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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节日意外 陶瓷菩萨。


    白双影的隐藏对方休无效。


    方休惊奇的视线中, 白双影双指轻轻一划,衣袂云雾般拂动,那一瞬如同割裂了天地。方休不懂玄学术法, 可他仍能模模糊糊感觉到, 有什么连接此地的东西断掉了。


    它断得又轻又自然,如同落叶坠下枝头。


    黎烁原地踉跄两步, 眼中漆黑骤然散去。他捂着脑袋,当场脏话连连。方休努力分辨那堆方言风华,黎烁貌似在辱骂地府。


    “怎么回事?”方休快步上前, 停在白双影身边。


    白双影实话实说:“地府在他身上做了手脚——若是厄出现损坏,此鬼还在, 便激他发狂乱杀。”


    他顿了顿, 又补充, “不过这术法使得粗糙,力量也不强。大约不是正规指令,而是鬼差擅自行事。”


    方休咋舌。原来黎烁吃了一记控制法术, 他的鬼上去解了控, 真不愧是金牌辅助。


    看来白双影虽不如他懂人心, 但绝对比他更懂地府。


    方休:“鬼差干嘛做这种事?”


    “黎烁执念不深, 理性尚存。否则以厉鬼秉性, 不可能坐视你破坏厄。”


    白双影望向还在头昏眼花的黎烁, “凡人成厉鬼,很难有惊天动地的执念。年岁久了执念消解, 大部分厉鬼会自然消失。”


    方休能理解。不然古往今来死了这么多人, 鬼口数量得爆炸。


    他琢磨了会儿:“鬼差见黎烁快成鬼仙了,担心他临门一脚放下执念,消极比赛?”


    白双影点头。


    怪不得, 方休心想。


    当初地府对福老儿可没这么客气,甚至漠视它被自己消灭。比起成仙遥遥无期的福老儿,黎烁显然更有价值。


    说不定“养出鬼仙”还算鬼差绩效呢,如此一来,有鬼动歪心思也不稀奇。


    ……等从这里出去,他绝对要投诉!


    “妈的都说了别磨叽,赶快烧了照片!”黎烁龇牙咧嘴道。


    方休接过关鹤手里的打火机,再次点火。


    这次火焰顺利燃烧起来。


    音乐消失,焰火沉寂。


    美丽的夜空在方休面前剥落,露出霉变的老墙皮。圆月所在的位置,赫然是一尊蒙了灰的陶瓷观音。


    因果袭来之时,白双影突然闪到方休身后,将他整个拢入怀中。方休没来得及细想,便被汹涌而来的因果淹没。


    ……


    黎烁和家里断了联系后,一直在癸省安河市生活。


    安河市有栋古董居民楼,是上个世纪留下的产物。它一套房也就三十多平,楼况差到令人发指,被周遭居民戏称为“混子楼”——


    这里的房子烂到卖不出去。还在那住的,全是些不三不四的混子。


    黎烁在这里有套房。


    这套房曾属于他奶奶。房子装修是老人留下的,又丑又破。


    客厅最显眼的地方还供了尊陶瓷观音像。那尊瓷像看着就廉价,老人却天天烧香祭拜,弄得屋里烟熏火燎。


    黎烁把这套房子托给了“楼管”——楼管不签合同,不瞧身份证,专门把房子租给底层的三教九流。


    楼管会扣六成房租当做管理费。不过考虑到房子的难管程度,黎烁觉得挺值。


    就当每个月领点烟钱,他想。


    说来黎烁初中毕业就没再念书,只能做做零工。他在超市搬过货,饭店打过工。他总觉得辛苦,干两天就跑了,接着旷工开除一条龙。


    后来黎烁干脆跑起了外卖。挣够了钱,他便瘫在出租屋刷短视频打游戏,等没钱了再跑一段时间。


    但他还是活得不爽——得想办法多搞点钱,他想。


    某一天,他打起了租客的主意。


    他打算回房子里转一圈,挑点“损伤”,敲几个钱花花。反正房子是他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然而敲开自家房门后,黎烁萎靡了。


    无他,这位房客看着就是个猛男——此人身板结实,比黎烁高半个头。他下巴留着沧桑的胡茬,一眼看不太出年纪。


    那人叼着烟,目光自上而下一瞥,黎烁敲诈的心思烟消云散。


    “那啥,大哥,这是我的房子哈,我就回来拿点东西。”黎烁干笑。


    大哥:“哦。”


    “哥您贵姓啊?”


    “姓林。”


    “那就是林哥。”


    黎烁打着哈哈,在柜子里装模作样地翻,只翻出几张奶奶的老照片。他呃了半天,只好说自己想奶奶了,拿两张照片回去看。


    没想到林哥挺吃这套,他弹弹烟灰,不耐的神色淡了点:“要拿都拿走,没事少来烦我。”


    说着,他随意地靠在窗边,瞧着窗外喷云吐雾。


    什么是气场,这就是气场。黎烁突然觉得林哥很酷,一看就是那种“懂很多”的大哥。


    这大哥一定知道怎么赚钱。


    黎烁每份工作干不了几天,外卖也是一个人跑,压根没几个朋友。难得多了条人脉,搭搭总没坏处吧?


    于是他问:“哥加个微信呗?要是屋里有啥坏了,我过来修修。”


    这屋里就没几样能用的东西,林哥有点无语地瞄他:“不用,我就在这过个夜。”


    黎烁立即拿出小混混的死皮赖脸:“那留个电话号码呗,我有事好找您。”


    林哥被他缠得烦不胜烦,嗯了声。黎烁飞快存好那串号码,当面给林哥打了过去。林哥随便扫了眼,没存。


    黎烁并没有气馁,他只是觉得这哥们更酷了。


    之后的时日,他每周都给林哥发条短信套近乎。短信全部石沉大海,黎烁一度怀疑自己被拉了黑名单。


    中秋节那天,他又发:【中秋快乐。小弟没钱没家没女人,有空出来喝一个,小弟请客。】


    谁想,这次林哥竟然回复了:【行】


    两人约了个烧烤摊。附近有条开业刚满一年的步行街,正噼里啪啦放烟花。


    林哥话很少,不爱谈自己的事,这场小聚堪比陌生人拼桌。即便如此,难得有人陪着过中秋,黎烁喝得微醺,大吐苦水。


    “世道不公平呐。”他醉醺醺地说,“轻松点的活儿,都、都要大专。这是学历歧视我跟你说……老百姓赚点钱难啊……”


    林哥敷衍地应着,专心吃羊肉串。


    “哥你知道啥工作来钱快不,给小弟介绍介绍?”黎烁挥舞酒瓶,图穷匕见。


    “嘿嘿,稍微灰色点也没关系,小弟我有觉悟……”


    林哥抬起头来,眉头有点皱:“什么觉悟?”


    “我在KTV端过盘子,有的开价可高了……可惜人家要么收长得好会来事的,要么收镇得住场子的,我两边都不沾。”


    黎烁遗憾得直叹气,“那边一个月能开到上万呢。我超市打工起早贪黑,五千块都拿不到……”


    “哥你又不是不知道,钱可是个好东西!只要有钱,大把美女过来贴,我也不用抽这破烟……”


    林哥:“……钱确实是个好东西。”


    黎烁总觉得林哥这句话味道怪怪的,至于哪里怪,他泡了酒精的脑子品不出来。


    不过他发现了其他东西。林哥胸前口袋有点撑,露出什么东西的一角,像是照片。


    别是女人照片吧,黎烁借着醉意一掏——


    林哥脸色微变,他整个人绷了绷,接着又无所谓地伸手:“别乱动,还我。”


    黎烁看着手中照片,困惑地眨眨眼。


    照片看着还挺新。上面是一条灯火通明的步行街,焰火与圆月凝固在天上。


    照片主角是七八个小伙子。他们也在夜宵摊撸串,个个笑容灿烂,看着关系非常好——全是男的,没有黎烁想象中的漂亮女人。


    黎烁失望:“这啥?”


    “我朋友。”林哥轻描淡写道。


    黎烁:“出来喝酒还带朋友照片,哥你这么肉麻啊。”


    林哥无奈地瞥了他一眼,迅速抽回照片:“……里头一个兄弟没了,我带他过个节。”


    黎烁:“!”这可真是太酷了。


    黎烁:“那剩下的朋友呢,咋不跟他们聚?”


    林哥:“管好你自己。”


    黎烁悻悻闭嘴,几分钟后,他又开始大肆宣扬生活艰苦——从他稀烂的家庭关系,到他稀烂的账户余额。


    可他不管怎么卖惨,林哥都没站出来给他指条明路,啊不是,暗路。


    到了最后,林哥只是无情地告诉他,没事少发短信。不过之后他又说,中秋节可以出来吃饭。


    他们第一次吃饭,这种进展可以了,黎烁想。


    ……


    黎烁继续混着日子。第二年中秋,他们再次出来小聚。


    林哥的打扮上了点档次。黎烁想不通,林哥明明混得还可以,怎么会没人一起过中秋呢?


    这一年,黎烁习惯性大吐苦水。吐完之后,他又神神秘秘地说,哥你知道“二贵”吗?


    这是他从别人那听说的名字,据说是道上的。眼下他能说出这名字,想必林哥也会高看他一眼。


    果然,林哥皱皱眉:“哪儿听来的?”


    “哎,这种事不重要。”黎烁咬着螃蟹腿,“跟着二贵能赚钱,哥你知不知——”


    “你知道他们干嘛的吗?”林哥打断道。


    黎烁:“嗨,不就搞那个的嘛,KTV里的那个药。我听说帮二贵做事,来钱特别快。”


    接着他欲盖弥彰道,“其实没啥,娱乐圈好多玩这个的,人家国外都合法了……”


    林哥脸上的肌肉动了动,有那么一瞬,黎烁有种错觉——他以为自己要挨揍。


    最终,林哥只是瞪了他一眼:“回去查查法律,掂量掂量自个儿的命值多少钱。”


    黎烁闭了嘴,发热的脑袋迅速降温。他虽然想要钱,但他更怕死。


    于是他转移话题道:“嘿嘿,林哥你还带着照片啊……”


    这一晚,林哥倒是跟他说了不少话。


    林哥叫他多花点心思,想想自己擅长什么,别看见啥干啥,那样长久不了。


    黎烁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才不关心长久不长久,他只想要钱。


    不过他仍遵守着他们的约定,非必要不发短信。倒是林哥主动给他发了两条短信,询问屋里热水器的事。


    他们这算朋友吗?大概算吧,黎烁想。


    ……


    第三年中秋节,林哥衣服变得更高档,选的烧烤摊倒是越发普通。


    黎烁打扮邋遢极了,他头发有点打绺,一张脸带着作息不规律的蜡黄色。两人坐在一起,看着怪别扭的。


    这次黎烁还没来得及抱怨,林哥先一步开口:“你挺会修东西。”


    一说到自己擅长的事,黎烁来了精神:“我初中还帮同学修小车呢,就那种玩具赛车,修一次两块钱。”


    他兴高采烈地比划,眼里有了点神采。


    “去试试修理店吧。”林哥思忖道,“怕累就别做家电上门,可以修电脑修手机,我听说修游戏机也赚钱。”


    说罢,他拘谨地添了句,“其实我不太懂,但既然你喜欢,试试总没错。”


    黎烁来了兴致:“哎哥你别说,我就爱鼓捣这些!”


    林哥指指远处的焰火:“步行街的电器店生意挺好,我前两天看着在招人。”


    罕见的,他的语调带了点笑意。


    “我明天就去!”黎烁一拍大腿。


    最近他缺钱缺疯了。这活儿听着不算太累,正合他的心意。


    有了目标,黎烁没再抱怨太多。两人正常聊起来,可惜林哥还是没说多少自己的事——他只说自己做生意,最近生意还行。


    “哥你既然赚了钱,还住我那破房子干嘛?”黎烁不解。


    “哪里过夜都一样,乱挪地方反而麻烦。”


    黎烁不理解,等他有了钱,他绝对租个精装修大房子。不过话说回来,林哥好像真把他当朋友了,会当着他的面拿出照片看。


    每次看到照片,林哥的表情都会变得很怀念。


    黎烁想,那一定是林哥很好的朋友。


    希望自己和林哥也能成为那么好的朋友。


    ……


    第四年中秋节,黎烁打扮得干干净净。他穿了件时髦的连帽衫,头发做了挑染。林哥反而衣着低调,一身暗沉老气的打扮。


    一见面,黎烁就开始叽叽喳喳地说。


    他在修东西方面确实有天赋,学得快修得好,电器店老板爽快地雇佣了他。如今他越干越起劲,杀了他也不辞职。


    他一个月能到手七千块,老板还给他交五险一金。他在靠近步行街的地方租了间小公寓,房间安静又干净,窗外景色特别好。


    这次黎烁忘记了抱怨,酒也没有喝多少。


    “哥你是不知道,我们店生意爆好。有人把我拍到网上,好多人把游戏机寄过来让我修,老板说明年就给我涨工资。”


    黎烁眉飞色舞,“对了,隔壁奶茶店的妹子天天冲我笑,哥你说她会不会对我有意思……”


    林哥点了支烟,边听边笑。


    黎烁突然发现,这人笑起来还是很有气场。


    果然林哥就是很酷,也确实知道怎么赚钱。当初他努力跟林哥搭话,这决定真是太明智了。


    惯例聊完,林哥罕见地提了要求。


    林哥:“小黎,能不能替我保管照片?以后咱们中秋碰头,你帮我带着。”


    黎烁:“啊?”


    一张照片而已,又不占地方,干嘛要别人保管?


    林哥倒是很自然地解释,说最近忙得昏天黑地,动不动丢三落四,怕不小心把照片搞丢。另外黎烁拿着照片,还能逼他中秋过来聚,省得他“有钱后冷落朋友”。


    黎烁很喜欢后半句,欣然答应。


    说起来,林哥貌似有某种强迫症——林哥尽管年年中秋过来聚,但他每年都要强调,必须由他主动约黎烁。要是他中秋没发短信定地方,那就是忙,黎烁不要打扰。


    生意人总有点怪癖,黎烁理解。


    “哥你要是一直不来怎么办?”黎烁自然而然地问。


    林哥抽烟的动作顿了顿,笑道:“那你把照片烧了吧。”


    “……啥?”


    “照片其实是我朋友的。他出事后,他家人本来打算烧给他。我想留个念想,要过来了。”


    林哥望向那轮圆月,“到头来尘归尘土归土,也挺好。”


    黎烁听得直抽气,敢情这是死人的东西。都说生意人迷信,林哥怎么就不嫌晦气?


    不过既然是朋友的东西,应该会反过来保佑活人吧?他又不太确定了。


    最终黎烁接过照片,答应以后由他带来。


    ……毕竟林哥不仅算他半个恩人,更是他的朋友。


    四年来年年小聚,互相帮衬,这不叫哥们叫什么?


    ……


    第五年中秋节,白天。


    黎烁心情好得不得了,他决定回一趟混子楼,给林哥一个惊喜。


    他有很多想告诉林哥的事,一顿饭怕是说不完——


    他在电器店干了两年,店里生意红红火火。老板把他升成副店长,现在他一个月能挣一万多块。


    另外,他和奶茶店的姑娘谈起了恋爱。


    姑娘叫娟子,模样一般,身材平板似的,和短视频美女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如今黎烁却觉得无所谓——反正他自己矮子一个,长得也不帅,这样踏踏实实就挺好。


    而且他觉得娟子笑起来很可爱,比那些网红笑得更好看。


    不过要成家的话,他得有些积蓄。


    黎烁细心计算过。戒了烟,一个月能省好几百块。日常吃喝收敛点,租房稍微省一省,又是大几百。他一个月能攒个八千多,一年能攒十万!


    这样过三年,他可以存个三十万,足够一间房子的首付……


    到时候他可以带娟子回家见父母。如今想想,自己之前确实不像话。现在他有了出息,正好缓和一下和家里的关系……


    总之这个中秋夜,他要和娟子约会,怕是没办法和林哥吃饭了。


    黎烁决定把他们的中秋小聚挪到白天,顺便从林哥那里打听点约会经验。


    去混子楼之前,黎烁专门买了点好酒好菜,没忘记带上那张照片。


    其实直到现在,林哥还没给他发约饭的短信,黎烁也不知道林哥今年有没有空。但他无所谓——大不了扑个空嘛,反正是他的房子。


    别说,好几年没回混子楼了,他还有点好奇。


    ……然而黎烁刚到家门口,就被人照脸来了一拳。


    他当场被打懵了,鼻子两道热流,手里菜肴噼里啪啦落到地上。


    接着他被人一把揪进门,摔上地板。


    地上全是血,他的衣服一下子吸饱了血,又重又黏。


    ……为什么地上会有这么多血?


    眩晕之中,黎烁听人有人在头上交谈。


    “谁啊这是?”一个粗哑声音问。


    “楼管说了,一个离家的混子,市里待了好些年,没啥问题。”另一个人答道,还往他背上踩了一脚,“……他什么都不是。”


    不,他没有“什么都不是”,黎烁朦朦胧胧想。


    他是个人,他活得挺像样。


    他当上了副店长,他有个可爱的女朋友,他一个月能挣一万块呢。


    “二贵哥,怎么搞?”那声音问。


    粗哑声音嘿了声:“都上门了还怎么搞,弄死。”


    黎烁没能反应过来,听“二贵哥”语气,就像他不是个人,是块肉。


    “等等,”二贵又说,“那条子还没咽气,当着他的面弄死,看他还硬不硬气。”


    黎烁被拖到客厅中央。歪斜的天地里,他看见一个血肉模糊的人。


    那人奄奄一息,眉眼上全是血。但他认得,那是林哥。


    林哥似乎也认出了他。五年下来,黎烁第一次在林哥眼里看到恐慌。


    浓重的血腥气顶着鼻子,黎烁渐渐回过味来。


    ……二贵是做毒品买卖的。


    ……他口中的“条子”林哥,一定是缉毒警察。


    林哥不加微信不存手机号,连照片都不愿放在住处。


    林哥听自己提起二贵和毒品时,态度变得十分严肃。


    林哥不谈自己家人,林哥不和朋友联络,林哥一个朋友因为“意外”死亡……


    黎烁感觉自己这辈子第一次这么聪明,比初中修小车时还聪明——


    他突然猜到了所谓的“意外”指什么。没准林哥死去的朋友也是缉毒警,和林哥一样。


    他突然看懂了林哥眼中的惊惧,那惊惧一半是因为自己,另一半是因为那张照片……因为那张照片上还活着的同僚。


    那一刻,黎烁其实没想太多。他不习惯想什么公理大义,也没想什么社会责任。


    ……他只是想,他把照片带来了地狱,他得善后。


    ……他不能坑死朋友的兄弟。


    黎烁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他跌跌撞撞爬起来,冲向里屋。


    这是他奶奶的房子。儿时,他在这里住过许久——比如他知道,冲进里屋后,该怎么卡死那扇破门。


    窗户上有防盗网,二贵的马仔们也不急,只当他困兽之斗。咣咣砸门声中,黎烁摸出了那张照片。


    照片被血浸透,染上大片暗红。


    黎烁蹒跚着靠近窗台,找到了熟悉的砖缝。老房子到处都是缝,而这是属于他的秘密仓库,他小时候曾在这里藏钱和红包,省得被家长收走。


    黎烁勾了勾嘴角,将照片塞进缝隙。砖缝很深,黑暗顷刻间将它吞没。


    他很小心,没在缝隙附近沾上血。


    照片安全了,他想,谁也发现不了。


    伴随着一声闷响,门被踹开。


    有人一脚把他踢倒在地,又把他拖向客厅。那人嘴里叽叽咕咕骂着,大意是叫他死了求救的心,这里是混子楼,再吵也不会有人管。


    黎烁没听进去,他余光看着拖他的马仔。


    这马仔不到三十,和他差不多大。瞧那人骂人的模样,像极了另一个他自己。


    剧痛中,黎烁突然有点想笑。遇见林哥,他在这被杀,没遇见林哥,他没准在这杀人。


    钱确实是个好东西,黎烁想。


    有钱能使鬼推磨,那么从哪里找鬼推磨呢?……得把人变成鬼啊。


    黎烁再次被拖回客厅。


    林哥还在艰难地喘息,一双眼绝望地盯着黎烁,像是想用眼神把他推离这里。


    黎烁舔舔嘴上的血。他骤然意识到一个事实——林哥大概不姓林,他恐怕永远无法知道大哥姓什么了。


    哥,没用的。他想。


    “哥,没事的。”他说。


    ……这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运气太差了,你不要自责。


    ……我不想死,我不甘,我恨。但我知道该恨谁。


    黎烁翻起眼睛,死死盯着欣赏惨剧的二贵。


    黎烁忘了自己什么时候咽的气,也不记得林哥什么时候死去的。


    他只知道二贵的马仔没有一下子杀了他们。到处都是血,他双眼蒙满血红,疼痛将他的记忆彻底扭曲。


    他只记得看这世间的最后一眼——


    夜色愈发昏暗,疼痛逐渐遥远。血泊倒影里,黎烁能看见奶奶那尊陶瓷菩萨。


    这么多年了,林哥还没把它拿走啊。


    冰冷的血泊中,黎烁没能闭上眼睛。


    黎烁不知道的是,他咽气的那一刻,林哥挣扎着动了动手指。他痛苦地看着面前死去的年轻人,一双眼布满血丝。


    黎烁的衣服有些乱,像是被翻动过。他看见了黎烁的表情变化,也猜到了黎烁故意逃进里屋,想要藏起什么。


    曾经他的朋友为了保护无辜,先一步牺牲。


    现在他的朋友为了保护无辜,又先一步死去了。


    这应该是他的工作。他本该继承朋友的遗志,他本该让同事和民众远离危险。


    或许一切已经无法挽回了,他再也做不了任何事,但是……


    【应该保护无辜的人。】


    黑暗的砖缝中,阴气逐渐弥漫。那阴气越转越快,逐渐化作一场看不见的风暴。气温飞速下降,阴影中的邪祟没来得及反应,原地消失无踪。


    沾血的相片上,危险邪祟一只又一只出现。人们的脸却一个又一个消失,只剩下无法辨认的后脑勺。


    物件带执念,聚了因果便成“厄”。


    牵连万千因果的漩涡之中,照片承载着同一种坚持,又一次变成了遗物。它吞噬了执念,将其机械地转为三条禁忌。


    邪祟带命债,禁止离开。


    午时三刻到,纳命一条。


    ……切记,往来有窥探,不可露脸。


    ……


    方休睁开眼,他发现自己被白双影搂在怀里,抱得死死的。照片残骸徐徐燃烧,在半空中轻轻飞舞。


    火焰舔过那些欢笑的面庞,将其化为灰烬。


    ……手上有点重量,是那面照妖镜。


    方休连忙扭头去看,三十平左右的废屋内,大家都在。


    黎烁和老金也在,老金刚刚咽了气,黎烁则面无表情,一双眼扫过那尊蒙了尘的菩萨像。


    他的身边,林哥的幻影已然消失。


    最后一点灰烬飘落在他的脚下,如同一个句点。


    有点奇怪,方休心想。厄被破坏殆尽,纸人却没有到场,百邪不侵也没开。


    黎烁低头看着那点灰烬,笑了一声:“现在你知道怎么回事了。”


    方休、白双影:“嗯。”


    方休:“?”


    白双影整个贴过来,是为了看一看照片的因果?


    不过眼下,方休没有心思追问这事,他继续盯着黎烁:“现在你可以说你的执念了。”


    黎烁垂下眼,又掏出一支没点燃的烟。没了厄的支撑,他的身影远不如之前凝实。


    “我就是不甘心。”他说,“我不甘心,我还没活够,我要看他们遭报应。”


    “但祭祀杀了那么多人,我渐渐没那么不甘心了。人杀多了,也就那样……”


    房内一片静寂。


    关鹤等人并不清楚厄的因果,但他们能看懂黎烁脸上的悲哀。


    “……后来我只是想,我把照片藏得那么严实,没人知道大哥留了张照片。我想等人发现它,把它带给大哥家里人。”


    说到这,黎烁自嘲似的笑了笑。


    “算是我最后一点念想,可惜告诉你也没用。不毁掉照片,你们又出不去,这事就无解。”


    方休沉默了会儿:“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你提‘二贵’吗?”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你和他有仇。当年你们的死成了大新闻,到处都是报道,案件从重从严处理。二贵那伙人被枪毙,关联的上下游全部落网。”


    “只可惜证据不足,没能办了金老板。当时他为了避风头,还逃到国外待了两年。”


    听到这里,成松云啊了一声:“我记得那个新闻。”


    黎烁目不转睛地凝视方休:“然后呢?”


    方休:“当年,林哥的照片被官方公开报道纪念……其实你不用等的,他没有可以带走照片的‘家里人’。”


    否则,他的照片不会被官方媒体直接公开。


    “……还有,他真的姓林。”


    黎烁沉默了很久,末了,他突然笑起来:“我说呢,怪不得大哥中秋只带朋友照片。”


    说罢,黎烁抓起血肉模糊的老金,把他拖到那滩陈旧的血渍中间。


    随后黎烁一打响指,那团新死的血肉直接燃烧起来。


    尽管老金全身上下都是血,火焰却缓缓燃烧,久久不灭。


    最后,黎烁拿起那根没点燃的烟,借着那丛火焰点燃。青色烟雾缭绕升起,一如往日。


    “林哥,陪一根。”


    他将那根烟竖过来,插在陶瓷菩萨前的香炉上。


    关鹤看得难过,小声:“那个新闻我也想起来了,大家都说林哥是圣人……”


    黎烁没回头:“屁话,那他就不该留下那张照片,也不该操心我怎么过活。做到那份儿上,才叫铁石心肠超凡入圣。”


    “有时候我觉得他也挺累的,一个人闷在那,抽烟抽得贼凶……哪有那么多圣人,林哥就是个普通人。”


    方休:“但很酷。”


    黎烁大笑:“对,林哥特别酷。”


    他笑了很久,笑到老金彻底没了声息,笑到那支烟烧到尽头。


    “说回来,我死了得有四五年吧。”


    “娟子肯定跟别人结了婚,店里也会有别的副店长。还好,我没来得及跟家里恢复关系。这样我死了,他们不会太难受……这么一想,我好像没什么可挂念的。”


    黎烁瞥了眼那支即将熄灭的烟,转头看向方休。


    “到头来,我还是被你超度了。”


    方休背靠白双影,朝黎烁挥了挥手,就像这是一次普通的告别。


    方休看上去异常平静,不知道是否错觉,黎烁竟在方休眼里瞧出了一丝羡慕。


    真是个怪人。


    黎烁笑着摇摇头,又转向香炉。


    香炉之中,那支香烟火星暗淡,即将熄灭。


    黎烁站在自己死去的地方,学着记忆里奶奶燃香的模样。他双手合十,轻轻闭上双眼。


    “南无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


    阴气消融,轻风一旋。青年的身影雾气一般散去了。


    灰暗的血渍上,只留下老金烧焦的尸体。


    老金死去,照妖镜一阵颤动,满脸茫然的黄毛和贾旭也被放了出来。场地陡然转换,两人当即大呼小叫。


    方休懒得跟他们解释,他走向烟气未散的香炉,拿出老金的金菩萨。


    啪嗒一声,他把它丢在空荡荡的供盘里,朝瓷像拜了拜。


    “哥们,既然你不带走生魂,那我也不好浪费东西。”方休嘀咕,“我拿老金喂我家鬼了,别在意哈。”


    说完,他刚要招呼白双影,便发现白双影眉头紧皱,就地隐藏。


    方休:“……?”


    怎么,挑食到这个份上吗?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脑后突然一阵阴风。方休原地定住,陡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就是你解了‘中秋厄’?”一个清冷沙哑的女声问道。


    那声音来自方休身后。说话者明明是女人,听着却比他还高些。染血喜服被风吹动,飘进方休的视野。


    方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没有立刻回头。


    这次地府派来的不是纸人,来者气势完全不一样。


    “是我解的,怎么了?”方休调整呼吸。


    女声沉默几秒:“很好。”


    “对不住,我们这边出了个作弊的混账。作为它的上级,我亲自过来致歉。”


    女声果断道,“至于各位的补偿,地府这边……”


    方休:“?”你这么说我可就不困了。


    方休陀螺一样嗖地转身,中气十足道:“慢着,哪有责任方单方面决定的?”


    “来,咱们俩好好谈谈——!”


    第42章 坦白要求 死人定制。


    想到刚才的事, 鬼仙阿守十分气愤。


    她正在房间里好好地检查封印,纸人奠二突然鬼哭狼嚎地冲进来拜见,大喊中秋厄被人破了。


    阿守愕然。


    中秋厄与“半步鬼仙”黎烁相伴而生, 因果相连。两者相性好得出奇, 黎烁只要吃够生魂攒足力量,便可轻轻松松晋升鬼仙。


    若要破坏中秋厄, 祭品需要在连日厮杀中看破“中秋厄”的正体,还得尽早发现藏在幕后的黎烁,并且想办法应对。


    之前的祭祀里, 别说发现黎烁,祭品们连中秋厄的正体都没解出来。


    如今黎烁只差一步成仙, 阿守想, 必定无人能解中秋厄。等这次祭祀结束, 她都准备好迎接新生鬼仙了。


    ……现在奠二却说,中秋厄被破?


    不对不对不对,重点不是这个。


    盖头之下, 阿守横眉竖眼:“既然‘厄’被破坏, 你应当去迎候祭品, 找我哭做什么?”


    奠二跪在地上欲言又止, 半天才小声道:“黎、黎烁想要自行放弃, 我便动了地府探测之术, 激了他一激……”


    “……你什么?!”阿守猛然站起。


    她身材本就高大,加上一双厚底喜鞋, 足足有一米八四左右。她停在纸人面前, 身体微微前倾,血盖头摇摇晃晃。


    纸人头也不敢抬:“黎烁一定是被迷了心智,哪会有鬼不想成仙……等他反应过来, 自然会感谢我等。大人,他就差这么一场祭祀啊,大人……”


    阿守怒笑两声:“绝处逢生的战役数不胜数,你可见哪个将军撒泼打滚不认输赢?”


    “万物皆有定数,输了就是输了——你这样强行干涉因果,有违天道,黎烁就算成了仙,也是个天生残缺的伪仙!”


    见鬼仙发怒,纸人吓得全身颤抖:“我我我没成功,那术法被破解了……大人饶命,是我一时迷了心窍……”


    纸人奠二的术法被破?


    阿守动作顿了顿。


    虽说奠二没什么出息,但解厄塔里的鬼差好歹算精挑细选,没那么容易对付。


    她思考片刻:“你先去‘万厄祠’思过,明日来我这领罚。中秋厄的祭品,我要亲自去接。”


    说罢,她直接从纸人身上踩过,把奠二踩成了薄薄一张。纸人哪敢抱怨,贴在地上半天不敢动。


    ……


    眼下,阿守终于瞧见了解厄人。


    她对“方休”这个名字有印象,解嵬山厄的貌似也是此人。


    小伙子一身红衣,脸长得相当不错,就是瘦得像个穷书生,她一把就能把人拎起来。


    阿守观察半天,发现方休身上半点道行也没有,也不见任何法力——此人平常得不能再平常,既不是什么隐藏的玄学大师,也不是天生能通阴阳的异人。


    难道纸人术法断掉,是黎烁自行挣脱?


    很有可能,黎烁已然算半个鬼仙。可惜如今他彻底消失了,她没得问。


    于是她只能向方休解释情况,表达歉意。谁想方休一听“补偿”二字,整个人当场一震。


    “哪有责任方单方面决定的?来,咱们俩好好谈谈——!”


    那人类猛然转身,两只眼比阳间灯泡还亮。


    阿守:“……”


    阿守:“可以。我先迎你们回塔,稍后与你详谈。”


    纸人奠二监守自盗,这件事本就是地府失职。这个人类市侩归市侩,说得确实占理,她认。


    方休想了想:“您先送他们回塔,我们在这谈就好。”


    此时正值人间清晨。朝阳初升,温暖的阳光从窗户射入,斜斜打在方休脚背上。


    阳光浸泡下,陶瓷菩萨的眉眼闪着碎光,仿佛晨曦凝成朝露。


    哪怕房间逼仄破旧,脚边还有一坨焦尸,方休还是想多待一会儿。


    阿守点点头,五指随意一拢,小屋其余五人瞬间消失,只剩一个方休。


    送完人,她顺口问道:“怎么不见你的鬼?”


    方休下意识看向白双影,阿守也跟着扭头。她发现角落之中,有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那隐藏法术的程度刚刚好,不会太弱,但也没能强到瞒过她。


    就很像那种身体藏进草丛,尾巴还露在外面的小动物。


    “我家鬼比较害羞。”方休挠挠鼻子。


    阿守:“……你家鬼?”


    好奇怪的称呼。


    方休似乎没听懂重点:“是呀,我的艳鬼。”


    哦,艳鬼。阿守想起来了。


    面前这人八成被迷了心智,才喊得那样亲昵。艳鬼会些幻惑之术也不稀奇,想躲着便躲着吧。


    方休则看向白双影的脸。与阿守不同,他能清楚地看见白双影的身形,以及他身侧用于隐藏的扭曲。


    白双影眉眼带着厌烦,他好像只是不太喜欢阿守,并没有吓到应激。


    倒不如说相反,那双白色眼眸时不时扫过来。白双影似乎想说些什么,又有些犹豫。


    方休微微一笑,冲白双影挤了挤眼睛。


    接着他转向阿守:“不说我的鬼了,我们来谈谈补偿……您之前想给我们什么补偿?”


    阿守坦然:“我会开放支援法器库,让各位自选一样护身法器。另外,再多给一日的休息时间。”


    “您说的‘作弊’,是指控制黎烁发狂对吧?要不是他及时恢复清醒,我们就全军覆没了,这可是破坏祭祀原则的大事。”


    方休没说谎,只是隐去了“白双影出手”这件事。几步外,白双影肉眼可见地松弛下来。


    真好懂,方休偷笑。


    随后他继续道,“地府的护身法器又不难搞到。我上一场拿到了玉佛和叩地鼎,这回又到手两个五帝钱……区区法器补偿,怕是不太够。”


    阿守:“???”


    不不不,正常人没你这么能抢,而且抢劫和自选是一回事吗?


    她还没来得及反驳,方休话锋一转:“你看法器这么容易抢,要是我们选了称心如意的法器,转头就叫人抢走了,那岂不是亏上加亏?”


    阿守思索:“我可以给你们特殊绑定,让它们没法被抢。”


    方休点点头,嘴里还在嘀咕:“那也就比认主法器好一点嘛。你们用祭品养鬼仙就够过分了,我好好解了厄,还差点被地府坑死,这样的奖励实在敷衍……”


    “你究竟想要什么?”这人似乎知道得挺多,阿守沉下声音。


    方休:“其他人我不确定,但我想要那种超能装而且可以缝到口袋内侧的乾坤袋,不知道您能不能给我来一个。”


    说罢他严肃地总结,“可以说是死人定制吧。”


    阿守:“……”


    好详细的要求,好烦的人。


    要是让这小子成功过了八场祭祀,鬼知道他能许下什么愿望。


    她回忆了下,护身法器库里确实没这玩意儿。但要说方休的要求多过分,似乎也没有……


    方休没有张嘴就要影响祭祀平衡的大杀器,他只是想把随身的东西收纳起来。这做法与其说是防邪祟,不如说防人类多一点。


    毕竟这小子解了中秋厄,算是本次事件的最大受害方。阿守沉默几秒,应了。


    方休松了口气:“那关于我的第二件法器……”


    “什么第二件?”


    方休:“啊?我解决了厄,却和大家一样领一件法器,于情于理都不公平。作为当事人,我怎么也得多拿一件。”


    阿守:“…………”


    阿守:“……你说。”


    要是这小子敢狮子大开口,她非得教训他一顿。


    方休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我也不好总是麻烦您,到时候我和大家一起去护身法器库里挑就行。”


    阿守抿抿嘴唇。行,她姑且能忍,算这小子识时务。


    “既然谈好了,我带你回去——”


    方休:“慢着,我还没说完!”


    “这才刚谈完法器,还没说‘多给一天’这事呢。”


    “您看,解厄塔里根本没什么娱乐活动。对于我们人类来说,这样多放一天假和没放差不多,真的不合适。”


    阿守:“………………”


    阿守:“……你继续说……”


    方休可怜巴巴地抬起视线:“上司姐姐,能不能放我们去外面玩啊。”


    “也不用送我们回归肉身,这样玩一天就好。地方就选这座城市,行不行?”


    阿守警惕:“没别的了?”


    “没别的了。”方休用力点头。


    阿守咬了咬牙:“可以。”


    她真的不想再跟这小子掰扯了,她总感觉说得越多越吃亏。


    再者,祭祀本就在阳间举行,祭品自然可以行走人间。


    祭品的身体都是地府法器,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而且因为举办祭祀,附近地界都有鬼差盯着,选这个城市也算合适……其实地府无需做太多额外的工作。


    狡猾的小子,每次要求都刚好卡在她不好拒绝的线上。


    “姐你真好。”方休感动道,“稍微等我几分钟哈。”


    还没等阿守反应,方休掰了块老金当炭笔,绕着老金的尸体画了个圈:“白双影,别忘了打包——”


    方休的鬼还真慢腾腾挪了过来。他维持着拙劣的隐藏,在她眼皮底下抽出生魂,一点点往怀里塞。


    阿守彻底无话可说。


    这个人类大概是榨汁机转世,半点油水都不放过。


    他抽出来的鬼也一个德性。她这么大一个鬼仙站在这里,那艳鬼竟然能为一口吃的克服恐惧靠近,就很拼。


    老金生魂被彻底剥离的那一刻,她忍无可忍地伸出手,把这一人一鬼拎回了解厄塔。


    废弃的公寓再次变得空空荡荡。


    惨案发生后,混子楼正式宣告报废。市政府给了户主们相应的补偿,决定不日将其拆掉。之所以没有立刻动工,只是因为中秋厄的影响。


    如今整栋楼彻底清静,别说活人嚷嚷,连声鬼叫都听不到。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公寓门口,突然响起规律的敲门声。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染血的房门轻轻震颤,又再次静止在空气里。


    朝阳的红光打在门板上,一切如旧。


    ……


    解厄塔。


    方休满脸轻松地待在院落,打算吃个早饭再回房间。


    他的心情好得不得了——


    这次纯赚了两个五帝钱,地府又许了他两件新法器。另外,这次的异象技能还没安排呢。


    就有一种升级完了等着领礼包的爽快感。


    现在才是上午,“一整天休息”要从明天开始算,加上说好的多一天假。这一次约等于放三天假!


    最最最重要的是,他们不用再憋在这个阴森森的院子里,可以去人间玩一趟了!


    早餐丰盛无比,纸人不知道去了哪里,气氛松弛得很。方休哼着小调往碗里夹包子,身子跟着摇摇摆摆。


    白双影一边制作老金月饼,一边沉声问:“你怎么知道帮我隐瞒?”


    他的语气里透出一丝淡淡的高傲,以及“方休终于发现了什么”的满足。


    方休有点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是地府的鬼,出手阻止了地府某人的暗箱操作。将来祭祀结束我走了,你被人穿小鞋怎么办?”


    说着他往嘴里塞了个包子,“难道你不是因为这事才着急?”


    白双影缓缓垂下眼。


    不知道为什么,方休觉得他的鬼有点萎靡。


    方休连忙:“我知道我一开始误会你了,其实你的辅助术法特厉害。这次真的多亏了你,不然我肯定要死在那里。”


    白双影:“……”


    白双影转过身,沉默地啃老金月饼。


    罢了罢了,他自己也在鬼仙面前装弱来着。


    还是解封更重要,中秋厄展示的那些因果,眼下他还没吃透。


    ……说到中秋,老金月饼真的好吃。


    黎烁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老金的生魂快被他折磨碎了。老金月饼滋味丰富又细腻,味道混合得无比平衡,吃起来别有风味。


    白双影决定把注意力集中到味觉上,先无视烦鬼的人类们。


    此时此刻,方休可能是院子里情绪最高昂的人。


    成松云、关鹤和梅岚知道中秋厄的来龙去脉,眼下兴致都不高。倒是贾旭和黄毛刚刚解放,看着还算放松。


    黄毛只当又搭了一趟顺风车,埋头苦吃。贾旭多了点心眼,他紧挨梅岚坐着,细细询问事情始末。


    “我还当什么事儿呢,原来是照片啊。”他总结道,“这事不难猜,可惜我被老金抓住了,没来得及拿到死忌情报。”


    梅岚不理他。


    贾旭余光瞟着方休,提高声音:“祭祀搞定了,大家应该开心点。方休,我听那个女鬼说要补偿大家,有什么补偿啊?”


    方休照实说了,包含他自己那个额外的乾坤袋。这玩意儿没必要隐瞒,反正大家早早晚晚都会知道。


    贾旭听得直摇头:“你说你何必在‘回人间玩一趟’上面加码呢,让她多给点法器不好吗?我跟你讲——”


    关鹤用力放下粥碗,发出嘭的一声:“你根本什么都没干,能不能闭嘴?”


    贾旭停下两秒,笑了一声:“年轻人就是气性大。”


    “我听说祭祀的事了,缉毒警牺牲是吧?你第一次经历这种事,不好受也正常。”


    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警察算是纳税人真金白银养着的,拿钱干活而已,不想做完全可以不做。”


    “你看人家方休多平静。等你长大了就知道,老金那种人能混那么久,他在警局内部肯定有人。别把事情想得太简单,有些警察干这行是为了赚……”


    他话还没说完,关鹤直接把粥碗摔了过去。关鹤扔得不太准,碗摔碎在两张八仙桌之间,热腾腾的米粥洒了一地。


    方休本以为成松云会拦住关鹤,结果成松云只是拧着眉毛,嘴唇抿成一条缝。


    贾旭面色有点僵:“方休你说说他。”


    方休咬着包子:“他又不是我儿子,我管不着。”


    “我只是告诉他一些事实。他承受力这么差,以后会拖大家后腿。”贾旭一副无奈的模样。


    方休:“‘你早晚得死’也是事实,需要我每天给你说一遍吗?”


    黄毛没心没肺地笑出声,差点被豆浆呛到。


    贾旭:“……”


    贾旭:“……没必要针对我啊,我刚才说你不该那么要奖励,只是客观分析。”


    方休笑了。


    他没再理会贾旭,只是转向还在急促呼吸的关鹤:“小关,你知道为什么照片里只有林哥露着脸吗?”


    关鹤的注意力立刻被勾走了:“为什么?”


    “因为他留下执念的时候,想着保护活着的人,想着保护牺牲同事的亲人,唯独没想过保护自己——他知道自己孤身一人,死了就全结束了。”


    关鹤:“……嗯。”


    “其实我也一样,死了就全结束了。”


    方休笑嘻嘻地说道,“不过人家林哥叫孤胆英雄,我这种人叫亡命徒。”


    关鹤、贾旭:“……”


    院子里安静了。


    方休还在笑:“不过既然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我来起个头吧。”


    “中秋厄这么一折腾,我想大家都知道了地府选祭品的标准。在场各位包括我自己,都背着人命债呢——话说咱们都是过命的交情了,憋在心里猜来猜去没啥意思。”


    “今天正好有时间,咱们不如来个坦白局,说说自个儿害死过什么人?”


    第43章 八条锁链 一口糯米糍。


    一石激起千层浪, 小院氛围骤然绷紧。


    “队友是天南海北的倒霉蛋”,和“队友是隐藏面目的杀人犯”,那感觉可是天差地别。


    这次, 连多嘴多舌的贾旭都没有反驳——


    中秋厄“用禁忌清理恶人”的事实摆在眼前, 这一路碰见的小组又都很拟人。这种时候还要跳出来否认,反而显得心虚。


    方休把玩着自家鬼的袖子, 神态自若:“我九岁的时候,不小心把一个人撞下悬崖,还活活气死了我奶奶, 这样算背了两条命吧。”


    “小关先前坦白过他的命债——他带着弟弟闯红灯,导致弟弟车祸去世。”


    听到这种“害死”也算数, 院子里的气氛稍稍变了些许。贾旭明显松弛下来, 黄毛啧了两声, 梅岚则深深埋下了头。


    透过稍长的刘海,方休专注地扫视院落。


    片刻寂静后,成松云慢慢吸了口气:“行, 我也说吧。”


    “我受不了我老伴, 想给他个教训。我想办法让他摔下了楼梯, 结果他直接摔死了。”


    她的视线落在桌沿, 声带因为痛苦绷紧。


    方休看得出来, 成松云对此仍怀有负罪感。


    下一个开口的是梅岚, 她的眼眶有点红:“我乱动家里的车,弄坏了刹车, 害得爸妈一起出了事。”


    说罢她又低下头去, 双手用力绞着。


    黄毛咽下嘴里的油条,态度活像凑热闹:“我嘛,我以前在村里打群架, 把人打死了。”


    方休好奇:“警察没抓你?”


    “当时我们就十一二岁,再说动手的人多,谁也不晓得是我打的。最后各家凑了点钱,这事就算结啦。”黄毛无所谓道。


    众人无语了好一会儿,视线集中到贾旭身上。


    作为最后一个坦白的人,贾旭环视一周,表情颇为遗憾:“我前女友因为我自杀了,地府估计把账算在了我头上。”


    梅岚皱皱眉:“什么叫‘因为你自杀’?”


    “千万别误会,我可没把她怎么样。”


    贾旭连忙举起双手,“我就跟她正常分手,她死活不接受。她本来就有抑郁症,我这算无妄之灾好吧。”


    方休不吭声,只是弯着眼睛瞧贾旭。贾旭被他笑得发毛,勉为其难地补了句:“行吧,当时我确实说了点重话。”


    “但我没办法,你们不知道她跟我要了多少钱,我也很辛苦。”


    黄毛:“懂了,傍的富哥要跑,一哭二闹三上吊呗。”


    贾旭没否认,只是换了话题:“怪不得咱们分在同一组,看来大家都是‘意外致死’那一类。”


    方休玩袖子的动作一顿:“有道理。”


    ……才怪呢,方休心想。


    先不说别人,方休自己的罪行就不是“意外致死”。


    他自己没说实话,其他人也未必说了实话。一圈看下来,方休心里大概有数。除了关鹤和成松云,其他三人多多少少都有隐瞒。


    这次点到为止就好,来日方长。


    方休站起身:“我要回去好好睡一觉,天塌了也别找我。”


    白双影还以为方休只是推脱,没想到这小子回去冲了个澡,接着就在床上睡了个昏天黑地——方休跳过了午饭晚饭,太阳下山还没醒,大有一觉睡到第二天的气势。


    就算之前的祭祀透支精力,你小子也太能睡了!


    白双影跟着在天花板上躺尸,他对此人的脆弱有了全新的认知。


    不得不说,坦诚相见一次后,方休的睡姿奔放了许多。


    他躺得歪歪斜斜,被子半缠在腿上。宽大的红T蹭起边沿,露出布满刀伤的小腹。


    那人乱糟糟的刘海散开,露出的脸庞相当无辜。白双影看了会儿,忍不住又想起封印的事——


    上回封印动摇之时,方休无比渴望朋友的陪伴,自己则碰触了方休的头颅。


    最近几天,他一直以朋友的身份陪着方休,也搓了方休脑袋无数次,封印却一直毫无动静。


    他想,碰触大抵是没问题的,问题可能出现在“朋友”上。


    白双影从未有过朋友,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错。于是在中秋厄被破解时,他特地凑过去看了两眼——


    中秋厄正好与“朋友”这个概念相关,他肯定能学到点什么。


    这一看不要紧,白双影反而更迷惑了。


    黎烁和林哥不存在多少共同点,他们没有天天黏在一起,也没有动辄书信相通。只是中秋夜吃个饭而已,那两人还不如他和方休亲密。


    ……难道真朋友得一起死?


    白双影确实听到过“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说法。但他不觉得方休想拉他共赴黄泉,每次遇见点什么事,方休冲得比他快多了。


    ……还是说,封印松动另有原因?


    白双影从没见过这么麻烦的情况,他死盯方休的脸,恨不得把答案从此人血肉里挤出来。


    可惜他心里明白,作为完完全全的玄学菜鸟,方休只会比他更迷茫。


    白双影的注视下,方休在睡梦中咂咂嘴:“羊肉串……烤冷面……白双影,你也尝尝……”


    白双影:“……”


    他突然冒出个诡异的念头。


    黎烁和林哥总是在中秋节聚餐。方休总喜欢给他弄吃的,他该不会也想“和朋友一起吃饭”?


    这个面对鬼仙也要薅把油水的人,所求真的这么单纯?


    咔。


    无形锁链应声而断。这一次,锁链断了足足八条。


    白双影:“???”


    八条锁链?八条锁链——!


    震惊之下,白双影差点从天花板上掉下来。


    他飞快扯起衣襟,来回数了一遍又一遍,没错,整整八条。


    看来之前是他误会了,解封的关键并不在于“在方休面前扮演朋友”,或者“方休认可他这个朋友”。


    毕竟这次他都没碰方休,方休本人甚至呼呼大睡,对外界变化一无所知。


    但触动封印的究竟是什么,白双影仍然难以确定——也许有祭祀解厄的影响,也许与星宿挪移有关。目前信息不足,可能性实在太多。


    他只知道,解封的关键确实在方休身上。


    本着趁热尝试的心理,白双影轻飘飘落下天花板,伸手去扒方休的头。然而他轻轻重重摸了好几把,锁链并没有断掉更多。


    更糟的是,他的袖子被方休一把薅住,抱在了怀里:“凉皮……”


    白双影:“……”


    白双影扯扯袖子,拽不动。


    接着白双影做了个无比错误的决定——他恢复本体,试图流淌出来。结果他还没来得及抽身,方休便察觉到手感变化,整个人抱了上来。


    这一次,白双影正儿八经成了抱枕,被方休四肢牢牢箍住。


    此人甚至还神志不清地咬了他的本体一口,牙尖轻轻磨着,似乎对口感颇为满意。


    白双影:“…………”


    你小子不是觉轻吗?有那么一瞬,白双影又想直接变回人形。


    不对,想想那断掉的八条锁链。


    先保持现状比较好,不能下重手,不要思考此人的大不敬……就当是解除封印的回报好了,白双影心里叹了口气,不再动弹。


    床铺很绵软,方休热乎乎的,感觉也还凑合。


    ……


    方休睡得十分过瘾。


    他睡前满脑子都是出去逛街,甚至在心里列好了想吃的食物名单。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一闭眼就梦见了美食街。


    方休在梦里吃得幸福极了。


    他最爱街上的糯米糍,它冰凉软糯,口感十分奇妙。就是他怎么咬都咬不断,啃得下巴有点发酸。


    方休在朦胧中翻了个身,扯了扯身上的被子。


    唔,地府是不是给他的床品升了级?被子轻得像鹅绒,触感水一般丝滑,摸起来如同白双影的本体……


    方休:“……”


    等等这手感会不会有点太像了,他略带忐忑地睁开眼。


    果然,他身上的根本不是被子,而是瘫成一摊的某只厉鬼。


    白双影维持本体,放弃似的平铺开来。扭曲流动的色块中,那一点血痣格外醒目。


    见方休睁眼,那颗痣缓缓挪近,沉默仿佛包含千言万语。


    方休缓缓吐出嘴里的“被子”,被迫知晓了糯米糍的原料。


    白双影那块本体都被他含热了……


    所幸白双影没有立刻变成人类。他缓缓顺着墙壁流淌,黏回天花板,随即才化作人形。


    他的袖子一角皱巴巴的,还有些湿润。


    方休有点脸红:“……”


    白双影:“……”


    方休搓了搓脸颊,假装无事发生:“早上好。”


    白双影:“……嗯。”


    白双影看起来没有追究的意思,真是太好了。


    话说回来,白双影一直黏在天花板上,他又够不着。肯定是他的鬼靠近在先,他们责任一半一半!


    想到这里,方休又理直气壮起来。他蹦下床,习惯性盘点战利品。


    玉佛没有消耗;饭卡完好无损;小令牌和照妖镜用途不太大,可以充饭卡。


    眼镜的五帝钱被白双影改造成长命锁,送给了关鹤。老金的则被方休破坏了。如今方休手里拿的,是原本属于大顺和麻子的五帝钱。


    方休满脸期待地看向金牌辅助白同志。


    白双影毫无波澜地解说:“五帝钱认主,但你既然将它带回了塔,可以叫那纸人给你清理一番。”


    “这东西只能迷惑实力不强的邪祟,使役邪祟的能力有限,用来防身最有效。”


    方休晃了晃五帝钱:“看来我不太需要这东西。”


    不如把它们送给成松云和关鹤,至少那两人在坦白罪行的方面相当诚实。


    白双影微微皱眉:“拿着总有好处,为什么不要?”


    方休:“我这不是有你嘛,你的隐蔽那么厉害。”


    白双影不皱眉了:“……这东西确实用处不大。”


    方休憋不住笑了两声,拿出最后的战利品——一个沾满血迹的小哨子,以及一张堪比诅咒道具的拍立得照片。


    一个是白双影第一次送他的礼物,一个是他们第一次逛街的留念。


    其实召唤邪祟糊弄老金的时候,方休本可以消耗哨子和小令牌。但一想到是哨子是白双影主动送的,方休又舍不得用了。


    最终,方休用哨子斜斜支起照片,放在了房间门口的供桌上。


    照片紧挨着那朵庙会纸花。


    他睡着的时候,纸花花瓶已经从汽水瓶换成了他们一起挑的白瓷瓶,看着瞬间上了几个档次。


    方休仔细调了调照片角度,尽管这照片细看挺吓人,粗略一瞧还是蛮温馨的。


    真好,方休心想。


    白双影凑近看了会儿,跟着摆弄几下纸花,让那朵花微微偏向照片。


    这样看起来更顺眼些,白双影心想。


    ……


    今天纸人没来敲门。早餐时分,方休主动带着白双影出了门。


    一出门,他们就瞧见了院子中间的纸人。那纸人全身皱褶,脸上的油彩被眼泪冲花,看着一阵风就能吹坏。


    刚望见方休,纸人就哆哆嗦嗦作了个揖。


    “咱对不住你。是咱在中秋祭祀动了手脚,抱歉,抱歉。”


    这家伙态度还挺端正,想必被上司姐姐狠狠修理了一番。


    方休思考几秒,面露笑容:“你的上司跟我们谈好了补偿,你也受了罚。既然你道了歉,这事就算过了。”


    纸人点头如捣蒜:“我奠二看走了眼,您是真的心善呐!”


    它原以为凭方休的狡猾,少不了给它脸色。谁能想到,方休居然还挺大气。


    只要方休愿意谅解,阿守大人想必不会继续惩罚它……想到凌晨的揉纸团踢球之刑,纸人又想哭了。


    方休春风满面:“没必要这么客气啦。说起来,今天该给我发奖励吧?”


    纸人连忙正色,飞上香炉道:“中秋之厄已除,除厄者另有奖励——”


    “厄为方休所除,重重有赏——”


    说罢,它压根没管其他人的反应,又飞回方休面前:“您要选哪个异象?若是拿不定主意,我可以一一说明……”


    “我要黎烁的点火。”方休说。


    有了嵬山厄的意外,纸人这回倒还算平静:“这……您要三思啊。”


    “那黎烁与中秋厄因果相缠,才能熟练控制火焰。您要是拿了这一手,最多只能照明点火,没法用来对付邪祟。”


    这回关鹤学乖了,不吭声。


    黄毛又忍不住了:“就是就是,你想点火买个打火机不就行啦。”


    昨天刚吃了亏,贾旭不太想直接杠方休。他冲梅岚说:“我觉得不管是‘囚禁邪祟’还是‘自相残杀’,都比‘点火’的实用性强。”


    梅岚文文静静地侧过头,端着碗挪远了点。


    “能照明点火就够了,我觉得这一手很酷。”


    方休很认真地说道。


    这回纸人没叫他等,显然提前做好了充足的预案。


    它的手指再次点上方休的左臂,留下一个殷红的离卦符号。与上次的“坎卦”类似,它几秒后便渗入了方休的皮肤。


    赠予技能后,纸人详细解释:“中秋之厄属火。您只需在心中想象火焰的模样,便能使用鬼焰。这火焰可以凭空燃烧,遇水不灭……但要小心,要是您挨得太近,还是会烫伤。”


    “还有,这能力和之前的技能一样,只能在祭祀全部完成前使用。”


    方休微微张开右手,想象中秋焰火。


    下一刻,他的掌心冒出一个小火团。它模仿着烟花的模样,在半空中轻轻炸开,洒下无数赤红碎光。


    “和我想的差不多,真的很酷。”方休满意地垂下手。


    纸人苦着脸赔笑:“您开心就好。”


    “对了,您的乾坤袋已在制作。下次祭祀开始前,咱会把它交给您。”纸人又补充道。


    见一切安排周到,方休没什么意见。


    纸人这才移回香炉,例行公事地咋呼:“恭喜各位,贺喜各位!第二场祭祀至此结束,诸位可以尽情休息!”


    “早餐过后,咱会敞开宝物库的门,各位可去挑选一样称心法器。这法器将与各位完全绑定,绝不会被外人抢走!”


    听到法器,大家的情绪好了不少。方休坐到饭桌边,心满意足地吃早餐。


    贾旭添了碗虾仁馄饨,偷偷瞄了会儿方休。他发现方休没什么针对他的意思,像是忘了昨天的不愉快。


    方休的确是个识时务的聪明人,知道队伍最好不要产生裂痕。但方休越发懒得隐藏锋芒,似乎不愿再让他当领袖了。


    这可不行。


    贾旭深知领袖地位的重要性。一旦被边缘化,他只能去跑腿。而一旦开始跑腿,他就必须直面第一线的危险。


    他拼搏那么多年,刚好撞上风口,好不容易得到了如今的社会地位。要是因为女人栽在这,那他这一生岂不成了笑话?


    不过,他前两次祭祀都没使出全力,却有惊无险地通过了,甚至还拿到了地府补偿。


    幸运女神果然站在他身边,贾旭心想。


    这两次祭祀是他没发挥好。下一场祭祀,他必定拿出真本事,稳固领袖的位置。


    另一张桌子边。


    “你在想什么?”


    白双影刚断了八条锁链,对方休又多了几分好奇。


    “我在想中秋刚过,正适合做一件事——”方休满嘴烙饼,声音有点模糊。


    “这个季节最适合剪枝了。有些枝条长得太歪,会影响植株生长的。”


    第44章 阳光之下 第一次约会。


    众人吃完早餐, 纸人往院子中央的香炉里插了一炷血红粗香。


    香柱散发出强烈的木制香气,熏得人有些发晕。它燃出一股股青烟,在空中旋出一扇烟雾门扉。


    纸人丧气十足地挥挥手, 门扉洞开, 露出内里的库房。


    说是库房,其实它更像老建筑里的博物馆。


    库房没有窗户, 只有朱红的四壁。墙壁上装着整整齐齐的鎏金铜灯,每隔几步又设了落地铜灯,整个空间暖光摇曳。


    各种法器放在单独的石台上, 石台一排排一列列向远方延伸。法器旁边附有毛笔写就的说明,可以看得很清楚。


    方休粗略扫了一眼。地府还挺鸡贼, 这里的法器只有功能介绍, 没有评级。


    “哎哟, 这个好。”黄毛第一眼相中了一幅仕女图。


    画中女子媚眼如丝,勾魂摄魄。看旁边的介绍,这玩意儿和风月宝鉴差不多, 能给人一个虚幻却完美的温柔乡。


    方休只觉得这东西废纸一张, 画中女子还没有他的鬼长得好看。


    黄毛转向纸人:“你说宝贝和我们绝对绑定, 那我们活过祭祀, 东西可以带走不?”


    纸人无语:“咱说了完全绑定, 自然可以带走。”


    “但也因为完全绑定, 法器只有你能用,无法给予他人。等你死了, 地府自会派人收回。”


    黄毛啧了声, 取下那张仕女图:“那我就要这个。”


    画中女子旋了个身,笑靥如花。


    其余人:“……?”


    不是,这东西肉眼可见没啥用啊。


    黄毛猥琐一笑:“嗨, 要是选武器防具,回家就不好用了,还不如选能用一辈子的。货真价实的女妖精啊,过了这村没这店。”


    纸人取过画卷,让黄毛往卷轴上滴了一滴血。只见那画卷红光一闪,亲昵地飞到黄毛手中。


    黄毛原地嘿嘿直笑:“我完事了,你们也赶紧。”


    贾旭轻咳一声,朝方休摆出一副破冰的姿态:“让他选那个没问题吗?”


    他没有压低声音,近在咫尺的黄毛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方休头也不抬:“什么让不让的,他自己要选,我哪管得着。”


    贾旭:“可是队伍的实力需要保证……”


    方休转向黄毛:“杜志超,你爸叫什么?”


    黄毛有点状况外:“啊?我爸叫杜保财。”


    ……和撞死弟弟的毒贩名字一样,关鹤全身一颤。


    他刚想说什么,方休按了按他的肩膀,若无其事地看向贾旭:“你看,他爸又不叫方休。路都是自己选的,我没立场管教他。”


    说完,他没管贾旭的反应,直接推着关鹤走了。


    关鹤眼有点红,他勉强憋住了情绪:“方哥,到底怎么回事?”


    “我有点好奇祭品分组的标准。麦子老棉夫妻俩一个组,老金那伙人也是打包一起进来的,不太可能是巧合。”


    “所以我猜,咱们这些人也有因果关联……那个肇事司机姓杜,黄毛正好也姓杜,我顺口问了问。”


    面对关鹤的疑问,方休答得很耐心,“关鹤,杜保财早就被枪毙了。你的首要任务是活着出去,不要招惹黄毛。”


    关鹤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好。”


    方休说得对,当年的罪犯已然伏法。祭祀才是头等大事,他绝不能为了发泄仇恨而无理取闹。


    关鹤咬紧牙关,他继续挑选法器,不再往黄毛那边看。


    出乎方休的意料,第二个选好法器的是成松云。


    她选了一串檀木佛珠。这串佛珠共一百零八颗,可以镇静心神,抵御幻觉。


    成姐是真的肯动脑子,方休暗暗赞叹。


    对于其他人来说,这串佛珠十分鸡肋,只能当作玄学镇定剂。


    但成松云最强大的就是一手怨鬼盾,开盾代价恰恰是幻觉之苦。有了这东西,怨鬼盾的实用性将大大加强。


    成松云冲方休轻轻点了点头,认领了佛珠。


    稍后,梅岚挑了个竹制甘露碗。


    竹碗只有茶杯大小,里面永远装满水,可以随梅岚心意封存或洒出。那些水能够净化诅咒,和梅岚的“水面潜行”相性很好。


    关鹤则挑花了眼,果断求助方休。


    方休帮关鹤选了一条“黑眼纱”。蒙上这条眼纱,可以请鬼上身,继而人鬼合一。


    之前,大家的厉鬼只是单纯附身,鬼术必须由鬼来使用。就像人骑马——人是人,马是马,大家可以合作,但各有意志。


    人鬼合一,约等于人和马合成一个马人。


    如此一来,关鹤可以自由使用小儿鬼的力量,无需消耗时间与它沟通。


    “这样你不容易引鬼注意,可以自由穿墙,还能使用五鬼搬运术。”


    方休细心解释,“用游戏打比方,你就是完美的盗贼职业。再戴上五帝钱和玉佛,你会非常安全。”


    关鹤感激之余,也有点担忧。


    方休的拿手好戏就是隐藏,他们的角色定位有些重复。关鹤不希望方休为了他的安全,牺牲队伍的全面性。


    于是他问:“可是方哥,这么说的话,你也是盗贼啊?其实我体力很好,也可以冲前线——”


    方休:“我是输出职业。”


    关鹤:“?”


    方休坚定地重复了一遍:“我是输出职业,有什么问题吗?”


    关鹤不问了。


    也许方休看中了什么杀伤力超高的法器,他不确定地想道。


    几个小时过去,只有方休和贾旭两个人还没选好。


    黄毛抱着宝贝画卷,连打了得有一百个哈欠:“你俩有完没完啊,我可是不到三分钟就搞定了。”


    贾旭看中了一套张扬的役鬼令旗,一个人骨骰子。他一直举棋不定,纠结到额头满是汗珠。


    方休则是慢悠悠地转,脸上没什么情绪。


    他平静地路过千奇百怪的法器,偶尔停下来看看说明。人们只看见白双影轻轻飘在他身后,却听不见白双影做出简短的点评——


    “垃圾,垃圾,垃圾……尚可。”


    每当听到“尚可”,方休才会停下来看一看。


    考虑到此人的安全问题,白双影专门留意了盔甲之类的法器。可惜它们个个沉重宽大,方休的体格压根撑不起来。


    武器同理。此处最好的是一把破煞长枪,可它足足有三十六斤沉。到时候很难说是方休甩枪,还是枪甩方休。


    白双影从没这么心累过。


    他时刻注意着四周,嘴里机械地念叨“垃圾”和“尚可”。突然他意识到,方休已经很久没有挪地方了。


    方休停在一根桃枝之前。


    那桃枝长度约等于一把短剑。枝条色如白骨,没有叶片,枝头开满雪一般的纯白桃花。


    桃骨煞,鬼器。可以放大阴气鬼术的威力,仅邪祟可用。


    白双影:“这个确实不错,但你用不了。”


    白双影这边说着,方休那边自顾自地拿起桃枝。它很轻,触手寒凉,枝头桃花轻轻颤动,却没有花瓣落下。


    这东西漂亮归漂亮,方休直接将它拿在手中,顿时升起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他的五脏六腑沉沉地往下坠,像是生吞了一肚子冰块。


    不愧是仅限邪祟使用的不祥之物。


    “就这个。”方休说,“咱们俩一起破了中秋厄,奖励当然也要平分。这个东西简直太适合你了,不拿根本是犯罪。”


    白双影:“我不需要。”


    “你总得护身啊。我想要法器的话,完全可以自己抢。”方休说。


    “但是在这里挑的东西能够带回人世。”


    白双影知道,方休肯定能选出两全其美的法器——既能应付祭祀,也能拿去人间占便宜的那种。


    方休压根不听,他拿着桃枝就往门口跑,边跑边学白双影的语气:“我不需要!”


    如果白双影熟悉人类社会,他会发现方休的姿态宛如饭后抢着买单。


    可惜白双影从未入世,他的思绪已经飞到了别的地方——


    仔细想想,这样不是不行。


    桃骨煞确实强力,自己可以借它的名头出手攻击。只要下手没有太过分,他就不会惊动地府。


    ……这样一来,他也能更好地保护方休。


    方休找纸人登记的时候,正撞上贾旭。


    方休有点意外。以贾旭的性格,他还以为贾旭会选那个能役鬼的令旗,结果贾旭选了那个其貌不扬的人骨骰子。


    贾旭一脸满足,像是彻底想通了。想到那骰子的能力介绍,方休暗暗叹气。


    贾旭一定会后悔的,他想。


    纸人登记时一直很平静,可是见到方休拿着桃枝走过来,它整只鬼都不好了:“您、您怎么选了这个?这这这是邪祟用的……您换个吧,咱这就陪您挑……”


    方休:“这个可以认主吗?”


    “您有立契的邪祟,确实可以,但但但是……”


    方休:“我知道了,这个东西很贵重。”


    纸人不吭声了。


    方休微笑起来,继续扎心:“我就选这个,不换啦。”


    “说来之前的事故是你的责任。我们拿走这些法器,上司姐姐该不会让你买单吧?”


    纸人缓缓流下泪来,它一边抽泣,一边给方休滴血认主。


    “呜呜,我要白干五百年了……”离开法器库时,方休听见了纸人的嚎啕。


    ……


    最后一天假期,人间放风的好日子!


    纸人三令五申,禁止他们乱说祭祀的事——鬼差暗中盯着,要是有人泄密,鬼差会删除知情人的记忆,泄密者也会遭到重罚。


    接着纸人给了他们每人一台手机,外加一万元活动经费。


    难得回人间待一天,每个人都有想做的事。大家决定分头行动,好好使用难得的假期。


    看到蓝天的那一刻,方休抽了抽鼻子:“真好……”


    时值六点,街上的早餐店都开了门。方休闻着炸糕和鸡蛋灌饼的香气,感动得想要落泪。


    方休特地空着肚子没吃早餐。他今天要吃上五顿,火锅烧烤炒菜甜点统统安排。


    然后他可以和白双影一起看个电影,再把这座城市转个遍。游乐园和水族馆都不错,要么趁机看个展?


    等到晚上,他要拉白双影去逛真正的步行街。白双影之前对棉花糖很感兴趣,如今他的鬼真的可以吃到了……


    方休只恨一天没有七十二小时。


    他抹了两把脸,继续贪婪地看着。只见街道两边绿树婆娑,有些树叶已经变成了金黄色。早餐店铺热气腾腾,油香里混了清甜的桂花香气。


    瞧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方休掐了把手臂,还是有种做梦似的不真实感。


    ……阳间果然很棒。


    方休眼眶有点酸,忍不住使劲眨了眨眼。


    白双影的注意力则在别处。


    步行街的风格他还算熟悉,眼前的一切却是全然陌生的。


    他没有在道路上发现马匹或木车,只有一群奇形怪状的铁盒子跑来跑去。变幻的屏幕随处可见,阳光照亮无数高楼大厦,玻璃幕墙的反光让他有些眼晕。


    一架飞机飞过天空,白双影抬起头,直直望向那只铁鸟。又是他不认识的东西,千百年过去,世间翻天覆地。


    原来方休生活在这样的世界。他对方休的了解,没准比他想象的还要少。


    事情有些麻烦了,白双影心想。


    ……其实白双影很少主动了解什么,他甚至很少动脑子。


    他生来精通天道法则,不必专门学习。


    他也会记忆人间奇闻传说。但对白双影而言,那不过是悠悠岁月留下的尘沙。他只是知晓,并不理解。


    不过他为什么要理解人类?


    人类对他而言不过是朝生暮死的虫豸。别说人类,有时他只是发了会儿呆,天上神仙也要换上一换。


    万物短暂,思考与探究都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对于世间一切,白双影的态度向来是“无所谓”。


    有人想交流,他看心情交流。没人打扰他,他就放空。若是有谁胆敢伤害他,他便直接毁灭对方。


    “封印事件”发生前,他就这样简简单单地活着。


    ……现在不喜欢动脑的恶果出现了。


    要想解开封印,他必须在八场祭祀结束前“理解方休”。


    白上神不得不转动发呆半生归来仍是九成新的脑子,全力分析眼前的人类。


    方休没有发现自家鬼的宕机。


    兴奋之下,他伸出手,直接抓住了白双影的手腕。


    “我们有一整天呢!”他语调高高扬起,“走走走,我带你尝尝人间食物。偶尔吃点垃圾食品,应该不要紧吧。”


    白双影:“唔。”


    “待会我查查附近的景点,你选你最感兴趣的几个——”


    “方休。”


    “嗯?”


    白双影:“地府不禁止正常联络,你可以联系你的人类朋友。”


    也许他能记下方休的人际关系,推断方休曾经的人生。


    方休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我没有朋友……”


    这句话听起来太过悲惨,他赶忙补充,“我确实有可以联系的人,我只是不想打扰人家。今天就咱们俩逛,有你在这就足够了。”


    白双影无言以对。


    很好,他本来就不懂人心。现在出现一位心眼多如马蜂窝的,他偏偏还得正面研究。


    白双影叹气:“你有特别想做的事情么?”


    “上午咱们先去看电影,晚上去那条步行街。下午你来定,怎么样?”方休瞬间精神起来。


    “电影?”


    “你可以想象动起来的照片,或者特别真实的戏台表演。”


    方休快乐地比划,“咱们去看3D巨幕,绝对过瘾。”


    白双影确实知道戏台表演,他思考了会儿,又问:“看什么故事?”


    方休向他展示手机:“刚好有部不错的灾难片。哦,就是那种邪恶怪物降世,人类毁灭的故事。”


    白双影:“……”


    准备毁灭人间的邪恶怪物白双影:“?”


    要不是看到海报上那只丑陋巨兽,他差点以为方休在刺探自己。


    “你喜欢看人间毁灭?”白双影惊讶。


    方休挠了半天脑袋:“看点倒不是这个,你看完就懂了。”


    “好。”


    日后闻名地府的“第一次约会”,就此开始。


    第45章 人世之间 无情与强欲。


    白双影谢绝了方休的早餐邀请, 方休没有强求。为了吃下更多食物,他甚至找了家药店,未雨绸缪地买好了消食片。


    然后他就开始了。


    小馄饨, 来一碗。八宝粥, 来一杯。煎饼果子,来一套……方休风卷残云地扫荡早餐店, 活像粉碎机成精。


    白双影看得一双眼微微睁大——这人怎么能做到吃得细嚼慢咽的同时又吃得飞快?


    地府给的皮囊也是皮囊。方休腰瘦皮肉薄,这一路吃下来,他的胃部吃得稍稍凸起。白双影实在没忍住, 伸手戳了戳方休的肚子。


    方休正在喝豆腐脑,他被白双影戳得全身一激灵, 差点给呛到。


    “别, 我肚子怕痒。”方休咳嗽了半天, 脸涨得通红。


    白双影有点遗憾地收回手。


    他的人类从清晨六点开始吃,一路吃到九点十五电影开场。


    开场前,方休还特地在影院买了焦糖爆米花和可乐——反正是地府出钱, 不花白不花。


    白双影第一次看见粮食爆炸, 对爆米花升起几分兴趣。


    方休见缝插针地挨过去:“需要给你画个圈吗?”


    这里不是解厄塔, 这些也不是生魂, 方休不确定白双影能不能直接吃阳间食物。他把爆米花桶伸向白双影, 一脸求知若渴。


    白双影从他的爆米花桶里拈了一颗, 吃了。


    “尚可。”他评价。


    这种处理粮食的手法还挺新鲜,他先前只见过人类磨粉和蒸煮。


    说罢, 方休还没来得及反应, 白双影顺势探过头去。他学着方休的动作,吸了口方休的可乐。


    那头长发淌上方休的手腕,方休原地凝固。


    他喉结动了动, 手指微微收紧,活像那根吸管上也有他的神经末梢。


    自己刚刚才用过吸管,这样会不会有点不合适……


    以前他的饮料也被同学这样喝过,当时方休只觉得脏兮兮的很不爽,直接把饮料送给对面了。


    如今他并不觉得白双影哪里脏。白双影那身白衣连尘埃都落不上,本体更是漂亮得像不属于这个世界。


    方休就是感觉有点别扭。


    说来,前两天他还把人家搂在怀里嚼了大半夜。看着面前一袭白衣的白双影,方休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只觉得更别扭了。


    另一边,白双影喝可乐喝得眉头紧皱:“这东西像是在咬我。”


    方休回过神来,嘴角扭了扭:“那是二氧化碳……算了,那是小气泡爆炸,没事的。”


    白双影看向爆米花:“现在的人类这么喜欢‘爆炸’吗?”


    方休没绷住,当着售货员笑出了声。


    他额外买了一桶巧克力口味的爆米花,顺便给他的鬼点了杯柠檬红茶——柠檬红茶不会咬人,喝起来非常安全。


    白双影恰到好处地隐藏了自己,没有制造“冰红茶自行漂浮”的惊悚事件。人们只知道方休身边有个人,却很难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人身上。


    如此这般,两人顺利入场。


    一人一鬼头戴3D眼镜,一手爆米花一手饮料,占据了观影厅最好的位置。工作日上午人不多,加上这部电影是重映,观影厅里的人寥寥无几,效果堪比包场。


    电影是非常老套的灾难爱情片,情节很简单——污染泄露催生了变异巨兽,巨兽把城市踏成废墟。一男一女临危受命,组装强力武器接近怪兽,最终将其杀死。


    主线与其说是对付怪兽,不如说是“两位主角怎么从冤家变成情侣”。


    白双影爆米花吃得认真,观影姿态异常端正。他全程没有发出声音,比绝大多数人类还规矩。


    方休瘫软四肢,脑袋顺势靠住自家鬼,斜斜看着屏幕。


    其实这部电影他看过好几遍——手机上看过,电脑上看过,唯独没来过电影院。


    和他想象的差不多,巨幕的表现力确实惊人,与朋友一起看电影的感觉也很美妙。


    方休唯一遗憾的是,白双影实在太过淡定。哪怕是面对3D版天崩地裂,他的鬼也安然坐在原位,完全没被惊到。


    他每隔一会儿就往白双影脸上看,看得后者伸出手,把他的脑袋掰向银幕。


    看完整场电影,白双影若有所思:“原来是番邦人的故事。”


    方休咬着可乐吸管:“是国外挺出名的爽片。哦对,爽片是指让人心情舒畅的电影。”


    白双影垂下目光:“我不觉得舒畅。”


    “哎?”


    “妖物所求的只是生存,它之所以毁坏城市,是因为它的身躯过于庞大。”


    白双影回忆电影情节,“故事里的人全在仇恨它,可我看不出它的错处。一开始就是人类投放毒物,才催生了那只妖物。”


    “因为它踩死了很多人,人类总会站在自己的视角看问题。”方休顺口解释。


    白双影哼了声:“明明只是生存争斗,却非要惺惺作态,指责对面‘不通人性’。异种凭什么要理解人类?”


    说完,白双影忽地反应过来——方休也是人类,他不该太过直接。


    于是他连忙吃了两颗爆米花,假装这只是闲聊的一部分。


    结果方休:“谁说不是呢。”


    白双影:“?”


    “确实是人类排放污染在先,那些人该死。但不能因为一部分人犯了错,全世界的人类就得乖乖躺下等死。”


    方休盯着滚动的片尾字幕,“另一方面,怪物没理由为了迁就人类而遭罪,要它一个个分辨无辜也不现实——就像人类被毒虫咬了,只会毁掉整个虫巢,而不是寻找那只咬自己的虫子。”


    “就像你说的,这只是单纯的生存争斗,谈不上对错。”


    这视角有点不像正常人类,白双影心想。他的人类这么善解鬼意吗?


    白双影:“你当真的觉得‘怪物毁灭人间’谈不上对错?”


    方休挠挠头:“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反正我觉得这种不算……这只是电影情节啦,真要说现实,‘人类毁灭人间’倒更有可能。”


    原来是纸上谈兵。不过方休没有无条件站人世,这是个好迹象。


    “要是真有邪祟想要毁灭人间呢?”白双影问。


    方休:“能和平解决尽量和平解决,实在不行就堂堂正正打一场。”


    白双影顿了顿,假装无意道:“如果我说,我想毁灭人间呢?”


    方休沉默。


    几秒后,方休:“六点的时候,你看到那些上班的人了吗?”


    白双影点头。


    方休:“六点就要出门上班诶。我保守估计,里面大概有五成的人也想要毁灭人间。”


    白双影:“……”


    方休叹气:“我本人也有希望世界毁灭的时候。大家就是想想,反正也做不到。怎么,难道你能做到吗?”


    白双影实事求是:“不能。”现在还不能。


    方休语重心长:“你是不是遇到了超级不爽的事,偏偏有委屈没处讲,或者讲出来也没用。这种时候幻想毁灭世界很正常,兔子急了都咬人呢。”


    白双影:“…………”


    他无话可说。更糟的是,方休还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方休拽拽白双影的袖子:“你看,咱们和电影还是不一样的。对我们这种倒霉蛋来说,毁灭世界不是目的,是手段啊!”


    白双影:“………………手段?”


    “对,让心情变好的手段。”


    方休坚定道,“所以你要是心情不好,尽管跟我讲。说不定我能找到让你心情变好的办法,再不济,说出来也好受点……心情好了就不用做‘毁灭世界’那种麻烦事了。”


    这个人类的歪理有点厉害,白双影心想。他看着满脸真诚的方休,陷入了短暂的混乱。


    最后他决定跳过这个危险话题:“所以你说的看点是什么?我看完了,还是没发现。”


    方休既不认同故事的主题,电影的计谋水平又一般。难道这个人类真的察觉了什么,选片另有深意……


    方休:“看主角谈恋爱啊,这部片子的恋爱戏很不错的。”


    白双影一口气吃光剩余的爆米花,走了。


    “哎哎哎你等等——”


    ……


    下午,白双影没选那些一听就很带劲的知名景点,而是临时选中了一家猫咖。这家猫咖很偏僻,年轻人又都在上班,两人成了店里唯二的客人。


    白双影很满意。他中午被方休拉去了人声鼎沸的酒店,看人类看得有点心烦。


    这回震惊的变成了方休。


    众所周知,小动物们非常讨厌邪祟,部分地区还有黑猫黑狗辟邪的说法。然而店里的猫咪看到白双影,一个接一个黏了上去,不受欢迎的反而变成了方休自己。


    只见白双影坐在角落,四面衣摆压满了猫,还有几只跳上他的腿,脑袋在白双影袖子上狂蹭。一只胆大包天的狸花跳上了白双影肩膀,用爪子去勾那头长发。


    一时间,猫咪呼噜声此起彼伏。


    偏偏白双影的表情还挺放松,完全没有面对人类时的冷淡。他任由那群猫蹂躏他的白袍,发丝被舔也不生气。


    方休不信邪地凑过去,几只猫警惕地避开了他。


    方休身上血债太多,他知道自己煞气重,对这样的场景有心理准备。但这不公平,白双影可是正儿八经的邪祟!


    方休彻底迷茫了。


    ……为什么,难道白双影是猫薄荷成精?


    ……白双影身上是有植物清香不假,但猫薄荷也不是白的啊?


    方休小心翼翼:“难道你是猫妖大王?”


    众所周知猫是液体,可能白双影的本体只是一种异象。


    白双影:“我只是喜欢动物。”


    “人类也是动物。”


    “动物没有人类那么多破事。”


    “……那确实。”


    方休蹑手蹑脚挤到白双影身边,决定蹭一点猫撸。那狸花冲方休嘶嘶哈气,结果被白双影捏住后颈皮,放在了方休面前。


    方休摸了两把。狸花耳朵变成了飞机耳,身体微微颤抖。


    方休叹了口气:“算了。”


    杀人太多的副作用,他认。


    于是到了最后,白双影摸了一下午猫毛,方休摸了一下午白双影的袖子,两位都度过了一段愉快的时光。


    直到夜幕降临。


    临去步行街前,方休特地买了两束花。他不想让店老板为难,所以没有定祭奠花朵,只要求配色淡雅,“中秋”一点。


    几年过去,步行街没有太大的改变。


    电器店正常营业,紧挨着步行街牌坊,进门就能看到。电器店旁边的奶茶店也开着,还在卖桂花奶茶。


    电器店的店员胖乎乎的,长得很喜庆,自称是店里的副店长。而店里照片展示板上,赫然放着黎烁的照片。


    照片上的黎烁还是那头挑染,他冲拿相机的人挤眉弄眼,笑得很开心。


    “这两束花可以留在这吗?”方休指了指黎烁的照片,“那算我半个朋友,我来看看他。”


    胖店员吃惊:“你认识我师父?”


    “你师父?”


    “对,他好几年前带过我,手艺可好了。但他有年中秋突然就不来了,电话打不通,去住处找也没人。我们都知道他出了事,但又不清楚出了啥事。”


    胖店员有点激动地看向方休,“黎哥他到底咋样了?有人说他被抓了,有人说他出了意外,反正说啥的都有。”


    果然,有黎烁的家人和女友在,警方不会到处宣传黎烁的事。


    方休抿抿嘴:“他救人牺牲了。”


    胖店员愣了会儿:“那得是见义勇为啊,咋没报道呢?”


    方休:“情况有点复杂,我也不好说人家的隐私。”


    “算了。黎哥救人也不奇怪,他人特仗义……谢谢你啊,还专门过来一趟,介意我跟老板说不?也算帮他了个心事。”


    胖店员叹了好一会儿气,接过那两束花。


    “不介意。”


    胖店员点点头:“哥,那你要不要跟你朋友拍个照啥的,今天我们店算你免费。”


    “不用,我们已经拍过了。”方休摆摆手。


    胖店员:“?”


    最近几年一直是他管店,他从来没见过这个人。


    他刚打算再问,方休已然走远。


    ……


    夜晚的步行街几乎与祭祀一模一样,只是路上行人都有着清晰的面孔。


    方休精准地找到了棉花糖摊位,给白双影买了个大大的棉花糖。他自己也顺手买了一个,准备迎接夜晚的烟花。


    白双影尝了口棉花糖,口感轻飘飘的,比生魂还蓬松。他觉得新奇,多看了几眼摊子,方休索性又给他买了个水果口味。


    “反正钱花不完,想吃什么尽管说。”


    方休啃着烤鱿鱼,望向晴朗的夜空。中秋节已过,但月亮看起来还挺圆的。


    “我还有好多想做的事情没干成,怎么就只有一天假。”他嘟囔道。


    白双影:“你完成祭祀就好。”


    要是方休真能帮他顺利解封,大不了他等方休死了再毁灭人世。


    方休扭头看他:“我要是死在祭祀呢?”


    “我会继续帮你,你——”


    “我要是死了,你会难过吗?”方休没等白双影说完,继续问。


    白双影看了会儿方休:“不会。”


    他从不会为了人类的心情特地说谎,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更重要的是,他不认为自己能骗过方休这个精明的骗子。


    听到这个回答,方休语调愉快:“果然是这样,所以我才觉得你是个完美朋友。今天多谢了,我玩得很开心。”


    白双影疑惑:“人类不是更希望别人在意吗?”


    方休伸出左右食指,在胸口比了个“×”。


    “这是我和你。”


    方休轻声说道,“我有我的目的,你也有你的执念。有个词叫人鬼殊途,我们注定会分开。”


    “如今我们正好在交叉点。至于分开之后,你对我有什么看法,其实都没有太大意义——我们肯定不会再相见了,白双影。”


    白双影不太喜欢这么绝对的说法。


    他思考片刻:“说不定你能回到人世,然后横死。这样你变成厉鬼,我们仍可能见面。”


    方休:“……谢谢你啊,我想我不会横死的。”


    说罢,他勾了勾打叉的手指,“告诉你个秘密,交叉点有个很大的好处,只有人类才知道。”


    白双影沉默地观察那两根手指。


    方休笑了:“两根手指紧紧挨着,交叉点很暖和,让人安心。”


    也许白双影跟着他只是想吃美味生魂,但方休无所谓。时至今日,他的鬼不再像一个看客,他们好像真的成了携手前行的朋友。


    这种感觉实在太过美妙,方休很舍不得。要是白双影会因为他们的分别难过,他反而难办。


    他的鬼如此无情,真是太好了。


    这种感觉就像提前写下一份遗书。他注定看不见回信,可以尽情书写秘密、遗憾与心愿。


    白双影没有再说话,天上的烟花也始终没有绽开。


    棉花糖老板看两人在这杵着看天,憋不住提醒:“小伙子看烟花?今年街上没焰火咯。”


    方休震惊:“为什么……?!”


    棉花糖老板:“说是有消防隐患,没的办法。”


    方休满脸失望,他在这等了宝贵的一个多小时——!


    眼看时间不早,方休沮丧地买了最后两个棉花糖。他习惯性把第一个做出来的递给白双影,他的鬼却没有接。


    白双影仍然没能搞懂方休“安心感”的来源,但他努力思考了很久。


    之前,他知道方休是个幽冥刺客,目标全是血债累累的活人——方休只为自己的利益杀人,但会很慷慨地把生魂分享给他。


    如今,他知道方休会爽快地分享一切。这个人类只想让他们尽量开心地相处,直到分别的那一刻。


    白双影突然觉得,这比响应祈求愉快许多。


    他的人类从不给供奉明码标价,自己无需一笔笔清算。他主动帮助方休,方休高高兴兴道谢;他什么都不做,方休也不会憎恨他。


    为什么其他人类不能这样呢,白双影想不明白,也懒得去想。


    但是只有他一个人满足,不能算“开心地相处”。


    白双影拿出了那根桃骨煞,步行街的灯光给那惨白的法器镀了一层金色。


    他站到方休身后,用拿着桃枝的左手握住方休的左手。白双影轻松引动方休的“点火”,虚虚朝天空一指——


    赤红焰火瞬间绽满天空,它们灿烂而繁盛,比祭祀中的景象还要美丽。


    步行街一片哗然,白双影能感受到鬼差的骚动,但是无所谓。


    要罚便罚,他从不看地府的脸色。


    方休的呼吸停了一瞬,变得有些急促。白双影的袖子被捏紧了,稍微有点痛。


    这样应该够了,白双影想。


    “这样可不行。”方休说。


    他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向白双影,“今天之后,我会想要更多东西的。”


    第46章 明码标价 奇怪的筹码。


    烟花炸开的声势过于浩大, 红光绽放的一瞬,方休没能反应过来。而在反应过来的头几秒,他的大脑仍然一片空白。


    白双影站在他身后, 他的脊背轻轻压着白双影的胸口, 凉凉的;白双影手握桃骨煞,五指拢着他的手背, 还是凉凉的。


    方休却像是灌了一口开水。整个胸口都在烧,身上冒出一层汗来。


    这一天他到处游玩,始终有种微妙的疏离感。


    就像乘坐火车观赏景色, 他只是一日过客,与人间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他是他, 人间是人间。


    此时此刻, 夜空被无数光束打碎, 那扇看不见的玻璃窗也骤然碎裂了。


    ……他不再是一个潜藏在阴影里的人,这是为他而生的焰火,他真的与这个世界交融了一瞬。


    方休的心脏一阵抽搐, 他熟练地控制呼吸平复心跳, 可惜没能成功。


    也许是前半生太倒霉, 这次他简直运气爆棚——


    他不仅遇见了白双影这样一个“完美朋友”, 甚至体验了一把麻酥酥的心悸。人生头一回, 方休指尖好像有电火花在跳, 又烫又痒。


    “这样可不行。”他忍不住对白双影说道,“今天之后, 我会想要更多东西的。”


    白双影侧头看他:“那就快去买, 假期还没结束。”


    方休知道他的鬼听不懂其中深意,他随口换了话题:“……你为什么要放烟花?”


    白双影不是真正的艳鬼,这一手大概和情商没关系。


    白双影疑惑地望着方休, 仿佛方休问了一句了不得的废话。


    “因为你想看。”白双影理所当然道。


    酥麻的感觉又回来了,方休搓搓指尖,突然特别想要摸一摸那颗血痣。


    最终他喉结动了动,忍住了。他把目光从白双影身上移开,转向漫天闪烁的烟花。


    心悸仍未停止,那是种轻轻拉扯的抽疼,酸涩里带着点爽快,就像喝刚打好的冰可乐。


    ……方休没喜欢过别人,不清楚这算不算心动。他也不知道放任下去,会不会影响自己的日常状态。


    ……算了,先体验再说。说不定过段时间,这种感觉就消失了呢。


    心跳稍稍平复,方休手掌一翻,抓住白双影的手腕:“走,再买点东西就回去。”


    白双影嗯了声,临走时没忘拿上他的棉花糖。


    夜空之中,焰火仍在盛放。


    ……


    地府事先说明过,他们花钱买的东西可以带入解厄塔的房间,但不能带进祭祀。然而回归解厄塔的时候,方休和白双影手上还是拿满大包小包。


    本着经费就要花完的原则,方休在电器店购买了大量充电宝,知名品牌的小音箱和平板电脑。剩下的钱用来打包零食和饮料。


    和他俩比起来,其余人看着“轻便”多了。


    成松云眼睛又红又肿,大概和女儿通过了电话。她把钱全存进了自己的账户,说万一自己死在祭祀,钱还能留给她的女儿。


    梅岚和关鹤也做了类似的事,不过他们想的是等自己活着出去,能多拿一些钱。


    贾旭买了些高档烟酒,嫌钱不够花。黄毛则是买了一大箱颜色鲜艳的……情趣用品。


    黄毛咧嘴笑:“你们不懂,这两天我爽得要死……”


    白双影不认识那些东西,他刚要凑近观察,就被方休面不改色地拖走了。


    “别看,都是些没用的玩意儿。”方休严肃地说,一路把自家鬼拉回房间。


    他可不想听黄毛开黄腔,更不想看白双影的手去碰那些东西。他的鬼手十指修长,天生就该拿桃骨煞。


    刚进房间,方休就把一大堆零食整理到储物柜里,又用满电小音箱连上平板,试着播放下载好的音乐。


    考虑到白双影一身古装,大概接受不了太前卫的东西,方休专门存了些自然系纯音乐。此刻,伴随着连绵雨声,清泉般的钢琴旋律在房间中响起。


    他的鬼瞬间把黄毛那箱东西抛诸脑后,摸猫一样摩挲音箱,试图弄清声音是怎么发出来的。


    方休听着舒缓的音乐,看着这幅景象,居然又冒出了一点儿幸福感。


    趁白双影研究电器,方休用技能热了瓶桂花奶茶,静悄悄爬上床。


    “要尝尝桂花奶茶吗?只有牛奶和桂花茶,没气泡。”


    方休溜到白双影身后,拧开饮料盖子,朝白双影的方向递了递。


    白双影警惕地打量了会儿瓶子,侧过身子品尝。


    这个角度,白双影的衣领微微敞开,露出漂亮的锁骨线条。桃骨煞斜斜插在白袍前襟,花朵鲜活得像是刚刚盛开。


    之前方休还能以纯欣赏的目光看。现在他只觉得桂花奶茶加热过了头,正在用瓶身攻击他的手。


    “不错。”白双影就着方休的手喝了两口,舔舔嘴唇。


    方休看见了自家鬼一闪而过的舌尖:“那真是太好了我们这就休息吧晚安白双影。”


    说完他嗖地缩回被子里,连那瓶桂花奶茶都不继续喝。


    白双影:“?”


    一天下来,他的人类变得越发难以理解。


    见方休打算睡,白双影有点不舍地离开了小音箱,缓缓贴回天花板。


    其实那天在床上躺过一晚,白双影认为软床比天花板舒服。睡过暖烘烘软绵绵的方休和床垫,他有点嫌弃坚硬的天花板。


    哪怕有被方休咀嚼的风险,他还是觉得床铺更好些。


    可是方休整个人钻进被子,一副作茧自闭拒绝全世界的态势。白双影也不好把被子强行扒开,问方休想不想分享床铺。


    ……先维持现状好了,白双影心想。


    被子内部。


    方休吐出一口气,痛斥自己的没出息。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白双影都把他看光了,他就看个舌尖怎么了!


    人生苦短,他就看,下次使劲看。他长了眼睛就是要欣赏美,不可以吗?


    然后他突然意识到白双影根本不用睡觉,贴在天花板上整晚整晚地观察自己。


    这想法让方休不知道该怎么入睡了,他们还不如背靠背拼床躺——哪怕和朋友吃饭,面对面和并排坐的心情也不太一样,后者更不容易紧张。


    可是突然叫白双影和自己睡一张床,听起来像是真正意义上的登徒子。


    ……先维持现状好了,方休心想。


    那一晚,方休梦里全是美丽的红色烟花,以及那一轮皓白的月亮。和实际情况不同,梦里烟花炸得咚咚响,像心跳。


    ……


    次日清晨,众人已然有种“麻了”的适应感。


    大家都把各自的法器带在了身上。成松云沉默地盘着佛珠,连黄毛都煞有介事地背了仕女图。


    早饭前,方休终于得到了说好的乾坤袋。


    它看起来就是个小小的白布袋,袋子口用红线绣了个“方”字。方休只需把它塞进口袋,它便会瞬间化作口袋内衬,让方休变身哆啦○梦。


    袋子容量大概一立方米,东西装进去没什么重量。不过这袋子只能装法器和死物,不能装邪祟和活人。


    地府也算严防死守,没给他留多少作弊空间。


    纸人送完乾坤袋,欲言又止:“昨天两位在商业街……”


    “我知道。”方休沉痛地表示,“如果阳间要处罚我们,我们绝对配合。”


    阳间处罚?纸人愣住。


    方休满眼真诚:“我们不是违反了阳间消防规定吗?”


    纸人:“呃,您的厉鬼当众使用术法引发异象,至少十位阴差目击到了鬼焰烟花。”


    方休:“哦,可是那和祭祀没关系。如果您觉得我们泄了阴间的密,您可以拿出证据,我绝对没有二话。”


    纸人无语。


    要说他们泄密,纸人还真拿不出证据。鬼焰烟花也是烟花,没人认为那是阴间手笔,焰火本身也没什么危险。


    可恶,是它业务不熟练。早知道它就直接说“不许用术法”了!


    现在纸人只能:“……哎呀没事,咱就随便一提,您下次注意。”


    方休冲它露出了“下次一定”的委婉笑容。


    酒足饭饱,第三次祭祀如约而至。


    这次二楼变成了青白刮花的墙壁,入口的门则是一扇半新不旧的公寓门。


    方休握住白双影的手腕,走在队伍最后。过了祭祀大门,众人眼前出现了一个无比正常的公寓门厅——


    门厅里绿植沙发一应俱全,正对大门处挂了副钟馗像。门厅的照明亮得有点过头,接待处甚至端坐着一位鬼差。


    鬼差也是一只纸人,打扮与奠二差不多。它脸上有五只眼睛,呈莲花般的放射状。


    看他们进来,五眼纸人没精打采地抬头:“欢迎光临‘欢喜鑫’,我是地府特邀管理人奠五。”


    贾旭:“您怎么在这?阴差难道不是等祭祀结束才现身吗?”


    此人又一次站出来当领袖,语气听起来还挺自信的。


    奠五捧着个保温杯,依次眨了眨五只眼睛:“其实这里只算祭祀中间站,我们想要提供更好的服务,确保各位早日除厄。”


    刚刚经历完中秋祭祀,没人信它的鬼话。


    奠五又开始叹气:“不信便不信吧,反正你们早除了厄,我这边早下班……对了,我得先给你们发‘欢喜鑫’的房卡。”


    贾旭皱眉:“房卡又是什么?”


    奠五背台词似的:“‘欢喜鑫’是一栋公寓,它就是这次祭祀的场地。进入祭祀后,你们每个人都会分到一个房间。”


    “我们出手干预呢,是想优先分配与各位有因果的房间。要是实在搭不上因果,地府就给你们选些好房间,保证各位身心健康。”


    方休不由地咋舌,地府这次服务态度好得出奇。


    “之前地府从没这样帮我们。”贾旭抱起双臂,严肃地指出。


    奠五貌似习惯了这个问题,态度和客服一样亲切且死板:“‘欢喜厄’比较特殊,地府方面希望尽快除掉它,自然会全力支持。”


    “给,您的房卡,祭祀开始后再打开。”它给了贾旭一个红色小信封。


    接着它又埋头翻了翻,成松云和梅岚也收到了各自的红色信封。


    黄毛和关鹤则拿到了白色信封,两人肉眼可见有点懵。看见方休也拿到白色信封,关鹤才松了口气。


    “红色有因果,白色无因果,祝各位早日成功。”奠五指向不远处的电梯,“那边是真正的入口,请。”


    “先别去,那可能是圈套。”贾旭果断道。


    方休则看向白双影,白双影:“奠五确实是鬼差。”


    方休抬脚就往电梯走。一看方休动了,关鹤和成松云立刻跟上,然后就是黄毛和梅岚。几秒过去,只有贾旭还待在原地。


    贾旭脸皮抽了抽,只好不情不愿地走入电梯。


    电梯里面没有楼层按钮,活像一具木棺材,好在空间还算宽敞。


    众人全部进入电梯后,电梯原地不动,只见电梯门合上又打开,门后景象陡然改变。


    电梯门后是一条走廊,走廊墙上挂着各种各样的吉祥画,两侧排列着公寓门。公寓门一模一样,门上没有任何标记。


    出了电梯,黄毛第一个打开信封。


    信封里掉出一张金色房卡,以及一张巴掌大的卡片。黄毛看了几眼,响亮地“操”了一声。


    “这么直接的吗?”黄毛狐疑地翻卡片,嘴里嘀嘀咕咕。


    众人见黄毛没事,跟着撕开了信封。所有人信封里的东西都一样,金色房卡上印着他们各自的姓名和生辰八字,并没有房号。


    重点是那张卡片。


    方休拿起自己的卡片,差点和黄毛一样“咦”出声。难得见方休这么惊讶,白双影也凑过去看。


    那张卡片上明明白白写了三行字——


    第一禁。每日必定赢一场,无则伤。


    第二禁。本金须得人生换,窃则罚。


    第三禁。手中必须有筹码,失则死。(※注意,此为死忌)


    一开始就明牌三条禁忌?众人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个奠五是多想下班啊。


    关鹤:“看来地府确实想要快点除厄。”


    成松云犹豫:“这些不一定是真的,而且说得很含糊。这里只是公寓,咱们去哪里‘赢’?”


    贾旭则是在看房卡:“房卡背面说每扇门都能用,杜志超,你试试。”


    黄毛不高兴了:“少指挥我。”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把房卡往最近的门上一扫。


    门咔哒一声解锁,轻轻敞开。里面是个还算干净的酒店房,装修还挺不错,没什么奇怪的地方。


    黄毛嘿了声,他关好门,又扫了下隔壁房间。门扉再次敞开,和刚才的房间一模一样。


    “标间啊?”他奇道,“哎哟,里面还有客房菜单呢,都来看看!”


    那张金灿灿的菜单就放在枕头中央,根本忽视不了。黄毛顺手抓起那张菜单,兴奋地展示给众人。


    展示之前,黄毛自己大概扫了一眼。菜单设计又繁复又土气,十足的暴发户审美。菜单内容倒是很短,提供的全是些正常东西。


    可是他发现,对面众人的表情逐渐变得凝重。黄毛连忙翻过那张菜单,又仔细看了一遍。


    这次连黄毛都看出了不对劲——


    《欢喜鑫服务价目表》


    ◆一碗菜饭:1筹码


    ◆高档套餐:10筹码


    ◆高定衣物:10筹码


    ◆春宵一夜:100筹码


    ◆顶级烟酒:100筹码


    ◆金银珠宝:100筹码


    ◆十斤人肉:1000筹码


    ~特别优惠~


    入场即赠送筹码一枚!


    米汤24小时免费供应!


    房内提供特制刀具和台秤!


    菜单的正下方,贴着一枚白色的筹码,筹码中央赫然印着一个大大的“1”。


    筹码轻轻搏动着,黑色的“1”竖瞳般转来转去,平静地打量六位祭品。


    第47章 房间分配 欢喜鑫天地。


    “我操, 怎么还卖人肉?!”黄毛震惊。


    他一边感慨,一边嚓地撕下筹码,揣进自己的裤兜。这筹码是长得恶心了点, 但万一就送这一枚咋办?


    经历完自相残杀的中秋祭祀, 关鹤有点应激。他靠近方休,小声问:“方哥, 又是人肉又是刀,咱们不会又要互杀吧。”


    方休摇摇头:“目前看来不会。人肉是要卖给我们的,没说支持回购。”


    菜单上其他东西都很正常, 也提供了饭菜选项。“人肉”应该是特殊情况下的需求。至于这个“特殊情况”是什么,目前情报还太少。


    方休想着, 顺手选了黄毛第一次选择的门, 用房卡一刷。


    看见门内的景象, 黄毛羡慕地抽了一口气。刚才开门时,门里明明不是这样的!


    如果说黄毛打开的是二百元一晚的普通宾馆,方休分到的就是两千元以上的精品山景房——


    满墙落地窗外全是金绿秋意, 风景如画, 鸟鸣声声。房内甚至还配了超大床铺和临窗浴缸。


    方休关上门, 又随便挑了一扇打开, 里面仍然是漂亮的山景房, 阳光射入的角度都没变。


    山景房的床上也放了菜单, 菜单下面贴着个扭来扭去的筹码,内容和黄毛那张一模一样。


    方休:“看来房间跟着房卡走。”


    “这不公平!”黄毛大怒, 现在他觉得自己那个破房间啥也不是。


    他推了把同样是白信封的关鹤, “小子,你试试。”


    关鹤的房间一出现,黄毛瞬间平衡了。


    那房间像是大学宿舍四人间, 床都是上床下桌的款式。其中三张床空着,一张床铺了简单的被褥,枕头上仍然放着那张菜单。


    高中生关鹤:“比我们学校的宿舍好,我们是八人间。”


    他倒不觉得哪里不公平,反而好奇地东张西望。


    白信封的三位开房完毕,只剩下红信封的三位。


    成松云摩挲了会儿佛珠,刷了关鹤隔壁的房间。房门吱呀呀转开,成松云的脸色瞬间变了。


    房内是间普通住宅,目测一厅二室,七十平上下。


    房屋装修风格是柔和木质风,窗边绿植生机勃勃,周遭收拾得干干净净。桌上没什么杂物,但果盘之类的容器是空的。


    入户鞋柜上摆着一张照片,照片上一家三口满面笑容。


    丈夫长相端正,怀抱着一个面颊圆滚滚的可爱女孩,眼中盛满爱意。妻子则依偎着丈夫,两人将女儿围在中间,笑得满足而幸福。


    方休一眼就能认出,照片中的妻子,正是年轻时的成松云。


    成松云呼吸急促,她嘭地关上了门,半天才缓过来:“……这是我家。”


    想到这个“和睦之家”的结局,方休在心里叹了口气。


    贾旭若有所思:“原来‘有因果’是这个意思。”


    他刷开离自己最近的那扇门,乐了,“巧了,我这边也是我家。”


    他把门大大敞开,确保每个人都能看见里面的模样。


    贾旭家走的黑灰金属风,一看就在装修上花了大价钱。房间分了上下两层,窗外是城市的俯瞰景色。


    此人还在墙上挂了副自己的艺术照,照片摆着沉思POSE,颇有文艺范儿。


    黄毛咋舌,一双眼到处乱看:“哟,这房子得多少平啊。”


    贾旭摆摆手:“套内就小两百。”


    “装饰品不多,有点空。”黄毛显然没有发现美的眼睛,他遗憾地评价。


    贾旭:“……这叫极简风。”


    他就这么敞着门走进卧室,半天拿出一张带筹码的菜单:“我这也有菜单。但我的酒柜和冰箱都是空的,家里吃的全没了。”


    最后开门的是梅岚。


    梅岚的情况稍微特殊一点,她说她打开的是前男友的房间。房内装修同样昂贵,但比贾旭家还是差点。


    一圈看完,贾旭愉快道:“地府安排得不错啊,住自己家肯定最轻松。小关,要不要来我这住?我楼上有客房,带独立卫浴呢。”


    关鹤咕哝:“我觉得宿舍挺好的。”


    “行,那就说正事。”贾旭脊背斜倚墙壁,他把玩着那枚古怪筹码,脸上的微笑尤其自信。


    “又是筹码又是赢一场的。很明显,这次祭祀主题是‘博.彩’。”他一字一顿地说。


    成松云脸色难看,她少见地出声呛人:“赌博就赌博,什么博.彩。”


    贾旭无所谓道:“现在很多都是娱乐性质,体彩还是国家办的呢。小赌怡情,您这个年纪不接受也正常。”


    见成松云情绪异常不稳,方休一只手按上她的肩膀,稍稍使力。成松云用力吸了口气,又开始数佛珠。


    “话说回来,那三条禁忌可信性蛮高。毕竟遇见心狠手辣的团伙,很容易就能试出真假,没必要多此一举。”


    贾旭继续道,“假设那三条禁忌是真的,它们的要求其实就一个字——‘赢’。我们要用祭祀送的这枚筹码,用运气和头脑赢出一条路。”


    说到这里,他环视一周,尤其多看了两眼方休,“当务之急是找到使用筹码的地方,以及搞清楚‘本金须得人生换’是什么意思……大家要不来我家开个会吧,我家正好有会议室。”


    方休礼貌地微笑:“先收集点信息比较好。”


    贾旭啧了声:“也行,反正咱们不愁吃住。”


    他们正说着,贾旭隔壁的门突然敞开一道缝。


    门上挂着防盗链,门里漆黑一片,只有一只充血的眼睛上下翻动,快速扫视众人。


    无人惊叫。如今面对这种等级的恐怖场景,大家差不多免疫了。


    贾旭:“您——”


    他的“好”字还没出口,门又嘭地关上,对面显然不愿交谈。


    方休刚要扭头,白双影自觉地表示:“不是邪祟。”


    方休轻轻点了点头。


    看来这次祭祀也有其他祭品在。只是这条走廊静悄悄的,所有门一模一样,他们不知道哪个房间里有人,也不知道有多少人。


    就算三条禁忌被点明了,这里的谜题依旧很多……


    方休正在梳理思绪,白双影突然凑过来,凉凉的长发扫过方休的面颊。


    “八百八十八人。”白双影说,“包括你们六个,此处的祭品一共有八百八十八人。”


    听到这个离谱的数字,方休微微睁大眼睛。白双影又幽幽补了句:“桃骨煞很好用。”


    方休欣慰:“你喜欢就好。”


    上次祭祀他们还在挨个数人头呢。白双影突然变得这么厉害,果然是桃骨煞的效果。


    接着他朝白双影的方向歪过身子,悄悄问:“那你能感觉到邪祟吗?”


    白双影:“我正想跟你说,这地方有些不对劲……这里祭品近千,却只有一只邪祟。”


    “而且它并非正常邪祟,我能察觉到它的阴气,但无法确定它的位置。”


    只有一只邪祟?!


    方休震惊之余,好奇道:“上次黎烁不也这样吗,难道这里的邪祟也是半步鬼仙?”


    白双影摇了摇头,方休疑惑地偏过脑袋。


    直觉类的东西很难描述。白双影思索几秒,打了个方休能听懂的比方:“我寻找邪祟,就像人在山林中搜寻其他人类。”


    “黎烁用厄的力量做了伪装衣物,完美融入草木,所以难找;但这里的邪祟更像一只猴子,似人非人,无法用‘找人的方法’正常应对。”


    方休:“你这么一说,会显得那只邪祟很低级……”


    没想到白双影直接点头:“确实低级。有我在,你不必担心邪祟的事,专心解厄便好。”


    方休愣了两秒。


    随即他捏了捏白双影的袖子,有些不熟练地开口:“……好的,交给你了。”


    ……


    时间还早,众人收好房卡,在楼里探了探。


    好消息,欢喜鑫公寓确实有楼梯间。


    坏消息,但不管上楼还是下楼,楼层似乎无穷无尽。


    更坏的消息,这里每层楼都一模一样——一模一样的门,一模一样的地毯,一模一样的装饰画……一模一样的死寂。


    楼梯间没有窗户,楼层也没有层数标记。一个不留神,他们连初始楼层都找不到,仿佛进入了一场主打循环的恐怖游戏。


    他们始终都没找到禁忌要求“赢一场”的地方。


    方休痛恨爬楼梯。最后他累得不行,干脆掏出一罐旺○,顺着楼梯间的扶手缝扔了下去。


    红色的金属罐顺着狭窄的扶手间隙下坠,迅速消失在黑暗中,然后……没有然后了。


    众人迟迟没听见罐子落地的声响,这栋建筑仿佛直通地狱。


    黄毛搓搓鸡皮疙瘩:“咱先回吧,我最怵这种莫名其妙的玩意儿。”


    见方休要张嘴,贾旭立刻:“对,大家先回去,等晚上再出来看看。昼夜切换很关键,前两次祭祀都这样。”


    方休嗯了声,没再说话。贾旭满意地轻咳一声,走在了队伍最前面。


    众人回到原始楼层,挑了相邻的六扇门,决定先行休整。方休把所有人叫到自己的房间,照例分发食物。


    “谁要住得不爽可以来我家,我家床垫都是五星级酒店同款,舒服得很。”


    贾旭说,“哎方休,多给我点吃的,我刚才看了看,家里冰箱还能用呢。”


    方休乐得省心,当即给他多分了些食物和饮料。贾旭满足地收好,又开始感慨:“不觉得咱们终于时来运转了吗?”


    黄毛:“时来运转?这鬼地方?”


    贾旭:“你想,这里免费的只有米汤,一碗菜饭就要1个筹码,吃好点甚至要10筹码。但咱们队里有方休,至少吃喝方面不用愁。”


    “是有点道理。”黄毛往嘴里塞了块猪头肉。


    贾旭把玩着自己的筹码:“这次主题是博.彩,禁忌没鼓励大家窝里斗……拼头脑和运气的话,我可不会输。”


    黄毛噎住:“我咋办啊?我倒希望打架。”


    贾旭神神秘秘道:“到时你跟着我下注就行,保准赢。”


    说完他又用余光瞧方休,方休专心喝饮料,貌似完全不感兴趣。


    ……算了,贾旭想。方休早晚会屈服。


    这回运气最好的就数自己。他之前选了法器“借运骰”,简直是再英明不过的决定。他不仅有精于计算的头脑,还有绝对的运气,第三轮祭祀将成为他的主场!


    想象了会儿方休低头的场面,贾旭愉快地挑起嘴角。


    方休看着一会儿深沉一会儿傻乐的贾旭,稍微有些担忧:“白双影,这里有混乱心智的法术吗?”


    “没有。”


    “哦……”


    分完食物,成松云转向梅岚:“小梅,你那边还有额外的地方吗?我能去住一住不?”


    梅岚有些尴尬:“姐你不是有家吗?我那边那间房子,呃,不太方便……”


    成松云抱歉地笑笑,没解释。


    她又转向关鹤,小声:“小关,阿姨可以去你那边住吗?我看你那三张床空着……你要介意直接说,阿姨就一问。”


    关鹤不明白成松云为什么不愿意住自己家,但他能看懂成松云脸上的惶恐与苦涩。


    成松云肯定不想和贾旭或黄毛住一起,方休房间只有一张大床,怎么看都不合适。他大概是成松云最后的希望了。


    “我不在意。”关鹤说。


    考虑到关鹤那边多余的床只有床板,方休跟着关鹤一起动手,帮成松云从家里搬被褥和日用。


    结果他们刚到门口,却像撞到看不见的障壁,被褥零碎洒了一地。门口的全家福差点被撞倒,成松云下意识上前接住。


    关鹤在门口来回跨了跨:“好像房子里的东西不能带出去,要不阿姨你再问问梅岚吧。”


    成松云垂着目光:“我睡床板就行,硬点对腰好。”


    一个温馨熟悉的小家,成松云却怎么也不愿住。


    之前成松云说过,她丈夫是摔下楼梯摔死的,可这间房内别说楼梯,连个门槛都没有。方休可以理解成松云触景生情,但很难想象她会抗拒至此。


    方休索性提出由他来住成松云家,成松云住他的山景房。然后他们发现,房卡到对方手里根本没法用。


    哪怕方休先打开房间,成松云一个人进去。方休这个主人关门后,成松云也会被传送出来。


    方休冲手中的房卡扬起眉毛。


    房内物品不能带出,房间本身也不能抢夺。


    再加上第二禁忌“严禁偷窃他人筹码”的规定,这次祭祀好像很不希望他们发生“游戏规则外”的冲突。


    ……有意思。


    最终,成松云还是跟着关鹤去了四人间,方休也回了山景房。


    折腾了大半天,时间已然偏向黄昏。


    落地窗外阳光如蜜,染得满窗枝叶泛出金色,看着就让人心情舒畅。


    更让方休舒畅的是,大床之上装了造型艺术灯,这意味着白双影没法再面对面躺天花板了。


    随即他又有点担心,床对面就是浴缸。万一白双影变成本体躺浴缸怎么办?或者干脆不跟他一起,去躺远处没有灯的天花板?


    想到这里,方休的心情又不那么舒畅了。


    他眼看着白双影盯着天花板,绕着床慢腾腾地绕圈,活像踩在他的神经上。只见白双影面带沉思,刚张开嘴——


    方休一口气抢先道:“这床宽两米我一个人睡也是浪费,要不你也躺这?”


    白双影同时:“我要躺床。”


    方休:“……”


    白双影:“……”


    方休:“好的。”


    心脏又抽了两下。方休摸摸胸口,品味了会儿心悸的感觉。


    他难得同意一次贾旭的话,这次祭祀他也时来运转了!


    为了藏好扭曲的嘴角,方休噗地扑上大床,从菜单上撕下那枚筹码。筹码温热,在他手中微微颤动,有点儿微妙的恶心。


    方休龇牙咧嘴地夹起筹码,把它塞进乾坤口袋。


    那筹码顺利地滑入乾坤袋,可见它本身不是邪祟或活物。方休感觉稍微好了点儿,但不打算把它放出来。


    第三禁。手中必须有筹码,失则死。


    ……他可不想肉身试死忌。


    房间电视不能用,浴缸水龙头也打不出水,不过窗外的美景足以弥补这一点。从林中日落到夜幕降临,山林景色美不胜收。


    白双影对美景完全不感兴趣,他躺在那张大床上,一会儿化作本体一会儿变成人形,像在评测床垫。最终他选择以人形躺着,黑发铺了满床。


    方休坐在床边,指尖玩着一缕黑发,满足地打发时光。


    夜晚六点,异象果然出现。


    屋里没供电,室内只有明亮的月光。因此,房门处的金光显得格外刺目。


    方休和白双影对视一眼,小心翼翼地接近房门。他的手指刚碰到金光,整个人就猛地往前一倒,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拽了一把。


    要不是白双影抓住了他的后衣领,方休得当场摔个嘴啃泥。


    再抬起头后,他愣了许久。


    就算知道这里有八百八十八人,这么多人一下子挤到眼前,场面还是很壮观的——


    此刻,他们正站在一个金碧辉煌的巨大门厅。


    门厅铺满金红配色的厚地毯,金灿灿的灯光晃得人眼晕。大门对面墙壁上,装饰着“欢喜鑫天地”五个鎏金大字。


    字下方有个豪华的剧院式双开门。门边站着一男一女两位迎宾,身材完美到夸张,漂亮得不像正常人。


    他们笑眯眯地指着门牌,门牌上赫然写着“营业时间18:30~23:30”。


    可能是住得近的缘故,方休身边就是他的同伴。


    黄毛惊呆了:“我靠,这么多人?都是活人?!”


    贾旭则皱起眉头:“18:30开门,现在才18:00,什么意思?”


    下一秒,他们就得到了答案。


    周围人发现了这六张新面孔,纷纷朝他们看过来。成松云打了个激灵,刚要防御,就见那些人变了脸色。


    他们齐刷刷露出了无比谄媚的笑容。


    “新来的!”


    “我靠是新人——!”


    “他们没换过筹码!”


    “想不想要更好的房间?”


    “哥哥姐姐要不要陪一晚?”


    “……只要借我筹码,你想做什么都行!”


    无数只手朝他们伸过来。


    第48章 筹码兑换 最好的祭祀。


    白双影警惕地揽住方休, 桃骨煞横在方休胸口。那架势比起保护,看起来更像匪徒劫持人质。


    方姓人质感动地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白双影你看, 这里有好多生魂。”


    “嗯。”白双影仍警惕地瞄着四周, 生怕自家人类一不留神被挤死。


    好在人们没有动粗,只是复读机似的一遍又一遍恳求, 姿态可笑又可怜。


    “这不是我们第一次祭祀,我们又不傻!”


    眼看人越来越多,贾旭站到最前方, 嗓门扯得老高,“不借不借!搞清情况前, 我们一个子儿都不借!”


    黄毛跟着推搡人群:“爷爷手里也就一个筹码, 滚滚滚!”


    驱赶之下, 人群行尸走肉般地散开,只有少部分——尤其是长相漂亮的男男女女——还在努力推销自己。


    他们衣着暴露,恨不得整个人贴上来:“菜单玩一晚要100筹码, 我只收1个, 哥哥姐姐再考虑下……”


    成松云脸色奇差, 加上年纪摆在那, 没人接近。关鹤喊了声“我还没成年”, 狼狈地躲到成松云身后。


    眼看一男一女朝自己冲来, 方休把发丝指环从中指挪到无名指:“已婚,超爱, 别逼我揍人。”


    他说得和真有那么一回事似的, 连成松云都动摇了两秒。


    黄毛倒抽一口凉气:“卧槽,哥们你真搞男艳鬼啊?”


    方休:“地府又不禁止办公室恋爱。”


    白双影:“?”


    黄毛:“???”


    方休莞尔:“开个玩笑,没谈。”


    黄毛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眼, 咕哝了两句。


    白双影倒是瞧了方休好一会儿,看得某位骗子有点脸热:“哎,你介意的话,我以后不用这种借口了。”


    白双影不假思索:“不介意,你随意用。”


    虚名罢了,人类给他安的名头多了去,方休这种还算好听的。而后白双影想了想,又觉得“随意”这范围太宽泛。


    于是白双影低声补充:“但你我只能是明媒正娶的关系,不得给我安不三不四的身份。”


    方休:“……”


    方休嘴巴张张合合,半天磕巴了一句:“……好。”


    说完,他飞快挪开视线打量周遭,力图把那句“明媒正娶”赶出脑子。


    他们惨遭乞讨的同时,门厅其他地方正儿八经做起了交易。


    说是交易,本质还是“换筹码”。


    有人用身体换筹码,有人用法器和房卡换筹码,有人折价出售之前赚来的珠宝烟酒。方休专心听了半天,没听到和“人肉”有关的交易。


    当然,也有人现场租借筹码。和善点的要求九出十三归,狠些的干脆要求借一还二。


    每当有交易达成,两人身周便会有一道金光闪过,比土豪页游的升级效果还夸张。


    最热闹的“摊位”在门厅正中心,那里站着个胖子。


    胖子长了个圆鼻头,耳垂肥大,看着颇为喜庆。


    他口袋塞满筹码,身边全是排队租借筹码的人。只见交易金光闪了又闪,筹码流通堪比小型银行。


    方休盯着看了会儿,发现自己手里的“1”筹码最不值钱。


    胖子那边起步筹码是“10”。“50”和“100”也有很多,“200”和“1000”较为少见。“1000”面额的筹码金光闪闪,仿佛纯金铸就。


    它们就那样暴露在外,众人看得直咽口水,但没人上前抢夺。


    一切都很和平。问题是,一切和平过头了。


    刚才人群向他们拥挤过来,被拒绝后又乖顺地散去,期间没有任何拉扯。


    筹码交易生死攸关,门厅气氛却比全是大爷大妈的农贸市场还融洽。以祭品的人渣率,这根本不正常。


    不是吧,难道这里禁止暴力?


    想到业务没得做,自家鬼可能没得吃,方休情绪逐渐低落。他第一次与地府同仇敌忾,只想尽快掀了这场祭祀。


    “禁忌的核心是筹码啊……”方休靠在自家鬼怀里,盯着胖子嘀咕。


    “要得到筹码,只能走正规交易。要么和欢喜鑫交易,要么和其他人交易。有‘窃则罚’的禁忌在,偷盗和抢劫可是会犯忌的。”


    一个男声在身后响起。方休转过身,看到了一个流浪汉似的男人。


    男人看着三十来岁,长相威严。可惜一脸疲惫,双眼满是血丝,那点儿威严变得无比单薄。


    “我叫宋铮,我代表我的队伍和你交易。”男人自我介绍道。


    方休扬起眉毛:“我不买卖筹码。”


    宋铮左右看了圈,谨慎地压低声音:“我想用情报与你交易食物。”


    “……你怎么知道我有食物?”方休眯起眼。


    宋铮叹了口气:“不瞒你说,白天偷看你们的就是我。”


    “我听那人说‘不愁吃住’,又看他们去你的房间拿食物,你应该有获取食物的途径。”


    “各位初来乍到,应该用得上情报……当然,还是要看你本人的意愿。”


    方休端详了会儿宋铮的脸,他的“恶人名单”里没有这号人。


    “可以。”方休说。


    他本就有心用食物换点情报,对方找上门正好。


    这个宋铮头脑敏锐,行为也够果断,他不讨厌和这种人打交道。


    方休本想从乾坤袋里拿罐饮料当订金,结果他的手摸来摸去,只能摸到那枚筹码。


    宋铮苦笑:“这里只有筹码和地府法器能用,普通物品进不来。”


    方休有些吃惊:“那些人又是怎么交易的?”


    他分明听到有人卖房卡和普通物品。公寓楼层无限循环,回去怎么找人?


    宋铮:“哦,祭祀会担保。只要在这里达成交易,客房菜单会出现新的交易选项。”


    “到时买家直接点菜单,卖家自动收到筹码。除了出卖身体,买卖两方不需要见面。”


    方休默然。


    宋铮能跳过筹码跟他交易,也就是他们刚巧住同一层。否则宋铮就算知道他能提供食物,也找不到他在哪。


    之前的祭祀都是诱导祭品内部冲突,这次祭祀却生怕祭品当面起纠纷,甚至干起了第三方担保平台。


    ……到底什么执念能催生这玩意儿啊?


    “待会儿你先简单做做介绍。出去后,我会给你提供食物。”方休有点无力地说。


    ……


    夜晚六点半一到,欢喜鑫天地的大门缓缓敞开。


    门内风格比门厅还要奢华——里面大剧院一样分了六层楼。空气中飘了提神的熏香,灯光比白昼还亮。


    老虎机闪烁不止、轮.盘随处可见。每张赌桌都配了衣着清凉的美女帅哥,那些甜蜜的微笑像是刻在了脸上。


    一楼正中央,设了个颇有未来感的环形接待台。接待台上方挂着四方电子巨幕,屏幕上“筹码兑换处”五个字无比耀眼。


    五个字下方,清晰地展示着兑换提示——


    《欢喜鑫人生因果兑换表》


    ◆亲朋好友:单人可换1筹码


    ◆当前工作:每份可换10筹码


    ◆当前存款:万元可换10筹码


    ◆挚爱之人:单人可换100筹码


    ◆骨肉亲情:单人可换100筹码


    ◆人间房产:每套可换100筹码


    ◆身上血债:每份可换1000筹码


    ~特别优惠~


    兑满100筹码额外送10筹码!


    赢满100筹码解锁中级《服务价目表》!


    赢满1000筹码解锁高级《服务价目表》!


    ※注意事项※


    ①所有筹码交易由欢喜鑫平台监管。


    ②单笔交易≥10筹码时,平台将收取10%服务费。


    ③欺诈、强迫、伤害他人以获取筹码/筹码商品,将被视为偷窃筹码,欢喜鑫将没收偷窃者全部筹码。


    宋铮很自觉地带上方休一行人,导游般解说:“筹码要是花光了,可以去接待台兑换。不过,如果你选择进行兑换,祭祀会收走你的因果。”


    “拿‘亲朋好友’为例,你只要进行兑换,对方就会彻底忘记你这个人;如果兑换了‘当前工作’,你在阳间的工作便会消失。”


    贾旭好奇:“那‘身上血债’呢?要是血债的因果消失,那岂不是双赢?”


    宋铮:“……血债不太一样。如果选了血债,你的罪行会被公之于众。无论是在阳间,还是在这里。”


    贾旭没再问下去,黄毛反而来了兴致:“《服务价目表》还能升级啊?”


    宋铮:“你们房间都没水电吧。”


    贾旭云淡风轻:“我家冰箱装了光伏储能组件,姑且还能用,别的确实不行。”


    宋铮礼貌地笑了笑,继续道:“我听说中级服务可以解锁房间全部功能。高级的甚至提供网络,除了不能联系人间,不能外出旅游,和人间没什么区别。”


    “好家伙……”黄毛明显心动了。


    他的想法几乎全写在了脸上——祭祀只要求他们手里有筹码,每天赢一次。只要不闹事,这些禁忌很容易满足。


    等攒够筹码,他们能从别人那里换更奢华的房间,点美食抱美人,甚至可以上网娱乐。


    宋铮垂下目光:“很多人真心想在这里长住。如果你们想要破坏厄,还是不要到处宣扬比较好。”


    方休摩挲着嘴唇,专注地盯着电子屏幕。


    第二禁。本金须得人生换,窃则罚。


    ……原来“用人生换”是这么个换法。欢喜鑫赚的筹码欢喜鑫花,一个《兑换表》一个《服务表》,消费闭环都做好了。


    宋铮转向方休:“这次我只能解说到这种程度,你还有别的问题吗?”


    “我有两个问题。”


    方休指向门厅的方向,“第一个问题,那扇小门是什么?”


    六点半到来时,门厅敞开的门不止一扇。


    除了这扇超夸张的入口大门,角落里还有一扇小门静悄悄敞开。它又窄又不起眼,门内一丝光也没有,连方休都差点没注意到。


    门顶挂了“安全出口”提示,但没有通电,标志看起来灰扑扑的。


    宋铮有点紧张舔舔嘴唇:“等收到食物,我再告诉你。现在我只能说,那是‘二选一’的门。”


    “今晚你进了欢喜鑫天地,就没法再去那扇门。反过来也一样,一旦你踏进那扇门,当晚就没法再来欢喜鑫天地。”


    成松云:“正好分开探查,我可以去那边。”


    欢喜鑫天地的赌场豪华又舒适,可她看起来一秒都不想待在这里。


    宋铮沉默片刻,还是出声提醒:“那边不是赌场。如果选那边,当天肯定会犯忌。”


    第一禁。每日必定赢一场,无则伤。


    方休嗯了声:“其实这就是我想问的第二个问题——如果我们当天没有赢,‘伤’是怎么个伤法?”


    宋铮犹豫了会儿,他动动嘴唇,还是说了:“十斤人肉。”


    “……什么?”


    “只要当天一场都没赢过,就要在零点前给出十斤人肉。如果不交肉,欢喜鑫会自动从你身上扣1000筹码……要是你身上筹码不够1000,跟着来的就是死忌。”


    第三禁。手中必须有筹码,失则死。


    成松云拿着佛珠的手颤了颤:“如果不赌,每天都要扣十斤肉?”


    她个子矮,体重一共也就八十斤上下,根本撑不了几天。


    偏偏他们也不能抓个恶人杀了取肉,那样算是窃取了价值1000筹码的“筹码商品”。他们还是会被罚没所有筹码,直面死忌风险。


    “嗨,先别想那么多,白天有的是时间讨论。”


    贾旭不以为然,“既然都进来这边了,还是先把今天份儿的赢了吧。”


    说着,他把玩着那枚人骨骰子,走向离自己最近的轮.盘赌。


    “单押红16。”他把筹码往桌子上一按,对面的美女荷官笑靥如花,愉快地点点头。


    贾旭押注完,转向其他人,“你们跟不跟?”


    单押押中的概率是1/36,没人吭声。连黄毛都干笑两声:“您先请。”


    贾旭搓了搓骰子,笑而不语。


    轮.盘旋转,小球在黑红之间弹跳。众人目光注视下,它跳得越来越慢,最后正正好好停在16那一格。


    35倍赔率,贾旭的1筹码轻轻松松变成了36个筹码。


    贾旭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又转向同伴们:“我还打算玩一盘,这回你们跟不跟?”


    黄毛嗷的一声就冲了上去,梅岚也默默上前。关鹤有些意动,他刚想动弹,发现手腕被成松云死死拽住。


    “孩子,别碰那东西。”成松云眼睛多出几根血丝,看着有点神经质。


    关鹤又看向方休,他发现方休也原地不动,只是抱着手臂看着。于是他乖乖待在了原地,没有再挣扎。


    贾旭似笑非笑地瞥了眼三人,带着黄毛和梅岚一起押注。这次他押了红36,还是单押。


    小球再次跳动,轻巧地停在了标有36的格子。


    贾旭的筹码暴增到了1296枚,黄毛和梅岚的筹码也变成36枚。美女荷官笑盈盈地取出一枚1000金筹码,连带着其他几个大筹码,双手捧给贾旭。


    “先生,您好厉害呀。”她柔柔地说,“您可以去服务台升级客房菜单,还有,赌场里所有工作人员都可以指名一夜春宵哦~”


    荷官冲贾旭抛了个媚眼,完全没顾及其他旁观者。


    新人两次轮.盘单押,连续命中。无数道视线射过来,包括门厅那位胖胖的“筹码大户”。


    贾旭挺胸抬头,明显很享受这种被目光包围的感觉。


    无所谓,反正“借运骰”是他的,别人抢不走。而且这里还不能伤人,简直就是天堂!


    黄毛一把勾住贾旭的脖子,兴奋得满脸红光:“呀吼!今天的禁忌搞定咯——厉害啊贾哥,你这一手简直无敌!”


    贾旭谦虚:“还好还好。”


    接着他转向方休,咳嗽一声,“接下来你们只能靠自己了。不是我不帮你们哈,我的借运骰不能无节制使用,你们应该记得……”


    方休点点头:“记得。”


    “借运骰”,它可以将持有者未来的运势借到现在,让持有者变得极其强运。


    然而天道平衡,借来好运,未来就得以霉运相抵。作为违逆天道的代价,还的霉运总量会比借的好运更多,相当于某种利息。


    当初方休看完说明,觉得这东西更应该叫“运气贷”。


    不过和人间贷款不同的是,“还霉运”是按照生死簿上的死期倒着算的。


    如果贾旭只借一天运,他的霉运会在死期当天还。如果贾旭明天还要借运,那么他死期前一天也要倒霉……以此类推。


    其实这个法器算得上有用,贾旭的选择没什么问题。同一份好运,在祭祀和人间的意义完全不同。


    然而他不该用在这种场合,方休心想。


    贾旭赢得志得意满,他又招呼方休:“我打算去那边升级高级《服务价目表》,你要去看看吗?说不定有新线索呢!”


    方休摆摆手:“不用了,等从这里回去也能看。”


    “行,那咱们就在这分开,等回去了再碰头。”贾旭很干脆。


    黄毛又跟贾旭勾肩搭背起来,梅岚握紧筹码,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跟着贾旭走了。


    关鹤揉搓着自己的筹码,有些担忧:“方哥,咱们怎么办,不赢要割十斤肉……”


    成松云:“我死也不赌。”


    白双影低头看方休。


    他知道,如果方休愿意,此人不知道能把多少血债换成筹码——单单两场祭祀下来,方休就结果了六个人。


    就算这份血债被公布给人间,人间也管不了地府的事。一份血债1000筹码,对于方休来说,这6000个筹码和白送没什么区别。


    方休不愁吃住,接下来只要一枚一枚押单双,可以轻松做到白天集中探索,晚上“赢一场”。这里似乎没禁止筹码赠送,方休也可以把多余的筹码送给同伴。


    可是白双影从未见过这么严肃的方休。


    “关鹤,你有多信任我?”方休沉默良久,异常严肃地问道。


    关鹤咽了口唾沫:“就……挺信的?”


    “那就别赌,筹码也先别换,今晚纯探索。”


    方休说,“然后,我们一起犯忌。”


    第49章 禁忌漏洞 最小的牺牲。


    “我们一起犯忌。”方休说。


    宋铮闻言有些焦急, 又不想免费撒情报。他憋了半天,说:“那我继续带你们逛……还要等那三位吗?”


    贾旭他们去服务台升级客房菜单了,现在还没回来。


    方休笑了笑, 眼里却没什么笑意:“不用, 我们想看的东西大概不一样。”


    宋铮踌躇几秒,先把方休几人带到了猜大小的区域。


    这里的人大多灰头土脸, 脸上一派麻木,气质犹如角落里的蘑菇,俨然一副“破产者联盟”的模样。


    宋铮薅出蹲在一起的两只蘑菇, 介绍:“这两位是我队友。小田、小李。”


    他先后指了指那个年轻姑娘,和旁边的小伙子。


    两人面黄肌瘦, 表情麻木得像是戴了面具。但听到宋铮介绍, 他们仍然点了点头。


    “今天怎么样?”宋铮问。


    小田:“我开头赢了一场, 小李输二赢一,筹码算是平了。哥你还没赢吧?”


    宋铮摇摇头。


    小李:“今天每人一碗菜饭,净减3个筹码, 咱手里只剩11个筹码。老宋, 你今天可别输太惨, 不然接下来只能喝米汤咯。”


    他这话说得有气无力, 连语调都没什么起伏。


    宋铮看了眼方休:“介意我待会儿不?”


    方休摇头。


    宋铮往两只手各吐一口气, 使劲搓了搓, 走向押大小的赌桌。面对这些落魄的祭品,荷官的笑容甜美依旧。


    宋铮小心翼翼拿出1筹码, 押了上去:“小。”


    骰子喀啦啦作响, 一五六,开出了“大”。1筹码当场打水漂。


    宋铮又摸出一枚筹码,咬牙:“小!”


    荷官开骰, 四四六,还是“大”。


    宋铮额头见汗,他在裤子上抹了把手汗,又拿出一枚筹码:“大……”


    荷官微笑着开出一二四,这次结果反倒是“小”。


    转眼间,3筹码灰飞烟灭。


    小李苦着脸骂了一声,宋铮唉唉叹气。半分钟后,他舔舔干裂的嘴唇,有点哆嗦地押下一枚:“……小。”


    终于,这次骰子停在了一三四上,是“小”。


    发现自己赢了,宋铮整个人瘫软了一瞬。


    “完了,还剩9筹码。不输不赢也只能再撑三天。”小田苦涩道,“要不、要不我去把我和我姐的因果换掉……”


    她说着哆嗦了一下,又强装镇定,“100筹码,够我们再撑几周。”


    刚看完贾旭轻轻松松1筹码变1000多筹码,再看这边一个一个筹码地磨,关鹤有种荒诞的不真实感。


    他不由地舔舔嘴唇,问:“你们熟人之类的呢,都换了吗……?”


    听到这个问题,小田愤怒地笑了声。


    宋铮摇摇头,叹气:“我来解释吧,反正没什么信息价值,就不收你们报酬了。”


    ……曾经,他的组员年轻力壮,相处和睦。


    大家齐心协力通过了三场祭祀,这是宋铮的第四场——进入第四场时,他们组还有五个人,足以说明整体水平之高。


    一个月前,他们来到了欢喜鑫天地。


    和方休差不多,宋铮他们对这个地方没好感,只想尽快破坏厄。


    众人决定每天只赢一次,绝对不贪。为了防止有人上头,他们特地将筹码集中管理。


    “我们把筹码全都‘无息出借’给了组里最冷静的人,阿清。”


    宋铮有些苦涩地说,“他是名牌大学博士生,整个组最聪明的人。前三次祭祀,就数他的功劳最大。”


    关鹤忍不住看向方休——听上去,阿清正是宋铮他们组的“方休”。


    方休:“然后呢?”


    “阿清建议我们先把不重要的熟人换成筹码,轮流玩猜大小,并且用倍投打法。倍投知道吧?就是一局不赢,下一局筹码加倍。”


    “这样只要赢一次,之前输的就都能回本,还能额外赚一个。赚的那个刚好买碗菜饭,再加上免费米汤,一天就能对付过去……听起来万无一失。”


    成松云面露冷笑。关鹤则脑内算了算,深以为然。


    如果宋铮刚才用的是倍投,第一次押1输1,第二次押2输2,第三次押4输4,第四次押8得8。扣除之前输掉的7筹码,正好赚1个。


    可惜刚才宋铮手里筹码不够……等等,筹码不够?


    关鹤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抬眼看向宋铮。


    宋铮闭了闭眼:“最开始确实特别顺利。直到有一天,阿清连续五局没中。”


    方休唔了声:“累计输掉31筹码,第六局要押32个。”


    “是啊。当时我们只剩4个筹码了,我劝阿清每次押1个,先凑合过去再说。但阿清没法接受,他说只剩4个筹码的风险太高,概率不可能这么邪门。”


    宋铮垂下视线。


    事情发展和方休猜测的差不多。


    阿清背着意外致死的血债,公开后代价不大。他信心满满地兑了1000筹码,继续倍投。


    ……然后阿清又连输五局。


    第十局累计输掉了1023个筹码,第十一局要押1024个。而此时,整个小组的筹码再次回归个位数。


    整个过程中,宋铮试过苦劝。但筹码都在阿清手里,阿清硬要继续,他也没法强拦。


    “50%的概率,连续十次不中?不可能……这不现实……”


    阿清失魂落魄地瘫坐在赌桌前,荷官脸上的笑容纹丝不动。1000多的筹码就这样被三枚骰子吞噬,没发出任何声响。


    接下来,阿清又开始兑换。


    他换掉了所有认识的同学和同事,换掉了光鲜的工作,还有名下的房产和全部存款。这些没关系,阿清说,只要能通过祭祀,他可以许愿得到很多钱。


    ……如此,他硬是凑出了1024个筹码,满怀希望地押了下去。


    第十一局,输。


    累计输掉2047个筹码,如果继续倍投,需要押注2048个筹码。


    但是整个小组已经一个筹码都没有了。


    “概率不可能这么邪门。”


    阿清茫然地揪着头发,“概率不可能这么邪门……我要去换筹码……”


    “换你个头换!”宋铮怒了,“你他妈再换只能换家人!你疯了?!”


    阿清也怒了,双眼血红:“那我怎么办,我今天还没赢过!要是现在改押1筹码赢了,那我之前算什么,笑话吗???”


    宋铮咬咬牙,他揪住阿清的领子,大步冲到服务台,兑掉了自己的血债。


    宋铮的血债同样是意外致死,兑出来后,他寒声:“我借你筹码,每次只借一个,你给我去一个一个押。”


    阿清瞪了宋铮很久,有点神经质地笑了下,转向服务台:“我要兑掉挚爱之人。我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预备年底结婚。”


    宋铮:“我操.你——”


    “因果没了就没了,大不了我出去重新追她,这些都可以挽回……”阿清凸着眼睛,“能兑吗?”


    “核查完毕,您确实深爱着您的未婚妻,真让人羡慕。”


    服务台的姑娘笑得温柔,“拿好,这是您的100筹码,您与您的爱人因果已清。”


    阿清拿着那个筹码发了会儿呆。


    他和他的未婚妻相识十几年,一切却结束得这样轻巧……他总觉得不该这么轻巧。


    许久,阿清喉头动了两下:“我再兑掉我的爷爷奶奶。”


    “他们孙辈很多,不止我这一个孙子。再说他们年龄也大了,老人家糊涂,忘了我也没什么……”


    他小声说着,不知道解释给谁听。


    “这是您的200筹码,您与您的祖父母因果已清。”


    阿清捧着300筹码,原地蹲了很久。筹码上的“100”犹如三个瞳孔,它们带着古怪的温柔,始终盯着阿清的方向。


    阿清没要宋铮的筹码,他把这300筹码直接押了下去。


    这次阿清没有押大小,而是押点数总和为9、10、11、12,赔率1赔6。


    ……这一次,阿清赢了。


    关鹤听得惊诧:“赢了不是很好吗?这样一来,他手上2100个筹码,彻底回本。”


    再加上宋铮兑出来的1000个筹码,接下来只要坚持一个一个押注,不至于一个月就变成这副样子。


    方休没什么表情:“道理谁都懂。但你觉得起手输赢上千筹码的人,会再去一个一个押注吗?”


    关鹤愣住,不知道如何回答。


    苦心坚守的规矩破了,舍弃人生的筹码换了,最后尝到了一局赢上千的甜头……人心也有破窗效应。很多事情一旦开了个头,注定会有第二次。


    那边没等宋铮继续讲,小田竖起眉毛:“之后宋哥不让阿清管筹码了,阿清非觉得自己没错。说他当初要是听宋哥的话,那才会亏死。”


    “他说以后要玩‘技术含量高’的扑克,还拉走了组里一个人。我现在想起来就……”


    宋铮摇摇头,阻止了小田。


    他直接总结:“总之阿清有一次运气差,亲爹妈都兑换了。他换完后觉得再回人间也没意思,不如多赢筹码改善生活,在这永远住下去。”


    “于是他骗我们想归队,设计把我们的筹码骗光……至于怎么骗的,那是付费情报。”


    关鹤:“咦,他没死啊?”


    宋铮说得和缅怀死人一样,他还以为阿清把人赌没了。


    宋铮咧嘴一笑:“嗨,现在他欠了厚叔不少筹码。厚叔看中他的脑子,让他在手底下干活……哦,厚叔就那个胖子,他的事也是付费情报。”


    关鹤又有点紧张地看向方休。


    方休本身就是孤儿,好像也没成家,他的人间羁绊比阿清还少。关鹤想象了会儿方休化身阿清,回头欺骗队友的景象,吓得冷汗直冒。


    方休被关鹤瞄得想笑:“放心啦,我不可能赌的。”


    成松云始终没有任何反应,她只是静静听着,眼中看不出什么情绪。


    简单的分享过后,宋铮带着他们转完了整个欢喜鑫天地。


    这个赌场实在太大,比方休逛过的最夸张的商场还广阔,方休走路走得有点腿软。白双影时不时提一提此人的后衣领,省得此人东倒西歪。


    可惜用处不大,方休还是时不时歪过来,小声嘟哝几声。


    在悄悄抱怨灯光太亮之后,方休又问:“你说这里只有一只邪祟,那些荷官和工作人员又是什么?”


    白双影:“幻影。”


    看方休一头雾水地眨眼,白双影补充,“他们就像中秋厄里的行人。但欢喜厄比中秋厄强大许多,形成的幻影更加精巧。”


    “这次的厄这么强啊。”方休伸出手,指尖擦过墙上的豪华壁纸。


    “邪祟用不上因果。那些筹码兑换的因果,肯定被厄吞噬了。”


    白双影顺口解释,“物件带执念,聚了因果便成‘厄’。厄积聚的因果越多,力量自然越强。”


    方休表情眉头动了动:“那要是因果被收光了,生魂岂不是会变得没滋没味?那还怎么养你……咳,养鬼仙。”


    他光见过鬼吃祭品修厄,还没见过厄和鬼抢祭品吃。工作环境简直零分,哪个厉鬼受得了这个。


    白双影瞥他:“你还是先担心自己为好。”


    方休神秘一笑:“山人自有妙计!”


    ……


    “我坚持我的看法,要赢一场,最保险的办法就是换掉一些熟人,然后抽一个筹码押大小。”


    回到一层后,宋铮委婉地提示众人,“犯忌的风险还是太大了。”


    方休笑盈盈地举手:“第一禁的‘每日必定赢一场’,只能是‘在欢喜鑫赌博赢一场’吗?”


    听到这个问题,宋铮脸上露出些许怀念:“刚来这里的时候,阿清也提过这个问题。”


    “我们找了些一无所有的人私下打赌,甚至押上了法器食物,故意让对方赌赢。之后也试过掰手腕之类有明确输赢的游戏。事实证明,都没用。”


    “‘赢一场’就是‘在欢喜鑫用筹码赌赢一场’,没有空子可钻。”


    感慨完,他才意识到哪里不对:“这个也要收费——”


    方休憋笑:“嗯嗯,这条单给你一只烧鸡。”


    他并没有失望,第一条禁忌要是这么好应付,就不会有八百多人一直困在这了。


    随即方休活动了一下手脚,再次走向赌大小的地方。


    成松云皱起眉:“小方,你不是说不赌吗?你……”


    结果她话还没说完,就见方休冲向角落里某个身影。他绕到那人背后,干脆利落地锁住了那人的咽喉。


    那个男人也是“破产者联盟”的一员,身高得有一米九。然而他面黄肌瘦,看着比宋铮他们还虚弱。


    被方休偷袭时,他正坐在椅子上发呆,花了好几秒才回过神。


    方休身体用力抵着椅背,借着自身体重,将男人牢牢勒在原位。不出几分钟,那人连挣扎都没来得及挣扎,安静地死了。


    这一手动静不大不小,见有人轻描淡写地杀人,四周的人都是懵的。


    宋铮当场吓住,他张开双臂,把俩队友鸡仔一样护在背后:“你你你这……”


    方休没解释,他拿出自己的筹码,绕着尸体画了个圈,随即用目光打量四周。


    果然,半分钟不到就有人赶到现场。那人身材如同铁塔,满脸戾气,一看就是祭品之一。


    “小子,这里也有这里的规矩。”那壮汉声音低沉,“现在立刻解释。”


    他双臂抱在胸前,肌肉紧绷,小臂比方休的大腿还粗。


    方休:“我跟他有私仇,他杀了我的人。”


    壮汉皱眉:“……继续。”


    “尚德宝,四十一岁,丑省籍贯。我知道他,他在外头糟蹋并且杀了两个姑娘。其中一个叫海珍,张海珍。那个时候她还在读研究生,她说毕业就可以结婚的。”


    方休死盯着来镇场子的人,“他杀了我的人,我有仇报仇,不行吗?”


    壮汉思考片刻,像是在比对记忆。最后他只是啧了声:“这次算了,下不为例。”


    说完,他就要去收拾那具尸体。


    结果方休手一抹,直接把那具死尸收进了乾坤袋。


    “你什么意思?”


    那壮汉表情立刻沉下来,“我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想杀人取肉对付禁忌,或者卖人肉给别人换筹码,可都是犯忌的!”


    方休毫不示弱:“我只是想把仇人带回去碎尸万段,你凭什么管我?”


    壮汉阴沉地盯了他一会儿:“我记住你了。”


    方休:“您记性真好。”


    壮汉气得转头就走。


    宋铮第一次见到这样不管不顾的癫子:“那是厚叔的人,你……唉……”


    他求助地看向方休的同伴,却发现关鹤和成松云也惊在原地,说不出话。半天,还是成松云挣扎着开口:“不是说不能伤人……”


    “欺诈、强迫、伤害他人以获取筹码或筹码商品,将被视为偷窃筹码。”


    方休背诵着欢喜鑫天地的规矩,“也就是说,直接杀人取肉不行,人肉换筹码不行。哪怕人肉换人肉,也算换取筹码商品,还是不行。”


    “人肉私下换法器,法器再卖出筹码,可不可行我不知道。但就这个公寓的麻烦环境,基本没有可操作性。”


    成松云抿抿嘴:“是这样的,只能砍自己的肉。”


    “……不,还可以赠送。”


    方休轻松地说道,“如果我只是单纯杀人,再把尸体无偿送出去,并没有违反任何规则。”


    和他猜的差不多,这里并非彻底禁止暴力。


    如果真的不能做出任何暴力行为,之前宋铮就不会提醒他们“不要宣扬破坏厄”了。匆匆赶来的厚叔手下,更是帮他印证了这一点。


    在这里可以使用暴力,也可以杀人。欢喜鑫如此和平,只不过是使用暴力“无利可图”。


    就算免费赠尸可以收买人心,正常情况下,能收买的不过是一天赢不了一场的边缘人。


    这群人也就对于厚叔那种放贷者有点用处,对普通人屁用没有。


    ……不过,那只是在所谓的“正常情况”下。


    方休拍拍口袋:“这个男人虚了点,但也有个小二百斤。成姐你和小关一人一半,能撑八天左右。”


    白双影微微蹙眉,关鹤陡然紧张:“方哥,那你呢?”


    方休笑了笑:“我只能犯忌啊。”


    “要是八天后我还解不了厄,估计只剩个头了。到时候你们该干嘛干嘛,自己想办法。”


    成松云:“……”


    关鹤:“……”


    “先别忙着感动,我需要你们协助我。”


    方休特地看了成松云一眼,“你俩千万别为我杀人。万一咱们产生人肉往来,被判定为隔天交易,那只能一起完蛋。”


    白双影盯着方休,方休却始终没有回应他的注视,就像默认他不会在乎。


    白双影沉默几秒,抓住还在圈子里游荡的生魂。


    他不怎么愉快地咬了一口,当场凝固。随后他长袖挡脸,噎了两下,尽量文雅地吐了出来。


    听到轻轻一声“呕”。方休风驰电掣地转身:“你怎么了?!”


    “难吃,吃不下。”白双影袖子掩住嘴巴,语气带着直白的不快。


    方休:“……”


    方休坚定:“我会努力在三天内解决这个厄的。”


    白双影:“嗯。”


    ……


    夜晚十一点半,赌场灯光逐渐熄灭。门厅处再次出现一片金光,方休冲成松云和关鹤点点头,一头扎进光里。


    再睁眼,他回到了自己的山景房。


    看到房内的变化,方休提提嘴角:“真贴心啊。”


    房间中央多了张金色圆桌,桌子上摆着一把异常锋利的斩骨刀,以及一个大小正好的台秤。


    方休摸摸自己的左臂,叹了口气。


    “又要委屈你了。”他对它说。


    第50章 清风徐来 两人的夜晚。


    方休把尚德宝的尸体从乾坤袋中放出, 平摊在地板上。


    山景房接近一半墙都是落地窗,明亮的月光铺满地面。寒光笼罩下,方休干脆地手起刀落。


    嘭咚!


    第一刀砍下了尸体的手, 看到断面, 方休咦了声。


    刀刃锋利异常,劈砍面很干净。新鲜肌肉和断骨暴露在外, 没有一滴血流出。仿佛他刚刚砍下的不是血肉,而是精细制造的蜡块。


    可惜尚德宝被他杀了,方休没法问他感受如何。


    不过他猜到这把斩骨刀会有特殊效果。


    从祭祀的立场来说, 它肯定希望他们活久一点,好贡献更多因果与血肉。要是祭品第一次犯忌就失血而亡, 那是铁板钉钉的双输。


    方休如同一位熟练的屠户, 他飞快剁下二十斤肉, 平分两堆,准备分给关鹤与成松云。这次只消耗了尸体一条半多的手臂,剩余尸体被方休收回乾坤袋。


    收拾完毕后, 方休又拿刀在自己的左臂上比了比。


    他的个子有一米八, 体重却不足一百二十斤, 比那具虚弱的尸体还瘦。自己一条手臂够不够十斤, 方休其实不是很确定。


    而且……


    “白双影, 我要是把左臂剁了, 异象技能还能用吗?”


    方休有些担忧,当初纸人正是把八卦符号印在了他的左臂上。


    白双影沉默地靠近, 指尖贴上方休左臂。“坎”、“离”两个符号立刻浮现, 绕着他的指尖游动。


    冰冷的指尖顺着皮肤挪移,从小臂到肩膀,又从肩膀滑到锁骨。白双影的手指按上脖颈时, 方休一动不动。


    他想说“可以停了”,又莫名不想张嘴。


    于是那指尖又游走到咽喉,下巴,最后停在方休左侧太阳穴。方休只觉得太阳穴处一阵温热,想必那两个符号再次隐入了皮肤。


    只是白双影一路划过的部位也在灼烧,比太阳穴还要灼热。真神奇,他的鬼指尖明明是凉的。


    方休微微抬头,注视着近在咫尺的白双影。


    白双影与他对视片刻,淡色的嘴唇微微张开:“你说要把头留到最后,我便移到头上了。”


    “嗯嗯,很合适。”


    禁忌逼近,情势紧张,方休却又想笑了。


    随后他挽起左边的袖子,又双手递出斩骨刀:“帮我个忙,我自己不好控制角度和力道。要是一刀没砍断,会很痛的。”


    白双影低头看着那把刀,刀身模模糊糊映着窗外的月亮。


    “你可以让其他人类帮你。”他缓声说道。


    方休摇头:“小关还没成年呢,成姐又心软,下手不可能利索……来吧,时间有限。”


    他的话语很平静,就像让白双影帮忙递一杯水。


    白双影接过那把斩骨刀,它刚砍过尸体,却没沾上半点血迹或肉碎。他的指尖轻轻划过刀身,没有立刻动手:“这上面不仅有止血的术法,还有加重疼痛的诅咒。”


    说罢,他停了两秒,“如果你只是想要斩断手臂,我可以使用桃骨煞。”


    少见自家鬼主动提出建议,方休沉默几秒,露出微笑:“不行,这才第一天,我不能让其他人看出问题。”


    “无论是伤口断面,还是犯忌后的反应,我必须做到真实自然——倒不如说,越狼狈越好。”


    说完,他再次重复:“时间不多了,来……”


    唰。


    方休还没说完,左臂就飞了出去。白双影下手又稳又快,快到疼痛在几秒后才追上伤口。


    白皙的手臂在地板上滚了两个圈,手指还在微微颤动。


    白双影面无表情地拾起那条手臂,学方休的动作放在台秤上。


    十斤人肉,一点不多,一点不少。


    方休一步未动,他原地晃了晃,冷汗一下子打湿了T恤。


    伤口被诅咒侵蚀,那尖锐的疼痛感出乎意料,就像他不是被砍下左臂,而是生生拔了一枚手掌大小的指甲。


    方休熟练地咽下惨叫和呻.吟,却忍不住溢出的冷汗与急促的呼吸。他不由地弓着腰,整个人摇摇欲坠。


    白双影缓缓放下斩骨刀,不发一言。


    距零点还差十五分钟,敲门声准时响起。


    方休一下子没事人似的直起腰,轻快地跑去开门。


    袖子遮住了骇人的伤口,阴影盖住了他惨白的脸色。除了少了条手臂,多了些汗水,方休看起来一如平常。


    进来的是关鹤与成松云,两人视线一下子看向方休空荡荡的左臂,脸色各有各的担忧。


    方休:“怎么,还想看当众表演啊,我可是要收门票的。”


    趁两人还没开口,方休快速继续,“你们先进来拿肉,然后立刻回各自的房间等着,完事了好好休息。天亮之后,咱们再去找宋铮他们。”


    关鹤:“方哥……疼吗?”


    他盯着方休空瘪下去的袖子,甚至忘了害怕地上的尸块。


    方休笑:“砍的时候有点儿,现在好多了。行了快回去吧,小心真的犯忌。”


    关鹤抱起一堆碎胳膊,他强迫自己看了它们一会儿,像是下了决心。


    “……方哥,我想好了。我不会赌的。”


    成松云则咬了咬嘴唇:“小方,谢谢。”


    方休继续笑:“没事。”


    门关上后,他几乎立刻倚上门板,整个人滑上地板。


    幸亏没让成松云和关鹤一起犯忌,这也太疼了,像是一直有火焰在灼烧伤口。


    现在他知道为什么宋铮反复建议他们不要犯忌——“不赢则伤”的要求轻飘飘的,实际上连他这个习惯疼痛的人,都有点接受不了。


    为了把他们扯进赌场,祭祀还真是煞费苦心。


    零点来临的那一瞬间,房门再次被敲响。


    这次敲门的是一位英俊服务生。他肩宽腿长,笑露八齿,长相完美得像P出来的,一看便是欢喜鑫的人。


    他推着一辆金光闪闪的服务餐车,餐车上空空如也。


    “方先生您好,我来取您的十斤人肉。”


    他开朗地宣布,“请您务必注意重量,多不退少补哦!”


    方休懒得跟幻影废话,他指指台秤上的手臂:“自己拿。”


    服务生也不恼。他彬彬有礼地取走手臂,当着方休的面嗅了嗅。


    “没有交易的味道,检验合格。”他微笑着将手臂放入餐车。


    方休准备目送这家伙离开。谁想到这位服务生原地不动,依旧笑露八齿:“是这样的方先生。这十斤人肉,我们将为您保留24小时。”


    “如果您在24小时内点单十斤人肉,我们将免费帮您恢复身体,疼痛会立刻停止哦!”


    他用一种喜气洋洋的语气说着,仿佛这是什么惊天大优惠。


    方休疼得烦躁,没好气道:“不需要。”


    服务生还不罢休:“方先生别着急。我们注意到,您这边存在大量血债。考虑您是第一次犯忌,这边给您申请了优质客户特别优惠——如果您愿意兑换血债,现在就可以换呢!”


    说完,他拿出一枚金灿灿的1000筹码,叠加一枚10面值的筹码,放在方休面前。


    “您的手臂会立刻恢复,同时享受欢喜鑫天地‘兑满100赠10’的活动!Surprise!”


    方休:“……”


    服务生又凑近了些,俏皮地眨眨眼:“哦对了,我们不提倡暴力。欢喜鑫内新增的血债不能兑换,您需要在之前的血债里挑——”


    方休忍无可忍:“滚!”


    “好的方先生,晚安方先生,祝您新的一天顺顺利利发大财!”


    服务生的英俊笑脸毫无波动,八颗牙齿始终外露。


    房门关上的那一刻,圆桌、台秤和斩骨刀同时消失。方休“哈”地笑了声,直接倒上床。


    “……白双影。”几分钟后,他轻轻叫了声。


    站在窗边的白双影:“嗯。”


    “我伤口好疼啊。”方休看着天花板,“这次的厄果然很强。”


    “我知道。”白双影说。


    “真的很疼。”


    “我知道。”


    “没别的意思,我就说说。”方休躺在床铺右侧,慢慢缩起身体,“是我让你砍的,我没有在怨你……只是说出来好受些……”


    “……嗯。”


    方休安静了一会儿,小声问:“尚德宝的生魂真的很难吃吗……?”


    “他的因果几乎全空了。”


    白双影走到床铺左侧,坐下,“吃起来有股淡淡的怪味,口感又干又碎,像废渣。”


    方休没有回话,白双影扭头,发现他的人类已经闭了眼。


    也是,白天一行人在公寓爬上爬下,晚上又连着逛了五个小时赌场。方休还抽空杀了个人,断了条手臂。


    方休的身体本来就不健壮,如今疲惫加虚弱,这个反应也不奇怪。


    ……可方休睡得并不安稳,每隔一两分钟就要动动身体。偶尔压到左臂断口,他整个人还会抽搐几下。


    白双影俯下身体,拨了拨方休的额发,发现方休的头发基本全被汗湿,体温高得有些不正常。


    习惯了动辄蹦跶的方休,眼看此人变得这么安静,白双影有些不习惯。


    其实只要方休向欢喜厄屈服,这里比中秋祭祀更适合制造“长久的两人世界”。但一想到他的人类会变成寡淡的“人渣”,白双影直接否决了这个念头。


    ……而且方休非常不喜欢这里,他想。


    白双影离开床铺,走向那扇巨大的落地窗。


    他一只手按上墙壁,悄悄解析祭祀场的构成法术。只是刚做了没一会儿,白双影背后突然一烫。


    方休不知何时下了床,光脚走到他身后,现在正用额头抵着他的背。


    “睡不着。”方休嘀咕道,“太疼了,靠……”


    屋里没有电,能做的事情不多。两人并排在落地窗前坐下,观赏窗外的山林月色。


    方休用完好的手臂挨着白双影,右手一下下捏着白双影的袖子。他没有说话,不知道是无话可说,还是疼得无心开口。


    他只是沉默地看着窗外景色,眼睛半天舍不得眨。


    白双影忍不住看向方休。


    其实方休揉袖子的手法不坏——温温热热轻轻揉捻,就像按摩。可是现在方休的掌心太烫了,他有些不习惯。


    “你喜欢山林?”白双影主动问。


    方休:“是啊,不觉得很漂亮吗?”


    白双影想了想:“没什么特殊的。”


    方休笑了,紧接着身体振动扯到伤口,他猛地缩了缩身体。


    “这样看确实差点事,隔着一大块玻璃,跟电子屏幕一样。”他说,“山景最棒的是风、气味和声音。”


    方休伸出仅剩的右手,摸了摸面前的玻璃窗,“……说起来,这些也是幻象吗?”


    “是依附于现实的幻象。”


    得知面前的是幻象,方休眼里的光彩淡了点:“怪不得房间里的物品没法交换。”


    白双影提供了很好的情报,他必须立刻思考……思考……


    “想看看吗?”白双影按住方休捏袖子的手。


    方休有点迟钝:“看什么?”


    “真正的山林。”白双影另一只手拿起桃骨煞,“就算是幻象,我也能够做得更好。”


    没等方休同意,他便用桃骨煞点了点地面。


    霎时间,两人面前的玻璃消失了。


    月色皎皎,星辰闪烁。


    湿润的夜风吹入房内,两侧窗帘迅速鼓起。风里带着植物与泥土的气息,它裹挟着虫鸣与鸟啼,瞬间填满整个房间。


    两人仿佛坐在林中小屋的院落里,而不是诡异又残酷的祭祀场地。


    山风之中,方休转头看向白双影。


    那双白眸同样看着他,其中依旧没什么情绪。幻境的风吹动了白双影的长发,几根发丝别上唇缝,又轻轻滑落。


    方休一时忘记了疼痛,也忘记了如何说话。


    白双影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你的状况太差,自然要看看更好的山景。”


    方休小心翼翼伸出手,他的指尖刚要碰到那颗红痣,又半途转弯,替白双影理了理长发。


    发丝轻轻拂过白双影的脸,那双白眸还是眨也不眨。白双影没有呼吸,连眼皮都没颤一下,生动地诠释着何为“死物”。


    “再好的幻象也是……幻象。”半晌,方休终于找回了声音。


    白双影不以为意:“何必执着于这些。若是生死都在幻象里,幻象和真实有什么区别?”


    方休沉默许久,笑了:“也对。”


    他伸出仅剩的一条手臂,像是想要拥抱白双影。可惜陡然没了左臂,方休怎么都维持不住身体平衡,只能作罢。


    最终他笨拙地倚住白双影,如同冻僵的小动物倚住车辆,汲取残余的温度。


    “对了,我之前说张海珍小姐——就是被尚德宝害死的姑娘——是我的人,其实她是我的委托人。”


    舒适的山风中,方休又开始絮絮叨叨,“她确实打算毕业后结婚,但不是跟我结婚。她是死后才找到我的,我和她没有委托以外的关系……”


    白双影:“?”


    话题跳跃得太快,他有点茫然。


    “意思是,你还是明媒正娶第一位,我没有隐瞒真相续弦。”


    方休展示那枚发丝指环,没了左手,他把它移到了右手无名指。


    白双影点点头。


    随后他陷入沉思:“为什么不是我娶你?”


    “……也可以啦。”


    方休又笑起来,笑声牵引伤口,他额上渗出细细的汗珠。


    白双影看着满头冷汗的方休,袖子再次拂了上去。凉滑的白衣滑过皮肤,方休整个人瞬间清爽不少。


    “谢谢相公娘子官人夫人。”方休欢快道,“来,挑个喜欢的!”


    白双影突然觉得嵬山神那句“谢上神”简洁又有力,这个人类简直匪夷所思。


    不过见方休的精神恢复了些许,他懒得计较。


    “……开个玩笑。”


    方休顺势蹭了蹭他的肩膀,“咱们说回正事,既然这些房间都是‘依附于现实的幻象’,为什么区别这么大?”


    白双影:“你自己看。”


    他引动桃骨煞,一根若隐若现的白线显出身形,在室内飘荡游移。


    方休的注意力果然跟着走了,他伸出右手,够了够那幽灵般的线:“这是什么?”


    白双影:“因果之线。这个房间牵连着某人的因果,它是根据那人的记忆构筑的。”


    方休努力探出手臂,抓住了那根白线。然而下一秒,它就在他的手中消散了。方休还没来得及发问,它又在不远处重新凝结,鬼魅般飘浮。


    “别抓了,你与这房间没有因果,搭不上关系。”白双影说。


    方休失望:“哦……”


    接下来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变得异常沉默。白双影也没有强聊,安静地把玩着桃骨煞。


    许久,他发现方休的呼吸变得清浅规律,此人居然倚着他睡着了。


    清风之中,方休的情况比刚才好了不少。他不再满头冷汗翻来覆去,但眉头仍然因为疼痛拧着,身体也时不时颤一下。


    方休的右手还紧紧捏着他的袖子。


    白双影看了看方休残缺的左肩,又瞧了瞧汗湿的床单。最终他抱住方休,轻轻站起身,走入几步外的浴缸。


    随即他干脆地恢复了本体模样。


    白双影淹没了方休大半个身体,手臂断口刚好被他的本体浸入。他将疼痛转为接近死亡的麻木,他知道方休需要这个。


    人类休息不足,状态可是会变差的。


    这次方休没有在睡眠中咀嚼他,此人只是放松身体,努力伸展右臂,勉强拥住了他。


    “……谢谢。”方休呢喃道,“谢谢你,白双影。”


    ……


    次日,发现自己在白双影本体中醒来,方休差点当场弹出浴缸。


    他整个人先是变得和T恤一样红,随后慢慢恢复白色,继而陷入沉思。


    最后他严肃地说:“以后咱们就这么睡?”


    考虑到此人今晚又要砍自己一刀,白双影没有任何意见。


    他特地观察了一会儿,发现方休还在冒冷汗,精神却比昨晚好多了。


    ……疼痛诅咒分明还在生效,此人对于疼痛的适应力简直不正常。


    另一边,方休仔细拉平衣服上的皱褶,快乐地欣赏了会儿旭日下的山林。


    “走,去找宋铮他们。”方休挺胸抬头。


    然后他一开门,就发现门口蹲着三只蘑菇。宋铮蘑菇带着小田小李,眼巴巴地等他醒。


    看来这三位踌躇一夜,还是觉得“吃不上饭”比“方休是个杀人魔”要恐怖。


    成松云和关鹤也守在门外,两人四肢完好,就是眼底挂着黑眼圈。看到方休表情轻松,他们明显松了口气。


    方休嘴角翘了翘,敞开房间门:“都进来吧,我刚打算去找你们呢。”


    他提前在屋里备了饮食。一瞧见地板上满满的肉食、点心和饮料,宋铮的眼都绿了:“你想换多少情报?”


    方休:“这顿请你们,就当昨晚的感谢。”


    他刚说完,三人就嗖地冲上去,毫无形象地大嚼起来。一口扎实的肉吞下肚,宋铮眼里有了泪花,小田和小李干脆边吃边哭。


    “别着急,吃完还有。”方休看得有点心酸,这群人得吃了多久米汤配菜饭啊。


    宋铮一边咀嚼,一边努力发出声音:“只要,唔唔,你们包饭,唔唔,我们可以提供一切帮助……”


    方休扬起眉毛:“不怕我动手杀人了?”


    宋铮赶忙咽下食物:“嗨,昨晚事情太突然,我没反应过来。其实那个男的兑过血债——血债兑出来,罪行当众播放,和你说的分毫不差。”


    “那种垃圾死不足惜,你报仇我一万个支持!”小田哽咽着吞点心。


    “……你们先吃,吃完再说。”方休有点怕这三位当场噎死。


    他特地转过身,拉过自己的同伴:“你们昨晚怎么样?”


    关鹤:“有个女服务生来我房间,带走了那堆人肉。她还闻了闻,说没有交易的味道。”


    方休:“没提别的?”


    “她阴阳了我一句,说‘凡事要靠自己,你这样把不到妹’。”


    说到这里,关鹤皱了皱脸,“莫名其妙,谁会在这种场合谈恋爱啊?”


    方休:“……也不能这么说,‘谈恋爱’和‘纯发情’不一样。”


    关鹤:“?”


    方休移开目光:“你继续。”


    “没了,她说完就走了。”关鹤说。


    成松云自觉接上:“我这边来了个男的,过程和小关差不多。但他拿完肉就走了,什么都没讲。”


    说罢她垂下眼,“可能他们也知道,说什么我也不会赌。”


    方休眉毛跳了跳。


    去这两位房间的服务生都是异性,怎么就他这边是同性?


    他可不觉得八颗牙齿先生有半毛钱吸引力,一想到那堆推销话术他就头疼,恨不得在对方脸上刻个“退订”。


    ……算了,这种细节不重要。


    方休张开嘴,刚要整理自己的发现,成松云却继续了下去。


    “以防万一,昨晚我在自己家过的夜。”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发生了很可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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