态,他们在这里待了挺久,连过夜的地方都收拾好了。女孩死亡时,他们一定在场。
“那可能是他们的储备粮,可惜罐头看起来比人好吃。”方休漫不经心地补充。
成松云抿紧嘴巴,一时无言。
方休知道她想问什么:“我们需要这些人。之前那个禁忌到底是不是死忌,‘杀人’到底算不算数,总不能用自己人试。”
“我知道。”成松云小声说,“可万一杀那姑娘的不是他们……”
“相信我,绝对是。”
方休走在最后,慢慢关上珠宝店的门。他背对着成松云,成松云看不清他的表情。
见方休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成松云没有再问。白双影倒是好奇起来,在方休身边晃来晃去。
“你为什么那么确定?”他问。
方休看了看四周,又贴过来咬耳朵——
“那四个人的脸,我刚好全都认识。”
“白双影,你知道‘毒贩’是什么意思吗?”
第32章 血光之灾 纯良角色。
听完方休对于“毒贩”的解释, 白双影有点开心。
照方休的说法,一个杀人犯最多毁去几个家庭。换做一个毒枭,还会额外催生无数罪犯与毒贩, 残害成千上万的人家。
这种人一听就因果丰厚, 若是死了,生魂要被方圆百里的邪祟争抢吞食。
现在他有足足四个可以吃, 中秋节果然很快乐。
不过,白双影的疑虑也更大了:“那你呢,你是统领一国的皇帝, 还是杀敌万千的将军?”方休为什么有自信比那四个人还美味?
“我可不是那种大人物。”
方休扫视街道两边,随口答道, “你想, 我把山混子杀了, 就牵扯进了他的因果。这类人的因果全粘到我身上,我自然是最好吃的。”
白双影觉得有道理:“原来如此,你知道他们的脸, 是因为你专杀这类人。”
方休想了想:“差不多吧。”
白双影:“我懂了, 你是替人寻仇的侠客。”
方休笑了:“没那么正义啦。”
白双影沉思:“那就是拿了金银, 再替人寻仇的刺客。”
这回方休真的笑出了声。他扶住白双影的手臂, 喘了好一会儿:“也不太一样, 不过你这么一说还挺帅。”
白双影趁机把方休的刘海朝后撩, 直接捋到发际线。
他目光刮过方休的五官,语气公正:“是挺帅。”……对于人类这个族群来说。
方休定在原地, 耳廓镶了圈红边。接着他手忙脚乱地薅下刘海, 像要用那点头发把整个人裹起来似的。
他咕哝半天,一张利嘴只挤出一句:“还好。”
封印依然没有波动,但这不妨碍白双影心情好——方休是个目标明确的刺客, 也就是说,他的人类给他找的都是严选优质生魂。
……而且,能够让方休那张嘴说不出话,还挺让人愉悦。
白双影理理长发,脸上多了点笑意。
方休捏着自己发烫的耳朵,做了几个深呼吸,很快稳住心跳。他可不能真的变成纣王,眼下还有一堆正事要做呢。
这一路上,他始终留心着邪祟们的动向。
一行人刚出来时,街上邪祟稀少,而且都是些小型邪祟。见他们人多,邪祟们基本不敢上前骚扰。
而这五个小时逛下来,明明临近天亮,街上的邪祟却越来越多。那些比人高的邪祟逐个现身,街边暗巷里亮起密密麻麻的眼。
方休一把抓住白双影的手腕,加快回据点的步子:“邪祟怎么变多了?天都要亮了,阴气不该越来越少吗?”
还在嵬山村的时候,邪祟们很不喜欢白天出门,只有些低级邪祟到处晃荡。结果到了这里,状况正好反过来。
难道城里人类喜欢熬夜,城里邪祟也流行熬昼?
“不,阴气在变重,要入夜了。”白双影由着方休抓着,闭目感受了一番。
方休来了个急刹车:“什么?”
白双影微微侧头:“那禁忌的限制并非子时三刻,而是午时三刻。”
众人出门那会儿,其实是外界的正午时分,一天中阳气最足的时段。
……午时三刻?
……表盘上的十一点四十五分不是“深夜11:45”,而是“上午11:45”?
方休看了眼夜空中的圆月,有种非常不妙的预感。
外界真实的时间是白天,这条街却是夜晚。那要是外界到了夜晚时分,这条街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方休再没有心思在最末尾晃悠,他拉紧白双影,加足马力赶上大部队。
街道不长,众人几分钟就回到了服装店。
一趟外出,他们足足抓了十二只小型邪祟。黄毛和麻子用店里打包的塑料带子捆住它们,再用箱子扣好,隔离在货仓。
十只做为储备,两只用来试验禁忌。
方休看了看服装店的大号玻璃橱窗:“那边有防盗卷帘,咱们把卷帘拉上吧。”
鬼知道一会儿外头会变成什么样子,未雨绸缪总没错。
贾旭:“留着,方便观察外面情况。”
方休大声:“我看着就害怕。”
老金扫了方休一眼,笑呵呵地附和:“拉上吧,安全点。”
贾旭:“……”
他叹了口气,叫黄毛出去拉上卷帘。少了外界灯光,屋子里又暗了许多。
眼镜拎了两个装饰用的野营灯回来,屋里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方休像是放了心,他当着老金的面发动能力,掏出四只烧鸡、两盘糕饼和一箱杏仁露。
老金的眼神有刹那的闪动,最终定格在“惊喜”上。
“厉害,你怎么做到的?”老金惊叹。
“我们第一场祭祀的‘厄’是颗糖。我一着急把它吃了,没想到真的算破坏。”
方休说,语气恰到好处地混了庆幸和炫耀,“第一个破坏‘厄’还有奖励呢,我怕饿肚子,就挑了这个能力。”
贾旭看起来想要晕倒,连黄毛都嘶了声:“不是哥们,你就直说啊?”
方休满脸纯良:“啊?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不要紧吧。”
“早晚知道的事,这样更放心,省得人家再担心物资不够。”成松云连忙打圆场。
她隐约猜到了方休的目的。只要这个能力暴露,除非迫不得已,那四个人不会对方休下杀手。
关鹤乖乖没说话,一脸“方休这么干自有他的道理”的架势。
他身板瘦,年纪又太小,老金一伙人没怎么在意他。眼镜和大顺倒是一直在瞧梅岚。
梅岚性子本来就软,如今队伍里加了四个男人,她恨不得自己存在感为零。
可惜她没能成功,眼镜的目光像条舌头,在梅岚小腿上舔来舔去,恶心得她换了好几次坐姿。
“姐,别担心。”
方休特地拿了瓶罐头,亲昵地挨着梅岚坐下,“现在人多了,总会有办法。给,你不是最喜欢罐头了吗?”
他的态度自然得像对待一位亲人。
老金给眼镜丢了个警告的目光,眼镜即刻转开视线,眼观鼻鼻观心。
就着野营灯的灯光,众人饱餐了一顿。蛋白质和糖分双管齐下,老金的笑容都真诚了几分。
他没啥架子地问贾旭:“你这边接下来怎么安排?”
贾旭:“白天适合探索,咱们各出点人,再去外头看看。店里邪祟得有人守着,人多了正好轮班。”
接着,贾旭含混地介绍了自己组的能力。
他照抄了方休上场祭祀的谎话——他们可以使用厉鬼的能力,不过要付出一点代价。他只字不提鬼可以单独行动,也没说各自的能力是什么。
奈何贾旭实在紧张,一看就有所隐瞒。老金没揭穿他,他摸摸腰间的五帝钱:“这法器能迷惑邪祟,让邪祟为我们做事。”
“邪祟越强、控制越久,迷惑效果越差。不过单说上街,隐藏自己足够了。”
方休:“咱们真有缘,我的能力也是隐藏!看,我第二个影子都能藏起来。”
贾旭:“……”
要不是方休后半句丝滑说谎,贾旭简直要以为方休中了降智诅咒。
老金哄小孩似的哄方休:“哎哟,那可真有缘。”
随后他冲贾旭半开玩笑道,“您这边多才多艺,我们可就这五帝钱护着。说来五帝钱认主,各位手下留情哈。”
贾旭:“您尽管放心。”他们还没到杀人越货那一步。
“说回调查这事,我们派他上。”老金指向眼镜。
眼镜人如其名,他戴着副金丝眼镜,面相有些猥琐。
此人体格偏瘦。但和方休那种纤瘦不太一样,他体型很虚,腰上还带着点赘肉,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合适的调查者。
贾旭下意识看向高壮的麻子:“这……”
老金:“我们人少,得留人看场子。可不是不信任你们啊,人总得考虑安全问题。”
“我!我想去调查。”方休主动举手。
方休能力确实合适,但一个人有风险。贾旭目光在剩下的人里面扫。
黄毛得留下制衡麻子。成松云的怨鬼盾太宝贵。梅岚也不行,她的水鬼要求代价,浪费邪祟资源……那就只剩下关鹤。
“方休、关鹤,你们和眼镜一起去。”贾旭说。
成松云眉头一皱:“怎么能让小关去呢?”
贾旭:“他的能力适合调查。”
“你的不也挺适合?人家小孩还没成年!”成松云不满道。
贾旭面不改色:“第一条禁忌没摸透,我得留下主持大局。”
他一开始就把自己排除在外——他要是一走,据点除了没脑子的黄毛,就只剩下女人小孩,这像什么话?
成松云:“那我替他去。”
贾旭:“不行。小关年轻,腿脚利索,你就在这待着。”
他没提怨鬼盾的事,只是警告地盯着成松云。
“大家别吵了,没必要没必要。”
方休迅速插到两人之间,“成姐年纪确实不合适,还是好好歇着吧。成姐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小关。”
“……真是的。”
见方休插手,成松云悻悻回到原位,脸上还带着残余的怒气。
津津有味看他们吵完,老金才慢悠悠开口:“让方小兄弟去不好吧,吃饭啥的还指望他呢。”
“那没事,我命超级硬,你看我们老大都放心的。”方休笑着竖起拇指。
眼看方休满脸天真,白双影五官慢慢皱起。
好不适应,偏偏方休演得很好,于是他更不适应了。白双影忍不住站到方休身后,指尖滑过方休颈侧。
嗯,心跳果然有点快,看来方休的骗术没高明到欺骗心脏。
他指尖轻轻一动,方休的心脏又快了个拍子。白双影觉得很有意思,指尖在方休颈动脉边蹭来蹭去。
最后方休悄悄背过手,不轻不重地扯了下他的发尾,白双影这才作罢。
老金看不见白双影,他见方休脸上多了点血色,只当年轻人容易激动。
他对方休的态度格外亲切:“路上小心点,大伙都指望你呢。”
“那是!”方休开朗道。
关鹤始终没发言,他只是默默走到方休身边,准备出发。眼镜脸色有点发苦,但没敢露出半点不愿意的神色。
决定探索组成员后,方休又跑到梅岚身边,嘀嘀咕咕“嘱托”了半天有的没的。梅岚大概理解了方休的用意,也做出一副和方休关系很好的模样——
老金他们看重方休的能力,不会太快和他撕破脸,自然也不会轻易动她。
然而计划不如变化快。
方休这边还没唠叨完,外界天色突变。
橱窗被防盗卷帘盖住了,唯一能看见外界的地方是那扇门。门是仿古厚木门,玻璃只占一半,之前只透进来些橙红暖光。
此刻门外一片血红。
所有颜色都消失了,万事万物覆上了一层暗红色,如同洗胶片的暗房。透过窗户,街上看不到半只邪祟。所有无脸行人凝固在原地,一切仿佛按下暂停键。
气温直线下降,白噪音般的焰火声戛然而止。屋外一片静寂,只剩黏答答的液体滴落声。
渐渐的,门外又响起一阵阵沉闷的呼吸声响。那声音无比巨大,顺着街道缓慢移动,由远及近。
方休一把抓起身边的破旧衣服,冲过去挡窗户。老金使了个眼色,麻子也抓起一团衣服,上去帮忙封住玻璃。
贾旭:“你、你们在干嘛?”
老金扫了他一眼:“不管外头是什么,我可不想被它瞧见。”
那边窗户被挡了个严严实实,这边眼镜和大顺飞快地熄灭了野营灯,屋内一片漆黑。那沉重的呼吸声很快到了门外,像是有人贴在脖颈边用力呼吸。
众人默契地闭嘴,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谁都没有想到,这一躲就是整整半天。
呼吸声在街上来回巡视。每当呼吸声远去,老金就叫麻子掀开衣角,侧面看看有没有红光透进来。
足足十二个小时过去,血色光晕才彻底消失——老金戴了块劳力士金迪,他照着这里的时钟调过表,一直记着准确的时间。
半天折腾下来,大家精神高度紧张。除了方休偷偷靠着白双影眯了会儿,谁都没能休息好。
街上恢复了热热闹闹的样子,美丽的焰火再次在夜空绽放。天上还是一轮圆月,连位置都没有变化分毫。
“那个不是邪祟,是禁忌。”白双影主动开口。
方休挠挠白双影的手心,示意自己听到了。
第二条禁忌露出冰山一角。就冲这排场,方休更倾向于这一条是死忌。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众人躲得太快,他没来得及搞清更多细节。得找个机会扔个毒贩试试水,方休心想。
“五帝钱没反应,那东西是禁忌。”没想到,老金也主动出了声。
方休登时震惊:“天啊,我还以为是特别厉害的大邪祟,怎么会有这么夸张的禁忌?!”
老金笑了笑:“现在是六点整,离十一点四十五还有不到六个小时。你们辛苦一点,再出去探探。剩下的人缓口气,明天和你们轮班。”
一席话语气暖人心脾,内容却是要他们顶着疲劳干活,用的还是不容置疑的口气。
眼镜:“好的老板。”
方休看了贾旭一眼,挺起胸膛:“我觉得我还能撑,小关呢?”
十六岁的关鹤表示通个宵问题不大。
贾旭这才缓过神,他吓得嘴唇有点发白——刚才那景象比嵬山村庙会还要邪门,还是简单粗暴的那种恐怖。
“方休先给大家留够吃的,你们路上注意点。”他苍白着脸说。
方休照做了,不过在临走前,他借递送食物的机会,悄悄和成松云说了几句话。
“成姐,这里昼夜不对,第一条禁忌限制的是午时三刻,而不是子时三刻。”
“你就说昨天一路上邪祟数目反常,最好引贾旭得出结论。”
成松云点点头,她抓住方休的手腕,悄声问:“孩子,你撑得住吗?累的话千万别勉强。”
方休看了看她皱缩的手背,垂下目光:“没关系成姐,这是很重要的事。”
……
按照正常时间算,现在大概是清晨六点,街上的邪祟仍然不少。邪祟残骸被吃得更干净了,连地上的人血都被邪祟舔食一空,街道反而比昨天更为整洁。
两边店铺昨天探过,他们今天的任务是调查暗巷和店铺后方。深入那些更黑暗、更逼仄的角落,或许还要翻翻垃圾桶。
眼镜见走得够远,骂了句很脏的话。
关鹤亦步亦趋地跟着方休,本能地远离眼镜。方休路上发现一只快断气的小邪祟,立刻招呼关鹤补刀。
关鹤小声:“方哥,你发现的,你先吧。”
方休笑着摇头,食指压上嘴唇,示意关鹤不要再提这事。
再次看到街道,白双影心情好了不少。
先前人太多,他和方休都没法自由自在地逛街。这次虽说还带着两个拖油瓶……两个的话,他可以努力无视。
他刚想拉走方休,就听眼镜开口:“姓方的是吧,你不是会隐藏吗?你来打头。”
他的语气比贾旭还夸张,一副把方休当成小弟的意思。
方休倒也不生气,他扯扯面露不爽的白双影:“嗯嗯,本来就该我来。眼镜哥,你帮我看着点背后。”
白双影仍然不爽:“你要去店后面?”
店后面挤着一大堆邪祟,他到那边跟回家一样,没有任何逛的意义。
“白双影,附近最危险的邪祟在哪?你能感觉到吗?”方休悄悄问他。
白双影果断嗯了声。只是几秒后,他的“嗯(四声)”变成了“嗯(二声)”。
“怎么了?”
“有点奇怪……罢了。”白双影无所谓地指向某处后巷,“最危险的在那条巷子里。那东西速度很慢,只要不靠近招惹——”
方休大步流星,迎头就冲。
白双影:“……”
白双影眉头微蹙:“……你在做什么?”
“赶时间啊,搞定了咱们就去逛街。”方休边走边说。
白双影:“哦,它就在那边,你再快点。”
“等我们进巷子,你就开隐藏。”方休说,“隐藏那只邪祟。”
“为什么?”白双影学会了不懂就问。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不出方休所料,面对黑漆漆的暗巷,眼镜完全没有率先尝试的意思。方休理所当然地留下关鹤“殿后”,独自走进巷子。
几分钟后,方休一脸惊恐地跑出巷子:“天啊,你们都来看看,垃圾箱里有个人头!”
见方休毫发无伤,眼镜这才挪动脚步。到了地方,后巷光线微弱、空空荡荡,确实只有一排垃圾箱。
眼镜终于放心了:“人头哪儿呢,我看看——啊?!”
方休一脚踹上眼镜后背,随后一把抓住关鹤衣领,连连后撤数米远。眼镜往前踉跄了五六步,才堪堪稳住平衡。
眼镜愤怒地转过身:“我操.你——”
脏话还没骂完,他的表情凝固了。
血液喷溅,一条紫黑色的舌头洞穿了他的胸口,将他高高挑到半空。黑色烟气渗入伤口,眼镜脸色逐渐变成吓人的青紫。
白双影撤去隐藏,原本空荡荡的后巷被一只巨型邪祟占满。它看起来像只蟾蜍,整个头颅只有一张骇人巨口,嘴巴里密密麻麻全是尖牙。
眼镜被那邪祟牢牢串在舌头上,血液顺着长舌流入它的口中,它看起来十分享受。
“你……他妈……”眼镜的身体在剧痛中疯狂抽搐。
“严昊,三十四岁,子省籍贯。你在毒枭‘金老板’手下工作了十年,习惯在嫖.娼时吸毒。你因为幻觉发作打死过四个妓女,全由金老板的人善后。”
“后来你变本加厉在家吸毒,残杀了与你交往八年的女友周蕊蕊——她对一切毫不知情,被你用拳头活活打死,也是金老板的人帮你擦了屁股。”
眼镜睁大眼睛,嘴里涌出一股股黑血。
他想说不可能。金老板的人做得很干净,连周蕊蕊的父母都以为女儿在外打工,这个人怎么……
方休笑了。
“我代周蕊蕊女士向你问好。”
他朝垂死的眼镜点点头,“顺便帮她带个话——严昊你个毒狗,我日你先人。”
“她……早就……死……”
“我知道。”方休说,“我就是在帮死人带话呀。”
第33章 该死之人 别无选择。
方休说罢, 手顺着血泊一捞,捞出一大堆旺○牛奶。
他把它当手.雷用,朝邪祟嘴里狂砸。邪祟被砸得心头火起, 舌头猛然抽离眼镜, 眼镜啪地摔上地面,当场断了气。
“隐藏……”方休还没说完, 在场所有人——包括眼镜的尸体——就都被白双影藏了起来。
他和他的鬼真是越来越默契了。方休满足地跑向眼镜,绕着尸体画了个圈,顺手拿走了眼镜的五帝钱。
“快趁热尝尝。”他兴高采烈地招呼白双影。
白双影薅住眼镜还在挣扎的生魂, 细心搓成圆饼,小心翼翼咬了一口。
……真的非常美味。
眼镜的生魂颤抖不止, 发出细小尖锐的哀嚎。白双影听得胃口大开, 活像那是食物刚出锅的滋滋声响。
白双影很少吃到这样可口的生魂, 它尝起来因果丰富、罪孽层次细腻,他细细咀嚼了好一会儿。
“比四爷还强些。”白双影愉快地评价。
他把剩余的生魂月饼放入怀中,决定稍后慢慢享用。
“‘金老板’只会更好吃。”方休说。
他把厨余尸体拖到蟾蜍邪祟面前——这东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总得有些回报。
尸体到位, 隐藏解除。
蟾蜍邪祟并不买账, 它愤怒地张开嘴, 鲜血淋漓的巨口转向方休。然后……然后它就停住了。
后巷灯光昏暗, 依稀照亮了那个红衣人类。
那人背后的黑暗中, 赫然亮着两个苍白光点——一双白瞳冷冰冰地凝视它,压迫感犹如山倾。
蟾蜍邪祟巨大的身躯颤了颤, 低下头颅。
几秒后, 它灰溜溜调转方向,紫黑长舌一弹一收,咬碎了眼镜的尸体。尸体大半个头颅崩飞, 咣当当掉进垃圾桶。
方休噗嗤一笑:“现在垃圾桶里真有人头了,我也不算说谎。”
白双影摸摸胸口挣扎的月饼:“嗯。”
关鹤看傻了。
先前他以为,方休是那种低调冷静、三观正常的头脑派。和贾旭那个装逼犯相比,他更尊敬方休。
……然后方休就在他面前轻描淡写地杀了人。
方休说的那些是真的么?
眼镜真的是毒贩?为什么方休能给死人传话?不是说祭祀里没有玄学中人吗?
十万个为什么塞满脑海,关鹤愣在原地,全程没能反应过来。
方休走到他面前,拍拍他的肩:“关鹤同学,接下来我说的话,你要认真听。”
“呃,嗯。”关鹤缩缩脖子。
“我在官方特殊机构工作,专门处理警方不便调查的案件。”
方休说,“我个人没有阴阳眼,不算玄学中人,但我有很多专业的线人——我向你保证,我杀的人个个死不足惜。”
一听官方机构,关鹤表情立刻放松下来:“原来是这样!太好了,太好了……”
方休冲他眨眨眼:“记得帮我保密。”
“为什么不告诉大家?”关鹤不理解。
队伍里有官方专业人士,多好的定心丸啊。
方休意味深长地沉默片刻:“我有我的难处,你很快就会懂的。”
关鹤乖乖点头。也对,说不定方哥在做什么卧底任务,总之方哥一定有他的理由。
虽然他隐约觉得,官方人士杀人不该那么轻松写意……但是管他呢,反正是杀罪犯,说不定方休格外嫉恶如仇。
“所以,眼镜真的是毒贩?”关鹤问。
“是的。”
关鹤抿抿嘴,目光里多了一丝仇恨:“也就是说,老金他们也是毒贩?”
“是,不过不用担心,待会儿我会教你怎么应付他们。”
“哥你现在就教我!”
方休笑着摇头:“不,你现在的任务是好好休息。”
方休就近找了个治安亭,亭子不大,刚好够关鹤蜷着睡一觉。他让白双影彻底隐藏关鹤,终于,街上只剩下他和白双影两个。
“逛街喽——”方休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然后他发现白双影的情绪有点不对劲,此鬼脸上有点微妙的失望。
白双影小口咬着生魂月饼:“你是官家的人?”
“哦那个,那是骗小关的。”方休挠挠脸,“官家怎么了,会不一样吗?”
白双影:“因果繁杂的生魂很好吃。可要是生魂带功德,吃下去有损修为。”
方休:“……”
怪不得白双影对嵬山神的残魂毫无兴趣。
“功德”被白双影说得活像黑心添加剂。眼下,他的鬼正怀疑“方休牌生魂”配料表不健康。
“‘功德’究竟怎么算?”方休突然紧张起来。
白双影想了想,拿眼镜举例。同是“毒贩被杀”,状况无非三种——
其一。眼镜杀人被反杀,或被执行死刑。
这种算是罪有应得。杀人者不积功德,因果都沾不上。
其二。眼镜死于利益纠纷、意外事故、寻仇等事件。
这种动机无关善意。杀人者只沾因果,没什么功德可言。
其三。眼镜被官家捕快、仗义侠士所杀。
这种才属于替天行道。杀人者除了沾因果,还会记上功德一件。
“……天道比‘厄’聪明,既论迹也论心。哪怕结果都是惩恶,只有心怀大义,才能积攒功德。”白双影总结。
方休深感有理。不然毒贩内部火拼,最后竟然有人积了德,那也太黑色幽默了。
“正宗罪人生魂,十多年坚持抓新鲜畜生现杀,敢承诺不添加任何功德。”
方休严肃地拍拍胸口,“当然我自己更是纯祸害,我从小杀到大。”
白双影:“……”
也对,看方休剁碎山混子的模样,不像良善之辈。
再看此人对邪祟毫不在意的态度,“没有阴阳眼”肯定也是骗人的。不过方休对地府之事所知甚少,大约也不是走无常。
对了,有些人类会以这类阴间天赋谋财,方休果然是拿钱办事的刺客。而能让人恨到花钱雇佣幽冥刺客,方休的目标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我们去买花瓶。”白双影放心了,他把袖子塞进方休手里。
方休“啊”了一声,有点不好意思:“我还没攒够钱……”
白双影从衣服里掏出一沓钱:“我也捡了许多,我们一起买。”
方休有点吃惊地看着那沓钱,他没注意白双影什么时候捡的。白双影捡得用心又笨拙,硬币里混了游戏币,纸币和颜色相近的代金券叠在一起。
但他们的钱加起来确实够,甚至还多了些。
白双影理所当然道:“先是纸花,再是花瓶。你我是朋友,不该只有你一个人上心。”
方休抓着白色衣袖的手紧了紧。
“你说得对。”他又笑起来。
……
十几分钟后,纪念品商店“怀珍奇宝”。
把花瓶拿到手,白双影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拉着方休在店里坐下。
“五帝钱给我。”他朝方休摊开手。
方休迷惑地照做。
白双影满意地唔了声。他细细拆解五帝钱的红流苏,分开了红绳与钱币。
五枚铜钱被白双影扣在手心,迅速长出厚厚的铜绿,散发着极其不祥的阴气。随后白双影重新编织红绳,做了个鬼气森森的铜钱长命锁。
方休看得十分起劲:“这是?”
白双影:“你想护着那个小累赘,我看得出来。”
方休反应了几秒,才意识到白双影说的是关鹤:“他年纪小,我顺手照顾一下。”
其实白双影那句“累赘”不算错。
关鹤的小儿鬼只有“不显眼”这么一个能力,连个钢镚都捡不起来,性价比被白双影的“隐藏”按在地上打。
关鹤本人的智力和战斗力也都一般,综合实力妥妥的倒数第一。
“你把这个给他的鬼。那只小儿鬼戴上它,能使用五鬼搬运术。”
白双影道,“让他为你做事,省得他白白占你时间。”
五鬼搬运术,换句话说就是“隔空取物”,确实和小儿鬼的特性很搭。只要用对场合,说不定有奇效。
方休接过铜钱长命锁,顺嘴:“怎么,不高兴别人占了咱俩的相处时间?”
白双影不假思索:“对。”
方休一句玩笑话卡在嘴里,又噎住了,噎得脖颈有点发红。
“既然你这么中意我,为啥不把五帝钱留给我?”半天,他终于憋出一句话。
“那东西没用,你有我就够了。”白双影继续理直气壮。
他的尊位还在,压制一两只邪祟完全不成问题。就算被封印影响,也比那种法器强个千百倍。
方休又噎了会儿,他用力抹了两把脸,只当白双影在说“隐藏”的事。
于是他迅速转移话题:“既然你这样了解法器,那老金身上的法器,你能认出来吧。”
白双影想了想:“五帝钱算一件。他身上还藏了个八卦镜,具体功用得看看外观。”
法器不多。看来老金一伙也是新人,但他们至少经历过一次祭祀,方休想。
自己说“破坏‘厄’的人有奖励”时,老金的惊讶完全是演技。而在那个瞬间,麻子他们本能地看向老金的手臂。
老金可能也有破坏“厄”的奖励,就是不知道是什么。
“老金那个黄金菩萨呢?”方休又问。
“只是块金子罢了。”白双影说。
……
两人绕着街道慢慢逛了圈儿,重点观赏了现代玩具店和小画廊。方休一直磨蹭到下午两点,才去治安亭把关鹤叫醒。
关鹤睡了个饱,整个人显得神采奕奕。拿到新鲜出炉的铜钱长命锁,他的脸色更好了:“方哥,谢谢你!”
年轻人就是单纯,方休顶着“官方专业人士”这个假招牌,关鹤连长命锁的来处都没问。他直接叫出小儿鬼,小心翼翼地给它戴上,小儿鬼抱紧长命锁,乐得咯咯直笑。
不知道是不是方休的错觉,他觉得关鹤好像很擅长照顾小孩。
简单地介绍完五鬼搬运术,方休直奔主题:“以你的性子,骗不过老金那种毒贩。接下来你就装作被吓懵,不要与他们眼神接触,也不要说话。”
关鹤本来就不喜欢吭声,不说话也不会显得突兀。
关鹤有点踌躇:“‘装作被吓懵’……我怕我演不好。”
方休扯扯嘴角。他吸了口气,手臂往镶满碎石的墙面一擦,瞬间擦出一大片血肉模糊。
随后他从地上捡了块啤酒瓶碎片,走近关鹤。碎片很长,像把小匕首。
闻到浓郁的血腥气,关鹤打了个哆嗦:“方哥?”
“接下来,我会把你的头弄伤。视觉效果可能有些血腥,不过我有数。”
“记住,我们不幸遭遇了强悍邪祟,眼镜受袭身亡,你的脑袋被邪祟抓了下。我因为擅长隐藏,只有擦伤。”
方休把玩着酒瓶碎片,锋利的边缘在他手上留下细小的划伤,方休却毫不在意。
“……你头部受伤,反应迟钝,贾旭不会再把你派到外面。只要你待在据点,成松云会好好保护你。”
“怎么样小关,能做到吗?”
关鹤咬了咬嘴唇,闭上眼:“哥,你动手吧。”
……
下午三点多,方休扶着满头血的关鹤回到据点。关鹤眼皮上全是凝固的血痂,他动作僵硬,一双眼睁开都费劲。
成松云惊叫出声,几步冲上前:“怎么了,怎么了这是?”
见眼镜没跟着回来,老金的表情有一瞬的阴翳。
但他没有直接发怒,反而表达了恰当的关切:“方小兄弟,我的人呢?”
方休把他的谎话生动形象地讲了一遍。说到激动处,方休手臂挥舞,血点子溅到了老金的五帝钱上。
老金没能注意这个细节——不怪他,方休那边实在太惹眼。只见方休眼圈红红,边说边抽噎,眼泪要多少有多少。
这演得太纯真善良了,白双影实在看不下去,忍不住用袖子遮住脸。
见方休悲痛欲绝,老金信了个七八分:“……唉,这祭祀可真要命。不怪你,不怪你。”
他没再多说,而是目光闪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贾旭的脸色黑得像锅底。
他一开始不想相信,但方休哭得太真情实感,他有点混乱:“你先别在这哭,路上注意了吗?邪祟有没有补充?”
“没补充,数量比昨天还少。”方休哑着嗓子说。
“操!”黄毛大骂。
“出什么事了?”方休抽抽鼻子。
贾旭叹了口气:“你们不在的时候,我们确定了第一条禁忌。”
“其实这里昼夜颠倒,禁忌deadline是每天上午11:45,也就是午时三刻……而且第一条禁忌无差别生效,邪祟也得杀邪祟,否则会犯忌。”
说罢,贾旭又挤出一点明快的表情,“不过这条禁忌不是死忌,犯忌的邪祟只是持续衰弱,没有死亡迹象。”
贾旭说得含含糊糊,方休知道他在逃避重点——禁忌无差别生效,人杀人也可能有用。
不过不用贾旭说,方休亲自用眼镜试过了,杀人确实算数。
哪怕没直接动手,眼镜只是因他而死,他也没有犯忌。
午时三刻到,纳命一条。
第一条禁忌虽然不是死忌,却要他们残杀彼此……无论是这个时间点,还是禁忌要求,都有点意思。
“我看外面还剩二三百只邪祟。我们还有时间,一定没问题的!”方休说。
只剩两条禁忌需要确认,他还有三个毒贩能用,一定没问题的!他心想。
“午时三刻、午时三刻,不知道的还当菜市口杀头。”黄毛嘟囔。
成松云忙着给关鹤处理伤口,脱口而出:“说不定这里的人都该死呢。”
此话一出,屋内陷入古怪的静寂。
一时间,居然谁都没有反驳。
“……大妹子这话说的,过了哈。”
老金摩挲着胸口的菩萨,头一个打破沉默,“我就本本分分一个生意人。你再看看那个小孩——那小孩儿能干啥啊。”
关鹤动了动,嘴唇抿得紧紧的。
贾旭下意识提高声音:“肯定是‘厄’单方面觉得大家该死,那东西本来就没脑子。”
“说不定留执念的家伙是个底层loser,就想无差别报复社会。”
方休抹抹通红的眼眶:“呃,先别把人想的太坏,大家还是尽快弄清第二条禁忌……”
一想到那骇人的血红夜晚,大家又没了动静。
那条禁忌一看就危险得要命,活腻了才上赶着研究。
方休:“那先跳过第二条,搞清第三条也挺好的……”
众人还是没什么反应,表情越发阴沉。
方休说的未尝没有道理,可是探索这么久,第三条禁忌连个影子都不见。只有第一条禁忌在那不怀好意地倒计时。
气氛一时陷入尴尬。
接下来只有一条路,所有人都知道,但所有人都不愿意先提出来——
时间有限,他们必须尽快调查那个血红夜晚。
要调查清楚那东西,用邪祟做实验恐怕不够。他们之中,必须有人做出牺牲。
……
见方休演够了,白双影也放下了袖子。
这会儿他没心思听人类们叭叭叭开会,他的注意力飞出窗外,集中到某个方向——
给方休找“附近最强邪祟”时,白双影就觉得此地有点古怪。
街上有一道非常特殊的气息。
那气息似鬼非鬼,离鬼仙就差那么一点点,比隔壁福老儿不知强上多少倍。
可是这只强悍的邪祟一直没有现身——它只是若即若离地跟着众人,把气息遮掩得无比完美,像是在看戏。
发现方休把生魂给了白双影,它甚至故意放气息过来试探,被白双影即刻糊弄过去。要不是有封印,他准要第一时间揪出那个无礼之徒。
“方休。”
白双影戳戳方休的后颈,决定和他的人类朋友分享这个发现。
“……这里有只半步鬼仙的大邪祟。它已经取得了厄的认可,只需积攒实力。”
“等这一批祭品全死光,生魂可以养出一位新的鬼仙。”
“……你说什么?”方休努力压住声音。
“此处的‘厄’难解也正常。”
白双影转过眼,语气稀松平常,“我想这一回,地府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你们赢。”
“你们被叫做‘祭品’,不是没有原因的。”
第34章 绝望三日 实验开始。
说完, 白双影期待地看着方休,等待此人全新的反应。他还没见过方休惊慌失措呢。
然而方休只是挠挠头:“好的。”
他还没有白双影告诉他“眼镜很好吃”时激动。
白双影:“?”
他觉得自己的疑问不够明显,于是把方休的脸掰向自己。
白双影微微歪头, 再次:“?”
方休连忙:“这个情报确实很宝贵, 多亏了你,我自己肯定发现不了。”
随后他放柔声音, “但现在更重要的,是解决这里的‘厄’。要是把生死寄托在‘地府很好心’、‘敌人并不强’上,那也太逊了。”
“管它是鬼仙还是地府, 只要规则上能赢,专心去赢就好。”
白双影看着方休那双黑眼睛, 它们现在溢满光彩。那并非不知天高地厚的自信, 而是对于夺取胜利的狂热。
就像焰火。
白双影不喜欢人类, 但他不讨厌焰火。他会记得此处的璀璨烟花,他想他大概也会记住方休。
“……你打算怎么办?”白双影松开方休的脸。
方休坏心眼地挠挠他的手背,嘴唇比着口型:“当然是用人试了。”
“不过, 现在还不是时候。”
……
第二个血夜在夜晚六点整降临。
六点前, 众人在店门外绑了四只邪祟。
这四只小邪祟犯了忌, 它们虚弱到无法动弹。透过门上的小窗, 他们正好能看见它们。
很快, 风暴般的呼吸声再次响起。
呼吸声离据点还有一段距离, 门口的邪祟们便发出了吱吱啊啊的悲鸣,那声音无比凄厉, 仿佛被凌迟。
几秒后, 屋外只剩下怪异的呼吸声响,以及液体滴落的黏腻水声。
这回连老金都没费心摆出好脸色——这地方的禁忌无差别扫射,既然邪祟出了事, 换成人类也好不到哪里去。
第二条禁忌,极有可能是这里的死忌。
哪怕呼吸声远去,谁都不愿冒险往外看。
祭祀开始的时间实际上是上午,算算时间,众人已经一天半没好好休息过。反正实验有了结果,人们索性各自找地方睡了——现在不缺吃喝,邪祟姑且没死光,大家还没到撕破脸的时候。
方休选了最暗的角落。
他面朝据点门扉,双手抱着膝盖,下半张脸被手臂遮挡。门外呼吸声远远近近,方休刘海下的眼眸慢慢弯起,笑意藏得很好。
接着他微微倾斜身体,倚上坐在身边的白双影,很快沉入梦乡。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他的面颊压上了白双影胸口长发,随着呼吸轻轻蹭动。
白双影垂头看方休。
现在方休不会在睡着时使劲儿搂着他,反而颇为放松地靠过来,似乎是对他多了几分信任。
信任啊……
白双影用半个塑料模特代替自己,溜了。
他能感受到,那只半步鬼仙正在移动。可惜它利用厄的力量遮掩,白双影没法确定它的确切位置。
好消息是,那只大邪祟还没正式修成鬼仙,它同样要遵循厄的规则。
眼下它在外面自由行动,说明只要方法得当,血夜也可以外出。
其实白双影掂量过,这里的“厄”根本镇不住自己。不过要是他硬扛死忌,肯定会被地府发现。
白双影决心找到禁忌允许的“外出方法”。
他被封印得够久了,实在不喜欢每天十二小时被束缚在室内。何况还有只半步鬼仙在那贴脸嘚瑟,想想就不爽。
白双影全力隐藏自己,融化为本体模样,随即把一点点小触须伸出门缝。
蜗牛眼似的触须在红光里扭动片刻,果然没什么事。于是白双影又钻出去一点点,试着感受更多,然后——
然后一双温热的手把他整个儿抱了起来,刚探出的触须也呲溜一下抽回门内。
白双影:“!”
是方休。
他的人类与他立了契,他的隐藏对方休无效。
方休抱抱枕一样抱起白双影的本体,把他的鬼往回拖。他将脸埋进那团轻盈的异形,嘴里还在嘀咕:“……我都说了我觉很轻……”
白双影努力蠕动,他怕用力太大误杀方休,结果怎么都挣不开。
“你不要去试禁忌……危险……交给我就好……”
方休迷迷糊糊唠叨,“你要陪我……走到最后……”
方休用脚挪开那个塑料模特,又缩回原位,恨不得整个人都窝进白双影的本体。
“嗯……”他用面颊蹭蹭那异质的怪物,发出满足的声音。
白双影被搂得动弹不得,果断拿出杀手锏——他变回了人形。
身边柔软冰冷的流体变成了柔韧光滑的肌肤,方休一下子清醒了。
他发现白双影衣衫不整地坐着,自己正抱着人家的腰不撒手,还把脸埋在人家的胸腹之间。
方休:“……”
方休咽了口唾沫,少见地结巴:“……我、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吗?”
白双影字正腔圆:“登徒子。”
方休默默松开手,他有点想辩解,又不知道该怎么说——难道要说“对不起我刚才睡迷糊了把你当成了懒人沙发”吗,听起来好像也很失礼。
“下次不要趁我睡觉试禁忌了,很危险。”方休光速转移话题。
这次换白双影无话可说——他总不能说看大邪祟在外面撒欢很不爽,自己也想出去遛弯。
最终两人相顾无言,唯有一比一平。
“我们继续休息吧。”方休坐回原位,拍拍身边的位置。
“嗯。”白双影坐回方休身边,一人一鬼再次倚在一起。
这次,白双影再没考虑往外跑。他拿出那个小巧的白瓷花瓶,在手中慢慢把玩。
……
次日清晨六点,血夜结束,祭祀正式进入第三天。
据点门扉敞开,他们一眼就看见了那四只“试验品”的结局。
四只邪祟歪歪斜斜倒在地上,全身皮肉翻卷,遍布伤痕。从周围血迹看来,这些伤口都是瞬间产生的。
面对这样的惨况,人们没有太意外,只是越发沉默。
如此不合常理的死相,死忌无疑。
方休多看了两眼,只觉得这四具尸体的死状很有趣。
其中三只邪祟面朝呼吸声靠近的方向,仰面倒地而死。剩余一具似乎想要逃跑,爬出几步后才死去,尸体还保留着扭头的姿势。
发现老金在看自己,方休做出一副恐惧的模样,并没有说出这个发现。
紧接而来的第三个“白夜”,众人多了件无比重要的任务——数清这条街上还剩多少邪祟。
如今,这是关乎所有人生死的大问题。
关鹤“受伤”,不便行动。于是这次成松云和关鹤守据点,其余七人尽数出动。
老金三人不愿分开,贾旭不愿意割舍战斗力高强的黄毛,梅岚也不想和老金他们打交道。末了两边三对三,多出来一个方休。
“正好分开行动,各数一遍。”贾旭招呼方休。
“老大,我想和老金他们一起走。”方休说,“咱们本来人就多,老金那边能力单一,咱们该给他们一些支持。”
说罢,他咬咬嘴唇,“昨天眼镜哥的死,我有责任,我个人也想补偿他们……”
贾旭不懂,但贾旭大为震撼。方休听起来相当真情流露,没有任何表演痕迹。
这小子明明在嵬山村时还杀人不眨眼来着,难道是因为老金这组没对他们动手?……那方休还挺爱恨分明。
话说回来,自己和梅岚都擅长隐蔽,还有个战斗力够强的黄毛。虽说方休的“隐藏”很好用,但也并非刚需。
“行,你过去吧。”贾旭瞧了眼老金,口吻很大度。
“小伙子有心了。”老金冲方休点点头。
话是这么说,老金并没有跟方休走在一起。他让麻子守着自己,安排大顺寸步不离地跟着方休。
大顺身高一米七出头,长相如同沙皮狗成精。他全身都是牌子货,头发狗舔一样紧贴头皮,油光锃亮。
一路上,方休似乎没察觉到老金的防备,他颇为积极地与大顺攀谈。
“大顺哥,你这衣服是名牌啊。”
“大顺哥,你这表是劳力士绿水鬼?哎哟,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真货。”
……
“哥,小心!”方休身子一动,帮大顺挡了一波邪祟攻击,手臂又多了几道血淋淋的口子。
方休甜言蜜语带护卫,捧得大顺格外受用。外加路上邪祟少,一来二去,两人还真聊了起来。
听闻方休父母双亡,目前在医院干保洁,大顺当场嗤笑出声。
“保洁一个月才几个钱,不够哥喝顿酒。”他不屑一顾道,“你在癸省泰易市是吧。要是咱能在外面见着,哥收你当个小弟,包你一个月三五万。”
老金目光有意无意扫过来,大顺赶紧干咳两声:“外头邪祟还真少了不少啊。”
“嗯,我们要多数几遍。”方休忧心忡忡,“这都不够一百只了,得快点找到厄才行。”
仗着五帝钱“迷惑鬼心”的本事,他们翻遍了街道、暗巷、甚至垃圾桶。
小邪祟基本死了个干净,剩下的全是些中大型邪祟,满打满算不超过七十只。邪祟变强了,老金他们的五帝钱控制得颇为吃力,老金面沉如水。
接着他们反复数了三四遍。邪祟又自相残杀死了几只,关于“厄”的线索却一点都没多。
空中焰火噼里啪啦炸个不停,越发惹人生厌。
中午十二点,两组人在街道中央汇合。
“加上据点里剩下的,六十四只。”方休大声说。
果然,贾旭立刻跳出来否定:“午时三刻过了,得扣掉成姐和小关杀的两只。这条街只剩六十二只邪祟。”
黄毛:“还好还好。”听着挺多的。
贾旭:“好什么好,我们这边足足九个人。只靠邪祟,大家最多还能撑两天。”
第一条禁忌无差别减半,如果他们坚持只杀邪祟的话……
明天减半,邪祟最多剩下二十六只。后天再减半,邪祟只剩八只……大后天午时三刻前,他们会面临九个人类,八只邪祟的窘境。
这还是邪祟每天只杀一只同类的理想情况,实际状况只会更糟。那群没脑子的玩意儿根本见一个杀一个。
老金思忖片刻:“等邪祟再少点,不如隔离部分邪祟。它们犯忌无所谓,至少能减得慢点。”
说罢,他又皱起眉,“但这最多拖个一两天,解决不了问题。”
……只要找不到“厄”,他们早晚要靠杀人争取时间。
怪不得那只大邪祟不出面,方休心想。
不用它挑拨,人类就会全自动互相残杀。它只需趁乱杀够自己的份额,再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等所有祭品和邪祟死光,它坐等下一批就好。
哦,听白双影的说法,它甚至不用等下一批,这次就能成仙。
“今晚再拿邪祟试试吧。”方休小声提议,“其实我觉得早上那几只邪祟死得挺奇怪……”
老金扬起眉毛:“怎么说?”
方休一副不太自信的模样:“面朝那个呼吸声的,一下子就死了。那只背对呼吸声的,反而多活了几秒……它死的时候在回头,可能禁忌是‘不能直视’……”
方休还没说完,贾旭立刻来了劲儿:“今晚我们蒙住邪祟的眼睛,再放到外头试试看!”
老金长长地唔了声:“没办法,先这样吧。”
一整个“白夜”,除了做完鬼口普查,众人一无所获。眼看血夜又要到来,贾旭撕了点布条,蒙住邪祟的眼睛。
“一个不够。”麻子又抓了只邪祟,他懒得找布条蒙眼,生生抠掉了邪祟的眼球。
四个眼球啪嗒落地,散发出难闻的腥臭。
小邪祟当场惨叫一声,无力地挥动四肢。麻子熟练地制住它,表情毫无波动。
贾旭吓得舌头有点大:“现、现在咱抓的邪祟不多了,很宝贵……”
麻子阴恻恻地看了贾旭一眼,贾旭瞬间不敢再做声。
两只邪祟被安排在老位置,脸也固定朝向同一个方向。可惜一切如常——
呼吸声缓缓接近,还有一段距离时,邪祟们便惨叫着死去。
次日确认时,挖了眼的邪祟仰面朝天,死得干净利落。
贾旭那只邪祟自己扒开布条,转身多逃了两步。死的时候,它同样回着头。
贾旭立刻转向方休:“你猜错了,禁忌不是‘不能直视’……又浪费了两只邪祟,唉。”
方休垂下头,顺势把愧疚与绝望挂在脸上。
……
就这样,第三个血夜结束,第四个白夜到来。
众人又上街搜罗了一遍。和他们预测的差不多,今天的份杀完后,外界邪祟只剩二十只出头。
最让人绝望的是,三天过去,这条步行街还是老样子。
无脸人们快快乐乐享受着夜晚,乐曲声轻松悠扬。焰火漂漂亮亮衬着圆月,此处的中秋仿佛没有尽头。
眼看血夜又要降临,宝贵的第四天马上要白白浪费掉。
据点里,老金掏出一盒烟,沉着脸把玩。麻子沉默地站在他身边,用评估的目光打量每一个人。
就连黄毛都在用不善的眼神扫视关鹤。
他挠着下巴,小声问贾旭:“你说杀掉和别人立契的鬼,算不算数啊?”
贾旭竟然真答了:“不算。如果立契的鬼也占名额,咱们一天得杀两个邪祟。”
黄毛又瞥了关鹤一眼:“啧,那就没办法咯。”
关鹤警惕地靠向成松云,成松云死瞪黄毛,像只愤怒的母兽。梅岚牢牢抓着一瓶罐头,随时准备把它摔碎在地,好制造藏身水面。
据点里暗流涌动,气氛紧绷。
方休扯扯白双影的袖子,小声:“你确定血夜可以在外活动?”
“是,那个半步鬼仙夜夜乱逛。”白双影不爽道。
方休想了想,笑了:“那我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
白双影警惕道:“你确定?”
“昨天最多60%,今天能确定个90%。还有10%得靠人试验,但值得一试。”方休轻声说,“……我想,气氛都到这了,不需要我自告奋勇。”
白双影刚想问什么意思,老金就给了他答案——
“方小兄弟,今晚你出去试试吧。”
老金格外温和地说,“我们的五帝钱只能影响邪祟,挡不了禁忌。没办法,再这样下去会乱套的。”
方休闻言瑟缩了下,语气有点动摇:“我还要给大家提供吃的……”
“你留下足够的食物就行。”
老金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你的能力是隐藏,最适合试探。别误会,没逼你去的意思。”
“你拿食物的能力在,就算我们互相残杀,也会保你到最后嘛……你不想去的话,大家都能理解。”
他后半句话一字一顿,说得所有人都能听见。
不说老金一伙,连方休同组的人都一片静默。除了成松云——成松云咬咬牙:“你什么意思?小方没义务……”
她话还没说完,关鹤拉拉她的袖子。
成松云疑惑的视线中,关鹤摇了摇头,小心比着口型:“方哥没拒绝,他绝对有自己的安排。”
见关鹤的眼神异常坚定,成松云闭了嘴。
“好,我知道了。”
方休做了个深呼吸,表情有点悲壮。
老金刚要露出微笑,就听到方休下一句话——
“但我没有战斗力,需要人陪着,我要他陪我。”
方休径直指向麻子,“小关受了伤,如果我们这边再死上两个人,那实在是……抱歉,金叔,我必须考虑我的同伴。”
他就差在脑门写上“我都答应冒险了,你最好意思意思”。
老金捏紧烟盒,权衡片刻:“大顺,你跟着去。”
“老板?!”大顺大惊。
“小方会隐藏,能护着你,你俩不是配合得挺好吗?”
老金淡淡道,“对面是禁忌,力量差点也没啥,我出人就行……是这个意思吧小方?”
方休抿抿嘴:“……嗯。”
只有白双影看得到,方休嘴角扭了半天,好不容易压下去一个微笑。
……原来如此,这个人类一开始的目标就是大顺。
真要带上人高马大的麻子,方休很难控制对方。
“我们走了。”
傍晚五点五十分,方休随手抓了几件旧衣服,踏出门槛,“答应我,大家今晚不要自相残杀……要是我回来的时候发现死了人,我一个字都不会说!”
“成姐,照顾好小关。”临走前,方休特地强调了一句。
离六点还剩十分钟,方休带着大顺埋头冲刺,奔向据点右侧的牌坊——每次呼吸声从据点左侧的牌坊出现,一路移向右侧,再来回移动。
两人很快冲到街道尽头,方休在那家“怀珍奇宝”前停住步子,扶着膝盖喘息。
此刻离血夜降临只剩三分钟。
大顺吓得直抖:“小、小方啊,你那隐藏真的没问题?”
方休甩给他一件旧衣服:“待会用它蒙住脸,不要出声。”
大顺眉头跳了跳——方休语气变了,不再是他熟悉的“无知青年”口吻。此时此刻,这个年轻人听起来就像一个上位者。
还是金老板那样,会轻松取人性命的上位者。
大顺顿觉不妙:“为什么要蒙脸……”
“让你蒙就蒙。”方休懒得解释,反正时间有限,大顺没机会跑回据点。
随后他转向白双影,语气一下子变软:“白双影,你也把脸藏一下,袖子盖住就……嘶!”
白双影直接把五官变没了,只剩一张空白脸皮,以及那一点艳红血痣。
方休瞬间悲伤:“好浪费——!”
随后,方休唉声叹气地拿起一件旧衣服,蒙上自己的脑袋。
与大顺不同的是,他特地在衣服上留好了两个洞,勉强能够看到外界。
紧接着,三人在紧邻牌坊的巷子口藏好。
白双影加强隐藏,顺手戳戳方休:“究竟怎么回事?”
他真的很好奇要怎么在血夜里散步。
方休笑了笑,压低声音。
“那些邪祟的惨叫、动作和尸体,我观察得可认真了呢。”
白双影好奇地贴近没有五官的头。方休看着白双影空白的面庞,指尖碰了碰那颗血痣。
“……等用大顺验证完,我就告诉你。”他轻声说,“到时,你可以边吃生魂边听。”
话音刚落,第四个血夜正式降临。
第35章 不可露脸 禁忌之二。
血夜降临, 行人凝固,焰火与圆月全部被暗红遮盖。
黑红的血淅淅沥沥砸在地上,发出粘稠的滴答声。它们落地后消失无踪, 约莫也是幻影。
可它们留下的腥气无比真实。
呼吸声从街道另一端响起。大顺被蒙着头, 什么都看不见。他整个人紧贴巷子墙壁,呼吸凌乱得仿佛碱中毒。
“怎么办, 怎么办……”大顺喃喃低语,口水沾湿了脸上的布料。
方休一只手拍上他的肩,语气平静:“现在向前走。”
“不……不、不……”
“你不是好好的吗?我说, 向前走。”
方休的声音温柔极了。只是在这疯狂的血夜中,那份温柔让人毛骨悚然。
极度恐惧下, 方休的声音仿佛一根牵引绳, 大顺完全无法正常思考。
……对对, 他听方休的话,确实还安全。
……方休一直对他很亲切,还舍身保护他。刚才方休态度奇怪, 绝对是因为状况特殊……他死了, 对方休没好处……一定是这样……
一声声劝诱下, 大顺蹒跚着向前。他走出巷子, 被蒙住的头徒劳地转动。
方休微笑起来, 指节轻轻抵住下唇:“大顺哥, 左转,相信我。”
“是、是这样吗……”
大顺听起来快哭了。他正好面对呼吸声的方向, 呼吸声越来越近, 他一动不敢动。
“就这样。”方休及时安抚道,“千万别动。”
呼吸声已经近到当初的“致死距离”,方休听得清清楚楚。
验证完成了一半, 接下来是操作时间。
方休示意白双影留在原地,只身走出暗巷。
他一路看着地面,停在一米七的大顺身后:“……你做得很好。”
听见方休来到自己身边,大顺整个人放松下来。他喉结滑动,刚想说些什么,膝盖弯就挨了重重一脚。
大顺猝不及防,当场跪下。
方休借着体重扑上前,膝盖狠狠顶上大顺的背,把大顺标本一样钉在地上。
大顺青蛙般四肢着地,奋力扑腾:“你你你干什么?!”
紧接着他的头发被方休揪住,面孔被迫抬起。
此时此刻,大顺终于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小方、小方别这样。”他声音疯狂颤抖,“我给你两百万……四百万!你不是喜欢这块表吗,哥给你,都、都给你……”
方休的动作停了,仿佛真的在思考。
大顺连忙继续:“你还想要什么?房子?车?美女?……你你你放了哥,哥都给你安排,要啥有啥!”
“太好了,谢谢大顺哥。”
方休的口气单纯又讨好,和前两天一模一样。
几秒后,他有点腼腆地继续道:“……我想要你的生魂,范大顺先生。”
大顺猛地打了个哆嗦,身体顿时僵住。
“范大顺,三十八岁,卯省籍贯。你在‘金老板’手下干了十九年,负责给团伙找马仔。因为人体运毒失败、帮派火拼等事件,你间接导致一百四十五人死亡。”
“其他团伙为了寻仇,把你无辜的双胞胎弟弟——范小顺一家四口折磨致死。可惜你不在乎,你根本看不上你老实工作的弟弟。”
大顺风箱一样喘.息:“关、关我屁事……马仔都知情,他们拿了钱……”
方休扯着大顺脸上的衣服,从他的额头慢慢往下揭:“你弟弟呢?被杀上门后,他才知道亲哥涉毒。”
“又又又不是我杀的……他命不好……”
方休叹气:“你这个哥当得真垃圾,怪不得范小顺一句话都不想跟你说。”
这话说得非常奇怪,然而大顺无暇细想。
他脸上的衣服被方休扯下一半,正好露出眼睛——此刻,他能看到那呼吸声的来源。
看清呼吸声本体的一瞬,范大顺当场吓尿了裤子。他发出不像人的凄厉喊叫,发疯似的挣扎。
方休瘦归瘦,一米八出头的个子摆在那。体重压制下,大顺根本逃不脱。他一双手在地上狂挠,挠得指尖血肉模糊。
“有怪物——”他尖叫,“求求你放了我放了我放了我——”
方休置若罔闻。
他缓慢地、按部就班地扯下大顺的蒙面。从只露眼睛到露出颧骨,再到露出整个鼻子……
嘴唇暴露的瞬间,大顺发出一声哀嚎,全身皮肉鱼鳞般掀开。
血液漫天喷溅,如同赤红烟花在地上绽裂。道道伤口深可见骨,热腾腾的鲜血淋了方休满身。
方休岿然不动,左手仍然牢牢攥紧大顺的头发,强迫他抬头看。
“给我看着。”
方休的声音满是笑意,“你们兄弟俩一起在血里生,也要一起在血里死——这样才公平嘛。”
他脸上的衣服被鲜血浸透,变成黯淡的黑红。即便如此,那双眼依旧黑得无比突出。
血液飞速流失,大顺的身体因为剧痛而扭曲。他连惨叫的力气都不剩,只能发出模糊的呜咽声。
短短几秒后,大顺没了声息。
沉重的呼吸声就在十几步外,方休终于抬起了头。
他只是平静打量了那东西一会儿,随即朝白双影挥起手来。
白双影踏出阴影。他转过没有五官的脸,看清了第二禁忌的正体——
那是一张无比巨大的人脸。
怪脸挤在街道上空。像是透过琉璃珠折射,它的五官夸张地扭曲在一起,只能分个大概。
那只鼻子足足有街道一半宽,变形的双眼翻着眼白,不怀好意地俯视两人。
它的鼻尖离方休头顶不到两米,却没再有额外的动作。
举目皆是殷红,整条街道血腥气逼人。
方休遍身赤黑,头上包裹血布,如同一个血铸的暗影。
他跪压着大顺残破不堪的尸体,朝白双影不停挥动手臂,仿佛膝下尸体只是一个软垫,头上怪脸只是大型花灯。
……仿佛他生来就是这片混沌的一部分。
白双影不由地驻足欣赏。
面前景象堪比末日降临,真是……非常美妙。
“没事啦,快过来吃饭。”透过破洞,方休一双眼笑得眯起。
街道上没有其他邪祟,就算方休没画圈,白双影也轻松捉到了那只生魂。
“怎么回事?”
白双影在大顺尸体上坐下,气氛一时像极了野餐。
“第一次实验,邪祟惨叫有先后,死状也不同。说明死忌有特定的触发动作,不是‘待在室外’这种绝对限制。”
“呼吸声移动到一定距离内,邪祟才出现死亡。说明触发动作有距离要求,并且隔空生效。”
空中巨脸左右晃动,一双眼死盯方休,方休却只看着白双影。
准确地说,是看着他脸上那颗小小的红痣。
“直面呼吸的邪祟死得快,背对的死得慢,却又死于回头……最可能的触发条件有两个,‘直视对方’或‘被对方直视’。于是昨天晚上,贾旭他们替我做了实验。”
白双影一边给大顺月饼捏花边,一边回忆。
第二次实验,失去视力的邪祟照旧暴毙。倒是蒙眼邪祟一开始存活下来,还跑了挺远。
“……瞎眼的死了,‘直视对方’可以排除。”
“如果触发条件只是‘被直视’,蒙眼邪祟不会多活那么久;以半步鬼仙的谨慎,它也没必要在夜里瞎逛。”
“所以‘被直视’还有附加要求。比如不能对视,不能暴露特定部位,诸如此类。”
说到这里,方休抬起黑洞洞的眼,看向只有后脑的行人们。
“我用大顺做了验证,现在能100%确定——第二条禁忌是‘不可露脸’。”
白双影专心听着,咬了口热乎乎的生魂月饼。大顺的口味比眼镜柔和,但因果滋味浓郁许多,好吃得他长长地“唔”了一声。
“嘿嘿,好吃吧。”
布料孔洞后面,方休又弯起眼睛,眼里重新有了光彩。
白双影点点头,他觉得自己功劳挺大:“你认定这东西不会追杀你,也是因为半步鬼仙夜里乱晃?”
“是啊,地方就这么大。这条禁忌要是玩追杀,早该追杀它了。”
方休伸出沾满鲜血的手,像是想摸白双影的袖子,又半途停住。
“谢谢,多亏了你,我省下了许多调查时间。”他终究收回手,小声说道。
白双影放下月饼,想了想,伸手去揭方休蒙脸的衣服。
方休小小地紧绷了下:“哎?!”
不过他吃惊归吃惊,没有动。因为白双影的手已然探入布料,抚上了他的脸。
冰冷的手轻轻拂过方休五官,方休有种很奇妙的感觉。他知道他的五官还在原位,却也知道它们“消失”了。
现在他和白双影一样,面皮看上去一片空白。
接着白双影嫌弃地扒掉那团血布,他捞起袖子,猛擦方休头上的血。
眼看雪白的袖子盖过来,方休急了:“脏……”
“区区一点血,脏不了我。”白双影用袖子狂搓方休的头。
像是被冰冷的舌头舔过,方休满头污血迅速消失。黏在一起的发丝变得干净蓬松,看起来手感相当好。
这还差不多,没有布料碍事,他又可以随时摸方休脑袋了。
白双影满意了,继续埋头吃月饼。
方休看着白双影依旧洁白的衣袖,小声笑了会儿,偷偷蹭过来擦手臂。白双影忙着享用生魂月饼,由着方休折腾。
那张巨脸还悬停在两人上空猛瞧,谁也不理它。
等白双影一口气吃光生魂,方休才站起身。他空白的脸上没有五官,白双影仍能听出他的笑意。
“机会难得,血夜逛个街?”方休快乐地问。
白双影舔舔指尖的魂渣。
他知道,那只半步鬼仙就在附近。它依旧沉默地窥视他们,没有要出手的意思。
……还是那么烦人。
于是白双影凝起气势,朝半步鬼仙的方向看了一眼。那邪祟立刻收了气息,跑掉了。
赶走让鬼不爽的家伙,白双影才欣然递出袖子。
“我们走。”他说。
……
血夜之下,满街行人一动不动,比白夜诡异许多。
人们照旧只有后脑勺,停在各自的老位置,连啤酒溅飞的泡沫都停在半空。天上没有烟花,音乐消失殆尽,所有霓虹不再闪烁。
整条街如同包进琥珀,死一般寂静。
只有两个没有脸的身影顺着街道漫步,巨脸气球一样飘在他们上方。
方休的心情完全没被影响,他这里摸摸那里看看,居然还有那么点儿兴奋。
“好神奇,和白天完全不一样!”
方休看着街道两边的景象,默默和记忆里的动态做对比。
白双影则觉得广告牌不变了,棉花糖机不转了,实在有点遗憾。还是白夜更有趣,但是大顺月饼非常好吃,眼下他可以包容一切。
路过据点时,方休偷笑两声,朝老金一伙的方向做了几个不太雅观的手势。
折腾完了,他又满身血地蹦回白双影身边,胳膊搭上自家鬼的肩膀:“真好。”
白双影斜睨跟踪他们的巨脸:“哪里好?”
“有你在啊,和朋友一起更开心。”
方休哥俩好似的揽着白双影,“要是我们的支援不是‘召鬼’,我就得自己干这些事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当着死忌的面开了罐旺○,当场喝了个精光。末了,方休还不忘把罐子扔进垃圾桶。
只是看到挨着垃圾桶的烧烤摊时,方休“咦”了一声。
刚才他路过这摊子两次,心里隐约感觉哪里不对。现在走得近了,方休突然福至心灵——
这里好像少个人。
烧烤摊上坐了七个年轻男孩,他们正快乐地撸串喝啤酒。其中一个人做出勾肩搭背的动作,他搭的地方却只有一片虚空。
白夜时无脸人都在动,乍看像是小摊没坐满。如今动作一凝固,那份空缺变得明显起来。
方休思考片刻,抱起附近某个无脸小孩。果然,这些幻影连质地都凝固了,重量如同塑料泡沫,连他都可以轻松搬动。
于是方休直接把小孩夹在胳膊底下,打横带着。
白双影停在原地,大为不解。
“反正是幻影嘛。我给他换个位置,看看白天会怎么样。”
方休指指热热闹闹的烧烤摊,“那边少个人,我得弄清怎么回事。”
白双影走上前,把小孩从方休的胳膊底下抽出来,轻描淡写道:“这东西白夜活动,血夜复位。”
“你今晚移动它的位置,明天它会在新位置活动。不过下个血夜降临时,它会回归原处。”
方休震惊:“这你都能看出来?”
既懂法器,又懂术法。他的鬼也太博学多才了,这辅助含金量惊人。
“一切不过是‘厄’的操控,说到底还是阴气作乱。”
白双影敲敲无脸小孩的脑袋,“我白夜血夜的景象都看过了,自然可以确定。”
“那这幻影可能自己成精吗?”
方休如同发现新大陆,绕着白双影走了两圈。
“绝无可能。”白双影说。
“那我可以抱你一下吗?”
专业厉鬼就是不一样,方休感动极了。
白双影本来想说不可以,但大顺月饼还在嘴里回味,于是他又矜持地点点头。
方休张开双臂,把自家鬼抱了个满怀,脸在白双影脖子边乱蹭:“哎哟我原本打算自己试的,你帮了我好大的忙——”
白双影趁机摸摸方休的头,习惯性复读:“你我是朋友。”
封印还是没动静,白双影不怎么意外。
倒是方休格外开心,把他搂得死紧。他的人类身体热烘烘的,和新鲜生魂一样烫。
“四天下来,这位置一直空着。”
半分钟后,方休终于松开怀抱,“所以每到血夜,就有鬼挪走这里的幻影。”
“嗯。”白双影也想不到其他可能。
“但在血夜活动的邪祟,好像只有一位。”方休沉思,“我原本打算叫半步鬼仙‘半仙’,我现在决定叫它‘半山’。”
白双影:“?”
方休:“‘人’被它偷偷挪走了。”
白双影:“……”
好不想搭理这个人类,真是久违的感觉。
“半山这么干,说明那人身上一定有解厄的线索。”方休严肃起来。
白双影:“……所以我们要找到被偷走的人?”
方休又看了眼那个烧烤摊,眸色闪动片刻:“不用,我大概能猜到怎么回事。”
白双影看向那个摊子,他瞧了半天,没看出什么特殊之处。
偏偏方休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关于缺少的那条禁忌,我也有了点想法。剩下那俩毒贩的用处,现在可以决定了。”
“告诉我。”
“留点惊喜呗,观赏制作过程也是享用食物的一环。”方休小声嘀咕,“再说要是我猜错了,多丢人啊。”
白双影觉得有点道理,没有继续问。
……
接下来的时间,方休确定了剩余邪祟的藏身处,又在治安亭靠着白双影小睡一觉。他再醒来时,血夜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就要结束了。
巨脸仍盘旋在两人上空,脸上多了几分无力。
临“天亮”,方休带着白双影来到那家小小的电器店。
年轻店员凝固在老位置,维持着刷手机的动作。方休在柜台放下剩余的钱,租了台拍立得。
白双影第一次见到这种神奇盒子,拿在手里看了又看。
“难得能一起逛街,咱们拍照留个念。”方休兴高采烈道。
“拍照?”
“就是留下小画片,它会记录我们当下的模样。”
白双影摸摸自己没五官的脸,看看方休没五官的脸,又瞧向头顶窥视他们的巨脸:“?”
方休:“……”
方休:“……不试白不试,说不定什么都拍不出来呢!”
事实证明,这台拍立得的性能很好。
方休搂着白双影的脖子,两人背对整条街道,正儿八经来了张自拍。十几秒后相片显影,照片忠实地重现了一切——
一红一白两个无脸人挤在镜头前,周遭一片血红,天空被翻白眼的巨脸挡住大半。
白双影:“……”
方休:“……”
方休忍不住感慨:“好优秀的恐怖片素材。”
感慨归感慨,他还是把照片小心放入口袋最里层,生怕弄脏了。
“我们回去吧。”一想到又可以看到白双影的脸,方休心情相当不错。
白双影恋恋不舍地放开拍立得,与方休一起踏出门扉。
两人渐渐走远,小小的店铺里突然响起一声叹息。
那位无脸店员收起手机,直起腰,吊儿郎当走到柜台前。
“钱多了,找零都不要啊。”
他数数方休留下的零钱,漫不经心道,“这么多年了,真把这里当景点的,我还是头一次见。”
说着话,店员脸上的后脑勺一阵扭曲,隐约透出五官的轮廓。瞬息之后,他那张“脸”又完美地恢复了后脑的模样。
门外,血夜依旧。
第36章 人数骤减 禁忌之三?
血夜, 据点内。
事情似乎有些发展,今晚呼吸声没再规律巡逻。从某个时间点开始,它路过据点的次数骤减, 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方休临走前, 乖乖留下了大堆吃食。贾旭剥了颗糖塞进嘴巴,心情稍微好了些。
现在方休替大家调查, 他不用冒险。这种感觉就像出差坐飞机,或者洗车时待在车里,有种名正言顺消磨时间的快感。
贾旭心里明白, 无论是心理素质还是头脑,方休都在自己之上。但是方休比他强又怎样?公司里比他强的大牛多了去了, 还不是得仰仗他谈项目发奖金。
当领导, 最重要的是驭人之术。
再说哪怕没有方休, 他也有他能做的事。
贾旭清清嗓子,冲老金的方向开口道:“闲着也是闲着,咱聊聊之前的祭祀吧, 多了解一点是一点。”
老金呵呵笑:“好啊。”
接着他就不说话了, 大有请贾旭先说的意思。
贾旭也不推脱, 简单讲了讲嵬山村的祭祀。
在贾旭的故事里, 坑死疤哥、识破山混子、发现禁忌规律的人变成了他自己。
方休自始至终就是个小跟班, 只是最后走了狗屎运, 率先咬碎了那颗糖。
反正方休告诉他们许多事,贾旭只需要稍作改编。眼下方休装得乖乖巧巧, 自己也算帮他打掩护。
大家都听出了不对。但连黄毛都不想在老金面前下自己人的面子, 于是谁也不吭声。只有关鹤借着成松云遮挡,用口型骂了好几句。
老金听得挺专注:“异变居然是好事,换我肯定被骗过去。”
贾旭:“谁说不是啊, 我也差点被蒙了……您那边呢?”
“这事说来话长……”
老金摸摸烟盒,叼了根烟。
今天的窗户封得很死,呼吸声又迟迟不出现。他索性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准备来一根。
噗呲。
打火机点燃的瞬间,火焰化作无数火团。老金手一抖,昂贵的打火机掉到地上。
火团有烟头大小,从四面八方压上皮肤。伴随着嗤嗤的烧灼声,老金憋住一声痛叫。
他保养得当的皮肤上出现无数灼伤,像是有人把烟头生生按上他的皮肤。
老金赶忙收起香烟,汗津津地骂了两句脏话。贾旭惊得没坐稳,差点和打火机一起摔上地面:“这是……犯忌?”
“是吧。”老金烦躁道,他把打火机踢向麻子,“你也试试。”
麻子一声不吭地捡起打火机,照做。果然,无数火光再次出现,烧得麻子当场丢了打火机。
贾旭兴奋了。
……第三条禁忌,一定是第三条禁忌!
……果然嵬山村那次只是意外,大家到底还是得靠他。
不过这也可能是老金做的局。贾旭稳住表情,拿出非常学术的口吻:“要试得试个彻底,我们也来。”
他让黄毛和梅岚撕了点罐头包装拿在手里,自己捡起打火机。
贾旭刚打完火就扔了打火机,没被烫几下。火焰先是点燃了黄毛手里的纸张,黄毛还没来得及骂娘,就被贾旭按着点燃了梅岚手中的纸。
下一秒,梅岚也发出一声惨叫,被小火团烫出十几个疤痕。
她赶忙把燃烧的纸张扔到地上,手忙脚乱地踩灭,火团这才尽数消失。
“……看来不是打火机的问题。见火就不行,谁有火谁犯忌。”
贾旭无视梅岚愤怒的眼神,慷慨陈词道,“很明显,第三条禁忌是‘此地禁火’。”
黄毛搓着手臂上的烫伤,语气暴躁:“啥玩意?外面就有卖烧烤的!”
“那肯定是假的火,就像烧烤是假的烧烤,都是幻影。”贾旭说,“不然你出去试试,看看火炭能不能点燃你的纸。”
黄毛瞧了眼密闭的窗户:“……我可不想死,白天再说。”
不过他确实有点印象,那些炭烤炉子看着热腾腾的,靠近却没什么温度。
贾旭坐到据点废桌上,摆出思想者的姿势。
“现在就等方休他们搞清楚第二条禁忌。到时候三条禁忌全到手,咱们可以正式推理‘厄’的因果。”
“你有什么思路么?”
老金拿了罐杏仁露,用冰凉的罐子滚压烫伤。
贾旭想了想:“第一条禁忌逼我们互相残杀,第二条禁忌逼我们夜晚留在室内,第三条禁忌严禁生火……结合外头的情况,我感觉这次的‘厄’和火灾有关。”
黄毛哦了声:“火灾?”
“我就一个猜测哈……烟花或者烟头起火,引发火灾。出于某些原因,许多人活活烧死在室内。”
“大概有人临死前想报复社会,这才产生了‘厄’——它想让我们也尝尝绝望困死的滋味。”
贾旭说是猜测,口气却十分肯定。
成松云半挡着关鹤,眉毛拧了起来:“讲不通啊。你说人都烧死了,‘厄’一边想让我们感同身受,一边又不许我们点火,这不自相矛盾吗?”
“而且第一条禁忌要求杀戮怎么说,满街无脸人又怎么说?”
贾旭语气轻松:“这些其实都很简单。”
“起火时所有人困在室内,如果不践踏别人,就只能堵在后头吸毒气,变得全身虚弱——这对应互相残杀。”
“满街无脸人,是说外头的人都不愿意伸手相助,背对着死伤者。这是复刻了死者死时的绝望,痛斥社会冷漠。”
老金始终保持沉默,黑暗藏住了他若有所思的脸。
成松云还是觉得贾旭的解释过于牵强,充满乱打补丁的不协调感。
方休告诉大家嵬山村的真相时,她有种“原来如此”的顿悟。可听贾旭在这叭叭地说,她反而越听越迷惑。
见成松云不吱声,贾旭逐渐提高声音:“要我说,这里可能有给打工仔住的地下群租房。产生‘厄’的人死在夜晚,所以对应夜晚的时间,会出现‘血夜’。”
“血夜巡逻的呼吸声对应政府工作人员,他们严查群租房,一发现就驱散可怜的租客。群租房不得不建得隐蔽,这才有了巨大消防隐患。”
贾旭一边说,一边沉重地叹气。
“室内底层互害,室外官员不近人情、路人漠视……唉,遇到这样的事,也不怪底层人想报复社会。”
成松云:“……”
这解释真的好别扭。
几天下来,他们快把这条步行街掘地三尺了,并没有发现火灾痕迹。成松云有种预感,自己要是提出这件事,贾旭准要说“出事的群租房被拆除了所以很难找”。
关鹤终于憋不住了:“就算被工作人员发现,又不会判死刑,这条禁忌当死忌也太奇怪了。再说违规群租安全风险大,严查不是应该的吗……?”
想到方休是官方人员,他越发觉得贾旭的说辞膈应。
“刚才成阿姨问你为什么模拟死法又不许点火,你没解释。‘午时三刻’这个时间点,你也没有说法……我就觉得怪怪的。”
贾旭顿了顿,语气深沉:“你还小,这个社会比你想得黑暗。”
关鹤:“……”
草啊那你倒是解释!
他突然格外想念自己的老师,老师们偶尔脾气不好,但讲题都能讲出个一二三。贾旭这厮根本只挑自己说得通的说,解释不了的干脆糊弄。
要不是方休让他闭嘴装病号,他真的很想跳起来和贾旭吵一架。
“总之没必要闹,先等方休回来。”贾旭又说。
谁跟你闹了,我是在讲道理!关鹤忍不住想起身,被成松云默默摁了回去。
“确实没必要争,等人回来就行……如果他们还能活着回来的话。”老金慢悠悠插嘴道,“来,先看看这个。”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八卦镜。
八卦镜巴掌大小,由黄铜制成,表面锈蚀发暗,只有中央凹陷处亮亮的。
黑暗之中,它散发出若有若无的微光,吸引着所有人的视线。
下一刻,关鹤听到一阵轻响。原本静悄悄的屋子突然变得更加寂静,有几道呼吸声消失了。
他下意识摸向成松云,摸到了对方干瘦的手背。成松云反手攥紧他的手腕,有些紧张地开口——
“小梅?小杜?……小贾?”
没有回应。
黑暗中,老金很轻地笑了两声。再看那八卦镜中央,赫然多了三道扭曲的人影。
成松云一下子抱紧关鹤,随时准备开怨鬼盾:“方休说过——”
“大妹子,甭紧张。我没杀他们,只是把他们关起来而已。”
老金语气还是和和气气的,只是里面多了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阴狠,“你们这组的头儿,其实是小方,对不对?”
成松云和关鹤齐齐沉默。
老金啧了声:“滑头小子,差点连我都骗过去,可惜那个姓贾的没啥真本事。”
成松云咬咬牙。老金故意留下自己和关鹤,八成是为了当面要挟方休。
她个头矮年纪大,小关又受了伤,他们两个看起来最好控制。
而“不好控制”的那部分人,已经被老金关进了镜子。
明天午时三刻一到,关在镜子里的人会被迫犯忌,丧失反抗能力。老金完全可以放一个杀一个,轻松应对禁忌。
“接下来就得看你们头儿的觉悟了,要是他愿意配合,我们就先杀镜子里头的。要是他不愿意么……”
老金笑笑,没继续说。
成松云抿紧嘴唇,轻拍关鹤的背。
她活了这么些年,十分明白一个道理——不合时宜的反抗,只会招来拳脚。如果要下手,最好找准时机。
此刻,她最该做的是保护关鹤,就像方休临走前说的……咦?
【成姐,照顾好小关。】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临离开前,方休特地嘱咐过她。
也许这不是巧合,成松云缓缓吐出一口气。
现在还不是拼个鱼死网破的时候,她如此判断。
……
咚。咚。咚。
终于,血夜结束,灯光亮起。焰火重燃的那一刻,门口响起敲门声。
“是我。”方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室内,成松云与关鹤双手双脚被捆,旧衣服堵着嘴巴,完全无法出声。
尽管这不影响怨鬼盾的使用,成松云还是紧张地扭来扭去。倒是关鹤唔唔两声,偷偷向她眨眼。
一只青黑小手从关鹤背后伸出,比了个不太熟练的“OK”手势。
成松云眼睛一亮,放了心。
小儿鬼最适合通风报信,方休已经察觉到了危机!
另一边,老金攥紧镜子,给麻子使了个眼神。
麻子缓步走到门边,他贴在门框一侧,快速伸手勾开门。
门打开的瞬间,麻子闪身揪住门前人,熟练地往地上一掼。他有自信摔断对方几根骨头,又不至于一下把人摔死。
然而他刚摔出手,便觉得手感不对——
噗嗤一声,大顺的尸体狠狠摔在地上,砸出一大片血花。
“这么粗暴干嘛,难得我摸清了死忌。”方休在门外唏嘘。
他的目光扫过被绑成一团的关鹤和成松云,表情没有任何波动。
就在不久前。
两人拍完纪念照,方休吭哧吭哧拖着大顺的尸体往回走。大顺个头不高,可方休还是累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眼看要断气。
“哈啊……我好怀念勾魂锁……”方休苦涩地喘.息。
白双影无言。他就说活物太瘦了不行,此人体力差成这样,要怎么独自生存?
方休这副模样,活像爪牙没长全就去拖拽猎物的小兽。
最后白双影实在看不顺眼,上去接过一条胳膊。两位分别拉着大顺一条手臂,呈“夾”字形前进。
如果不是拖了一路长长的血痕,这情景有点像护送喝醉的朋友。
临到据点,方休没有立刻上前:“白双影,你先进去看看,记得隐藏。”
现在倒来鼓励他钻门缝了,白双影心想。
不过一想到门内还有两块美味月饼,他很主动地恢复本体,液体一样渗入门缝。这一钻,正好和门边徘徊的小儿鬼撞了个正着。
于是没过几分钟,白双影便呲溜一下钻回来。
他大概说明了众人被俘的经过,又提了一嘴那面八卦镜。
八卦镜被老金拿在手里,白双影一眼便瞧出了它的功用。
地府法器,一面普普通通的照妖镜。它的凹面能映出对镜子主人有敌意的人,可以分辨敌友。
对于室内严峻的状况,白双影倒没什么特别的感想。
别说人质不人质,其他人死光了也与他无关。他只希望方休不要感情用事,给他添些不必要的麻……烦……?
白双影狐疑地看着方休——是他叙述有误吗,方休居然听乐了!
只见此人嘴角扭动,一副想笑又觉得不该笑的模样。
“哪里好笑?”
白双影突然觉得自己的道德下限还有待降低,如果他真有道德下限这东西的话。
“我正愁着怎么说服大家犯忌,结果老金帮我解决了。”
方休憋笑,“还有他的异象技能,暴露得真主动……”
说罢,他拉过一头雾水的白双影,叽叽咕咕交代接下来的安排。
……
时间回到现在。
再踏入据点时,方休完全没掩饰身上的戾气。
“金老板,你这也太不客气了。”他随意说道,一脚踩上大顺的尸体。
听到那声“金老板”,老金脸色微变:“彼此彼此。”
两人都一副懒得再演的架势。角落里,关鹤一动不动,瞪大眼睛旁观。
“……你小子弄死我两个人,我这还没动手呢。”老金摆摆手,示意麻子先别动。
方休摇头:“这话说得过了,眼镜的死确实是意外。他自己惹了邪祟,我没义务救他吧?”
老金半信半疑地哼了声。
“大顺倒是我杀的,但那是为了测死忌,对大家都好。”
方休耸耸肩膀,“你叫他跟我走的时候,就已经怀疑我了。你就没指望他活着回来,再掰扯也没什么意思。”
老金眯起眼:“……你究竟是什么人?”
“不猜我是警察吗?”方休颇为失望地挠挠脸。
老金冷笑:“我见的人多了,条子没你这么狠的。”
“好吧,我确实不是警察。”方休说,“我算半个道士,专给道上的人做法事。”
“看看你那面镜子就行了——八卦照妖镜,专挑不义人,这东西区分敌友是一绝啊。”
老金拿镜子对方休一照,镜子里并没有方休的身影。
地府法器的效果是绝对的,此时此刻,方休确实对他没有敌意。
老金眉头舒展了一点儿:“……你是个黑.道士。”
他们这行亏心事做得多,总会有些玄学方面的需求。
正规修行者根本不愿意接待他们,所以出现了不少黑.道士恶和尚,专门填补这方面的市场空白。这些人大多走邪道自学,算不上玄学中人。
方休能一眼认出八卦照妖镜,铁定有几分真本事。
方休趁热打铁:“金老板您的名头,癸省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还想着什么时候跟您合作一把,谁知道先在这碰面了。”
方休这边说着,白双影悄悄溜到老金身边,啪地一拍镜子。
照妖镜划了个漂亮的弧线,被方休稳稳接住。
方休很自然地扬扬手:“瞧,隔空取物。”
白双影:“……”
方休气质如同山混子复活,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老金也不着急,只是拉下一张脸:“就算你拿到镜子,也放不出人。”
方休:“知道,你的异象技能嘛——你能把镜子照出来的人关进镜子,对不对?这能力应该不是毫无限制,我猜你只能使用镜子类法器。”
“……道士连这都知道?”
方休笑而不语,把镜子丢回白双影手里。白双影顺道将其隐藏——在老金看来,八卦镜一瞬就消失了。
随后方休张开五指,镜子又凭空出现。
成松云和关鹤充满希望的目光中,方休手一抬,竟是把镜子扔回给老金。
“算我的合作诚意,等杀光邪祟,这些人就当公用资源好了。”
方休无所谓地说道,活像镜子里不是自己的同伴。
“咱们都是一条道上的人,没必要挑这时候翻脸。不如赶紧把‘厄’解了,离开这个鬼地方。”
老金目光扫过成松云和关鹤。
“哦,把那女的也封进去吧。”方休点了点成松云,“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带着麻烦。”
“这么大方?”
方休笑容灿烂:“我想金老板不会为了图省事,急着杀我的人凑数,外头可是还有不少邪祟呢。”
的确,方休是个难得的道士。死了的手下又没法复活,没必要立刻掀桌子。
老金咂咂嘴,看向呆若木鸡的关鹤:“那你干嘛留着这小子?”
“啊,以防万一,我手边总得留个能杀的‘备用’。可不是不信任你们啊,人总得考虑安全问题。”
方休摆摆手,“你瞧见其他人对他的态度了,这小孩就是个累赘。”
老金回忆了一番。
知道“可能要自相残杀”的时候,黄毛和贾旭的第一反应都是看关鹤。而且这小子脑袋确实受了伤,可谓累赘中的累赘。
方休的决策没毛病,换他也会首选关鹤当牺牲品。
不愧是黑.道士,对自己人也够黑,老金突然觉得方休有那么点顺眼。
成松云却很紧张。
方休的态度太过真实,她不确定方休是不是真的要牺牲同伴。但既然决定跟随方休,她只能抓紧关鹤的衣服,拼命咽下质疑。
关鹤第一次见方休这副模样,脑袋还没反应过来。他只记得方休是官方人员,还特地送了他长命锁——这念头像根救命稻草,让他勉强维持了理智。
“我、我没事。”他努力发出唔唔声,“方休肯定有计划……”
他话还没说完,身边一空,成松云的身影消失了。老金的镜子里,又多了一道扭曲人影。
“方休肯定有计划——”
方休学着关鹤的语气,戏谑地重复了一遍,“他现在还信我呢,真讨人喜欢。”
关鹤盯着方休,试图在对方脸上找到一丝安抚,可他什么都没找到。方休只是冷冰冰地望着他,他的嘴在笑,眼里却没有分毫笑意。
就像注视一头待宰的牲畜。
……方休真的有计划吗?
……还是说,方休的计划是把大家当成消耗品,他只想破坏“厄”?
……他现在要曝光方休杀了眼镜吗?万一方休真在演戏怎么办?就算他说了,老金会信他么?
对面那双黑眸黯淡无光,恐惧与混乱逐渐吞噬了关鹤。
小儿鬼藏在他身后,冰凉的小手扒着关鹤的背。它一遍遍地重复着某个动作,十几秒后,关鹤终于察觉到了什么。
它在他的背上,反复写下两个字。
小儿鬼根本不认字,这肯定是别人教给它的——
【信我】
最终,关鹤埋下头去。
他仿佛认了命,谁也不去看,什么都没说。
第37章 双人游戏 轻柔掌声。
血夜已然消失, 众人——准确地说,是仅剩的四人——却没有第一时间出门。
方休拿了烧鸡苹果,又开了两罐旺○, 当场吃起早餐。
关鹤也分到一个黄桃罐头, 对此,方休的说辞是“晕倒了很麻烦”。
关鹤双手没解绑, 麻子填鸭似的喂他。关鹤不时呛得咳嗽两声,麻子却没有慢下来的意思。
桌子边,方休和老金视若无睹地用餐。
“第三条禁忌是‘不许点火’?”
听老金描述完, 方休扬起眉毛。
老金把打火机扔给方休:“不信自己试。”
方休轻松接住。打火机沉甸甸的,通体暖金色, 印有精致的金钱纹, 一看便价值不菲。
噗呲。
方休打出火焰。阴影之中, 萤火般的小火团再次闪现,嗤嗤烧灼他的皮肉。
然而方休像是没有知觉。他沉思几秒,咔哒扣上打火机盖子, 再次打开点火。
噗呲。噗呲。噗呲……
如此重复一遍又一遍, 空气里多了股蛋白质烧焦的味道。
十几次下来, 方休两条手臂布满烫伤, 看着惨不忍睹, 他的眉头却渐渐舒展开来。
“何必自己试。”老金扫了眼疯狂咳嗽的关鹤。
动作间隙, 他又悄悄看向照妖镜。镜子里照旧只有关鹤的影子,完全照不出方休。
“没办法, 干我们这行的, 有些东西必须亲身体验。”
方休把打火机递还给老金,“……这条‘禁忌’还蛮有意思。”
老金饶有兴致:“看出东西了?”
“嗯,猜到了点。上午先应付第一条禁忌, 咱们下午再说。”
方休继续吃他的鸡肉,顺口换了话题。
老金脸上滑过一丝不满,方休没抬头,头顶却像长了眼:“金老板,你跟我急也没用。这地儿有只半步鬼仙,想解厄没那么容易。”
接着,他顺口跟老金解释“半步鬼仙”。
人成仙修功德,鬼成仙须修厄。
山混子当初说的那点东西被方休掰开揉碎,讲得一套一套。见方休信手拈来,老金眼底的疑虑又消解大半。
“地府在用活人养鬼仙?反正我听着像这么回事。”老金反应极快。
方休高深莫测地嗯了声,不置可否。
老金摸摸下巴,毫不避讳地开口:“阳间居然放着不管,该不会所谓的‘祭品’,背上都有人命债吧?”
“八成是,反正你我身上肯定有血债。”
方休做了个手势,示意麻子松开关鹤,“正好,来小关,说说你弄死谁了。”
关鹤咳出些桃子碎屑,半天才缓过气。麻子熟练地捏住他的脖子,大有“不交代就动手”的意思。
“我……”关鹤犹豫了好一会儿,声音有些沙哑,“我害死了我弟。”
方休:“再详细点。”
关鹤闭上眼:“我十一岁的时候,带我四岁的弟弟闯红灯,他被车碾死了。”
说到这,他的语气又抖起来,“那、那个时候很晚,街上明明没车……撞死他的是个超速的毒贩……”
“哎哟,小小年纪学会推卸责任啦。”老金乐了,“你被抓到这儿,说明老天都觉得你罪过更大——”
“我们管这叫‘人命因果’。”方休状似无意地打断道。
老金的注意力回到方休身上:“怪不得地府专挑咱们当‘祭品’。一路上碰见的都是狠茬子,我还纳闷呢。”
说着,他突然笑了几声:“在阳间政府想要我的命,在阴间地府想要我的命。至少过了祭祀有好处拿,还是地府亲切点儿!”
“真巧,我也更喜欢祭祀。”方休吃光鸡肉,舌尖舔舔指头。
他的语气相当自在,脸上同样带着笑意。
……
白双影坐在桌边,无心听两人扯皮。
他微微仰头,苍白的眼眸里倒映出万千链影。因果之链缓缓绞动,构筑成密不透风的牢笼。
白双影不喜欢认真审视这些锁链,它们时刻提醒着他“囚徒”的身份。日复一日,他的污染悄悄绕上锁链,涌动再沉寂,如同精卫填海。
太慢了。
白双影知道,这已然是“不被地府发现”的最快速度,可还是太慢。
千百年来,这些锁链将真正的他牢牢束缚,只给他勉强维生的阴气。最近数十年,那份阴气急剧减少,如果他什么都不做,必定会衰弱发狂。
方休抓来的生魂很美味,但那不过是滑过舌尖的一滴血。对于一只将要饿死的巨兽来说,它好归好,却救不了命。
白双影移动视线,看向方休弄断的那根锁链,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
等他挣脱封印的那一天,他绝对要毁……
有什么热乎乎的东西扫过白双影的发尾。
白双影的思绪同那锁链幻影一起,被突如其来的温热打散。
白双影低头去看,他的长发正蜿蜒在桌子上,紧挨着方休的手臂。
随着那人的动作,发丝不时拂过方休布满烫伤的皮肤。每当这时候,方休整个人都会有一瞬的放松。他的发梢摇来晃去,此人跟着松松紧紧,像是凭空长了第二套呼吸系统。
白双影眨眨眼。
对了,方休对这次解厄胸有成竹,他的“两人世界”解封计划好像要泡汤……
……毁灭人世的想法先放放,当务之急是解除封印。
想到这,白双影若无其事地蹭过方休的头。方休喝饮料的动作一顿,险些呛到,但他没有躲开。
封印没反应,饮料倒是洒了几滴,白双影和方休同时轻轻地叹了口气。
……
临出门前,方休扯了件旧衣服,直接往关鹤脑袋上包,活像处理死刑犯。
老金:“他手绑得结实,跑不了。”
“我身板可不比麻子哥,不好控制人。”方休头也不抬地说。
老金对未成年没什么额外的同情心,听完解释,他也懒得再管。
方休粗暴的“打包”中,关鹤手腕微松,掌心一凉。
方休悄悄从关鹤的兜里摸出玉佛,塞进他的手心。关鹤只要弄破中指,随时可以发动玉佛。
有小儿鬼领路,蒙面对关鹤来说问题不大,反而能更好地挡住表情。
更重要的是,这样他看不见那面八卦镜——大家被关进去前,老金让他们看镜子来着,其中肯定有猫腻。
方休果然在保护他。
关鹤终于放下一颗心,隔着衣服,他长长呼出一口气。
最后,方休用一根塑料绳牵着关鹤的双手。四人回到热闹非凡的中秋夜市,轻快悦耳的音乐再次将众人包裹。
四天下来,街上几乎看不见邪祟。
经过几天优胜劣汰,残存的全是些难搞的大邪祟。眼下离午时三刻还剩两个多小时,他们不能耽搁太久。
“昨晚我大概记了他们的位置,咱们先去找最弱的。”方休主动指路。
同时,他轻轻抓了抓白双影的长发——那是他们计划“开始玩”的约定动作。
老金对两人的小动作一无所知:“那得快点,别让其他邪祟抢了先。”
他这边正说着,一大群无脸青年挤了过来。他们穿着色彩缤纷的衣服,无声地挥舞手臂,貌似是刚放假的大学生。
人潮涌动,四个人险些被挤散。好在目的地近在眼前,他们成功扎进一条暗巷。
刚走了一小半,麻子突兀地止住脚步,一动不动。
“怎么了?”老金皱眉,下意识扫向方休。
方休扭头看着落后的麻子,没什么可疑动作,只是眉毛微微蹙起。
“不对。”他轻声说,“麻子有问题。”
老金定睛一看,倒抽一口凉气——
巷子口处,麻子背光站着。
他的脸上一片空白,根本没有五官!
麻子身后,无脸人们来来去去,天上焰火炸裂不停。万物影子映入巷内,被光照得纷纷乱乱,仿佛一场无声的狂欢。
老金脊背发寒,一时不敢出声。麻子如同一尊石像,仍然直愣愣地站在原地。
“刚才的人群有问题。那不是麻子,真正的麻子被带走了。”
方休向前半步,悄声嘀咕,“金老板,你在这里躲会儿,我去处理。”
半晌,方休像是下了决心:“关鹤我带走。要是我午时三刻前没回来,你随便杀我的人。”
老金点点头,攥紧照妖镜。
他有五帝钱隐藏自己,还有照妖镜里的人备用,没什么可担心的。横竖方休同伴都在这,方休不至于逃跑。
老金顺道一瞥,照妖镜里,仍然没有方休的身影。
他安静地待在原地,目送方休离开。
方休上前十几步,走到麻子面前。
麻子空白的脸上没有表情,但方休知道,他还在惊疑不定地打量老金——打量十几步外,脸上同样一片空白的老金。
隔着半条暗巷,两个无脸人充满狐疑地“对视”。
这次方休背对老金,冲麻子压低声音:“刚才的人群有问题。那不是老金,真正的老金被带走了。”
“千万别惊动他,跟我走,现在还赶得及!”
说罢,他伸出手,用力掐住麻子的手腕。
一听老板有危险,麻子没有反抗,两人快步离开巷子口。
就在麻子和老金彻底分开的一瞬,白双影取消了两人的五官隐藏。
他们约定好了。方休捏捏他的袖子,他隐藏敌人的脸。
白双影一开始只觉得这种要求莫名其妙,只是一点小儿科的隐藏,要怎么杀人?
……现在他隐约懂了点什么,人类真的很阴险。
方休领着麻子,迅速远离老金所在的小巷,向街道彼端小跑。
麻子声音低沉:“你刚刚反应比我还慢,如果老板出了事——”
“我也不希望他死好吧,都什么时候了。”方休果断回嘴,带着麻子往另一个巷子里扎。
腾起的雾气遮住了他的笑意。
方休昨晚确定过,此处的邪祟是一只黑蜃。黑蜃移动速度很慢,外形像只腐烂的蚌。剩下的所有邪祟中,它是最弱的。
但它最擅长幻术,足够制造一处小小的鬼打墙。
两人周围,雾气飞快蔓延。短短的暗巷飞快扩张,变得蜘蛛网般无穷无尽。
环境扭曲变幻,空气浑浊腥臭,麻子很快察觉到了不对。最糟的是,方休突然松开了他的手腕。
麻子猛地回过头:“喂,姓方……”
他还没咋呼完,声音就卡在了喉咙内。
方休就在他身后几步远,脸上没有五官,只剩一片空白。
破布蒙头的关鹤不知何时消失了,灰蒙蒙的暗巷中,仅有方休那一抹红色。
麻子脑后一凉。
这些年下来,他最喜欢用拳头说话。
不管是同行还是警察,只要对方有血有肉能打死,麻子从来不怕。他爱极了血肉飞溅时的惨叫,哪怕对面是邪祟,他也照打不误。
……可要对面是幻象呢?
……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和真正的同伴走散的?
麻子咬紧牙关,一拳朝那无脸的红衣青年挥去。对面轻松后退几步,整个人轻飘飘地隐入雾气。
“白双影,再给你看点有意思的东西。”隐藏之下,方休笑得十分惬意。
他松开自家鬼的手,指尖轻敲白双影的手背。
白双影垂下目光,轻松地控制隐藏——
方休蹭蹭他的手背,隐藏方休的脸。
方休抓住他的手掌,隐藏方休的身形。
……他都记得。
下一秒,紧绷的麻子身后,无脸方休再次出现。白双影衣袂飘飘,云雾般藏身其后。
啪。啪。啪。
方休轻轻拍着手。
随即他手一翻,抓牢白双影的右手。麻子刚回过神,那红色的身影便消失了。
“滚出来!”麻子大步狂奔,妄图闯出这片蜃景。
啪。啪。啪。
他的左手边,无脸方休再次出现,轻轻拍打掌心。
麻子怒吼着冲上前,赤红人影再次隐入雾气深处,不留一丝痕迹。
啪。啪。啪。
麻子凌乱的脚步声中,两人的手时而拉紧,时而松开。方休指尖擦过白双影冰冷的手背,身影出现又消失。
一人一鬼在隐藏中轻快旋转,如同某种舞蹈。
啪。啪。啪。
啪。啪。啪。
啪。啪。啪。
伴随着鬼魅般的拍手声,方休没有脸的身形时不时闪现。
白双影眼看麻子从警惕到暴怒,再从暴怒到惊惧。他那捕食者般的自信无影无踪,只剩猎物似的慌乱。
“马豪犇,三十七岁,寅省籍贯。你给金老板当了二十一年的打手,亲手折磨并杀害三十五人,其中包含两位卧底警察……”
“你手下的伤人事件更是数不胜数,想要你惨死的人可太多了……”
那声音空洞缥缈,时远时近。
“给我出来……出来……!操操操……”掌声幽灵般逼近,麻子边喊边倒退。
他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颤抖。
倒退着倒退着,他后脚猛地一绊,摔进一堆绵软湿润的东西。盖子似的东西猛然闭合,腐臭扑鼻而来。
终于抓到邪祟本体,麻子立刻找回了一点神智。
被“幻象”戏耍半天,麻子气红了眼。只见他全身肌肉鼓起,竟然硬生生撑开了那邪祟的壳子,徒手撕扯邪祟的软肉。
黑蜃不甘示弱,朝麻子狂喷带有尸毒的腐液。
妈的,那个见鬼的掌声没再响,果然是这玩意儿搞出的幻觉。
麻子怒吼一声,不再留力,与那黑蜃全力缠斗。作为擅长幻境的邪祟,黑蜃近战极差,眼看气息越来越弱——
啪。啪。啪。
麻子全身一僵,控制不住地回头。
就在那一瞬,他的脖颈上多了条结实的塑料绳。
……那是方休用来绑关鹤的塑料绳,麻子茫然地想。
意识到这件事的刹那,绳子猛然勒紧。
这回方休闪现在麻子身后。他与麻子背靠背,把整个人的体重压上绳子。麻子全身沾满滑溜溜的腐液,根本抓不住那条绞索,也甩不掉方休。
该死……和邪祟打得太久,使不上力……
背后躯体温热,是活人……方休……一直都是方休要害他……
麻子双眼暴凸,面色黑紫,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他想要折断方休的四肢,想要把方休的脑袋活活拧下来,可惜他双手徒劳地挥舞,什么都没能抓到。
疯狂挣扎了半分钟左右,麻子无力地歪倒在地,死不瞑目。
方休松开塑料绳,险些没站稳。
不愧是金老板的贴身打手。哪怕对付强弩之末的麻子,方休也差点没绷住——一通折腾下来,塑料绳把他的手都勒破了。
不过正好,方休蘸着自己的血画了个圈,当场宴请自家鬼。
“呼……要是只有我自己,只能引得人和人互杀……”
画完圈,方休往白双影身上一靠,整个人仿佛没了骨头,“真好,果然还是双人游戏花样多……”
白双影没有立刻去抓生魂,他若有所思地瞄了方休一会儿,轻轻点头。
不远处,黑蜃被麻子打得奄奄一息,无力再支撑幻境。
蜃景刚刚散去,方休连忙招呼僵在原地的关鹤:“快快快,趁那玩意还没死,你去给它两下。”
麻木的关鹤:“……”
他乖乖遵从指示,去黑蜃软肉上蹦了个迪。践踏之下,黑蜃追随麻子而去。
方休,一杀。
关鹤,一杀。
第一条禁忌的要求,至此满足。
此时,离午时三刻还有两个小时。
第38章 他的筹码 清场计划。
杀完黑蜃, 关鹤终于回过了神。
方休果然厉害。那个铁塔一样恐怖的麻子,居然被轻而易举玩死了。方休自始至终就用了一手隐藏,顺便还让自己捡了个尾刀, 效率高得惊人。
不愧是官方专业人员, 真的很靠谱。
至于方休和老金说的“地府养鬼仙”、“血债选祭品”,关鹤压根不信。老金是个死不足惜的毒贩, 方休肯定在糊弄人。
关鹤跑去附近店里看了看表,满脸兴奋道:“方哥,现在不到十点, 咱们还有两个小时!”
现在他们的敌人只剩老金一个了!
自己有五鬼搬运术,起手就能把照妖镜偷过来。没了麻子和照妖镜的老金, 就像没了爪牙的老虎。他和方休两个年轻男性, 怎么也控得住四五十岁的老金!
他们已经赢了, 关鹤心想。
然而方休只是吐了口气,顺着地上的血泊捞了捞:“来小关,吃点心。你早上吃得太少啦。”
关鹤:“……”
关鹤决定换个说法:“方哥, 离午时三刻就剩两个小时了。等把人救出来, 大家还得一起杀邪祟……”
方休:“为什么要救?”
方休身边, 白双影悠哉悠哉地揉捏麻子生魂。此鬼瞄着巷子口的广告牌, 正往生魂月饼上捏“中秋佳节”四个字。
月色之下, 一红一白两道身影挨在一起。两位从头到脚散发出悠闲的气息, 明摆着不打算挪窝。
关鹤看得呆住:“?”
这种时候了,还不救自己人?为什么?
方休笑了:“小关, 假设你是老金。午时三刻眼看要到, 我还没出现,你会干什么?”
关鹤不假思索:“杀人。”
目前剩的邪祟都挺强,老金不可能单枪匹马去杀邪祟。
“那么镜子里四个人, 你会先杀谁?”
关鹤皱眉:“成、成阿姨……?”
成松云年纪大个头矮,还和自己一起被老老实实绑了大半夜。老金那种人,绝对会挑最弱的对象下手。
说着,关鹤突然反应过来,“但是成阿姨有怨鬼盾。”
方休笑得更开心了:“然后呢?”
“然后……然后,老金发现自己打不破怨鬼盾,肯定不敢再浪费时间。接着他会放出梅岚……”关鹤继续推断。
除开成松云,镜子里两男一女,老金自然知道谁最好对付。
“是的。成姐的盾可以额外保护一个人,而且怨鬼盾不吃法术,她们不会再被收回镜子。”方休说,“再然后呢?”
关鹤摇头:“……我不知道,但我觉得老金不会放了黄毛和贾旭。”
放两个失败两个,老金不是傻子,不会蠢到把剩下的人放出来——那不成了葫芦娃救爷爷了吗?
“……再然后,老金会原地等待犯忌。”方休伸了个懒腰,轻快地解释。
“‘单挑邪祟’和‘继续放人’的风险都太高了。他肯定会想,不如就这么守着,大不了大家一起犯忌。”
“哪怕都是虚弱状态,他的体力也比成姐和梅岚强,赶紧弄死一个就行。”
关鹤听得发愣:“可是成姐……”
“是的,老金不知道,怨鬼盾并非成松云自己的法术。它由怨鬼支撑,只会制造恐怖幻觉,并不会耗损成姐的体力。”
“只要成姐维持清醒,怨鬼盾就不会破掉。成姐意志力不错,相信她吧。”
关鹤默然。
当初方休把成松云送进镜子,原来是为了狠狠坑老金一把。
用骗术离间老金和麻子,这边借刀杀人,那边自取灭亡。为此,方休连同伴都利用……这位官方人员,是不是有点凶残过头了?
“我也没办法。”
方休恰到好处地开口,“如果现在和老金对峙,老金就算拼着犯忌,也不会放人。他那种人最清楚,一旦失去谈判筹码,他只能等死。”
关于老金“镜子关人”的技能,方休求教过白双影。
然而他的鬼只是盯了他好一会儿,表示死物的法术设置容易看穿,人类的缺德操作神鬼难测,于是方休只能作罢。
想着想着,方休忍不住叹气:“……老金会说一旦他死了,大家就困死在镜子里,以此要挟咱们保护他。这事难说是真是假,可不能冒险。”
关鹤迷惑:“按方哥你的法子来,他也不会放了黄毛和贾旭啊?”
方休叹气叹得更大声了:“能救一个是一个。我又不是菩萨,不保证普度众生。”
关鹤:“……”
道理是这个道理,他怎么觉得方休有种“那俩死了无所谓”的微妙态度。
……错觉吧,他想。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间,白双影完成了他的月饼。
生魂雪白滚圆,上面带着精巧花纹,像极了外面摊子上的冰皮月饼。白双影觉得形状确实蛮重要,折腾了十几分钟,现在他更期待了。
他矜持地拿起月饼,轻咬一口。
不愧是血债累累的打手,麻子比眼镜和大顺更有滋味。
如果说大顺滋味丰富口感柔和,麻子就是那种直截了当的鲜美。那味道热烈极了,仿佛在口中爆炸,让鬼吃了一口还想吃下一口。
生魂滋润着他枯朽的身体,白双影感觉好受了一点点,连带着身边的人类都顺眼了几分。
不得不说,他的人类真是挑选生魂的一把好手。
方休察觉了自家鬼的视线,脑袋顺势一仰,笑嘻嘻地与白双影对视。
“说起来,半山硬实力还没攒够,怎么就得到了厄的认可?……按山混子的说法,修厄不是更难吗?”
福老儿修厄十年才修成村长,一朝破功气得发疯。
这条街设计风格还算新潮,绝对是十年内建造的。半山的修行时间更短,却已经搞定了厄。
半山实力不容小觑,方休不想在这个当口掉以轻心。
白双影回忆片刻。
哦,半山,那个半步鬼仙。
“邪祟修厄,也要看合不合拍。”
白双影品味月饼,好心情地解释道,“曾有人类猛将怀抱执念,血战而死。那个将军化了厉鬼,手中爱剑则化了厄。”
“将军一生与爱剑出生入死,当场得了认同,飞升鬼仙。”
方休懂了,别的厉鬼都在挤独木桥,这位将军算是直博。
“所以邪祟越能理解厄的因果,越容易修厄。”
方休总结,“也就是说,这事儿还要看相性。寻常邪祟‘遵循表面规则’,算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相性不好,约等于骗子操着南方口音装北方老人的孙子,根本地狱难度。
有的鬼十年下来仍是村长,有的鬼十年不到跳级修仙。真是人比人得死,鬼比鬼得活啊。
“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白双影顺势提问。
“嗯……我刚才在想要不要抓半山给你吃。现在看来,果然还是算了吧。”方休小声说。
白双影吃月饼的动作瞬间停住:“你怕它?”
“不,不是因为这个。”
方休摇头,表情少见地严肃。他靠着白双影的肩膀,看了好一会儿月亮。
“白双影,待会再陪我逛一次街,可以吗?”
“嗯。”
……
午时三刻。
老金愤恨地瞪着怨鬼盾。他匍匐在地,左手紧握五帝钱,右手抓着照妖镜。
事到如今,他知道自己又被方休耍了。
是,方休可能真的有事耽搁回不来,但那小子专门把这个成松云送进镜子,摆明是要搞他——
眼看时间要到,他果断选了成松云来杀,结果那龟壳盾敲都敲不开。于是他又召出那个年轻女的,结果那女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成松云拉进了法术盾,一套操作行云流水。
他根本破不了那个鬼气森森的盾!
老金吃了一大口闷亏,只好原地犯忌,开始拼体力。
不管这盾怎么回事,他就不信那俩娘们能在里面撑到死——人总要吃饭喝水,他随身带了点吃喝,她们没有。
他还有五帝钱护身,邪祟发现不了。只要冷静下来坚持住,他还可以赢……
老金努力平复呼吸,眼底泛出一丝狠劲。
黑吃黑这么多年,老金没指望道上的人讲信义,但方休也太莫名其妙了。
方休手握死忌情报,他抓着方休的同伴,他们明明可以和平谈判。方休硬跟他翻脸,根本没有任何好处。
难不成那小子生性不计后果,非要当根搅屎棍?
“金老板,天呐,你这是怎么了?”
突然,一道让老金两眼一黑的声音响起。
方休红衣染血,姗姗来迟,身边不见关鹤和麻子的身影。
老金艰难地撑起头,冲方休啐了口:“你说呢?”
“我哪知道啊。哎这镜子太沉,我来帮你拿。”
方休一边说,一边慢条斯理地抠老金的照妖镜,气得老金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他抬起镜子,斜着眼使劲瞥,镜子里仍然没有方休的身影。
怎么会?
这个人怎么骗过的地府道具?要不是镜子没预警,他也不会轻信这小子……
“别看了,没用。”方休拍拍他的手,“你打扫垃圾的时候,会对垃圾有敌意吗?”
“垃圾只是垃圾,清理干净就行。”
他这话说得极为理所当然,语气里没有憎恨,也没有杀意。
老金无力地松开镜子。狗屁的黑.道士,黑.道士可没有这么异常!
这小子自称黑.道士,根本是看准了他们不懂玄学,方便抢走主动权。
一想到自己和麻子被此人耍得团团转,老金咔咔磨牙:“你不是黑.道士……你到底……”
方休抬头,认真道:“其实我是医院保洁。”
老金憋屈得眼前冒金星:“操……”
一个犯忌的老金,到底拗不过状态正好的方休。小小的铜镜很快就被方休拿到手,方休随手抛接,玩得还挺起劲。
老金:“我……说过……”
“嗯嗯嗯,你说过,我拿到也放不出人来。”方休敷衍道,“你接下来是不是要说,哪怕我杀了你也解不开法术?”
老金:“……”
老金:“……是。”
他从没有这么想杀一个人,奈何麻子不在身边。看方休那双血淋淋的手,麻子八成凶多吉少。
……如今,队伍只剩他一个人。
……接下来,方休一定会全力折磨他,逼他放出镜子里的同伴。
无所谓,不就是拷打吗。他在道上混了那么多年,见血见得多了。
这里工具有限,方休搞不出什么水花。只要他扛过去,就还有一丝生机——时间有限,方休总要解厄。哪怕解完厄自己只剩一口气,地府也会救走他。
老金冷眼看着方休伸手过来,然后……然后把他从头到脚拍了一遍,如同机场安检员,甚至掏走了他的纯金菩萨和镀金打火机。
万幸的是,方休没有搜走五帝钱。
老金刚要窃喜,就见那祖宗伸手往他的五帝钱上一抹。五帝钱瞬间灰飞烟灭,化作无数光点。
接着方休随手一挥,原地冒出两只无头邪祟。那两只邪祟乖顺地站在原地,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老金:“???”这他妈不算作弊吗?
“没事了成姐,出来搞定禁忌吧。”方休拍拍怨鬼盾。
随后,他朝老金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你该不会真心认为,我对那面镜子毫无办法?花点时间解咒罢了,我耗得起。”
对了,这小子确实是个玄学高手。
老金咽了口唾沫,一颗心猛地一沉,他仿佛听见了筹码碎裂的声响。
不,打住。他混乱地想。方休没杀他,说明他还有用,他还能坚持……
不到最后一刻,他绝不会把镜子里的人放出来。
……
白双影有点拿不准方休想要做什么。
不久前,成松云和梅岚解除了犯忌状态,被方休安排回据点。他只要她们吃点东西,好好休息,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
而此时此刻,他和方休再次走在热热闹闹的街道上。
两人并肩前行,步子不快不慢,完美融入欣赏夜景的无脸行人。
两人身后跟着一个迷茫的关鹤,关鹤拖着一个更加迷茫的老金——老金四肢被塑料绳绑着,嘴里塞了破布,被关鹤行李一样拖行。
半山则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始终没有出手的意思。
白双影懒得再驱赶半山,他脑袋里的问号太多,剩余的精力只够逛街。
这条街和他们初来时一样繁华,电子屏幕上闪烁着鲜艳的广告。纪念品店里光华璀璨,奶茶店飘出甜美的桂花香气。
令人愉悦的音乐里,奶茶里的珍珠缓缓沉底,棉花糖机不停旋转。烧烤摊上的年轻人们愉快干杯,父母让孩子坐上肩膀。街道上一派和平,一如既往。
方休挽着白双影的袖子,烟花倒影在他的眸子里炸开。
白双影能隐约感受到方休的不舍。方休一刻都没松开他的衣袖,一遍遍向他解释那些新奇的细节,就像这是他们最后一次逛街。
真奇怪,方休看起来竟然比他还舍不得离开。
“我们来玩个新游戏。”
逛完整条街道,方休接过老金的牵绳,笑吟吟地转向自家鬼,“白双影,你知道‘新郎新娘咬苹果’的游戏吗?”
白双影诚实摇头。
方休热情地比划:“找人用绳子吊着苹果,悬在两位新人面前,让他们一起咬,再趁机抽走——”
白双影:“?”
见自家鬼没接住梗,方休失落地解释:“然后新郎新娘就亲上了呀。”
白双影皱眉:“嘴对嘴有什么意思?”
在他的概念里,“嘴巴”就该用来攻击或进食,拿来干别的就很奇怪。
方休也噎住了:“……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没亲过。”
不过很快,方休又恢复了兴致,“总之,我打算玩这个咬苹果游戏。”
举手之劳,不是不行。
于是白双影凑近方休的脸,又突然顿住:“你准备好苹果了吗?”
这会儿白双影微微躬身,长发水一般滑动。那双白眸盯住方休的嘴唇,两人鼻尖几乎相碰。
方休张口结舌,脸皮慢慢变成了红色,仿佛要亲自表演苹果。
几秒后,他用力甩头:“不是不是不是,不是咱们两个玩——是老金,我们用老金当苹果,去钓那些大邪祟然后让它们自相残杀这样不是很有意思吗?”
明明是无比狠毒的计划,却被方休说得像儿童顺口溜。
他语速极快,最后还咬了一下舌头。
白双影注意力迅速转移:“可是我不想吃邪祟。”
又一次午时三刻过去,此地大邪祟还剩六只。但他正等着品尝老金的生魂,那些邪祟暂时勾不起他的胃口。
方休用力拍了会儿胸口,脸上红潮褪去:“唔,咱们得把那些邪祟全弄死,才方便去找半山。”
白双影沉思。
半山一直不出手,要么是打定主意准备坐收渔利,要么是优先保护此处的厄。
方休想要先行清场,是怕和半山打起来,其他邪祟趁机过来碍事吗?不错,这份谨慎值得赞许。
“所以这一回,你准备先除掉半山,再破坏这里的厄。”白双影总结道。
方休闭了闭眼。
“差不多吧。”他小声说道,“你就当我在攒筹码。”
时隔许久,白双影又一次在方休脸上看到了悲哀的神色。
第39章 中秋留念 禁忌之三。
夜色之中, 一个干瘦身影摇晃前行。
它身长两米以上,穿着几百年前的破蓑衣。这邪祟须发皆白,整张脸上只有一个深深的黑洞。
无脸人群之中, 它缓缓扭动脖子, 找到了狩猎目标——
一个被绑在地上的人类。
那人类全身都是伤口,一条腿摔断了, 另一条腿的小腿被咬掉。
他放弃似的瘫着,有气无力地喘息,鲜血的气味格外诱人。蓑衣邪祟知道, 只要杀了这个人,明天就无需承受衰弱之苦。
它隐藏气息, 尺蠖似的弓起背, 骤然弹向那个脆弱无助的人。
嗖!
就在它扑上去的瞬间, 暗处绳索一拉,那人突然整个消失。
同一时间,对面人群中射出一条青绿巨蛇, 两只邪祟正面撞在一起, 发出一声闷响。
蓑衣邪祟想要后撤, 巨蛇却当场犯了路怒症。它嘶嘶吐着信子, 飞快缠绕上来。于是蓑衣邪祟前倾颅脑, 面部空洞中喷出大量青白寒气, 迅速冰冻面前的蛇身。
顷刻间,这次不幸的交通事故变成了生死之战。
巨蛇猛绞蓑衣邪祟, 后者撕裂冻硬的蛇皮。附近寒气四溢, 地面结了一层冰霜,冰屑与黑血齐齐飞溅。
十几步外,方休兴高采烈地看热闹:“撕得好, 再撕响些!”
白双影:“……”
他最初设计隐藏之术,只是为了不高兴的时候直接避世。
结果和方休待了不到十天,他就见识到了“隐藏”的一百零八种缺德用法。
这个人类还能玩出什么乱七八糟的花样?白双影甚至生出了一点期待。
不过,这已经是步行街最后两只邪祟了。
正如白双影不懂嘴对嘴的趣味,邪祟们同样不能理解。一旦脸对脸撞上,它们不会步入洞房,只会挑起一场血战。
老金很好地履行了“阴间苹果”的职责,成功把两对大邪祟送去黄泉。
两人身后,关鹤欲言又止:“方哥,不留几只活口吗,万一时间不够……”
方休前脚离间人类,后脚挑拨邪祟,突出一个人鬼平等一网打尽,看得他有点心惊。
方休:“放心,这里的‘厄’不难解。”
关鹤眼睛一亮:“我懂了,方哥你现在还不走,是想把黄毛他们救出来!”
他就知道,方休到底是官方的人。他嘴上说不要普度众生,其实还是心软嘛。
这次欲言又止的人变成了方休,他无奈地看了关鹤一会儿:“你这么想……也行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对面两只邪祟的战况越来越颓。
它们势均力敌,拼了个两败俱伤。受伤至此,谁都舍不得沉没成本,还在你一下我一下回合制拉扯。
方休把老金牵绳给了关鹤,起身去收尾。只见他捞了一罐饮料,板砖似的拿在手里,径直朝蓑衣邪祟那边走。
白双影跟着起了身。
他闲得发梢发痒,决定当个好朋友,主动帮方休解决另一只。
结果白双影刚要跟上,就被方休按住胸口。
“它们是我的,你不要插手。”方休很认真地说。
白双影看了看方休纤细的手臂,把不解全堆在了脸上。方休仿佛被挑衅了,他严肃地曲起手臂:“别看我这样,我有肌肉!”
白双影丝毫不给他留面子:“关鹤拖老金都比你轻松。”
方休假装没听见,挥舞着他的饮料钝器:“总之你别插手,看我展示什么叫猛男——”
白双影无奈地停住步子,旁观方休用易拉罐降妖除魔。
可怜两只大邪祟,被那个人类骑在头上一下下猛砸,有苦说不出。
眼前的景象与其说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不如说是渔翁械斗蚌去捡漏。至少人家蚌还有个蚌壳,方休只有一身软肉。
……说起来,之前四只大邪祟也是被方休杀死的。
每次方休都是兴冲冲上前,再吭哧吭哧砸上半天,突出一个绳锯木断水滴石穿。
哪怕邪祟们伤得奄奄一息,方休还是无法把它们一下子送走,谋杀过程很难说是补刀还是拷问。一路瞧下来,白双影有种看小兽咬肉嚼不烂的疲惫。
半山也在不远处看着,也不知道那位半步鬼仙是个什么心情。
……
终于,步行街上除了半山,再无其他邪祟。
方休没有急着去找半山。
他往花坛旁边一坐,一边喝饮料休息,一边闲聊似的问:“小关,你弟弟那场事故,你介意详细说说吗?”
他声音非常清晰,没被嘈杂的音乐盖过。
关鹤脸上的轻松消失了。他抿了抿嘴,表情又显出几分阴郁。
“不介意。”他小声说。
关鹤家住癸省奉州市,离方休居住的泰易市不远。
关鹤六岁那年,关鹤的父亲因车祸去世。那时母亲正怀着弟弟,一家人的生活水平急转直下。
弟弟出事那天是关鹤的十一岁生日。
母亲前一年忙着工作,忘记了关鹤的生日。这一年直到晚上,母亲也没回家,关鹤一赌气,索性带着弟弟离家出走。
说是离家出走,其实不过是小小的抗议。弟弟实在太小,他本打算在外面待会儿就回家。
当时天色晚,街边在卖亮闪闪的灯串气球。弟弟看得走不动路,吵着想要买一个。关鹤见卖气球的摊主要走,街上又没什么车,便牵着弟弟闯了红灯。
关鹤步子大,弟弟抓着他的手,稍稍落后半步。
肇事的那辆车严重超速,弟弟身影消失的刹那,关鹤只感觉手里一空,甚至没能反应过来。
这场车祸,又一次摧毁了关鹤的家。
母亲依旧忙着工作,没了弟弟的关鹤开始住校。
母亲还是会给他生活费,供他读书。但从那一天开始,除了年关的简单问候,他与母亲几乎不再交流。
包括中秋,尤其是中秋。
关鹤想,妈妈一定是恨他的。
他不知道如何与母亲相处,他的母亲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儿子。日子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了五年,如今,十六岁的关鹤被拉进了解厄塔。
方休侧着脑袋听完:“你是故意带弟弟闯红灯的吗?”
“什么?”关鹤完全没反应过来。
“你弟弟出生后,你的生活变得非常糟糕。你需要额外照顾弟弟不说,你妈妈肯定也更关注你年幼的弟弟……你带着弟弟闯红灯的时候,有没有希望你弟弟消失?”
关鹤的呼吸因为愤怒而急促:“当然没有——!”
“我知道了,抱歉啊。”方休诚恳地表示,“那个开车的毒贩呢,你记得他的名字吗?”
“杜保财。”关鹤立刻回答,“他已经被枪毙了。”
听到这个名字,方休眉毛动了动。
他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但不得不说,这姓氏有点意思。
关鹤还是有些生气,念着方休的身份,他勉强保持了克制:“我很喜欢我弟,我从没想过让他消失。我妈不着家,我们两个算是相依为命。”
说着,关鹤做了个深呼吸,才让声音不至于太过颤抖。
“我为什么要恨他?他才四岁,他还什么都不懂……他恨我还差不多……”
“是报应,”他忍不住喃喃,“我被带到这里,肯定是报应……”
“怎么可能,你罪不至此。”
方休拍拍他的背,“我只能说,祭品的筛选机制确实存在漏洞。”
“祭品的筛选机制?”关鹤抬起眼。
“是啊,你看咱们这一路都碰到些什么货色。这不可能是巧合,地府肯定有一套选择标准。”
方休用脚尖踢了踢老金,“最开始我猜,标准是‘人命债’。”
“……难道不是吗?”关鹤又垂下目光。
“你想,很多英雄也杀过人。要是地府敢抓阳间英雄当祭品,阴阳两边早打起来了。”
“可是目前,阳间根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实际的基准应该严格点儿——比如背了人命因果,但不带功德。”
人命因果,不带功德。
靠这一条筛选,能够筛出为了私欲害人的人,以及意外致人死亡的罪魁祸首。
地府带上后者也蛮好理解——
某些人高空抛物砸死人,某些人酒后驾车撞死人;自大父母把孩子带到危险区域,致其意外身亡;卑劣小人歪曲事实引导舆论,逼得他人自杀。
这些人没有明确的杀意,阳间法律也不会按照谋杀判。但就因果报应而言,说他们没沾血债,确实也说不通。
说到底,“厄”总要活人解决。对于阳间来说,这些人已经是“相对划算的代价”了。
所谓消灾解厄的“祭祀”,大概是阴阳两界各退一步的结果。
然而世间血债千千万,不可能每选一个祭品,阴阳两界就来个联合审判。于是关鹤这种人,成为了规则中的可悲误差。
关鹤听得很认真,他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十分平静地接受了现实。
兴许是在负罪感中挣扎太久,他并不觉得多么冤屈。
方休拍拍关鹤的肩膀,喝光了手里的饮料。
“……所以哪怕是这样的情况,您也能接受吗?在您看来,这孩子应当死在这里吗?”
方休把罐子往垃圾桶里一丢,突然提高声音,“您一直在听吧,准鬼仙大人?”
白双影下意识看向半山的方向,方休瞧了眼自家鬼,也跟着调整面向。
然而天上圆月皎皎,街上熙熙攘攘,天地间无人回应。
“我只是想跟您面对面聊聊。”
方休叹了口气,继续,“我随时可以解厄,但不想不告而别。”
“您应该知道,一旦解了厄,地府会无条件保护我们。到时您只能束手无策……我觉得您不该落得这样的结局。”
半山仍然隐藏身形,没有回应。
白双影见状戳戳方休:“比起这些空话,你不如多说点事实。半山瞧了你一路,你觉得它能对你有几分信任?”
方休:“……”什么意思,你讲清楚!
但白双影这么一说,他好像真的很难反驳。
半晌,方休委屈地揉了揉脸,小声唔了声:“好……”
方休这架势实在不像准备干仗。揶揄归揶揄,白双影挺好奇接下来的发展。
不过以防万一,他还是默默护在方休身后,决定见势不对把人提溜走。
只见方休一只脚踩上血肉模糊的老金,拿出了老金的镀金打火机。
噗呲。
火苗燃起,小火团再次飞舞。然而方休刚杀完邪祟,皮肤汗湿,灼烫伤害比之前弱许多。
方休注视着跳动的火苗,并没有熄灭火焰。
“动之以情没用,那我晓之以理了。”
方休做了个深呼吸,“‘厄’的禁忌是绝对的,一旦违反,即时发动……但这火焰不同,从点火到小火团出现,总有一个微小的时间差。”
“这不是禁忌,是你用来误导我们的法术,对不对?”
说罢,他笑了笑。
“很聪明的做法。毕竟要是有人发现了‘第三条’……不,真正的‘第一条’禁忌,很容易猜到厄的本体。”
“可惜我已经发现了第一条禁忌。你这么强调禁火,只会让我更肯定我的猜测。”
嗤啦嗤啦,火团持续灼烧着方休的皮肤。打火机变得滚烫,方休却仍然点着那团火。
听着方休冲虚空说个不停,关鹤彻底迷茫了:“什么叫真正的第一条禁忌……第一条禁忌不是‘午时三刻到,纳命一条’吗?”
方休:“我们正式进入祭祀前,二楼环境会和祭祀场地适配,小关你应该有印象。”
“是有这回事。”关鹤回忆了两秒。
“这次祭祀,二楼变成了居民楼的楼道,入口还是老式楼道门。但是这条步行街,和居民楼没有半分关系。”
“我们进入祭祀时,出现了奇怪的‘天旋地转’和‘静止现象’。比起地府搞错祭祀主题,我倾向于‘厄’把我们从真正的场地转移,困在了异空间。”
方休声音柔和清亮,传得很远。
“更有意思的是,厄本该吸引各种各样的邪祟,这里的邪祟却个个残暴嗜血,明显被挑选过。我们这些‘罪人’则由地府精选,生魂寄宿在法器上,也算半个邪祟呢。”
“厄痛快地把大家关在这里,我想,第一条禁忌其实是‘邪祟带命债,不得离开’。”
“再加上‘午时三刻到,纳命一条’的禁忌,这里变成了完美的处刑场。危险分子们快快乐乐自相残杀,一个都跑不掉。”
说到这,方休毫不避讳地露出了赞同神色。
“……很奇妙对吧?好消息,这里的‘厄’在保护无辜者。坏消息,它正在从‘我们’手里保护无辜者。”
关鹤急了:“你确定这里是异空间?大家被关着怎么找厄啊?”
“小关,想想看。这条街道除了幻境,还像什么?”
面对隐匿身形的半山,方休的声音越发响亮。
关鹤咽了口唾沫,努力整理思绪:
“这个场地很小,边界很奇怪,和上次祭祀完全不同。”
“这里没有白天,天上一直是满月,街上一直是中秋节……”
“这里的食水没有味道,往来行人都是虚影,只会重复同一个行为。”
方休晃晃打火机:“嗯,我再补充一个——每到血夜,外界景象全部凝固,还有一张大脸从天上往下看,被看到可是会死的。”
永不结束的中秋夜晚,动辄定格的幻影世界;从天上窥视的巨脸,再加上那条“此地禁火”的假禁忌……
不会吧,这里难道是……
关鹤愣愣地看向方休。
方休手中,打火机依旧静静燃烧。
小火团的灼烧却不知何时停下了,它们飘动在方休身边,就像小小的萤火虫。
仿佛听见了关鹤的想法,方休心平气和地继续——
“异空间这么真实,不可能凭空生成。我猜祭祀一开始,我们就被关进了一张照片。”
“另一方面,厄的规则全部基于此地运行……我想,这张中秋节的照片,其实就是‘厄’本身。”
方休脚下,老金虚弱地哼哼两声。
关鹤表情渐渐变了:“可、可街上的人都没有脸……”
“这件事,老金怕是更清楚——有那么一群人,他们力求保护无辜者,还知道在照片中露脸,会引来杀身之祸。”
……要怎样合情合理地破坏一张照片呢?
……很简单,点燃就可以了。
方休举高打火机,做出敬酒的手势:“准鬼仙先生,你也被关在这里,却和‘厄’这么合拍……难不成你活着的时候是位线人?”
“唉。”
终于,伴随着一声叹息,一个身影从月色中浮现。
白双影眯起眼,一只手搭上方休的肩。方休安抚地捏捏自家鬼的袖子,转眼望向来人。
“半山”外形与常人没有任何差异,只是脸上不是后脑勺,而是明明白白的五官。
他看起来很年轻,也就二十岁出头。此人个子不高,样貌很普通,站姿带着一股粗鲁的痞气。
“我可不是线人,没那觉悟。”
半山把玩着一根没点燃的烟,一双眼有意无意地扫过老金,笑了。
“用你们那个装逼犯的话来说,哎咋说来着,我才是那个底层loser……”
“……我只是交了个不错的朋友。”
第40章 朋友聚会 和平一日。
关鹤则茫然地看看半山, 又看看方休。
准鬼仙?这里真的有半步鬼仙?……那不是胡说骗老金的吗?
半步鬼仙一听就很厉害,他们应该快点逃才对,方休为什么非要招惹人家?
方休终于关上了打火机:“您老人家可算出来了, 烧得我指头好疼。”
半山瞥了他一眼:“你就不怕我抢打火机?”
“我介绍介绍, 这是我家鬼,叫白双影。他特别擅长隐藏。”
方休拉过白双影, 骄傲地表示,“我们小关也会五鬼搬运术,可以随时把打火机偷到手。”
“你要有什么可疑动作。小关偷走打火机, 白双影隐藏小关。这样悄悄一点火,我们还是能跑掉。”
半山:“……”
行, 算你狠。
方休继续:“而且我们已经把所有邪祟都杀干净了, 保证不会牵连外界。你看, 我诚意多足啊。”
半山冷笑:“你那是在杀邪祟?看你折腾半天,我还以为你刑讯逼供呢。”
方休下意识看向白双影,见自家鬼满眼赞同, 他整个人逐渐瘪下去:“你们怎么能这样……”
干什么, 他降妖除魔的身姿不帅吗!
话说这位半步鬼仙虽然嘴毒, 但他很自觉地保持了距离, 没有硬抢打火机的意思。他们挨着灯火通明的路边摊, 气氛居然还挺融洽。
“所以呢, 你到底叫我出来做什么?”
半山抱起手臂,模样就像街边随处可见的精神小伙, “这张照片的因果, 你破坏它的时候就能知道,非让我亲口讲还是怎么着?”
事已至此,半山毫不避讳“照片就是厄”的事实。
方休摇摇头, 正色道:“你的执念是什么?”
他收了开玩笑的口气,问得非常郑重。
半山和嵬山神不一样。
嵬山神没当过厉鬼。她做人的时候攒了大功德,走的是人升仙的路子。
半山明显是由人化作厉鬼,再以厉鬼的身份修厄。而人要成厉鬼,执念不可或缺。
果然,听到方休问执念,半山表情变了:“我的执念关你啥事?”
“只有破坏了厄,我们才能离开。”
方休语气非常认真,“我知道照片对你很重要,但我也不打算死在这……作为补偿,我想帮你了除执念。”
半山噗嗤一笑:“你想超度我啊。”
“是。你有什么要带话的人吗?有想杀的人也成,我都能代劳。”
方休轻车熟路地说明业务。
“哟,听着还挺专业,专门干这行的?”
半山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打起趣来,“……也不对,都说干这行积德,我瞅着你不像。”
方休:“……”
方休:“平时我解决执念要收费。这次情况特殊,给你免费。”
白双影听着精神一振。他猜对了,方休果然是拿钱办事的阴间刺客。想到这里,他欣慰地摸了摸自己的人类。
方休立刻顺着竿爬,堂而皇之地倚上白双影。身边几乎要飘起“人鬼相处和谐,阴间业务熟练”的广告词。
半山思索许久,叹了口气:“你们跟我来。”
他带着他们来到了那家小小的电器店。
眼下店里空无一人,方休租相机的钱还在柜台上放着。没了半山遮挡,杂物间的门变得有些显眼。
“你好像不怎么吃惊。”半山打量着方休的脸。
方休耸耸肩:“公共场合禁烟,这条街又正是生意好的时候,谁会在这么小的店里抽烟啊——第一次看见你,我就觉得哪里不对劲。”
“那你怎么没揭穿?”
“因为你也可能只是没素质。”方休瞥他。
半山:“……”
靠,他不就阴阳了两句吗,这小子好记仇。
半山又叹了口气,他整了整衣服,敲敲杂物间的门:“大哥,我带人过来了。”
门里悄无声息。半山苦笑一声,自行开了门。
门内,真正的电器店店员正在角落理货。而杂物间深处,坐着一个本该不属于这里的身影。
那人坐在箱子上,一口口喝着汽水。看他的姿态,正好能填补烧烤摊上的空缺。
最奇妙的是,那个人与半山一样,脸上五官十分正常。
他看起来和半山差不多年轻,笑容非常灿烂,一副开心放松的模样。他的打扮和摊子上另外几个男青年差不多,他们的衣服都不显眼,但人瞧着板正又精神。
“我也介绍介绍,这我大哥。”
半山说,“他也就是在照片里脸嫩。我认识他那会儿,他可没这么年轻。”
方休看着那张脸,不语。
半山:“你们应该猜到了,我大哥是个缉毒警察,这是他的照片。他卧底被发现,人没了。”
方休和关鹤屏息看着半山,半山却没有继续往下讲。
他随口换了话题:“我么,我就一小老百姓,困在这的原因和小关差不多——我初中带表弟表妹去水库玩。那地方禁止游泳,我耍帅带人下水,害他们淹死了。”
关鹤紧张起来:“那你和家里……”
“别看我,我帮不了你。”
半山无奈地摆手,“我那事把亲戚得罪死了,完了还抽烟喝酒不学好。至少你和你妈还有话说,我和家里过年都不联系。”
说到这,他自嘲地笑了下:“要不是认识了大哥,我铁定也得当个祭品。”
方休将视线从那位“大哥”身上收回:“我很抱歉。”
没有积累因果与执念,物件不会成为“厄”。对于这位牺牲的警察来说,这张中秋照片,一定是非常重要的宝物。
浓郁的节日气氛,快乐聚会的朋友,美好的时光定格于此,看着就让人高兴。别说拥有者,方休一个外人都很喜欢这张照片。
而对于半山来说,它不仅是升仙的核心,更是朋友贵重的遗物。
“……我很抱歉。”方休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沉重了些许。
半山看了他一眼:“我都成厉鬼了,没什么积极情绪,你道不道歉无所谓。”
“再说了,难道我说舍不得,你就要带着你的同伴死在这?”
方休立刻另起话题:“你明明能施法藏住大哥的脸,为什么还要把他带到这里?”
半山不假思索:“每晚让他待在畜生的视线里,我有点膈应。”
方休反应了几秒,意识到他在说那张血夜巨脸。说实话,那只是禁忌生成的概念,不是真有毒贩在窥视。
但半山还是不愿意——也对,厉鬼往往都是固执的。
方休这边想着,那边半山把“大哥”的胳膊搭上肩膀。兴许是得了厄的认同,他轻而易举地碰触了幻影。
半山扶朋友一样把人扶起来:“先不提执念啥的,既然咱们打不起来,不如一起喝点。”
“你小子能往外捞好东西,我可看见了——你都要毁我的厄了,我蹭点吃的不过分吧?”
方休诚恳:“旺○杏仁露罐头糖水,您点哪个?”
“都整上。”半山毫不客气。
……
月光明亮,霓虹闪烁。
中秋祭祀最后一天,绝地求生的厮杀变成烧烤摊前的小聚。
半山把“大哥”挪回烧烤摊,大家拼了一个大桌。方休把能拿的供品全摆出来,乍一看,还真有点像朋友聚会。
这位半步鬼仙一口气干了瓶饮料:“对对对就这个味儿,生魂咋吃都不顺嘴。果然是个人就得来点垃圾食品……”
他看着相当洒脱,完全不把方休他们当外人。
关鹤憋了半天,忍不住:“我们毁掉照片,你真的不在乎?”
半山好笑道:“我敢说不在乎,你敢信吗?”
关鹤哑然。
半山话语轻松,字里行间还是带着怅然。
“说不在乎是假话,这不没办法吗,你们纵火方案都备好了。”
“再说你罪不至死,方休又跟个赏金猎人似的……我要是硬杀你们保照片,大哥得再被我气死一遍。”半山嘟囔。
“来,大家敬半山。”方休举起饮料罐。
“半山半山的,差不多得了。”半步鬼仙不爽道,“我叫黎烁——黎明的黎,闪烁的烁。”
说着,他把手边食物分出一半,放在“大哥”跟前。尽管他们都知道,幻影其实无法享用这些。
“好,大家敬黎烁。”等黎烁布置完,方休再次举起饮料。
黎烁这才举起罐子,和他碰了个杯。
“……其实说到‘在乎’这事儿,我觉得地府比我在乎。”
黎烁抓了根鸡腿,吃得满嘴流油,“我被关进照片没几天,他们派了个纸人过来,叽里呱啦科普了一堆……慢着,这种事能叫科普吗?还是玄普?”
“总之他们说我与这个‘厄’因果纠缠,适合修鬼仙。我寻思看傻逼们自相残杀挺解气,加上还有点念想,就凑合修着。”
关鹤目瞪口呆:“地府真的在养鬼仙?!”
“也不能这么说。”方休叼着点心插嘴。
“咱们成功破坏厄,为人间去除阴气污染源,地府赢。”
“咱们死在祭祀里,养出炼化厄的鬼仙,还是地府赢——和平年代没那么多生魂可吃,既然拿了地府的生魂投资,鬼仙肯定要付出代价。”
关鹤悟了:“所以不管解厄成不成功,地府都有好处,而且养鬼仙好处更大。”
方休转向黎烁:“说到这个,地府收你什么代价?”
“我也不知道,他们说升仙后再谈这事。”
方休挠了挠下巴:“唔……”
黎烁吃完烧鸡吃水果,继续爽快地出卖地府:
“其实这张照片力量有限,中秋才会开放一次。所以每年中秋节,地府会送一批祭品和邪祟进来。”
“一周之内他们就会死得差不多,我杀了最后的幸存者,祭祀就算结束了。然后我再等来年中秋……难得啊,好久没正常过节了,这个橘子真好吃……”
方休认真倾听,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捻白双影的袖子。
说起来,白双影好像一直没什么反应。方休侧过脸,发现白双影正在紧盯黎烁。
很奇怪,明明黎烁没了敌意,白双影却仍保留着戒备。
“怎么了?”方休捏捏白双影的发梢。
“……没什么,吃你的。”白双影沉声道。
可能白双影只是单纯看黎烁不爽。厉鬼心海底针,方休决定想个办法安抚安抚自家鬼。
他垂下视线,看向脚下的老金。
桌子下方。
老金四肢尽断,一条腿缺了小半。他像条狗一样趴在地上,顽强地喘着气。
见方休一直与黎烁聊天,老金聪明地保持沉默、力图减弱自己的存在感。
不出他所料。方休能想到的折磨,只是用自己当钓饵去钓邪祟。说白了就是些磕磕碰碰小打小闹,忍忍就过去了。
如今听见厄的真相,老金只觉得厌烦。有些条子就是认死理,他们活着的时候给他添麻烦,死了居然还能给他搞事。
不过无所谓,现在邪祟全死光了。明日午时三刻前,方休一定会破坏厄。
他只要继续撑住……
“对了。”方休慢悠悠开口,“待会儿血夜,我得回去照顾同伴。离明天午时三刻还有时间,你要不要拿他去玩?”
他微笑着指向老金。
黎烁兴致缺缺:“玩不玩的,毒贩我杀得不少……”
“罗金程,五十岁,寅省籍贯。他是癸省的大毒枭,人称‘金老板’。他在癸省安河市横行十四年了,间接死在他手下的人得有个大几百,其中不乏缉毒警。”
“这种人最难搞,他只会支使手下马仔干活,自己躲在暗处。阳间法律讲究证据,警察们通常只能逮到大小马仔。哪怕知道他有问题,也很难抓住罪证。”
听到“癸省安河市”,黎烁眼皮掀了掀,眉头微微拧起。
方休轻声继续:“他的手下里头,最有名的是‘二贵’。”
“……哈,巧了不是!”黎烁突然大笑一声,“我改主意了,把他给我玩玩。”
他朝方休露出牙齿,“不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想借我的手折磨他,逼他把你的同伴放出来。”
方休很坦然,他把照妖镜扔给黎烁:“是。能放出来最好,放不出来也无所谓,你看着来。”
“交给我就好。”
黎烁笑得越发灿烂。
接着他垂下眼,目不转睛地望着老金。看着看着,黎烁一侧头壳瘪下去,眼白渐渐变成血红。他原本完好的皮肤裂出道道伤口,惨得像是犯了死忌。
短短数秒,黎烁当场露出了鬼相。
周围阴气四溢,关鹤吓得闭上双眼。老金身体紧绷,不敢出声——这种时候多说多错,谁知道这鬼跟自己有什么过节。
“哦对了,你要是不小心把他杀了,记得把生魂留给我。”
方休有点不好意思地表示,“我想给我家鬼弄点吃的……”
“不必。”白双影突然出声,他仍盯着黎烁。
方休瞬间紧绷:“?”
完蛋,他家鬼怎么突然不想吃东西了?!
“看你的模样,像是与这人有些纠葛。我懒得从别人嘴里抢食,就这样吧。”白双影瞧了方休一眼,缓声补充道。
黎烁有些惊讶,但很快弯起眉毛:“谢了。”
剩下的时间,谁都没再提照片的事。几个人天南地北地聊着,从流行的电视剧聊到最近的新闻。
这个烧烤摊成了整条街最热闹的地方。那位警察面目清晰,在一众无脸人里显得格外出挑。比起这满街虚影,他更接近方休他们的一员。
他挨着黎烁坐着,始终面带微笑,像是一位格外沉默的朋友。
……
次日六点,牌坊之前。
幸存者们在牌坊下集合。方休身边站着白双影和关鹤,身后则是成松云和梅岚。
黎烁身边就热闹了。他专门搬了把椅子过来,让他的警察大哥坐身边。
那把椅子旁边,躺着一坨看不清五官四肢的烂肉。烂肉虚弱地颤动,只留着微不可察的呼吸。场面太过血腥,成松云的手一个劲儿朝关鹤眼上捂。
“你没弄死他啊。”方休猜那东西是老金。
不愧是半步鬼仙的厉鬼,黎烁折磨人的手段比他强多了。
“烧照片的时候杀,我想把尸体带出去。”
黎烁把照妖镜扔给方休,“你想要的我问出来了。他一咽气,术法会自动解除。”
方休接住沾满血迹的铜镜,嘶了一声:“了不得。”
“行了快动手,别磨蹭。”黎烁摆摆手,“等咱们出去,我就告诉你我的执念。”
方休闻言一怔,抿了抿嘴。
噗呲。
打火机燃起火焰。火焰瞬间引燃牌坊,火舌顺着柱子一路往上,映亮了警察幻影的脸。
点火瞬间,异变突生。
伴随着一声尖啸,黎烁鬼相骤显,两只眼球变得漆黑。
他径直扑向方休,牌坊火焰凝出无数火团,子弹似的瞄准其余人。
一切只是刹那。
方休提前做过预案,关鹤立刻发动五鬼搬运术,把打火机偷到手。然而白双影没有按计划掩护他,而是挡在了方休面前。
下一秒,白双影与黎烁的身影原地消失。
隐藏之中。
“世间万物皆有定数,哪有操控神智、逼人成仙的道理……这些年来,地府越来越没出息了。”
白双影左手轻松定住黎烁,右手两指并拢,虚虚一划。【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