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读书人 挑灯夜读煲汤书


    腊八过后变了天, 乌云层叠,低低压在头顶,厚重不见一丝光亮。


    正午的时辰, 走在大街上都灰蒙蒙的。


    这种天气很影响生意, 陆杨才遇见过陈老爹,也不敢贸然出门,就在左右邻里之间宣传,说他们家的对联和福字上货了,还有生肖窗花、福字窗花可以买。


    上门的顾客, 若是熟客,他就只说新货。要是生客, 他再话赶话的全都介绍一遍。


    几家邻居照顾生意,对联和福字买了许多, 窗花也卖了些,喜字卖得少。办喜事的人家都会去集市上采买,顺道就都给办了。


    幸好一开始就没写几个喜字,缓慢滞销几天, 也卖给了熟客。


    等又落下一场雪,陆杨算着路不好走,陈老爹定然不会到县里来, 就跟谢岩跑一趟东城区,把要买的年礼添置齐全,就近去罗家兄弟家拜访。


    外头落雪, 他俩这个天气来, 罗大嫂看得心里不是滋味。


    陆杨笑呵呵的:“也没什么,铺子离不开人,雪天客人少, 我俩正好抽出身,先给你们拜个早年,等正月里,我们还来!”


    罗大勇和罗二武两兄弟在衙门里,今天不在家,罗大嫂留他们吃饭,陆杨跟谢岩只在家中暖暖身子,喝了茶。


    他们还要回村子,从城东到城西有段路,出了城门,还要走官道。天黑得早,下雪了,路难走,实在不方便留。


    罗大嫂就问他们:“打算什么时候搬来县里?这也不是个事啊,你们成天来回跑,起早贪黑又劳累,下雪下雨都不休息,身体哪里受得了?”


    谢岩听得很羞愧,陆杨还是那副笑脸:“谢嫂子关心,还得再等等,等开春就好了。村子的烂事解决了大半,余下一点,还要两位哥哥帮忙,给我找几个人用用。文的已经上了,该要动武了。”


    罗大嫂说:“早该动武了,一帮欺软怕硬的东西,也就你,还跟他们讲理。”


    陆杨嘿嘿笑:“这不是不好意思麻烦你们吗?我实在没辙,这不,送个年礼,还要拿这些事来烦你。”


    罗二嫂问他:“要不我让你二哥带人过去?你看你俩这小身板,万一冲撞了,自己先躺下了。”


    陆杨没要,他已经用罗家兄弟的名声来立威了,后来有些官差照顾生意,把傻柱镇死死的,再让他们出面处理,就不合适了。


    吃官家饭,难免得罪人。万一被人捉了把柄,两位哥哥要受牵累。现在就挺好,帮他震慑住那帮刁民,给他拖延了时间,再叫些流.氓混子过来,闹大了也跟两个哥哥没关系。他会提前让谢岩写好状纸。


    “对了,还劳两位哥哥帮着打点打点金师爷,回头我家谢岩递状纸的时候,让他帮忙说说话。”


    烂账平了,就该是他们讨债了。


    还有那个该死的村长,陆杨绝不放过他。


    一村之长,带头欺压良民。谢家一门两个秀才,都是朝廷选拔的人才,有功名的能人。官府得给个说法。


    罗大嫂应了。县城小,县老爷跟他们离得远,金师爷近,平时就好喝酒,常跟衙门里的兄弟吃酒吹牛。也经常来他们家串门,都是老熟人。


    陆杨再留些打点用的酒菜钱,就跟谢岩趁早回铺子里。


    今天去不了乌家,次日夫夫俩一起上门。


    乌家父子还没回来,管家客气,和上回一样,请他们进屋坐。


    主家不在,他们不多留,谢岩留个信儿:“我家铺面开起来了,我这阵子都在铺子里,乌平之回来,你告诉他。”


    陆杨扶额。


    果然人学说话简单,会说话很难。他家状元郎怎么还是愣愣的。


    他们在县里,就这几家的人情。


    陆杨做包子,买肉频繁,已经跟刘屠户说好了,猪崽一定会给他留着。


    前几天下了两窝小猪崽,太小了,一般农户养不活,正月后刚好抱去养,那屠户说给他留五只。他磨嘴皮子,说定了八只。


    养猪有死亡率,家里地都卖了,养少了怎么挣钱?


    他还要靠猪崽来拉拢人,让陆家的亲族靠拢过来,以后彼此帮扶,免得上溪村那群无赖反复。


    等天晴,谢岩刚好回陆家屯走礼。


    两个爹的年礼送一送,现在跟大伯一家亲近,年礼也得备一份。


    陆杨不跟他同行,自家亲戚,谢岩早表现出愣性子,两个爹不会介意,阿青叔眼清目明的,知道谢岩没旁的心思,偶然讲一句错话,可以包容。


    从陆家屯离开,就能顺道去黎寨了。赶在年底之前,把这事儿说开。


    陆杨计划得好好的,没想到久等不到消息的书斋来信儿了——藏书到三水县了!


    这是要紧事,除了谢岩没人能办。


    谢岩去了书斋,陆杨也不好委托别人去黎寨,就把日子推迟几天,等谢岩空出手,再走一这趟。


    谢岩到了俗话书斋,脸上挂笑,喜意藏不住。他终于能挣钱了!


    这回银子到手,再去黎寨,把黎峰两口子请过来,就能带陆杨去医馆看病。


    手里有钱,他再撒撒娇,陆杨说不定会同意抓药喝。


    他高兴得很,总是平静没什么表情的寡淡脸庞都变得生动。


    俗话书斋的东家姓金,人很富态,个子中等,举止斯文,脸上却尽是急切。


    他看谢岩笑呵呵来赴约,也跟着笑了:“谢秀才胸有成竹啊?”


    “嗯!”谢岩直白问他:“这次是什么价?”


    金老板引他去茶室坐,里面文房四宝都打点好了,还安排了小书童伺候笔墨,茶水糕点都已上桌。


    他笑道:“谢秀才,你变得有人情味儿了。”


    以前金老板也跟谢岩打过交道,这书生呆头愣脑,两眼睛只看得见书。


    金老板看重他的本事,有意结交,每回过来都是热脸贴冷屁.股,后来发现谢岩是爱书之人,书斋有书,两边往来断不了,就把这关系交给掌柜的维系。


    一晃快两年,谢秀才会卖包子了,也会问价了。


    他说:“老样子,我这儿的书你随便看。你是读书人,应该知道这个承诺的价值,更别提你还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再加三两银子的润笔费,事成之后,我赠你一套书,任你选。”


    谢岩以前就拿一两左右,跟别人卖手抄本的书籍差不多。


    他听乌平之说过,这个本事本身是无价的,再少不能低于五两银子。物品因稀缺而贵,他这个本事就是叫价的东西,除了他没谁能做。


    谢岩皱眉思索,记起来陆杨还请人打点金师爷,就问他:“金老板,县里的金师爷跟你是本家吗?”


    金老板说:“他是我嫡亲兄弟,你认得他?”


    谢岩努力组织语言,跟他说:“我就不讲价了,你帮我跟他说说,我改天递状纸去衙门,让他帮我说说话行不行?”


    金老板惊奇。这秀才真是不一样了,还会打点人情了。


    虽然生疏又僵硬,好歹开口了。


    金老板没急着应,问他是什么状纸。


    谢岩简要说明。金老板一听是村长带头欺压,好些刁民闹事,差点逼死他们母子,就把事情应下了。


    不是谢岩欺负别人,这事就好办。


    全是些村里人,无权无势,无依无靠,最大就是个村长,能顶什么事?帮就帮了。


    谢岩更是高兴,价钱比预期低,但他家夫郎说过,人情无价,尤其是求人办事的时候,钱多钱少的,能办事就值得。


    他抓紧看书,要把这差事做得漂亮点。


    谢岩牙牙学语时,是从念《三字经》开始。


    在他爹去世之前,他的日常就是跟书籍打交道,阅读速度日积月累的养出来,金老板站他身侧,还没看完一行字,谢岩就翻页了。


    别人说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谢岩清楚,并不是。他只是近乎过目不忘,每一次看书,都比别人记得快,印象深。


    要整本记下来,他要认真对待。这跟接受考验的账本不一样,那是短时记忆,看完就写,转头忘了也没关系。


    藏书则要连续几天熟悉,要保证默写不出差错。


    他通读三遍,再才反复闭眼回忆,偶尔翻看一下。


    金老板进屋不足半个时辰,眼看着谢岩已经开始背诵,纸上还没写下半个字,叫来的小书童站旁边都显得碍眼,一时眼睛都瞪大了。


    陆杨照料好铺子里的事,看天色见晚,过来书斋找谢岩。


    王掌柜的没带他去茶室,只在外头的窗缝看了眼。


    脸是那张脸,认真的表情也是寡淡平静的,偏与呆愣完全不同。这时候的谢岩有种别样的吸引力。


    陆杨在外看了好一阵,才低声问王掌柜:“他今晚能回家吗?”


    王掌柜不知道。他们计划里,谢岩今晚肯定是住县里,抓紧把藏书多看几遍,趁早把内容默写下来。


    茶室里,谢岩放下书,跟金老板说:“我看完了,今晚就开始写,我先回家了。”


    金老板:?


    窗外的陆杨见状,让王掌柜的领他进屋说话。


    谢岩看见夫郎,喜不自禁,骄傲劲儿藏不住。他有用了!


    陆杨先跟金老板见了礼,才问谢岩:“都记下来了?”


    谢岩肯定点头,“回家就写。”


    只是默写,不用带藏书走。


    他想得美,金老板不同意。


    藏书明早出县,今晚就在这里写,书童会从后面往前抄,谢岩要是哪里陌生,还能就近检查。他不放人。


    陆杨理解,谢岩理智上也是理解的,但他离不开夫郎。


    陆杨摸摸他的手。金老板阔气,一个屋子烧三个炭盆,谢岩的手很暖和。


    他说:“就一晚而已,要是提早说了,我留下陪你也行。现在家里就剩娘一个人,让林哥哥照看也不行,她晚上独自在家会怕。你想我陪着你,还是回去陪着娘?”


    谢岩对搬来县里的事更加热忱。


    “你陪着娘,我自己没事。”


    他是男子汉了。男子汉说着没事,手却抓着夫郎不放。


    陆杨跟金老板说:“您看,都这个时辰了,不然让他先吃个饭吧?”


    吃饭好说,人留下,金老板一定招呼得好好的。


    陆杨多坐了会儿,陪他一起应付了一顿,然后起身回家。


    谢岩眼神不舍,魂儿也要没了。


    金老板也回去了,今晚辛苦王掌柜在这儿陪着,看看谢岩还有没有别的需要。


    王掌柜打趣谢岩:“谢秀才,你刚成亲不久吧?”


    谢岩没听出来打趣:“对,我们很好。”


    王掌柜又没问他好不好,他笑道:“刚成亲是这样,小夫夫黏糊,日子过久了,互相都不耐烦见面了。”


    谢岩不爱听,看他一眼,也不搭理了。


    杨哥儿还说他不会讲话,他看王掌柜才是不会说话的人。


    他提笔,早点默写完,早点回家。


    要拿的书他都想好了,让金老板送他一套煲汤书。


    他也有着小聪明,科举用书都很贵,让金老板送一套,金老板或许会怪他没眼色。


    煲汤书很多人都会买,价格低一些,用陆杨的话来说,这是薄利多销。他多要几本煲汤书,金老板不会有意见。


    想完,他彻底定心,挥洒笔墨。


    另一边,陆杨拐出两条街,上了傻柱的驴车。


    陆林往后看:“你家秀才相公呢?”


    陆杨有点失落:“老板事急,留他住县里赶工。”


    陆林对读书人怎么挣钱的事很感兴趣,在他的认知里,都是写字、教书,没旁的了。


    陆杨一说,他才发现,写字跟写字也是不同的。谢岩的字贵,因为谢岩的脑子好。


    供读书生也贵,供读十几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本。


    回村已入夜,陆杨回家跟赵佩兰说了事。


    赵佩兰听闻缘由,比他习惯。


    她说:“阿岩以前也经常住书斋的客房。”


    陆杨记下了,他在县里吃过,晚饭只添了一点儿,跟娘吃个热闹。


    今晚没有状元郎陪睡,陆杨可以一个人在炕上打滚,他洗漱收拾完,躺在炕上却怎么都不习惯,平躺着感觉胸口透风,侧卧着,总感觉半边胳膊被架着了,不知要落在哪里。等他从柜子里翻找出谢岩的棉衣,塞怀里抱着,手臂才自在了。


    有了舒服的姿势,陆杨也睡不着。


    他想谢岩。再次从被窝里钻出来,他点上蜡烛,从自己的棉衣兜里摸出小钱袋。


    他的钱袋里,用纸张包着一些他舍不得吃的瓜子仁,还有一颗红芸豆,再是谢岩写给他的情诗。


    人再忙碌,总能见缝插针的抽出些许空闲。


    陆杨习惯在忙碌之中找乐子,情诗一天念熟一句,纸上大部分字,他打开看,就认得了。


    他知道,这种认得是短暂的、有局限的,把诗词拆开,摆在他面前,他可能只认得出几个字。但这一刻,他心里感到甜蜜。


    纸上最后一句,是赠红豆那天,谢岩添补的——此物最相思。


    陆杨盯着这句看好久,忍不住想,谢岩为什么要藏红豆呢?他们明明每天见面的。


    天天见面,还会相思吗?读书人是不是都这么酸啊?


    夜里寒凉,坐一会儿他就冷,又一次钻回被窝。


    陆杨翻来覆去,突然想到,他回家之前才见过谢岩,到现在,最多就两个时辰,他也在相思。


    原来不是读书人酸,是有情.人酸。


    大咧咧的陆杨,想到“有情.人”,莫名脸红耳热。


    他暖了身子,定了心,在这个寒风呼啸的夜晚睡得很熟。


    谢岩在书斋彻夜没睡,紧赶着默写,到清早,藏书被金老板送走,他胳膊肩背都发酸。


    金老板招呼人给他捏肩捶背,谢岩躲来躲去,不让人碰。


    金老板无语,对他这种人性子,一捏一个准。


    “谢秀才,捏肩捶背这种事都等着夫郎来做吗?你不心疼他累着?”


    谢岩心疼,短暂犹豫了一下,还是拒绝了。


    他不要别人碰他,他不舒服,他起来走两步,活动活动筋骨。


    金老板见状,不提了。


    早上吃饭,他特地叫人去买了肉包子。陆杨做的肉包子。


    谢岩看着包子,心里想念浓郁,要见见夫郎。


    金老板都不稀得笑他:“你又不是蹲大狱,急什么?”


    他拿另一件转移谢岩注意力:“我跟我弟弟说了,他前天吃酒,还有两个官差也说了这事,他都答应了。你把我这书写完,就能去写状纸了。把那些人告了,你们没有后顾之忧,直接搬来县里,你想怎么见你夫郎就怎么见你夫郎。”


    此言有理。


    谢岩吃完包子,再次哼哧哼哧奋笔疾书。


    陆杨怕影响谢岩,特地等过了早饭时辰,才来书斋看他,又是在窗户外。


    一晚没见,谢岩憔悴了许多。肯定没睡觉。


    陆杨生气,回头看王掌柜的:“这是做什么?挣你们一点银子真难,哪能不让人睡觉啊?”


    王掌柜冤呐。他一把年纪也熬红了眼。


    “陆夫郎,不是我心狠,是你家秀才相公人太狠,我昨晚都求他去睡觉了,他一直说再写一页,再写一页,写着写着天都亮了。我想着,天亮了,该休息了吧?再不济,吃个饭也行啊,他也不休息。你那铺子什么时辰开门你知道的,还是我们东家买了你做的包子,他才停笔吃饭。”


    陆杨听完,心里不是滋味。


    他又问:“那这要写多久?”


    谢岩写字速度快,也是多年练出来的本事。他不爱跟人说话,又很享受把书背下来的满足感,经常独自坐书桌前默写。


    他爹在的时候,家里不缺纸墨,消耗得起。如今不常执笔,练一阵,找回手感,又是能落笔如游龙,书写速度很快。


    藏书后半段是书童抄录的,金老板看他写得快,让谢岩默出整本来,到时两边比对。后半段无误,前面的内容误差就小。


    王掌柜说:“也就今天的事。”


    快一点,今晚可以回家了。


    陆杨皱眉,跟金掌柜说了声,过去劝谢岩先睡会儿,哪怕睡半个时辰也好,一天一.夜的熬着,铁人都受不了。


    他来说,谢岩就愿意睡。陆杨在这边陪着。


    客房是通铺,平常是伙计睡觉的地方。被褥都有味儿。


    里面杂物堆得多,也就是书斋伙计平时打理勤快,鞋袜都换洗勤,不然这屋子进来都有臭气。


    谢岩皱着鼻子,疲惫让他忍了环境,握着陆杨的手睡着了。


    陆杨则打量这间屋子的布局,琢磨着怎么改改他们家铺子的后院。


    铺子里是要留人看店的,他们现在东西不多,每天车来车回,留着空铺面。


    如今开业久了,附近人都知道,尤其是熟客,知道铺子里没人看店,怕有人抹黑翻墙进去。


    桌椅也值钱,干货和米面不可能天天搬来搬去。里面还有炉子、柴火、十多个大蒸笼。


    中午要在县里开火吃饭,碗筷、调料都添置了,这都是银子。


    他们家人少又穷,不讲究,到时就住铺子后边。


    谢家都是小房间,他们三个住习惯了,到时把大客房隔出两间房,也能睡。


    到了县里,他们每天可以多睡一会儿,谢岩去上学,也能每晚回家。


    真好。


    陆杨心头火热,很有干劲。


    谢岩睡足半个时辰,昏昏沉沉醒来,眼睛都没睁开,就要去默写。


    陆杨扶他坐起,伺候他穿衣裳。


    谢岩不老实,就近抱陆杨的腰,脸在他棉衣上蹭来蹭去。


    陆杨摸摸他头,说着很破坏气氛的话:“我这棉衣都多久没换了?你也下得去脸。是不是要掉眼泪了?赶紧哭,正好给我洗衣裳。”


    谢岩说:“眼泪不够洗衣裳的。”


    陆杨笑他:“你的眼泪够,你可是状元郎。”


    谢岩眼角的泪水是没睡醒,眼睛努力睁开的时候,因酸涩刺激出来的。


    他不想哭的,被陆杨说得笑了起来。


    抱着陆杨撒了会儿娇,他继续去抄书。


    陆杨听王掌柜说了捏肩捶背的事,他不介意,把谢岩摁在椅子上坐好,给他上下捏捶了一通,让谢岩神清气爽,效率加倍。


    晚上拿了银子,谢岩顺路把赠书一起拿了。


    他要煲汤书,王掌柜还以为听错了,反复确认了三次,直到目送谢岩离开,眼神犹有震动。


    时辰已晚,他们回家。


    因王掌柜的眼神,在驴车上时,谢岩把书袋抱得严实,连陆杨都没能瞅一眼。


    回到家里,他俩进了房间,谢岩就献宝一样的给陆杨看。


    统共十七本,有九本是画册,八本是文字配图。不识字的人多,买画册的人就多。


    陆杨也跟王掌柜一样,眼神震动。


    震完格外惊喜,“你真厉害!我就怕你学坏了,拿回来正好,我们一起学!”


    还能边看边炖汤,嘿嘿嘿。


    谢岩身体虚,还没锻炼出来,昨夜没睡,今晚补眠,陆杨自己看画册。


    他以前只偷看过,全都不完整,今晚大开眼界,也成了读书人,还特别勤奋,挑灯夜读。


    谢岩睡了一觉,半夜醒来,发现陆杨还裹着棉衣趴炕桌上看,他眼神迷茫,问道:“你要考状元吗?”


    陆杨人没炖汤,魂儿已经在各种汤里泡熟了。


    他脸红红,眼睛有光,跟谢岩说:“考状元,好文雅,是个好词。我们以后不要说炖汤,就说考状元。”


    他一晚上,联想出不少词汇。


    “我们睡觉,就是考状元。你进去了,就是进考场。你让我舒服了,就是考得好。要是弄.里面了,就是考上了。你觉得怎么样?这个应该符合读书人的喜好吧?我可是很为你着想的!有我这么贴心的小夫郎,你就偷着乐吧!”


    谢岩越听越是迷茫。


    “你叫我状元郎,是这个意思吗?”


    陆杨说:“你真是呆子。”


    他还是兴奋,问谢岩:“你要不要考状元?我刚看见了几个题目,嗯……我们把姿势叫题目,你觉得好不好?这种前人画下来,不知多少人看过的东西,用你们的话来说,是不是叫闱墨?”


    谢岩也精神了。


    他想,真是有辱斯文啊。


    陆杨这次的例子,比鸡汤更贴近生活,主要是贴近谢岩的生活。


    他整个人都因羞耻红透了,话也不会说了,眼尾都发红。


    他是越羞耻越有干劲的人,陆杨当即把书齐齐放至柜子里保护起来,然后去抱他家状元郎。


    “你睡醒啦?我已经提前到考场啦!你要不要进来看看?”


    谢岩被他说得面红耳赤,丧失了言语功能,只会埋头苦干。


    他这样子,跟他认真看书写字时一样,那种魅力,复刻到了夜里,让陆杨很喜欢。陆杨说:“状元郎,恭喜你,‘米青’,榜提名了。”


    谢岩羞耻得脚趾都在蜷缩。


    他就不该拿这种书回家!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第42章 挨打 我请你吃鸡,我是不是大好人?……


    天降大雪, 陆柳又猫了一次冬,可惜黎峰还赶着打年糕,早出晚归, 也就夜里温存, 让他感到孤单。


    他从前常常一个人在家里,没觉得哪里不习惯,嫁人以后反而变得娇气了,能吃饱喝足,可以闲来无事躺炕上, 这种好日子都有不满,希望黎峰能陪他一起。


    黎峰要是陪他一起懒着, 他的好日子也到头了。他们俩要饿死。


    下雪过后,二黄喜欢往雪地里扑, 黎峰让陆柳不用管它,随它去,只要不去找傻狗,干啥都行。


    傻狗……陆柳看着二黄, 想着它那让人无法面对的心上狗,突然间明白了父母心。


    崽没怀上,陆柳先为狗子感伤, 在雪堆旁边,跟二黄絮絮叨叨说三两的好。希望二黄听多了念叨,会喜欢上漂亮乖狗狗。


    但它只是一条狗, 简单指令能懂, 也能感受到主人的情绪,大段大段的念叨,它是不懂的。


    它还用爪子试探着往陆柳身上刨雪, 当他是无聊,想跟他玩雪。


    陆柳还没玩过雪呢。穷人怕过冬,衣裳都穿不暖,受冻生病治不起,赶上冬季,他出门一趟都缩头缩脑躲着风,最多会在门口的雪堆里冷冻食材,哪敢跑出来玩雪?


    所以二黄的行为,让他愣了下,过了会儿,他也试探着抓起一把雪洒到二黄身上。二黄汪汪汪,跟他玩了起来。


    似乎知道陆柳的体格不如黎峰,二黄没有扑击陆柳,只反复刨雪。


    一人一狗玩得开心,陆柳身上发汗,就不敢在外头待了,赶紧回屋擦擦身上的汗,换件里衣,顺手洗了,准备弄饭吃。


    黎峰要在十五之前把年糕做完,这两天都不回来吃午饭,陆柳想随便应付,哪知道黎峰回来检查食材,发现他不是吃咸菜就是炒青菜,把他好好说了一顿。说他不爱惜身子。


    陆柳听着训斥,心里都暖呼呼的,笑起来眼睛有泪。他都吃饱啦,大峰还心疼他。


    今天中午,陆柳拿鸡蛋和青菜叶煮了粥,青菜鸡蛋粥是他以前很难得吃到的美味,他给自己煮了好大一锅,吃不完,分给了二黄吃。


    二黄不挑食,单独做狗饭,它吃得香。给它吃人饭,它也吃得香。


    黎峰说,家里就这两年才过上真正的好日子,主要是二田娶亲了,他手头银子攒起来,就都是自己的,花钱时大方,连狗子都能养好了。


    两年之前,两兄弟都没娶亲,想想这事心里都沉甸甸的,花一文钱都要盘算很久,二黄跟着他吃苦,也就在山上能多吃些肉。因为他去山上不会带粮食,是打猎果腹。野外的肉食保存不久,还可能吸引来野兽,通常是二黄和他一起分食。


    最近黎峰说起山上的事情频繁,陆柳听出他的向往。他夸黎峰是天生的猎人,那黎峰想念山林是很正常的事。


    他问黎峰打完年糕要不要上山,黎峰说到时再看。


    成亲之后,黎峰会克制上山的想法,尤其是年节将至,再急不急这一时半刻的。


    这话他说了两次,陆柳相信他,也担心黎峰会憋坏。


    他如此直说,黎峰就要请他吃鸡。


    什么憋不憋的,说外道话。他俩好日子过着,吃吃喝喝造小人,不用乱想。


    陆柳吃完粥,洗碗刷锅,然后把猪肚炖上。


    在三苗家吃过酒以后,娘就说剩下这个猪肚给他吃。陆柳觉着娘已经喜欢他了,很是高兴。


    猪肚切了炒炒,小火慢炖,晚饭时间上桌当个汤菜。


    晚上黎峰拿了些年糕回来,上头撒了芝麻,还热乎着,放桌上就闻到了香味。


    “三苗夫郎给的,他从娘家带来的芝麻,有个一斤多。下午我们做了些加芝麻的年糕,几家分完了,说给钱,三苗没要,说是他夫郎谢我们帮着迎亲。”


    陆柳一听就抬起脑袋:“啊。”


    三苗的夫郎怎么这么会办事,显得他好呆啊。


    他要不要做点什么感谢一下?可是他成亲好久了,现在再说,是不是晚了?


    黎峰被他可爱到,摸摸他的脸,又忍不住亲了亲。


    “这些事你不用管,我在外头也给你说好话。”


    是不是三苗夫郎带来的不重要,三苗这样说,他们就这样信。兄弟之间,默契得有。


    外嫁进来的小夫郎,要融入寨子里,需要一些时间。夫家是唯一的依靠,互相帮扶着,以后日子长久。


    陆柳相信他,黎峰说会让娘喜欢他,娘就喜欢他了。嘿嘿。


    他给黎峰打水洗脸洗手,夫夫俩上桌吃饭。


    陆柳今天跟二黄玩雪了,和黎峰叽叽喳喳说了好久。


    “它毛发本来有些脏,前阵子泥地里跑来跑去,溅了些泥点子,玩一场雪,都干净了!”


    黎峰问他:“那你呢?”


    陆柳的荤话素养越来越高了,虽然这句没有明显说,但黎峰的吃鸡眼神他看得懂。


    他说:“我也干净了,我出了汗,抓紧取热水擦了身子!”


    黎峰听完又问:“那什么时候再洗个澡?”


    陆柳扭捏,想了想,说:“等你打完年糕?”


    黎峰出汗多,裹棉衣里闷一闷容易出味儿,洗澡会比他勤。


    天冷,太勤不好,打完年糕,就没别的体力活,可以洗个澡。等小年后,再洗一个。


    陆柳给他盛猪肚汤喝,沉底的肚片都被他捞起,余下小半碗,陆柳才自己吃。


    黎峰跟他换了一碗,让他先别吃饭,就喝汤。


    这也太奢侈了,陆柳都不敢想。


    他与黎峰推了几句,听话喝汤以后,又十分满足,眼睛都眯起来了。


    猪肚放了一阵子,炖汤没有最开始那么鲜美,对陆柳来说,还是特别好吃。


    他不吃独食,要黎峰也吃。黎峰不吃,他就一口口的喂。


    黎峰都不记得他上次被人喂饭是几岁的时候,有些想笑,很不习惯,但一口口的都吃了。


    成亲以来,日子平静又简单,几个鸡蛋,一顿肉,一锅汤,就能带来持续而满足的幸福。没有弯绕,该吃吃,该喝喝,互相不会计较谁多吃了一口,又有什么东西拿出去了。他很喜欢。


    陆柳看他愿意被喂食,就拿大勺子给他连灌三勺汤,让他多喝点水。


    黎峰不爱喝水是有原因的。在山林里,猎人会根据动物粪便去追踪它们。动物又会撒尿来标记领地。他们进山,要尽量少留下痕迹。因为危险的野兽,也会借此来倒追他们。


    当然,他们发现某些野兽路过的痕迹时,也会故意撒尿,以此示威,告诉它,这里有个厉害的人。吓不住就跑。


    今晚吃得好,陆柳饭量小,喝汤喝到肚圆,饭后看猪肚汤还剩了半碗多,就放炉子上热热,端去给二黄喝。


    兔子在二黄的窝里,哪怕陆柳白天把兔子挪到畜棚,狗窝里也起了骚味,这是避免不了的事情。他想对二黄好一些。


    纯汤水,没有加水稀释,也没泡饭,二黄喝得舌头打卷,汤水舔完了,还要舔盘子。很喜欢。


    陆柳看得满足。


    他发现他特别喜欢看人大口吃饭大口喝汤,人和狗一样。心里会感到幸福。


    回房泡脚睡觉,黎峰从炉子里抽出一根柴火灭了,用小小的炉火烤着芝麻年糕。


    “你晚上没吃几口饭,过会儿肯定会饿。”黎峰说。


    陆柳当即就馋了,泡完脚就趴在炕上等。


    年糕是熟糯米做的,很好熟,睡前他吃到了,梦里都叫香。


    清早睡醒,他还跟黎峰说:“三苗的夫郎真是个好人啊。”


    芝麻跟年糕绝配啊,好吃,爱吃,香香香。


    黎峰听得直笑,问他:“我请你吃鸡,我是不是大好人?”


    陆柳讨厌他,怎么什么时候都能吃鸡?他说:“你是坏男人。”


    他是欠揍。


    黎峰要拿棍子揍他。


    早上要出门,等晚上的。


    雪停放晴,各家都要拆洗晒被,黎峰特意嘱咐陆柳,让他别去河边,就用热水。


    “我们俩东西少,洗着快,不差那点。”


    陆柳都应声说好。


    黎峰怕他不听话,又去挨冻,还说:“受冻了不好怀崽。”


    陆柳的脸色变了,再应声说好,表情认真了许多。


    陆柳很珍惜他的小家,很喜欢黎峰,也很满足现在的日子,家里两口人,在大房子里活动范围小,可他收拾起来,依然仔细细致,希望各处都好。


    家里干净,看着舒爽。各处齐整,日子也顺。


    腊肉还要晒,他让二黄在前院看着。


    赶上天晴,他又给二黄换了一次干草。


    拆洗衣服被子,还有门帘等物件,他都用热水泡,热水去脏效果好,他还喜欢把皂豆碾碎扔里边一起泡。


    大盆都是浅口,泡不了多少,陆柳把浴桶挪出来,被罩和卧单都泡进去。


    和衣服不同,这两样洗的次数少,陆柳还搬出椅子,在浴桶中间架木板,揪起一块布就拿棒槌捶打。


    木板在正中央,两头空着,捶打过的布料从另一头再次滑入浴桶,泡出发黑的水。


    陆柳看得眼睛都睁大了。


    天呐!!


    这两样他洗就洗了三回,浴桶里泡,大盆里踩,踩完又换搓衣板,整体搓洗了一遍。


    一天都没弄完,黎峰回来的时候,他还没过清水。


    黎峰让他歇歇,端起洗好的被罩和卧单,去河边过水。


    用热水暖和,来回换水却麻烦又累人。去河边快,却非常冻手,让人难以忍受。各有各的好处。


    黎峰劲大,这也不用洗了,他往河里抛投,来回过几次水,拧干就能带回家。


    入夜的寨子,很少有人去河边,可河边这条小路上,也住着人家。


    他们看黎峰端着大盆出来,去河边洗被罩,都露出很迷惑很震惊的神色。


    咋啦。


    他咋自己去洗啊?


    白天打年糕,晚上洗被罩?


    有人搭着话问他:“大峰,你夫郎呢?怎么你来洗被罩?”


    黎峰随口撒个谎:“他在做饭。我回家没注意,给弄到了地上,这不,出来过过水,回家就吃饭。”


    放在以前,他这样说,大家都会信,因为他说一不二。


    但现在不一样了,一个家里住着两个人,寨子里还流传着他跟夫郎不合的闲话,说他把夫郎打得下不来炕。


    原来被腊八节冲散的话头,因他去一趟河边,又重新发芽,迅速壮大。


    他们夫夫俩一无所知,晚上黎峰还把夫郎抱到炕上揍了一顿。


    隔天,他起早出门,和一帮汉子一起打年糕,没听说这件事。


    陆柳还忙着收拾家里,洗出黑水的被罩和卧单让他很震撼,他恨不能把黎峰的所有衣裳都拿出来洗了!


    他喜欢围着小家转,一忙好几天没出门,都不知道外头的谣言说成什么样了。


    这天,姚夫郎回娘家串门,带了份年礼,就近跟人聊天说话。


    他是黎寨人,娘家不远,到地方都是熟人,坐下就能聊。


    大家聊的话题是黎峰洗被罩的事,姚夫郎顺嘴就说:“天啊,大峰也太宠着陆夫郎了,早知道他就是对着外头霸道,我当初嫁什么大强啊,你们看看我的手,拆洗一天就给我冻出疮了。”


    他才坐下,不知前情,说一句话,被笑好久,姚夫郎不明所以,等姚二嫂给他解释了,他就懵住了。


    什么?不对呀,他们这个打死夫郎的话题,好耳熟啊。


    上次是不是在他家说过?这都多久了,还聊呢?


    嗯……上次是说打得下不来炕,现在直接打死了。


    姚夫郎:“……”


    要不是陆柳才给他送了一盘子芝麻年糕,他就信了。


    姚夫郎嗑着瓜子,说他们不懂:“县里那个肉馅饼你们知道吗?十文钱一个!上次赶集,大峰说了又说,非要陆夫郎买了吃。谁家男人这样大方啊?”


    这话让很多人心里酸溜溜的。日子过久了,各家都攒了些钱,但十文钱的饼子,真没几个人舍得吃。


    陈夫郎也在这里坐着,他哼声道:“他说你就信啊?县里嫁来的,回到县里,买个饼子不是常事?以前说不定天天吃,嫁过来还挨打,不怕他去县里找人告状?那饼子就是堵他嘴用的。”


    姚夫郎不喜欢陈夫郎。以前他俩也吵过嘴,那时陈夫郎总说黎峰怎么怎么待他好,他是黎峰最喜欢的弟弟,他去说,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姚夫郎就想让他帮忙说说,叫黎峰把大强带山里去。


    这事自然没办成。礼都收了,事情办不成,他说两句怎么了?陈夫郎还不爽,反骂他家大强没用。


    寨子里过日子,今天吵完明天见,这事过去就算了。


    上回赶集,姚夫郎都不计前嫌捎带他了,结果他在车上找陆柳麻烦,搞得他里外不是人,也被骂了。


    莫名其妙。脑子有病。


    姚夫郎不搭理他,坚定说陆柳过着好日子,黎峰爱死他家小夫郎了。


    但这话题已经发酵几天,大家也是酸溜溜,不信陆柳能过这种好日子。


    他们成亲之前,都说黎峰娶的是彪悍夫郎,这么久了,陆柳出门都少,眼看着年节到了,大家都去河边拆洗,一水儿望过去,就没见着他,他不是被打死了是什么?


    “陈大婶爱面子,你看她在外头,二田两口子都那样了,她一句坏话都没说过!”


    “寡妇么,诉苦叫惨才麻烦。一开口,好多老光棍都要凑过去,旁人还要看笑话,不如不说。”


    “就是这个理,大峰跟她学的,也好面子。他都老男人娶亲了,花大价钱娶个降不住的夫郎,好意思到外头讲吗?”


    “两炮仗都不低头,那夫郎再彪,还能打得过大峰?只能他被打死。”


    ……


    姚夫郎:“……”


    二十三岁都是老男人了。


    姚夫郎说:“你们不信,你们去瞧瞧啊。”


    他们听了,笑呵呵说:“你还是年轻,大家唠唠嗑,你当真做什么?我们聊聊天,你要打人脸?”


    姚夫郎给气笑了:“我打人脸?你们再咧咧,你们要被打脸。”


    他坐不下去了,这些人真是没劲。


    他起身出来,正好看见谢岩赶着驴车往山道里进。


    姚夫郎表情凝固了。


    他跟陆柳赶集的时候,见过谢岩。


    这个柔弱小男人,见了陆柳就神不守舍,失魂落魄,一路追出来,说完话就跑,一副仓皇害怕的模样。


    人都成亲了,姚夫郎跟陆柳好,还吃了饼子,就没往外说。谢岩怎么还找过来了?


    完了。


    完了。


    这下陆夫郎真的要被打死了。


    此时此刻,陆柳并不知道他要被打死了,他收拾出黎峰的皮袄,拿到雪堆旁,用雪粒搓皮毛。


    雪冷,他戴着手□□的。过会儿手热了,才拿出来继续搓雪。


    山里气温低,虫蛇多,皮质的衣裳可以防咬伤,能省很多精力,别的衣裳都好说,冬季的大皮袄要穿很久,轻易不洗,也就晒晒太阳,去去味儿。


    陆柳也不好洗,就拿雪粒搓搓,清理明显的脏污。


    血迹几乎没有,黎峰下山就会顺手洗掉,哪里有血洗哪里,没有整体洗过。


    他忙得哼哧哼哧,谢岩顺着山路,蜿蜒而来。


    谢岩早上先去了陆家屯,跟两个爹说了情况,他们心中大石落地,让他到了黎寨好好说,连夸黎峰是好人。


    谢岩还给黎峰和陆柳带来了年礼,一份特殊的年礼。


    陆杨原本是想挑两本画册送来,新婚小夫夫,不看画册学炖汤,送再多吃喝都没劲。


    因谢岩看见画册就羞耻,无法直视这些煲汤书,他一口气全给拿上了。还是陆杨不舍得,硬留了大半。


    有文字的书不用送,黎峰跟陆柳都不识字,送来也看不懂。


    九本画册,陆杨做哥哥的有五本,给陆柳送来四本。


    陆杨还说,以后能互相换着看。


    谢岩直到上路,被冷风吹了一早上,脸上的羞红才消散。


    他不知道黎峰在新村打年糕,听陆杨说黎峰是住山脚下,就直接到了山下寨子,进寨子就问路。好找得很,顺着山路往里走,走到尽头,倒数第三家就是。


    都不用数,谢岩过来,就看见陆柳在院子里哼哧哼哧的忙。


    他不敢叫名字,只喊道:“陆夫郎!”


    陆柳回头看,隔着院子的木栅栏,认出了谢岩那张脸,他吓坏了!!


    陆柳二话不说,抱着大皮袄就往屋里跑。


    进屋关大门,然后躲到房里继续关门。


    连关两扇门,他才捂着急跳的小心脏,慌乱想:谢岩来这里做什么?他为什么直接找过来了?上次不是还很喜欢哥哥吗?他发现真相以后,跟哥哥吵架了?


    被关在门外的谢岩很懵。


    他躲什么?不是早就知道了?


    谢岩是带着目的来的,陆杨要见到弟弟才肯去医馆,为着夫郎的身体,谢岩被拦在门外,也继续叫门。


    “陆夫郎,你出来,我有事跟你说。”


    陆柳没出来,还在害怕。


    谢岩见状,就说:“那你让黎峰出来,我跟他说也行。”


    陆柳急了!怎么还要找大峰呢!


    陆柳从屋里出来,十几步的路程,已经想到了最坏的结果。


    可能谢岩是读书读多了,比较守礼法,回家几天,还是受不了换亲,决定换回来。


    陆柳扁嘴。他舍不得大峰,又不想哥哥为难,开了院门,他偏过头,小模样很委屈:“你来了?那我跟你走吧。”


    谢岩进门的脚步悬在半空,他问:“跟我走?去哪儿啊。”


    他还没说要请他们吃饭吧?


    陆柳说:“跟你回家啊。”


    谢岩一连退三步,撞到驴子,痛与惊同在,他吓死了!


    “我才不带你回去!你别想,我跟你说,我跟我夫郎过得很好!谁来也拆不散!”


    他慌了,陆柳就不慌了。


    “那你来做什么?”


    谢岩不想跟陆柳说话,万一讲两句,陆柳又要跟他回家怎么办?


    他想找黎峰,黎峰又不在家。


    他俩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内向话少的人。


    陆柳开心了才话多,也就跟黎峰多说说。谢岩最近才开朗,只爱跟夫郎讲话。


    两个人隔着一道打开的院门,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没吭声,气氛胶着。


    谢岩最近学了点人情世故,主动开口问他:“黎峰什么时候回来?”


    陆柳干巴巴说:“晚上。”


    谢岩等不到晚上,他会赶驴车,还没独自走过夜路,要趁早回家。


    陆柳不想让他去找黎峰,这才多久呀,大峰知道了,还过不过年啦?


    他非要问谢岩来做什么的,“等他回来,我告诉他。”


    等大峰回来,他才不说。


    谢岩看看天色,勉为其难跟陆柳说了。


    “我夫郎请你们吃饭,他之前跟黎峰说好了,你们选个日子。今天定不了,改天去上溪村找我们。我们白天在县里,他想在县里吃饭,人少事少,方便说话。你们要是去县里,就到铺子里找我们。”


    他把铺面位置说了。


    陆柳听懵了:“啊?”


    哥哥跟大峰说好了?大峰早都知道了吗?那他为什么不知道?


    这世上只有他一个呆瓜吗?


    第43章 哥哥!(捉虫) 一个夫郎,是不能有两……


    跟陆柳说完吃饭的事, 谢岩就赶着驴车走了。


    还是那条山路,他沿路直走,就能离开这个山村。


    寨子里难得来张生面孔, 有人热情, 问他来找谁的,是谁家亲戚。


    谢岩说:“我来找黎峰的,没见着他人。”


    热心村民告诉他:“大峰在新村打年糕,就是靠近官道那个村子,他家跟官道离得近, 你过去就看见了。”


    谢岩回家,会经过新村, 正好去跟黎峰再说一遍吃饭的事。


    陆柳刚才的表现不好,先是抗拒, 再是呆滞,很不靠谱。


    他再跟黎峰说一遍,让黎峰不论如何都答应到县里吃顿饭,杨哥儿就能去看郎中了。


    谢岩顿时有了干劲, 笑着道谢。


    他跟热心村民说话的时候,还感觉到有一股视线一直盯着他看。


    他没多想,回望过去, 没有印象,就移开目光,赶着驴车, 往新村去。


    盯着他看的人是姚夫郎。


    赶集那天, 姚夫郎跟陆柳一起的,谢岩碰到他俩,只知道有人同行, 没注意那人长什么样,没认出姚夫郎。


    而在姚夫郎的脑补里,谢岩肯定跟陆柳有感情纠葛。县里碰见以后,谢岩辗转难忘,还是追来了寨子里,不知跟陆柳说了什么,现在要去黎峰谈事情。


    真是……真是好痴情的人啊。


    姚夫郎急忙忙去找陆柳,要跟他通风报信,让他赶紧想好选哪一个。


    一个夫郎,是不能有两个男人的。看看现在,还没有两个男人呢,都要整出大事了。


    他要劝劝陆柳,趁早定心,才能过好日子。


    他急忙忙走了,身后扎堆聊天的陈夫郎见缝插针说陆柳的坏话。


    “你们看,姚夫郎这么急,肯定是不放心陆夫郎,他还说没打死,没打死他急什么?”


    姚二嫂看不惯他,说他:“那你也去看看呗,随便唠唠得了,马上过年了,天天死死死的,不够晦气的。”


    别的人都是瞧热闹的,知道陈夫郎的性子,唱起了双簧。有人说他不敢去看,有人捧他没有什么不敢的,让他话赶话的应声,说一定会去黎峰家里,看看黎峰的悍夫郎有没有被打死。


    这头的事不论,另一边,新村,谢岩顺利找到了黎峰。


    他们打年糕是在院子里,大门敞着。


    外头围了好多嘴馋的小孩子,一人拿几个铜板,凑吧凑吧,来买年糕吃。


    有的孩子想吃熟糯米,要一碗熟糯米回家拌糖吃。


    顺哥儿收钱,给他们拿年糕、盛糯米。


    他们也做村里人的生意,会比县里划算一些,和出给米行的价格一样,挣不了几个钱,再不好讲价。


    谢岩对此好奇,等黎峰出来的时候,勾着脖子往院里看。


    打年糕的汉子有三个,三个人占两个木槌,轮流捶打糯米。还有几个汉子抬糯米、洗糯米。院子大,另一边有几个小媳妇小夫郎坐桌前,给年糕压模。


    他们的模具有长条和圆形两种,弄好以后,就放到圆簸箕上晾着,院子里有两个大高架子,每一层都放着圆簸箕。晾好的年糕被装到裹着米袋的竹筐里,空出来的簸箕继续送到桌边,等着压模的人放满年糕。


    忙得很,都有事做。


    黎峰把木槌交接,往外看一眼,见是谢岩,唇角下撇,不乐意见他。


    他擦把汗,从竹竿上拿了棉衣披上,出院子,叫谢岩走远点说话。


    黎峰暂时不清楚谢岩的来意,谨慎没提及换亲之事,当谢岩是陆家的哥婿,过来找他送年礼的。


    谢岩也好久没开口说话,把黎峰上上下下打量个遍。


    就是这个男人,跟杨哥儿定亲了。


    谢岩说:“杨哥儿是我的夫郎。”


    杨哥儿,陆杨。


    黎峰听见名字,知晓他的来意了。


    跟书呆子说话,黎峰能逗他八百个回合。


    他说:“他不是你的夫郎——”


    谢岩瞪他。


    黎峰大转弯:“还能是谁的夫郎?”


    上回在陆家,两人攀比没有结果。


    今天见面,黎峰占据上风,很是得意。


    谢岩抿唇,想到陆杨教他的话,只要说夫郎,就是他欺负黎峰了。


    谢岩跟他陈述事实:“你夫郎要跟我走。”


    黎峰:???!


    “不可能!”


    谢岩讲话也大转弯,眼看着黎峰要揪他衣领,他急速补话:“我没答应!”


    哪知黎峰听了更生气:“你不答应?他要跟你走,你敢不答应?我家小柳哪里不好,你竟敢嫌他?!”


    谢岩听不懂他在说什么,“那行,我等下回去接他。”


    接他?不行!


    黎峰说:“你敢去试试,我把你扔山上喂蛇!”


    谢岩:“……”


    这两口子都不靠谱。


    难怪杨哥儿告诉他,这个请客任务只有他能完成。


    除了他,谁受得了啊。


    谢岩直接切换话题:“杨哥儿让我来请你们两口子去县里吃饭,我刚跟柳哥儿说了。”


    黎峰一听,又一次生气了。


    “我瞒得好好的,你就这样告诉他了?你把他吓着了怎么办?”


    谢岩想了想,陆柳好像是被他吓到了。


    那怎么办,他都已经说了,门都没进,带来的年礼都没送出去。


    嗯,年礼?


    谢岩一激灵,这些书可不能带回去。


    带回去,陆杨就会拿来羞他。


    谢岩返身,去驴车上拿来个纸包。


    纸包是稿纸刷浆糊,拼出来的大纸张,里面包着四本煲汤书。


    陆杨说,就是要用圣人言包这种书。这是读书人的爱好。


    他不想回忆他当时的心情,把纸包递给黎峰,又一次跳过话题。


    “这是我们给你们准备的年礼。”


    黎峰一摸,就知道是书。


    他皱眉:“我跟小柳都不识字,要书做什么?”


    谢岩被陆杨念叨着,嘴巴比脑子快,话张口就来:“考状元啊。”


    黎峰被他嘲讽到了,一双环眼冷冷盯着他。


    谢岩:“……”


    他讲话这么让人生气吗?他学了好久,还是不会说话吗?


    谢岩让他拆开看,跟黎峰解释考状元。


    黎峰又不是他夫郎,他以前也没跟别的男人讲过荤段子,谢岩几次张嘴,只能说出:“考状元就是煲汤。”


    黎峰撕了纸皮包装,随手翻了两页书,见到里面的画,再翻别的,全是画册,都是吃鸡的。


    不错。这份年礼好。


    他们不识字的人,去书斋都不知道买什么,每回开口问,伙计总把卖不出去的书给他们,大多都很没劲,看着无趣。


    他点点头:“陆杨让你带来的吧?”


    谢岩问他:“为什么不能是我主动带的?我已经学了人情世故。”


    黎峰冷哼:“你学的是人情事故。”


    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谢岩想回家了,他想要夫郎抱抱。


    如果夫郎愿意亲亲他,他去考状元也可以的。


    黎峰收了书,想回家看陆柳,也不想跟谢岩说话了。


    “定的哪天吃饭?在哪里见面?”


    谢岩把话再说一次。


    日子黎峰和陆柳定,定好后,可以去上溪村告诉他们。他们平时都在县里,家里是娘亲在。


    如果他们俩去了县里,也能直接到铺子里找人。铺面开张以后,他俩都在。


    黎峰想了想,跟他说:“十五开始,我要去县里卖年糕,到时我把小柳捎带上。”


    谢岩应下了,最后努力谈了一次生意。


    “年糕要放我们铺子里卖吗?”


    黎峰问:“什么价钱?”


    谢岩沉默了会儿,问:“什么什么价钱?”


    黎峰:“……”


    这就是跟小柳定亲的男人?还好小柳嫁了他,不然这日子咋过啊。


    黎峰说:“行,我到了县里,会跟陆杨谈的。”


    谢岩听见这话,也不生气,颇为得意。


    他家就是夫郎管家的,陆杨说什么就是什么,有事跟陆杨说是对的!


    再确认一遍店铺地址,谢岩就跟黎峰告辞,黎峰让他等等,给他拿了些年糕,让他带上。


    “新打的,用料很扎实,你们回家烤了吃、煮面吃都行。”


    年糕还能过油煎炸,这是富老爷的吃法,他们吃不起。烤年糕加点糖,就是家里有钱,手头阔绰了。


    谢岩记得馒头的事,他很想把陆杨的话原封不动的背诵出来,可是他们家没有年糕。他想了想,拿了。


    带年糕回家,陆杨看了,知道这边都好,心里就踏实了。


    谢岩赶车走人,黎峰回院里,跟大伙说:“我家里出了点事,我回去看看。”


    陈桂枝问他:“什么事?”


    三苗也问:“要帮忙吗?”


    黎峰说:“一点小事。”


    他待兄弟大方,别的人就先等一等,三苗才成亲,他把三苗叫过来,分他一本画册看。


    “看完再跟我换,那几个小子成亲久了,没什么不懂的,咱俩看完,再让他们看。”


    三苗如获至宝,对黎峰竖起大拇指,“大峰哥,你是这个。”


    黎峰今天早走,回家时,陆柳还没开始弄饭。


    陆柳刚送走姚夫郎,他心里本就乱,姚夫郎又不懂,叽里咕噜劝他好久,乱七八糟说一堆,他知道姚夫郎是好意,也没反驳,只告诉姚夫郎,他肯定是要跟大峰过日子的。他喜欢大峰。


    姚夫郎听得直笑,笑完又担心他今晚不好过。他不知谢岩身份,怕黎峰会揍陆柳。


    陆柳不好意思说,黎峰是经常揍他的。拿猎人的棍子揍的,和姚夫郎说的不是一个揍。


    见到黎峰,陆柳呆呆的,不知作何反应。


    他心里感动,也很高兴黎峰知道真相以后,会一如既往的待他好,想跟他过日子。


    这是他最想要的,他一直想要黎峰多喜欢他一些。但原来黎峰早就很喜欢他了,都没有责怪他,什么都帮他想好了。


    他眼睛发热,不想在黎峰面前哭。这会让黎峰心疼。


    他上次哭的时候,黎峰就很心疼。


    他说:“我去把衣裳收了,等下来做饭。”


    黎峰是什么观察力?怎么可能没看见他红红的眼圈?


    陆柳勤快,把他的皮袄都拿出来搓雪晒太阳了,这衣服重,一件七八斤,黎峰追出去帮忙。


    到竹竿边一看,陆柳已经在吧嗒吧嗒掉眼泪了。


    看黎峰追出来,陆柳还跑到了竹竿另一边躲着。黎峰把皮袄收了,两人中间就没有间隔,陆柳见状,又蹲下来躲着他。


    小孩子一样,以为他不看黎峰,黎峰就看不见他。黎峰看不见他,就不会知道他哭了。


    黎峰心疼坏了,他蹲陆柳面前,问他:“是不是被谢岩吓到了?”


    陆柳摇头。有吓到,但他发现只有他一个呆瓜以后,就不害怕了。


    他不想哭的,不知道为什么忍不住。


    黎峰当他介意隐瞒的事,就跟他说:“我那天想告诉你的,你做噩梦吓得直哭,我看你胆小,陆杨又让我再瞒一瞒。我想着,陈家骗婚在前头,我娘本就生气,就先不告诉你,先帮着你讨她喜欢,以后再说,她能接受你。”


    陆柳只是想得少,不爱计较,随什么事情,过去了就算了。但他心里也会记事的,他喜欢记一些开心的事、幸福的事。


    黎峰说的这些,他已经想到了。他日子简单,出嫁以来的事情,掰掰手指就数得清。


    正因此,他才更加想哭。黎峰待他这样好,他很难不流泪。


    他哭得凶,话也说不清。


    黎峰只好跟他认错:“是我错了,我不该瞒你,你别哭了?”


    陆柳不要他认错,伸手抓黎峰的手,把脸埋在他掌心,热泪淌下,顷刻让黎峰的手掌变得潮湿。


    两人有一阵没说话,陆柳缓过来,跟他说:“大峰,你怎么这么好。”


    黎峰可不想他又哭起来,故意说:“我好吗?也就这样吧。”


    陆柳不爱听,情绪转变如风:“你就是很好,在我心里你是最好的男人,你也不许你的坏话。”


    黎峰给他擦擦脸上的泪珠,笑道:“这么霸道啊?我可是最好的男人,我都不能说?”


    陆柳在这事上自有逻辑:“你是最好的男人,你说你自己的坏话,你就不算最好的了。”


    黎峰逗他:“我在你心里也不算最好的吗?”


    陆柳说:“你不说坏话就算。”


    那黎峰就要问问了:“我说了坏话就不算最好的男人了?”


    陆柳皱眉,被他绕进去了,思考许久,坚定认真地说:“那你就是最坏的男人了!”


    黎峰听笑了,他笑一阵,陆柳只顾看着他,然后也笑起来。他一笑就是嘿嘿傻乐。


    黎峰摸摸他的脸:“回屋吧,外头冷。你冻坏了,坏男人会心疼。”


    陆柳蹲久了,要黎峰拉一把才起来。


    黎峰一手拿着皮袄,一手揽着他的腰,两人一起回屋。


    陆柳想要好男人心疼,他才说黎峰很好的。


    黎峰把陆柳送回房,出来收拾院里的东西,并往院外的小角落里瞪了一眼,然后回屋关门。


    晚饭简单弄弄,就在炉子上煮了面疙瘩汤吃。过油炒了小白菜,加水煮开,再下面疙瘩。


    陆柳坐在小凳子上,看黎峰忙活,捧脸望着他笑:“我以前没吃过这么纯的面疙瘩汤,我在家的时候,都是炖很多菜叶、红薯,为着有点味道,不再多用调料,会把剩菜的油倒进来煮。我们家吃饭,不会拿菜水拌饭,这个放到下一顿,又可以混一餐。”


    穷人家的日子,还恍如昨日。


    他现在幸福得像做梦。


    黎峰听了,又去割了一块腊肉,学着陆柳,切成小丁,一块儿下锅煮着。


    这一锅面疙瘩汤盛出来,有面有菜有肉,陆柳再次感动,眼圈发红。


    “大峰,我好喜欢你,我要跟你过日子,还要给你生娃。”


    黎峰摸摸他脸:“这都是虚的,你别哭就行了。”


    陆柳又嘿嘿笑,抬手擦擦眼睛,手背沾泪。


    面疙瘩汤很烫,他小口慢慢吃,间隙里跟黎峰商量着去县里吃饭的事情。


    他要见哥哥了,可以把手套带上,到时送给哥哥。


    帽子还没完工,最近忙,等下次再给哥哥送去。双方见面以后,往来就方便了。


    这事说穿,他也能回家看看两个爹。


    真好,他真幸福。


    晚上他主动要吃鸡。


    这话提醒黎峰了,黎峰拿了书过来:“他们县里人懂得真多,我们学学。”


    陆柳没看过书,对书有着敬畏感。


    这东西很贵,不是他们穷人家能看的。


    他问黎峰:“学什么啊?”


    黎峰想都没想,说:“鸡的一百种吃法。”


    陆柳以前没看过书,出嫁前的教导都听得一知半解,还是被黎峰手把手教会的。他都没有怀疑过书的内容,还以为是食谱。


    “啊,有那么多种吃法吗?”


    他要学。


    他要让黎峰吃好!


    他趴过来瞅一眼,瞧见画册上的内容,当时懵了下,过后面红耳赤,比鸡熟得快。


    黎峰让他挑一种喜欢的吃法。


    陆柳眼眸含羞,人不扭捏,红着脸认真挑,选了一个看起来比较野蛮的吃法。


    黎峰眸色发暗,把书放好,带夫郎尝野味。


    他俩研究食谱,家外头有人小声吵吵。


    姚夫郎担心陆柳真被打,眼看着黎峰回家,他生拉硬拽,把黎强叫上了,过来蹲守,一有不对,能上去拉架。


    他们两口子蹲着蹲着,碰上了陈夫郎。


    陈夫郎下不来台,把他的好友苗夫郎拉着,过来看陆柳有没有被黎峰打死。


    他们四个人离得远,别的话没听见,黎峰哄人的样子明明白白,夫郎哭起来,他恨不能追着哄,轻声细语,哪有平时的霸道样?


    这让姚夫郎安心又扬眉吐气,不阴不阳怼了陈夫郎一句:“看见了吧?我就说了,陆夫郎过的是好日子,有些人别太酸!”


    陈夫郎拉不下脸,拿姚夫郎在意的上山打猎一事,故意刺他:“哦,你跟我不一样,我是酸着来的,你是算着来的,你算盘又落空了吧?讨好人家有什么用啊,还得自家立起来!”


    这话结结实实踩到了姚夫郎的痛点,黎强也不忍他,两口子一致对外,在黎峰和陆柳的家门外就吵了起来。


    隔天,陆柳出门,跟姚夫郎说他十五要去县里,问姚夫郎有没有要捎带的东西,姚夫郎脸色不好,冷淡说不要。


    陆柳不明所以,还以为他是跟黎强有了矛盾,顺口安慰了一句,让姚夫郎脸色更加难看。


    姚夫郎说:“你没事别老闷家里,也出去转转,你都不知道别人怎么说你,你是没事,把我气得不行。”


    陆柳记下了,他拍拍姚夫郎的手,问他:“你要不要吃饼子?我给你买饼子吃?你不要生气,我从县里回来,就邀你出去串门。”


    他这种软和性子,姚夫郎与他气不起来,脸色由阴转晴,笑道:“不用了,大强这两天也要去一趟县里,他说他给我买。”


    陆柳替他高兴,连声把大强心里有他说了好几次,姚夫郎听了心里欢喜。心想,不枉他在外头替陆柳说好话、跟人吵架。还是值得的。


    再次日,腊月十五,陆柳跟着卖年糕的车队去县里。


    他一路展着笑颜,看着就喜庆。


    三苗问他:“陆夫郎,什么事儿这么高兴啊?”


    见哥哥的事情不好往外说,陆柳笑眯眯说:“跟着大峰我就高兴!”


    这话说的,一起跟出来的七八个汉子都连声起哄,哦哦不停,拿眼神就把他臊了一通,然后又拿话去臊黎峰。


    黎峰脸皮厚,嘴里说着“小夫郎就是黏人”“我也不想这样”,实际眼角眉梢都是笑,压都压不住。


    要是他进山也是这种定力,可做不了好猎人。


    去到县里,他们和从前一样,分批售卖,卖不完的,再拉去米行。


    黎峰选了一条路,拉着年糕,带着陆柳,去了陆杨的包子铺。


    那间包子铺外面,被陆杨用碎红纸拼凑出了招牌“卖吃的”。


    陆柳到了门前,看见陆杨忙碌的身影,就脱口喊道:“哥哥!”


    陆杨亦是抬头,见到了他蒙着半张脸的傻弟弟。


    这模样,一如他们在集市上初见时。


    第44章 四人聚会 好想打他啊


    黎峰的骡子车上装着年糕, 陆杨让谢岩领他绕去后门,到院子里歇脚。


    陆柳就从前门进,进门发现陆林也在, 就往陆杨身后躲, 眼睛都不敢乱看了。


    陆林还奇怪:“这是哪里来的弟弟?”


    他跟陆柳都是陆家屯长大的,因年龄相差无几,相比其他人,陆柳对陆林算是熟悉的,他怕被陆林认出来。


    但对于不知双生子事情的陆林来说, 他就是感到眼熟,没往深了想。


    陆杨随口说:“谢岩的远房弟弟。”


    他办事伶俐, 让陆林先看店,然后带弟弟去后院, 见了黎峰就问:“你这年糕多少钱一斤?”


    黎峰报了两个价:“散卖是二十文一斤,出给米行是十六文一斤,你要的话也给你算十六文一斤。”


    陆杨皱眉,米行压价也太多了。


    他先没提这事, 跟傻柱说:“你告诉林哥哥,这年糕二十文一斤,让他先在前面卖着, 你搬一筐过去,然后去街坊四邻走一走,喊两嗓子。”


    黎峰说不用。


    傻柱只听陆杨的, 让他搬他就搬。


    黎峰伸手往箩筐上一摁, 傻柱就搬不动。


    “不用卖,吃完饭,我就出去转转, 小柳先在你这边待着,晚点我来接他。”黎峰说。


    陆杨听他说话就想翻白眼:“我又没收你钱,你急什么?赶紧松手,难得来一趟,今天事情多着呢。再说,还不一定卖得出去。”


    陆柳帮腔:“大峰……”


    谢岩站院子里,看着他们三个人,努力融入,招呼傻柱:“你换一筐搬。”


    黎峰:“……”


    算了。


    傻柱把年糕搬到铺子里卖,跟陆林说了价位,就跑出去宣传。


    陆杨牵着弟弟去屋里坐。他在筹备搬来县里的事情,后院的房间被他收拾出来了。


    还没做隔断,是个大通铺。进屋就是好长一张炕。炕没通火,里边凉,靠近墙角的地方,摆着许多货物,以米面为主,还有一些肉类储备,再有油盐酱,以及两筐萝卜白菜。


    屋子里还有一张四方桌子,避着门口放,正好坐四个人,平时都在这里吃饭。


    桌子旁生了炉子,烧着一壶茶水,沿着墙根儿,还有两张矮木墩,平时烤火时坐坐。


    凳子收到桌下了,陆杨让他们坐,他们全都没动。


    陆柳肯定要黏着哥哥,哥哥右手拿茶壶,他就挽着哥哥左手。


    谢岩也离不开夫郎,夫郎左右手都被占着,他就紧紧盯着,夫郎刚放下茶壶,他就麻溜儿过去挽上。


    陆杨被他俩一左一右架着,这姿势不舒服,他想笑,眼角余光看见黎峰一个人站着,侧目看弟弟笑得甜,他也乐了。


    争,让你争,我弟弟还是喜欢我。嘿嘿。


    恰好,陆柳也看见黎峰孤零零站着,又朝黎峰伸手:“大峰!”


    黎峰心情顺了,过去牵着夫郎,忽视掉陆杨的得意,直直看向谢岩——我夫郎在意我。


    谢岩:“……”


    他正思考怎么反击,然后迎来更大的打击。


    陆杨喊他:“阿岩,你去拿些包子过来,要肉包子!”


    店里卖的东西多,但肉包子是他做的,这不一样。


    兄弟初遇时,就是吃的肉包子。今天再见,也得吃肉包子。


    陆杨好久没见弟弟,弟弟和弟夫是他这边的亲戚,他把人扔下,让跟他们不熟悉的谢岩招待,很快就会冷场。


    总不能让弟弟跟黎峰自己去拿包子吃,只能使唤谢岩了。


    谢岩委屈应话,走之前分别看了陆柳和黎峰一眼,这两口子表情有不同程度的得意。


    陆柳:嘿嘿,哥哥还是喜欢我一些。


    黎峰:你夫郎果然不在乎你。


    这点眼神交流,陆杨用脚趾都看得出来。


    他先入座,弟弟挨着他,黎峰挨着弟弟,谢岩过来,只好夹在他跟黎峰中间。


    这就导致陆杨跟黎峰面对面,谢岩跟陆柳面对面。


    坐下以后,互相都无语。


    陆杨看看包子,先打开话题,给他家小状元郎撑撑腰。


    “你们应该都认识了吧?”


    这很明显,都认识。


    他又问:“我跟柳哥儿谁大谁小,你们知道吧?”


    黎峰有了不好的预感。


    陆柳傻兮兮又喊了声哥哥。


    陆杨笑道,伸手介绍谢岩:“这是我男人,你们叫哥吧。”


    黎峰:“……”


    陆柳:“……?”


    谢岩骄傲挺胸。


    他也会欺软怕硬,先盯着陆柳,听陆柳小声喊了“哥夫”,再盯黎峰。


    黎峰:“陆杨的男人。”


    谢岩愣了下,然后更高兴了。


    他真是好说话,黎峰说到他心坎儿里去了,他就喊:“陆柳的男人。”


    黎峰看他顺眼了一点。


    就在这时,陆杨夹了只包子,放到了陆柳的碗里。


    第一个包子,给陆柳吃了。


    陆柳声音大了:“谢谢哥哥!”


    谢岩骄傲的背脊塌了,等陆杨给他夹一只包子过来,他才恢复正常。


    陆杨:“……”


    他可真是端水大师。


    陆柳嘴馋,拿着包子就啃。他之前就听两个爹说过哥哥做的包子很好吃,心里惦念,终于吃到了,味道比他想象中还好,面皮暄软,肉馅咸香,面皮都渗透了酱汁,每一口都有滋味。


    桌上还有蘸酱,放了酱油、醋,他都没蘸,白口就吃了一只大包子。


    包子好吃,他拿一个给黎峰:“大峰,这个好吃!”


    陆杨眼看着黎峰跟谢岩有了攀比迹象,先一步抢话,问弟弟:“你在黎寨怎么样?”


    陆柳过得怎么样,看他的精神面貌就看得出来。


    因他还是那么傻气,笑嘻嘻的,眼里有光,陆杨才会先招呼人卖年糕去。


    而且互换那天,他们是脱光了,里里外外的衣裳鞋袜都换过。陆杨记得弟弟瘦叽叽的,脸色不大好,白里透黄的,孕痣也暗淡。


    现在不大一样,脸上养了点肉,气色也好了,脸蛋没什么黄气,透着好看的红,孕痣都亮了些。


    黎峰言行一致,在意弟弟,生活上也没亏待弟弟。很好。


    陆柳过得好,真心喜欢现在的日子,开口就好长一串话。


    “我很好,大峰待我特别好,我们在山下住着,娘和弟弟在新村,平常就我们自己开火吃饭。我都能吃四个鸡蛋的鸡蛋饼了!前阵子,大峰忙着打年糕,我自己随便弄点青菜应付,他还生气了,非让我割点肉,吃点鸡蛋。我还吃了酒席,好多肉,我以前都没吃过,我在酒席上可威风了,抢了好多好多菜!他们看呆了!娘跟弟弟都夸我厉害!我还交了朋友,他在灶屋里帮忙,给我留了一大碗荤菜。我天天都吃荤,太幸福了!”


    话落,陆柳还补了一句:“我还喝了猪肚汤,二黄还跟我玩雪。二黄是大峰养的猎犬,叫我爹爹,我都当爹了,嘿嘿。”


    黎峰听得眉毛动不停,坐姿都端正了。


    夫郎的夸赞,真是让人舒爽啊。


    而谢岩就没这么好心情了,谢岩想想陆杨起早贪黑的劳碌日子,想想家里为着攒钱,降低的伙食质量,他一时如坐针毡,坐立不安,满脸羞愧。


    还吃什么包子啊,他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


    陆杨脚在桌下动动,轻轻踢他一脚。


    桌子下面空荡,谢岩跟他挨得近,正好低头,看得清清楚楚,感受也更加清楚。一时有了安慰,不再动来动去。


    兄弟俩是换亲,陆柳知道哥哥对黎峰印象不好,又说:“大峰最近没有上山,一直在打年糕,也挣了些钱,我们年货都采买完了,上回我来赶集,都没什么好买的,就买了个特别好吃的饼子吃。大峰让我一定要尝尝,要十文钱一个。好吃。”


    他啃口包子,仰脸跟陆杨说:“没哥哥做的包子好吃。”


    陆杨听笑了。


    说他傻吧,他还会拍马屁。


    各处都好,陆杨不挑刺,但这个座次,他跟黎峰面对面,他一抬头就看黎峰的得意样,不膈应他一下,他就不是陆杨了。


    陆杨说:“哦,是吗?你男人是这么想的吗?”


    陆柳懵懵:“啊?”


    就前一句话的事,他立马看向黎峰,两眼水汪汪的。


    黎峰:“……”


    他不想说话。


    谢岩抓住机会,见缝插针道:“你说啊,这包子好不好吃?”


    黎峰又看谢岩不顺眼了。


    这小子到底喜欢陆杨哪一点,把人捧成什么样了。


    他说:“好吃。”


    陆杨见好就收,才说的打年糕,他顺便就聊聊年糕。


    他算账快,别的成本不提,单看散卖和出给米行的差价,就知道这个利润很不对劲。


    二十文和十六文,每斤差价四文钱。一百斤就是四百文,村里的小作坊,一回能出多少糕?


    而且量大了,黎峰自己弄不完,肯定要起班子,拉人入伙。


    上次谢岩从黎寨回来,跟他说了,黎峰家里打年糕可热闹,汉子好几个,给年糕压模的妇人夫郎也多。


    刨除成本,各家分账后,还要计算工钱。一家能落几串钱?也就冬季没别的营生,不然真以打年糕为业,他们这伙人全得饿死。


    陆杨说:“几百斤的年糕很好卖,去集市上卖,年节买的人多,你们不怕辛苦,多跑两趟,摊位费刨除,也比出给米行好。挣更多。”


    黎峰会算账,说生意,没有具体数字不好懂,他拿上个月卖年糕的数额做例子。


    米行会给他们折价的米,每一斤便宜一文钱。买五百斤,就便宜了五百文钱。


    第一批年糕出来,他们给米行出了三百斤,每斤少四文钱,一起少了一千二百文钱。


    两边相抵,米行把米价降低了五百文,在年糕上挣一千二百文,一次生意,利钱是七百文。


    黎峰说:“当年我娘起班子的时候,买不起太多米,米少了出糕少,我们寨子离县城远,来一趟不划算。跟米行老板谈了半个多月,他才答应低价出米。算出来差不多,两边一加一减的,他挣七百文,我们就少挣七百文,算个人情关系。”


    相当于米行老板也入股了,他们分账到最后,各家是五百多文钱。


    直接出给米行,也少两天奔波,省个体力、饭钱、摊位费。


    黎峰出给米行的年糕数量也是算过的,别人便宜五百文,他们不能低于这个数。


    前两年是维系关系,到如今,他们去米行,买米买面的,也能让个价,日积月累的,也不少了。


    谢岩一听“人情关系”,耳朵动了动。


    他记性好,这些账目过一遍,清楚利润数额。又想想每月吃米吃面的花销,认为这个合作是互惠互利的。


    米行老板肯定是挣了,再降也有利润,还能年年有个作坊给他打年糕。


    黎峰他们也挣了,他们没别的门路,米面是每天都要吃的,卖个力气,让个利,以后每次买米买面都能省一点。


    陆杨垂眸想想,对这件事没有意见了。


    “你还挺有想法的。”为着家庭和睦,陆杨也夸了黎峰一句。


    陆柳比黎峰高兴,笑得可甜。


    陆杨问他:“你车上那些年糕是要卖给米行的吗?”


    黎峰点头:“对。今天不是要吃饭吗?我没空散卖。”


    陆杨:“……”


    是他自作主张了,但黎峰这个眼神是怎么回事?好想打他啊,他当时也没说啊。


    陆杨不动。


    黎峰也不动。


    谢岩是坚实的夫郎拥护者,和夫郎一起保持沉默。


    陆柳终于感觉气氛不对劲,左看看哥哥,右看看男人,然后问黎峰:“大峰,那还卖吗?”


    黎峰说:“卖啊,你哥不是说了吗,可能卖不出去。”


    正在这时,前面卖货的陆林到后面吆喝了一声:“柳哥儿,帮忙搬年糕,傻柱不在,我前面卖完了,客人等着要!”


    陆杨笑了。


    谢岩感受到信号,问黎峰:“还卖吗?”


    黎峰:“……”


    才说了卖,他能怎么办?


    他说:“卖。”


    陆杨不为难他:“不卖就不卖,反正拉哪里去都能挣钱。”


    黎峰还是说卖。


    “出给米行的年糕不多,我再买点米回去打就行了。”


    屋里四个人,两个小夫郎不用说,黎峰看看谢岩,懒得叫他,出去搬了年糕,再回来继续聊。


    陆杨这里也有糯米,他就拿了八十斤来卖。县里打年糕的人少,但会蒸点糯米吃,也会拿糯米煮粥。他搭着卖卖而已。


    这些米,出不了多少糕。黎峰心中有数,他就不再提。


    他跟黎峰再没什么好说的,带着吃饱的弟弟去炉子边烤火。


    他们兄弟俩有话说,要离臭男人远远的。不管他俩冷不冷,陆杨都把炉子提到了房门另一边。


    陆柳紧跟着他,搬来了矮木墩,坐下就喊哥哥。


    陆杨再问他:“黎峰真对你很好?”


    陆柳“嗯嗯”点头,“真的,你看我,我都胖了!”


    他以前瘦叽叽的,骨头咯人,现在屁.股上、肚子上,都长了肉。脸上看得出来,但他没照镜子。反正黎峰说他摸起来有肉了。


    陆杨笑了:“我看出来了,我之前看你一眼,你都害羞,现在都能说这话了。”


    陆柳听得小脸红扑扑的,他跟陆杨说:“我出嫁前,姑姑教过我,我没听懂,第一天就挨着大峰睡,他也没说我。到第二天,我们才圆房的。”


    姑姑就是陆三凤了,不在陈家,他就不用喊娘。


    陆杨听着心疼。新婚头一晚,黎峰再懂,也是也糙汉子,他弟弟身板小,陈家又骗婚,黎峰但凡少点忍耐,陆柳能吃天大的苦头。


    他问:“我让谢岩捎带过去的书,你看了吗?”


    陆柳脸色愈发红。


    看了,还挑了菜谱,吃了野味。


    陆杨比弟弟放得开,而且很有大哥的责任感,才听陆柳说他什么都不懂,陆杨就想多教 一些。


    他说起考状元和煲汤的事,听得陆柳像个烧红的碳火,随便一摸都烫人,从里热到了外头。


    陆杨真是奇了:“你俩还吃鸡呢?你吃得明白吗?”


    陆柳被说得不自信:“我、我应该吃明白了吧?大峰没说什么啊。”


    陆杨说:“也许他也没吃明白。”


    他说:“我那儿还有几本画册,在家里放着,等下我们一起回去,经过村子,你等等我,我给你拿上。你回去好好看看,也考个状元。”


    陆柳不想考状元,他听得一知半解,就知道羞。还是大峰说的食谱好懂,鸡的一百种吃法,嗯。他要吃鸡。


    叫法而已,陆杨顺着弟弟来:“那你研究食谱,当大厨吧。”


    陆柳连声“嗯嗯”,“谢谢哥哥。”


    他还没跟谁聊过这话题,和姚夫郎都只是被打趣,没往深了说,见着哥哥,他有好多话。他先憋着,看哥哥好像想换话题,他就问:“哥哥,你在谢家怎么样?他们家亲戚有欺负你吗?”


    陆杨不想说这个事。事情还没彻底解决,赶在年关,县官也要过年,忙着打点上司,走动关系,这时候递状纸,没有好结果。


    金师爷劝他们等一等,年后衙门开了,他第一时间把状纸递上去,保准县官大发肝火,找人出气,会从重处理。这样才能出口恶气,也不算他们白打点了。


    陆杨又找了罗家兄弟问,他们都说金师爷厚道,收礼会办事,听他的没错。


    他们还要忍一忍。


    弟弟眼巴巴望着,沉默里眼神越来越担忧自责,陆杨只好开口说他的英勇事迹。


    “刚才搬年糕的傻柱你看见了吗?他是来出白工的,他当时婚闹,被我打了鸡。你知道鸡?”


    陆柳知道。


    没想到说个过得好不好,也能说到鸡,小脸又有些发红。


    等陆杨继续往后说,尤其是当村霸,挑拨村里关系,还围观了一场吵架,现在要开始反过来讨债了,他听得好激动。


    陆杨说话的时候,他脑袋连点,陆杨喘口气,他就连声夸夸,把陆杨捧得高兴,唾沫横飞,一时吹嘘起来,讲述间,有了夸张之处。


    另一边,两个互相看不顺眼的男人也开始聊天了。


    话题是谢岩找的。谢岩正在努力学习人情世故,并且很有主家需要招待客人的自觉,但他的人情真的很事故。


    他问黎峰:“你打年糕能分多少钱?”


    黎峰没隐瞒,男人挣钱的本事,没什么好藏的。


    “上次分了一两,这回该有一两多。”


    这个账太好算了,谢岩倒塌的心又站起来了。


    他说:“我前几天挣了三两银子。”


    黎峰被他的得意刺伤了。


    谢岩喜滋滋道:“我还有俸银没领,今天不是十五吗?要是你们没来,我就去县学领钱了,有五钱银子!”


    米就没说,都是陈米,和银子摆一起,显得银子很少。


    黎峰两条胳膊搭在桌上,双手交握活动十指。


    这话听着好不爽啊,这书生是该学学怎么讲话,陆杨怎么也不教教他?


    黎峰观察力强,谢岩跟陆杨的衣裳都不新,铺子里也简陋,肯定没怎么收拾,家里余钱不会多。


    再看看谢岩的书生身份,这几两银子够什么?


    黎峰:“但你花得多啊。”


    谢岩呆住。


    黎峰继续扎心:“大冷的天,还来回奔波。”


    至少这个屋子不像住人的。


    谢岩被攻击到了,他说:“我们快要搬到县里了。”


    铺面开着,搬来县里是迟早的事。


    县里比山里好,大家都这样想。


    黎峰想到这里,才占据上风的爽快心情又不爽了。


    他怼个书生轻而易举:“苦没吃完就做梦。”


    谢岩输了。


    拿眼睛跟夫郎求助,他夫郎正在跟弟弟吹牛,非常沉浸,根本感受不到他的灼热目光。


    谢岩:“……”


    只能靠自己了。


    谢岩说:“你们甜,你夫郎都不看你一眼。”


    黎峰回头看,他那个甜甜乖夫郎,正拿着以前夸他的话,改都不改的夸着陆杨。


    黎峰:“……”


    那你就不要怪我了。


    “你夫郎看你了吗?”


    谢岩沉默了。


    黎峰也没话了。


    房间里只剩下双子兄弟的说笑声。


    他们一起望着那边,见面这么久,这时才静静观察他们的面容。


    像,太像了。


    放在一起,很难发现区别。


    明明有着同样的脸,可吸引他们的,却是不一样的灵魂。


    他们能分辨自家夫郎是哪一个。


    黎峰起身,看看外边的日头,想着陆柳好久没见着陆杨,体谅他的想念,叫上谢岩,摸去灶屋做饭。


    在黎寨,没有男人会做饭。但显然,这个书呆子更不会做饭。相比起来,过了一阵单身汉生活的黎峰,简直是厨艺高手。


    黎峰又一次找到了优越感:“不会做饭的男人不是好男人。”


    谢岩坐在灶膛前的小板凳上递柴烧火,一声不吭。


    等着吧,下回见面,他就是厨神谢岩了。


    他脑子好,夫郎都说他聪明,他学什么都快。


    不像黎峰,空有大个头,做饭跟喂猪一样,大颗大颗的剁菜,谁家这么吃饭。


    灶屋里气氛冷硬,两个男人靠冷哼来交流,建立了坚实的敌对基础。


    第45章 两个没用的男人 再换一次


    中午吃炖酸菜。黎峰省钱, 抓一把酸菜炖出汤,又切了棵大白菜一起炖。


    菜帮子和菜叶都一起切成了丝,煮出来跟酸汤青菜面一样, 但没有面。


    临出锅, 谢岩起身一看,发现里头一点肉都没有,让他切点肉放进去。


    黎峰不动他家的肉。开着铺面,瞧着体面,自家日子都没过顺, 早上拿了十个包子吃,这算价格, 就是五十文钱。单算成本也得二三十文钱。不好再割肉。


    谢岩说几次,他都不动, 谢岩只好自己去,把肉切得乱七八糟,炖出来奇形怪状,还有部分肉片太厚, 出锅时还没炖熟,要拿到炉子上再煮煮。


    陆杨对这一锅菜的点评是:“两个没用的男人。”


    凭一己之力,拉低做饭组风评的谢岩竟然有些高兴。


    忙活半天收获没用评价的黎峰, 认为这日子没法过了。


    陆柳看一眼炖菜,想着黎峰是猎人,处理肉类绝对是老手, 不会切成这样。


    他精准夸黎峰:“大峰, 你把青菜切得像面条一样,真厉害!”


    陆杨只好说:“哇,这是谁切的肉啊, 一口就顶饱了。”


    他们都不怎么饿,就着炖白菜啃面饼,继续聊天。


    陆柳等会儿就要走了,还有事情想问哥哥。


    他想问问怎么出去交朋友。他怕陈夫郎骂他,也快过年了,到时还要跟二田媳妇打交道,要是被找麻烦怎么办?


    他想自己处理。让大峰出面,二田要挨揍,不利于家庭和睦。让娘出面,娘嫌他没用,就不喜欢他了。


    这话当着黎峰的面不好说,他说起去陈家送年礼的事。


    农家送年礼,就只走几家亲戚,旁的就拜年,去别人家里攒攒人气,互相道个喜,喝碗茶,吃点花生瓜子。关系好,就留一顿饭。多的东西没有。


    黎峰的大舅在陈家湾,陈老爹一家也在陈家湾,这头的礼躲不了。


    陆柳应付不来,他一开口说话,陆三凤就气得骂他。总不能每次回去,都扒陈老爹的棉衣。他要问问哥哥,这事怎么解决。


    陆杨说:“你们哪天去啊?到时候我跟你换换。”


    两边把事情说开,这事就简单了。兄弟俩随时能换一换,有什么麻烦事,比如说陈家,都好解决了。


    陆柳听得愣了愣:“还能这样?”


    黎峰一脸抗拒。


    谢岩满脸警惕。


    陆杨给谢岩夹了一块丑丑的肉片,然后跟黎峰说:“你那什么表情?你以为我很愿意跟你一起吗?”


    谢岩找到机会,抓紧怼黎峰:“你做什么?我家杨哥儿要跟你一起去陈家,你为什么不同意?你敢不同意?”


    这是他上次他黎寨的时候,黎峰跟他说过的话,他大差不差的改一改,就这样怼回去了。


    陆柳见状,看看哥哥,再看看黎峰,然后选择捏他不在乎的人。


    他说谢岩:“我哥哥跟我男人说话,要你管。”


    黎峰见他护短,莫名笑了。


    他给陆柳夹菜吃,挑着已经炖熟的肉片。


    他家小柳馋肉。


    陆柳为着哄他,抓紧又捞小半碗白菜丝。这是黎峰切的白菜丝!


    黎峰瞅他一眼,才跟陆杨说:“换也行,小柳不能去上溪村。”


    上溪村跟狼窝似的,陆杨还能骂人打人,陆柳肯定不行。


    陆杨就说:“你不是还要给米行送年糕吗?你下次来县里,送完年糕,就来铺子里找我,让柳哥儿在铺子里待会儿,下午关门跟阿岩回村。我跟你去一趟陈家,办完事,就在官道上等他们。”


    这个可以。黎峰算算打年糕的工期,定下十九的日子。


    谢岩还不知道陈家的事,张口问一问,听说是养父母家,迟疑着问:“我要去看看吗?”


    陆杨摇头:“不用,等回家我跟你细说。”


    谢家的麻烦事要到年后收尾,陈家这头就不摆出来添乱了。


    有黎峰在,陈老爹不敢硬抢,他过去随便说说好话,打听打听作坊的进度就行了。到正月,再换一回,过去拜个年,就没什么事了。


    陆杨跟陆柳说:“等过年,我们就在官道上见。你跟阿岩去陆家屯,见见父亲和爹爹。我跟黎峰去陈家湾转转。”


    陆柳害怕去陈家,又觉着把这些事情都推给哥哥不好,小小挣扎了一下,还是黎峰说:“我俩一家的,你去我去都一样。”


    他放松下来,先跟黎峰说:“那你不能跟我哥哥吵架。”


    然后跟陆杨说:“好,我们过年就这样。”


    谢岩很快就吃完了,他不耽误陆杨跟他们说事情,主动去前面换下陆林,让陆林到灶屋吃饭。


    他们在锅里留了午饭,陆林吃完,再让傻柱吃。


    难得见一面,时间太短,谢岩出去了,陆杨紧着又跟他们说了件挣钱的事。


    “你们寨子离县城远,有没有想过进一些货,放到寨子里去卖?比如酒、酱油,还有瓜子花生之类的干货。”


    这事还真没想过。陆柳是完全没有动过念头,黎峰是之前想过,他爹走了以后,娘没有改嫁,他们一家分出来过日子,家里人口不如别家多,种地很吃亏。


    幸好黎峰练出了打猎的本事,不然家里糊口都难。


    娘跟顺哥儿都干不了重活,现在再加个陆柳,娘还想把二田分出去,两边都没有足够的劳力种地。


    黎峰还好,他可以继续上山打猎,娘肯定心里不舒坦。打年糕有时节,平常干不了,能有点旁的营生,每个月挣一点贴补,家里压力就小了。但他们没有门路。


    陆杨跟隔壁丁老板说好了,可以拿点酒卖卖看。


    酒越贵,利越高。本地酒利薄,每三斤,挣两文钱。


    陆杨跟丁老板磨了两天,告诉他村里人不识字,什么三斤两文钱,算着麻烦,他那么大个老板,还计较这点零碎?再说,酒是用粮食做的,以后地里出了粮食,也能卖给丁老板,让他行个方便。谈定了每斤能挣一文钱。


    余下的,干货可以搭着带一些。这种没有自家手艺的东西,都是薄利,挣不了几个铜板,捧个人场罢了。


    陆杨说:“你们靠着山,可以收山货、野味,山里的野核桃、野栗子、野菜、菌子、果子,这些东西我都收。价格先等等,我这阵子忙,没有出去打听,你们可以先收着,到时再谈。”


    他想过很多,弟弟老实又胆小,平时就喜欢待在家里,他不强求,以后他们要到县里来做生意,他能帮都帮。现阶段,就根据条件来。


    待在寨子里,有寨子的生意。靠着山,这就是他们的本钱。山货有市场,但这东西也跟种菜一样,一家没有多少,摘下来的东西都是自家吃吃,到赶集之前,拿上几斤、十几斤的,到县里卖了。


    如果寨子里有人收山货,他们平时采摘就勤快了,供货稳定。


    陆杨也不怕被人抢了生意,别人再好的门路,不如他对弟弟亲。他让利的程度,不是别人可以比的。


    他不靠山货挣钱,这东西拿到铺子里,就是扩展一下售货范围,添个人气。大头还是给弟弟挣。


    陆柳听得眼睛亮亮的,他一直想着怎么挣钱,还说先养好兔子,等母兔下崽,再把小兔子也养大。开春了,再让黎峰给他捉些鸡回来养。


    靠着这些东西,一年零零散散的,也能挣个几百文钱。


    哥哥的提议,他不知道能挣多少,反正房子都是空着的,他试着做做,能成,他就能帮上黎峰了。家里多个进项,黎峰养家压力小,可以多多陪他。


    他想试试看,要努力做好。但家里事情,他没当家做主过,就眼巴巴望着黎峰。


    黎峰没立即同意:“我手里银子不多,下次……”


    陆杨抬手,打断他的话:“不用太多银子,这点面子我还是有的。你想想都要拿什么货,别的东西先等等,酒就在隔壁,我待会儿就能带你去拿。”


    干货就他铺子里这些,先拿寨子里去卖卖看。


    腊八前后,赶集的人多,估摸着都买完了,少带一些,兴许哪家嘴馋,早都吃完了,可以挣一笔。


    卖吃的就这样,吃完了,没见着,惦记也没法子。


    嘴馋的时候,恰好知道哪里有,离得近又方便,价格也不贵,就会上赶着解馋。


    客人三文五文的花着,店家一文两文的挣着,积少成多,家底就厚实了。


    挣钱最好的时候就是人闲的季节,人闲嘴就闲。


    别看都说忙起来才吃好的,好东西什么价?吃也吃不了两顿,也没空出来转悠。


    根据陆杨多年的县城生活经验来说,越是闲的时候,越能挣抠抠搜搜的小钱。说着舍不得,隔三差五来一趟,想着也不多,加起来可不得了。


    小本买卖,挣的就是小钱。像他们卖的这些,就是嘴闲吃的玩意儿,正好挣年节的钱。


    黎峰不是小气性子,做事有魄力。


    别的东西,他不常买,不清楚,要回家再问问娘。酒可以先拿着。


    黎寨的汉子们都喝酒,好多媳妇夫郎也喝,别说过节,平常也要来一碗。


    各家都抠门儿,每回买酒不买多,喝完了就没有了,用这种方式省酒钱。


    真把酒摊开到门口,生意少不了。利薄了些,可两斤没多少,他一顿就能喝完。


    只是今天真没带多少钱,待会儿还要去采买糯米。


    黎峰问个价,拿钱袋出来看看,数了四串半的钱出来,有四百五十文钱。


    本地酒售价是十文钱一斤,这是最便宜的酒。


    上次陆柳来赶集,一小坛就要二十文钱。


    他们每斤能挣一文钱,就算九文钱一斤买入,今天先买五十斤试试。一进一出,就是五十文钱。


    陆杨再不多劝,让他俩坐会儿,趁着天色早,赶紧去隔壁酒铺找丁老板。


    上次他提过野味,丁老板没给回信儿,他先带来了生意。


    “先拿五十斤起个头,以后长长久久,劳丁老板多多照顾!”


    丁老板对陆杨乐呵呵的。陆杨的包子铺常有官差来,连带着他这邻居家都消停了,没什么流.氓混子来闹事,他高兴着呢。


    “我说怎么没见着你在前门叫卖,还说今天安静,原来是家中来了亲戚?”


    陆杨说是,还问丁老板:“您生意做得大,在县里待得久,认识的老板多,能帮我再搭个线不?我弟弟住黎寨,那边实在太远了,我想着,给他们拿些酱料、油米过去,自家吃着便宜,平时一文两文的能攒几个铜板,日子也就过起来了。”


    丁老板很喜欢跟陆杨说话,陆杨脑子活,心思活,来一回惦记个事儿,偏话说得好听,不惹人厌。


    丁老板说:“他要是能把酒卖出去,我就跟那些老朋友们说说,这都没事儿,大家交个朋友。”


    陆杨一听,心中立马有了主意。


    卖出去,也没说卖去哪里。县西四个村子,他能在上溪村走走,再让大松哥帮忙在陆家屯卖卖,黎峰的大舅在陈家湾,这里也能分分,余下能有多少送去黎寨?没可能卖不完。


    真卖不完,再拿五十斤也没事。他平常还有人情关系走动,酒又耐放,就当花钱打点了。


    关键是酱和油,这是好东西,能便宜点,不仅弟弟能挣钱,他做包子的成本都会更低。成本低,挣钱就多。


    “丁老板,您真是仗义,今天晚了,明天我请你吃包子!”陆杨笑道。


    陆杨买酒这阵,黎峰也跟陆柳说好了,等下他先出去买糯米,让陆柳在铺子里等等。


    到陆杨回来,跟黎峰打个照面,就能跟弟弟单独相处了。


    陆柳带了手套来,他从小包里拿出来。


    包是皮革制品,平常黎峰上山用的,里面会装一些重要物资,比如一些止血药草、药粉和盐包。


    他今天背出来,往里放了手套,还有钱袋。


    手套是比着他手的大小做的,陆杨戴着刚刚好。


    陆柳还挑了皮子,从一堆碎料里挑出羊皮,上面的羊毛都在,皮面防风,毛面在里暖着。他感觉比棉花手套好,干活耐脏。


    陆杨很喜欢,戴着又摘下,扯着手套口子往里看,又伸手进去,用手指感受里面暖呼呼的羊毛。


    他跟弟弟说:“这个也能卖钱!”


    陆柳嘿嘿笑:“我手艺还不够好,大峰让我先练练,我给父亲和爹爹也做了手套,帽子还没做完,等下次过来,我就把帽子给你拿来。”


    这样哥哥来回奔波的时候,脑袋不受冻。


    陆杨心也暖了,问他:“还有多的料子吗?你给我拿一些,我给谢岩也做个帽子手套。他脑子精贵,冻坏了就不值钱了。”


    他把话说得市侩,语气里分明都是关心。


    陆柳听他惦记谢岩,也问他:“你跟谢岩好吗?”


    陆杨都说好:“他什么都听我的,娘亲也好,我成亲后,没怎么料理家务事,成天带着谢岩出来奔波,她都没说我,把家里料理得好好的。现在做生意,路远,天冷,跑着真是累,我心里是满足的。这日子有奔头,等搬来县里,每天能多睡会儿,也不用提心吊胆了。”


    陆柳心疼他,抓着他的手,隔着手套,也要帮他暖一暖。


    他从前不经常出门,没跟别人打交道,每天就是做饭养鸡,这两件事每天钻研,每天思考,费劲尝试,拿出来也算个本事。


    他知道,本事都要练的。一天两天成不了才。


    哥哥懂得多,肯定吃了更多苦。他心里不好受。


    他又想到他在陈家挨的骂。才接触几次,次次都挨骂,还有一堆干不完的活等着他。回门的日子,姑姑都要使唤他,还想叫大峰去劈柴。不知以前哥哥过的什么日子。


    嫁人后,男人顶立不了门户,还要哥哥闯一条道出来。


    陆柳想着想着,眼泪憋不住,吧嗒吧嗒往下掉。


    陆杨能猜到他的心思,还是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傻弟弟跟他打直球:“心疼你。”


    陆杨心里软乎,嘴上不认:“我说我过得好,你心疼什么?你刚才是不是乱想了?”


    陆柳才没有乱想,他想的都是事实。


    陈家不好,谢家麻烦,哥哥大冬天还在奔波,里外照料,还要惦记着他。


    陆柳说:“我要是有用,就能帮帮你了。”


    这就是说傻话了。


    陆杨跟他说:“我们是兄弟,我们这样亲近的关系,你帮我,我帮你,有什么好计较的?你在山里,消息不灵,我拉你一把。你以后有什么好东西,送来给我,我俩一起把钱挣了,两家都过好日子。”


    陆柳更是坚定,一定要把酒摊支起来。


    卖货要人气,得告诉别人,他回家以后,也要跟姚夫郎出去串门,把卖货的消息传出去。再说他打算收山货,让各家心里有个数。


    等哥哥定好价格,他再出去转转,开始收山货。


    想得挺好,陆杨问他怎么收,他突然哑巴了。


    陆柳支支吾吾说不出个一二三,又想到他被陈夫郎骂的时候,憋半天就几个字,实在愁人。就小小声问哥哥:“这要怎么办啊?”


    陆杨问他详细的,陆柳把他仅有的三场冲突说了。


    第一场,不知道二田为什么发疯了。


    第二场,他说瞧不起陈夫郎。


    第三场,他说他会笑话陈夫郎。


    别的没有了。


    陆杨:“……”


    总共就三场,三场都赢了,还要怎么办?让别人跪下来磕一个?


    陆杨的解决方式很简单:“有人说你,你当场就怼回去,绝对不要过夜。你们在寨子里住,今天吵完明天见,吵嘴结不了仇,你不要怕。”


    陆柳觉着他反应慢,当时可能想不出来话怼人,要想一晚上。


    陆杨笑话他:“你晚上还有空想别人?你不是要研究鸡的一百种吃法吗?”


    陆柳被他臊得脸蛋通红,什么心疼泪流、什么委屈忧愁,全都没了。


    他真是容易被影响,话到这里,又换了个话题。


    他问陆杨:“哥哥,你知不知道怎么快点怀上孩子?”


    陆杨不知道,但他不能在弟弟面前说不知道,这会坏了他顶天立地的兄长形象。


    陆杨说:“很简单,孩子又不是凭空来的,就跟地里的粮食一样,你得翻地播种吧?地也得肥一些,不然翻了地播了种,苗儿也长不出来。


    “你现在就被养肥了点儿,孕痣都亮了些,看得出红色了。再努力翻翻地,多撒些种子,总能活一个。种子活了,你就怀崽了。”


    农家长大的孩子,翻地播种听得懂。


    家里的田地就不肥,庄稼长得稀稀拉拉,秋收的时候,粮食都比别家少。


    陆柳用很朴实的想法来理解,他要养得好一些,然后让大峰勤快一些,这样就能生出壮实的孩子了。嘿嘿。


    他上回赶集买的红枣还没吃几颗,回家就炖上。


    大峰不会介意他炖枣子吃,偶尔再加个鸡蛋,放点糖。


    想想就香,真好。以后嘴馋,就跟大峰说想怀孩子。嘿嘿。


    听哥哥讲一句,他傻乐好几次,然后又把话题绕回去,问陆杨:“过年要吃年夜饭,要是二田两口子不老实,我怎么办?”


    陆杨让他不要管,“让你们娘管,娘才管儿子。年夜饭的时候,黎峰肯定在,他在,那两口子能翻天?就是挨骂的命。平常要是遇见,你照常怼回去就行了。见了二田,就说他听媳妇话。见了二田媳妇,就说她管不住男人。不管他们说什么,你就说这两句。”


    这个简单,陆柳记下了,还要跟哥哥撒娇,让他再教教怎么怼陈夫郎。


    怼陈夫郎就更简单了,那人不是嫉妒吗?不是冒酸水吗?


    陆杨跟他说:“下回见面,你跟他说你开小铺子了,是你县里哥哥给你牵线进货的。他就酸你是县里人,你就气他。多气两回,他见了你会绕路走。但你不要绕,见到他,正常说话,告诉他你在卖什么东西,收什么货,气死他。”


    陆柳胸有成竹了,笑得喜滋滋的。


    陆杨看他这一串问题,又主动为他解决社交难题。


    交朋友,简而言之,以利而聚。聚起来,再看值不值得交心。但凡能互相帮扶,就能长久来往。平常的关系,就是点头之交,见面寒暄一句。也简单,吃了没,喝了没,干啥去。万能套话。


    “你开起了小铺子,家里自然有人气,到时你不用想太多,简单来往就行。最好把黎峰娘请到家里来帮你。”


    弟弟这性子,别人来家里,非要嗑瓜子,他肯定不好意思拒绝。


    到时候摆出来卖的瓜子,都成了别人聊闲随手抓一把的东西,非把他急哭。


    弟弟跟他不一样,性情软,又没别的心思,黎峰的娘想刁难都没处刁难。


    娘家有本事,弟弟腰板就硬。真有一些摩擦,双方能好好说,再有黎峰周旋,处一段日子,互相了解了性情,就知道怎么相处。


    家庭和睦了,再怀个孩子。啧啧,这日子真是好。


    陆杨摸摸弟弟的肚子,跟他说:“要么让黎峰忍着,先把你好好养养,来年才好生胖娃娃。”


    陆柳听了,稍作犹豫,摇头说不。


    晚上那么长,两口睡一窝,不吃鸡做什么,聊天都感觉没劲,身上难受。


    他说:“我要做大厨。”


    陆杨笑死了。


    他今天先一步回,坐黎峰的车,跟弟弟一起走。


    谢岩晚一步,把陆林他们拖着。


    黎峰买完糯米回来,先到前面跟谢岩结账。


    铺子里卖出去了八十斤年糕,都是附近老板、街坊照顾的生意。时间长一点,他这一车都不算事。


    已经宣传出去了,黎峰不让他们难做,余下的年糕也过称卸货。他留给米行的年糕有三百五十斤。零碎的斤两不计,散卖要七两银子。


    货款先不拿,卖完了再说。


    他每斤让两文钱,算是分账。


    谢岩在这方面很坚定,怎么都不要。


    黎峰再跟陆杨说,陆杨也是不要。


    他做事要圆滑些:“你要过意不去,待会儿给我买个饼子吃,算你交了摊位费。”


    也行。


    黎峰去隔壁酒铺,拿了两坛酒。一坛二十五斤。丁老板已经吩咐伙计缠好了草绳,只要不翻车,一点小颠簸完全没问题。


    陆杨拿了一笼包子带上,让陆柳回家吃。


    陆柳又一次蒙上了脸,哥哥在他身边,他走之前,也回望了这间铺子好久。


    他很难才出一次寨子,这时就有了离愁。


    陆杨提醒他:“你忘了?过几天就见面了,我们还要换换。”


    陆柳没忘:“你去陈家湾,我又不一起。”


    小可怜样,还挺黏人。


    陆杨说:“你把寨子里的事情料理好,可以跟着黎峰来县里拿货,让他去忙,你来找我,我给你弄好吃的。今天中午没吃好,下次哥哥给你做。”


    陆柳应下了:“有铺子真好,又能挣钱,又能交朋友,还能来县里。”


    只是寨子里的人数限制了生意,实在没多少利钱,主要还是收山货,这个也要辛苦些。


    黎峰给他俩买了饼子吃,陆杨尝着馅饼里的肉馅儿,感觉跟他的包子馅儿差不多,只是汤汁更浓更多。


    他看陆柳好馋,吃得好香,这饼子又实在贵,就教陆柳调馅:“我还没做过,可能要差一点,你回家试试。反正肉饼子就没有难吃的,多调几次馅儿,练熟了,你想吃就能吃,不用跑这么远,眼巴巴嘴馋了。”


    陆柳“嗯嗯”点头,又开启夸夸模式,对陆杨大夸特夸。


    吃完饼子,陆杨蒙上脸,换陆柳“透气”。


    从城门这段开始,往外走能碰到好多人,都是各村出来的人,其中还有黎寨卖年糕的汉子。


    他们看黎峰车上多了个小夫郎,问了一句,没说什么,路上也聊天说话。


    等到上溪村,黎峰让他们先走。陆杨下车,一路跑回家,拿了五本图册过来,送给弟弟,祝他早日厨艺大成。


    荤话裹了普通词,光明正大说出来,那也是荤话。


    黎峰都忍不住多看了陆杨两眼。他还在这里听着呢,陆杨知不知羞?


    一天都过去了,他非要眼神挑衅。陆杨就怼他:“怎么了?你好意思做,还不好意思听啊?”


    陆柳拉架:“哥哥哥哥,大峰大峰……”


    他这个拉架方式,把陆杨逗笑了。


    “行吧,你俩走吧,我让阿岩再写些字,下回见面教教你们。”


    黎峰哼了声,到底没拒绝。


    这年头,不是什么人都能识字读书的。


    陆柳也道谢,但他怯怯的:“听说读书好难,我又笨……”


    陆杨说:“没事,我这里还有几本图文书,你们看图识字就行了。这是很好的识字方式,我都认得不少字了。”


    黎峰:“……”


    陆柳红着脸,有点期待。


    “谢谢哥哥。”


    他终于肯定了谢岩的用处,也说:“哥夫真厉害。”


    陆杨又是一阵笑。


    很好,晚上就羞羞他家状元郎。


    真厉害啊,都识字呢,不给他读两话煲汤书,怎么对得起漫漫长夜。


    第46章 吃饱了 好东西要分享!


    陆柳跟黎峰回到黎寨的时候, 天色已见黑。


    他们在新村歇脚,把糯米卸下。


    陆杨给陆柳拿了一笼肉包子,有二十个, 陆柳拿了一半出来, 给陈桂枝和顺哥儿吃。


    陈桂枝唬了一跳,还以为是他们在县里买的,也就多忍耐了一会儿,就听陆柳笑道:“娘,这是我哥哥给我拿的, 他在县里开铺面,包子是他做的, 您尝尝。”


    陈桂枝看看包子,又看看卸糯米的黎峰, 再看闻着味儿就过来的顺哥儿和二田两口子,问他:“你什么哥哥能给你这么多包子?”


    别的白面包子就算了,可能是菜包子,陆杨给的, 都是他亲手包的酱肉包子,个个透油透酱,一看就是肉包子, 皮薄馅厚,瞅一眼都馋。


    陆柳嘿嘿笑:“我亲哥哥。”


    黎峰听见,搭了句话, 把陈桂枝的话头岔开, 说:“娘,你就吃吧,给顺哥儿拿两个, 这包子趁热吃才好吃,他一路裹棉衣里带回来的,还热乎着。”


    二田被王冬梅掐了一把,也开口说话,笑嘻嘻的:“大哥,不给我吃啊?”


    黎峰不给。一般的矛盾,他做哥哥的,让就让了,能教好好教,兄弟之间没什么过不去的。


    二田埋怨他,他挣一点银子,娶个夫郎都被他记恨,这事就没什么好说的。


    寨子里也有一家兄弟欺负老实人的,上头的爹娘偏心,压着儿子当老黄牛,熬成老光棍,也娶不上亲,挣来的银子,换来的粮食,自己都吃不饱饭。


    他们家没有这样,老二不满意。怪他为什么不能这样。


    没劲。


    他说:“你媳妇没有哥哥吗?找她哥哥要。”


    他给了话,陆柳正好不给他们分,好得很。


    王冬梅笑了声:“大哥,我知道你瞧不起我们家穷亲戚,我家是穷,可我要的聘礼也少啊。”


    她今天说话没底气,都没看陆柳一眼。


    县里来的就是县里来的,上门的二舅阔气,又是肉又是糖。


    回门一趟,娘家也亲热。又是棉衣又是豆腐。


    这又不知哪里出来个哥哥,出手就是二十个肉包子。


    就这些东西,满寨子里,谁家比得了?


    黎峰没搭理她。他买了四百五十斤糯米,装车上足足九包,城门口遇见人,匀了几包到别的车上,黎峰车上还有四包。


    四包糯米,说多不多,二田帮着抗一包,黎峰也记他好。


    站那儿光看着,一张口就要吃肉包子,两句话不对付,就放任媳妇说难听话,黎峰看他们就烦。


    陆柳不喜欢别人说黎峰,他想张口帮忙,就用他上次说陈夫郎的话,他也说瞧不起王冬梅好了。


    没等他开口,陈桂枝给二田递了话:“你去灶屋,添两碗饭出来,你们两口子端屋里吃。”


    黎峰已经搬完糯米,在拍手去尘,二田怕挨打,不敢多说,拉着王冬梅往灶屋去。


    两口子面上不说,盛饭不留后手,眼看着这边有四个人要吃饭,锅里就留个锅底,菜都夹得只剩个盘底、碗底。


    这还怎么吃?黎峰顿时又气了。


    好好的饭菜,他拿去喂狗,都不给老二两口子吃。


    陈桂枝把他摁住了:“急什么?让他俩闹,到时说分家,也怨不了我偏心。我这个当娘的,还看他俩眼色,受他俩的气,饭都不给吃了。”


    陆柳拿筷子夹包子,一次给她碗里夹了四个,大阔口碗都盛不下了。


    陈桂枝看他,他就说:“娘,你别气,吃包子,包子好吃!”


    陈桂枝无言以对。


    陆柳今天吃得多,早上吃了包子,他平常吃两个就饱了,他愣是吃了三个半。多吃了一个,聊天时又拿一个啃,喝了茶水,肚里发胀,余下半个包子,黎峰吃了。


    中午还不饿,又吃炖菜和面饼子。下午回来,黎峰又买了肉馅饼吃。他是吃不完,跟黎峰合着吃了。


    他这会儿不饿,看娘摁着黎峰,又跟着劝了两句,说:“我去炒个菜,一会儿就好了!”


    主食就吃包子,好东西不耐放,隔夜留几天,还怕吃到别人肚子里了。


    顺哥儿瞅着气氛不对,也说去灶屋帮忙。


    这桌饭确实没法吃,陈桂枝跟陆柳说:“三苗家的今天送了些菌子过来,吃包子就不炒菜了,你洗菌子,再切个萝卜,弄个素汤。你俩风里跑一趟,喝汤暖暖。”


    陆柳应下了。


    顺哥儿跟着他去灶屋,灶膛里有余火,烧火容易,架起柴火,往里塞点干草,火势就起来了。


    陆柳挑了个大萝卜切成块,先过油炒了一遍,再加热水煮,菌子切片,一起加进去炖着。


    顺哥儿不耐烦吃萝卜了,说萝卜吃多了,放屁都是萝卜味儿。


    陆柳知道。那没办法,这个时节,不是萝卜就是白菜,想吃好的,得花银子买。


    汤好做,大火不过一刻钟,萝卜炖软,菌子煮出鲜味儿,加点盐,加点酱油,再切两根葱,撒点葱花,就能端出去。


    堂屋里,黎峰把炉子上的茶壶替下,换了铁丝网,陈桂枝把包子拿上去烤。


    包子放外头晾晾就凉了,烤一烤,底部的面皮焦黄,咬一口像锅巴,没有米锅巴黏,容易崩出面粉末,吃着香。


    他们平常是烤馒头片吃,白口都能吃一碗。烤包子还是头一回,这包子皮薄,陈桂枝翻面勤快,跟黎峰搭着聊了几句。


    她看见黎峰骡子车上的酒坛子了,那么大两个坛子,得有四五十斤酒。


    “那也是他哥哥送的?”


    黎峰顺道就跟她说了支酒摊、卖杂货的事。


    “骡子身上还驮着货,拿了些瓜子、花生、红枣回来,核桃我们山里就能捡,我没要。您之前不是说想搭着搞点别的营生吗?要是能拿回酱和油,这事儿能办吗?”


    陈桂枝点头:“能是能,要门路。我们这里赶集一趟,来回三四十里路,就买些米面油盐,平常也没别的物件要添置,这事可以做,就是利润太薄了。之前王老财不是干过货郎?搭着卖些针头线脑的,看着红火,一个月下来几百文钱,还不如去山里挖笋子。”


    黎峰觉着每个月能有几百文钱,也可以做一做。


    到时让陆柳跟着娘,带着顺哥儿一起,三个人搭把手,这三个都是勤快麻利的人,忙得过来。挣的这点钱,家里日常开支足足的。


    王老财当货郎,家里是要出个劳力,也舍不得一回进货太多,见天儿的往县里跑。他们不用。家里进货,他定个日子,一个月去两三次就行。生意顺了,一个月可以只去一次。


    他娘也会赶车,以前他们兄弟小的时候,都是自己借车去县里,这事儿也能办。唯一的问题是,他娘暂时不方便跟陆杨碰面。


    头几个月他来跑。他也能带着陆柳见见陆杨,两头都好。


    等陆柳和顺哥儿把汤菜端上桌,一人盛了一碗萝卜菌子汤喝,母子俩的话题已经聊到售货范围和每一样的利钱了。


    旁的东西都是小钱,人在家里坐着也是坐着,东西摆好,有人来买,就能挣个一文两文的,很可以了。


    收山货是大头。陈桂枝早年也卖山货养家,各类山货怎么处理,外头是什么价,他们散卖、卖去店里,又各是什么价位,她一清二楚。


    陆柳哥哥这么大方,连吃带拿的给肉包子,一天光是包子钱就得一百多文钱。酒和干货,还有旁的货品,都是人脉关系。落到他们家,是个人情。


    陈桂枝想着,要是山货压价不多,两家合作就合作。要是压价太多,那什么哥哥想用薄利换厚利,这事她不能干。


    她看一眼陆柳,陆柳真是吃饱了,包子都吃不下去了,馅儿夹出来给黎峰吃,只顾着吃包子皮。


    黎峰见状,问陆柳:“不馋肉了?”


    陆柳不馋了,今天吃太多了。


    炖菜里有肉,谢岩切肉的手艺不好,用料大方,炖菜里好多肉。


    他今天一日三餐,全是大口吃肉,给他吃伤了。


    黎峰又给他分个包子皮,转而跟陈桂枝说:“他哥哥那铺面才开没多久,最近忙着,说这两天就出去打听,下回我过去,就能谈价了。”


    陈桂枝顺嘴道:“什么他哥哥、他哥哥的,你怎么比二田还不懂事?他哥哥不就是你哥哥吗?这是大哥还是二哥?你叫哥就行了。”


    黎峰:“……”


    陆柳憋着笑,脑袋差点埋到碗里去。


    黎峰跟陆杨不合,今天见面,陆杨只让他们叫了哥夫,都没让黎峰叫哥哥。


    没想到回到家里,娘让他叫哥哥。


    真是好笑,哈哈哈。


    黎峰无语,当没听见,把称呼带过去。


    陈桂枝又疑惑:“不对呀,陈家两个儿子我见过,瞧着就没本事,怎么就开铺子了?他家不是卖豆腐的吗?


    黎峰简单解释:“县里的哥哥,跟他一个姓,姓陆的哥哥。”


    陈桂枝问:“叫什么名字?”


    陆柳吃不下去了,头也不敢抬。


    黎峰说:“没问,他都成亲了,男人跟个鸡崽子似的,黏得很紧,聊个天都盯着,问名字还得了。”


    陈桂枝就看陆柳,陆柳假装没有感受到她的视线,吃饱了还猛猛吃。


    陈桂枝:“……”


    算了。


    去一趟县里麻烦,她今天还要再想想。


    “不是还要打年糕吗?你等着,我想想要拿哪些货,这阵子也出去转转。打年糕忙的,好久没出去串门了。”


    陆柳一听串门就有精神了,比黎峰先答话:“娘,我也想串门,你带我一起去。”


    陈桂枝疑惑:“你跟着做什么?我出去串门,聊天的都是些老东西,你能跟他们聊到一处?”


    陆柳不知道聊不聊得到一处,他就觉着跟着娘出门,不会被人骂。


    他要去,他又不是跟人聊天的,他是去宣传他的小铺子的!


    陈桂枝不说他了。去就去吧,忙过这几天,各家收拾年货,洗洗刷刷。


    家里这点东西,两三天就忙完了,剩下的日子都是晒太阳聊闲话,手上随便搭着干点针线活。


    晚饭后,碗筷不用陆柳收拾。


    黎峰找陈桂枝拿皮料,又问有没有做好的帽子手套。


    以价格来算,拿两双手套和两顶帽子送给陆杨,比包子贵。


    关键是人情。挣钱的事,陆杨带着他们,他们得知好歹。


    人情放心里是情义,表现出来,多多少少也会沾点利益,你来我往的,免不了。


    陈桂枝去屋里拿了一顶帽子一双手套出来。


    “料子我留着吧,这两天叫顺哥儿帮忙,送货之前再做一顶帽子出来,你夫郎手上不熟,做得慢。”


    黎峰看一眼陆柳,陆柳点头了。


    亲自做,是个心意。娘和弟弟做的,一样是心意。


    他手上慢,硬拧着,娘不高兴,哥哥还要受冻。


    家里还有个半成品帽子,他这两天也赶赶工。


    能做完,就一起给哥哥拿回去。


    谢家就三个人,哥哥跟谢岩都有了,空留个婆婆两手空空,实在不好。别的就再看。


    拿上帽子手套,夫夫俩点上灯笼,回家去。


    黎峰绕了一段路,往三苗家去,见他家亮着灯,在门外喊了一嗓子:“三苗!”


    三苗家的狗子三两先应声了,汪汪叫着。


    心里喜欢,这听不懂的狗叫都让人高兴。


    陆柳也看上三两了,他嘀嘀咕咕跟黎峰说:“二黄真是没眼光,这种漂亮乖狗狗都不喜欢,它想干什么啊?”


    黎峰跟他混熟了,说话糙得要命:“干傻狗。”


    陆柳:“……”


    他瞪黎峰一眼,红着脸坐车上,脑袋偏着,看另一边的房屋。


    三苗跟他家夫郎一块儿出来了。成亲那天,陆柳走得早,还没见过三苗的夫郎,今天搭着认识认识。


    三苗夫郎是陈家湾嫁过来的。陈夫郎经姑姑牵线,嫁来黎寨以后,常说黎寨的日子不是想象中那么苦,各家都攒着银子,离县里远了些,平常吃喝都不差。


    地少了点,种起来不累。平常做做针线活,做点皮制品,都是贴补。


    这话传回陈家湾,好多小哥儿小姐儿都动心。


    今年黎峰也是从陈家湾说亲,有陈老爹那样摆阔,媒人跑得腿脚起火星子,一家好汉各处说。


    陈家瞧不上的汉子,拿别家去都是香馍馍。


    三苗也今年提亲的,相中了苗夫郎。


    他俩名字里有个字一样,是缘分。


    陆柳还知道一个苗夫郎,跟陈夫郎是朋友。


    三苗的这位苗夫郎就报了姓名:“我叫苗小禾,禾苗的禾。”


    陆柳还不知道怎么交朋友,思来想去,给他拿出一本画册:“你先看着,看完我们换换。”


    苗小禾看过一本,是黎峰给三苗的。


    他瞅着挑挑眉,到底是新婚小夫郎,脸蛋红红的,问陆柳:“你哪里来的?”


    陆柳说:“我哥哥给我的。”


    他还说:“对了,我哥哥有门路,让我拿些货卖,以后你买酒买瓜子什么的,可以来找我。”


    苗小禾应了:“行,三苗今天说他还要再打年糕,你来新村玩吗?”


    陆柳不确定,可能不来,家里脏东西多,他还想多洗洗。


    “明天再看。”


    他俩聊得简单,黎峰拉上三苗也没旁的事,让他回屋拿大汤碗来,给他舀了一斤多的酒。


    黎峰说:“我把二黄放你家养几天,你看行不行?”


    当爹的,给儿子说亲,就得当孙子。


    放家里养着,公狗母犬住一窝,包办婚姻就成了。


    三苗笑死,他手上稳,平常拉弓练出来的,笑得弯腰打颤,酒一滴没洒。


    他说:“大峰哥,这事儿我都应了,你还给我送酒喝,我成什么了?你等着,我把酒钱给你。”


    黎峰不用他给:“那这两天你多看着点,早该住一窝了,打年糕又不上山,早点把这事儿办了算了。”


    三苗了解他性格,见状不客气,也说:“是你太宠着二黄了,别家的狗子都不这样。”


    是这个理。


    黎峰说:“我明天把它带出来。”


    三苗出来前,还给他把画册拿来了。


    他以为黎峰是来找他换的。


    黎峰看了眼,问他:“你看完了吗?”


    三苗颇不好意思:“这书么,瞅着厚,其实就几副画。”


    看完了,早看完了。


    黎峰也回车上拿画册,一看少了一本,往陆柳那边瞅,见他跟三苗家的夫郎聊得好,不由笑了,回来又给三苗一本,跟他说了句荤话:“你夜里省点力,白天还要打年糕。”


    三苗年轻气盛不服输:“怕什么?好男人就该有使不完的劲!”


    白天能卖力气养家,晚上能卖力气疼夫郎。


    说得好。


    黎峰喜欢。


    黎峰叫上陆柳,这回是真的可以回家了。


    一路到山下,二黄跑出院子来接他们。


    姚夫郎听着狗叫,出门看了眼,大声说:“我喂过二黄了,不用再喂了!”


    陆柳赶忙叫黎峰停车。


    两家离得近,余下几步路,他自己回。黎峰没动,等他一起。


    陆柳拿了两个肉包子,又拿了一本画册。


    他去县里前,姚夫郎心情不好。在黎寨,他就跟姚夫郎玩得好,平常也只有姚夫郎来跟他玩,他有好东西,要懂得分享。


    姚夫郎哪里肯要肉包子?两个包子十文钱,跟肉馅饼一个价。太贵了!


    陆柳让他拿着:“我哥哥做的,你得尝尝。吃得喜欢,下回去县里,就照顾照顾他的生意。嘿嘿。”


    姚夫郎惊讶:“你哥哥开铺子的?”


    陆柳简单说了,早上就吃了十个包子,中午的炖菜得有一斤肉,下午走的时候,又给他装了二十个包子带上。


    姚夫郎:“……”


    以后谁敢说这二十两聘礼花得不值啊,这是娶夫郎吗?这是娶金疙瘩!


    他心情早都好了,大强回家给他买了肉馅饼吃。他一个人吃了一整个,一口都没给大强。把大强馋得不行,跟他说了一箩筐的软话。姚夫郎高兴。


    他拿了包子,随手翻开画册,笑容僵了一瞬,然后又笑起来,笑容更盛了。


    “陆夫郎,你真是,哎,你对我没得说。我正愁怎么造小人呢,你给我送这个,我记你的好,你先回吧,我要上炕睡觉了!”


    陆柳:“……”


    对比苗小禾,姚夫郎真是……真是敢说啊!


    他心里也热乎了,姚夫郎这种有经验的人,都认为这书有用,那他研究研究,也能早点怀上吧?


    他匆匆离开姚夫郎家的小院,到了外面,跳上骡子车,甜蜜蜜挽着黎峰的胳膊,“大峰,大峰,你说我们怎么这么忙啊?东一家西一家的,还要不要睡觉了?这大冷的天,人能不睡觉,还能不上炕吗?”


    黎峰听得乐不可支:“姚夫郎跟你说什么了?”


    陆柳对着他,没什么好瞒的:“姚夫郎要去造小人了。”


    黎峰跟他讲:“我们不要比。”


    陆柳哼哼唧唧。他当黎峰累了,今天不吃鸡了,回家烧水都气鼓鼓的。


    黎峰热了炕,又在屋子里放了炭盆。


    造到兴头上,被子盖不住,热汗见了冷风,就容易着凉。他还好,陆柳受不了。


    晚上泡脚,陆柳挨着炭盆,感到热。


    他踩着黎峰的大脚,跟他说:“我长这么大,就今年的冬天不觉得冷,之前是感觉好暖和,今晚的屋子我都觉得热。”


    棉衣都穿不住了!


    黎峰任他踩着,问他累不累。


    陆柳累。他以前出门少,体力是干家务活练出来的,今天来回奔波,他吃饱了,身子乏,回家泡泡脚,瞌睡虫就在叫唤。


    屋里暖,炕又烧上了,他现在好想躺下睡觉。


    反正黎峰今晚不吃鸡。他要睡觉。


    黎峰说好。


    夜里睡得早,清早就醒得早。


    醒来被棍子挨着,陆柳总不不习惯,会用手去推一推。


    黎峰抓他的手,亲他一会儿,下炕拨拨炭盆,回来请陆柳吃鸡。


    太阳冉冉升起,带来清晨的燥热。


    炭盆里热气升腾,炙烤着劳动的汗水。


    陆柳歇了一晚,早起精神好,吃了三次鸡。饱了。


    第47章 考状元 我们这种关系,启蒙该用什么书……


    陆杨目送陆柳夫夫俩走远, 在大道上站了会儿。


    提前回家,意味着早早收工,手上落了闲。


    他不大适应, 目光在大道两头瞄。


    大道两侧多荒地, 两场雪过后,还有枯黄的杂草在泥地上胡乱躺着,大片大片,瞧着枯败灰暗,让人心情不好。


    东西两头的道上许久没人经过, 就连侧边的村口小路,都好久没人出来。


    和县里不同, 村落属于群居,一堆人挤在一个窝窝里住着, 嘈杂吵闹,一家有事百家闻,不得清静。


    离了村子,又过分清静。哪怕就离开这么点路, 都没人在耳边说东家长西家短。如果在县里,就走到哪里都是人。


    一边是聚着吵,一边是散着吵。


    陆杨还是想去县里, 他更适应县里的生活。各处都熟悉,挣钱也方便。


    又往东边遥望一阵,没见着驴车回来, 他就转道回家去。


    难得回来早, 他跟婆婆一起做饭。


    他嫁到谢家后,忙忙碌碌没停歇,一直没跟婆婆好好聊天, 今天正好说说话。


    水缸里又没快没水了,柴火还好,有好些。


    谢岩最近跟他一起,成天早出晚归的,买回来的木炭没烧多少,陆杨让婆婆在剪纸、做针线活的时候烧个炭盆取暖。


    赵佩兰舍不得。外头出太阳,她就搬凳子在院子里晒晒,都是背对外面面朝里,她怕跟村里人打照面。


    要是天色不好,她就坐炉子边。自己吃饭,就不用灶屋的大锅了,随便在炉子上煮点什么吃,火生起来,正好取暖。


    他们平常不在家,多劝几句,赵佩兰也是当时应了,在家还是省着来。


    陆杨知道,还得挣钱,挣了钱有底气,花销上就可以松松手。


    他接手做饭,让赵佩兰帮着烧火,也在灶前歇歇。


    柴火饭已经煮好盛出来了,等会儿再蒸一下,就熟了。


    陆杨打了两个鸡蛋,搅散加水加盐加酱油,放到饭上蒸。


    他跟谢岩好久没吃红薯,家里红薯却在消耗,想也知道都是赵佩兰吃的。这东西吃多了胃不舒服,陆杨很讨厌红薯。


    粮食糟蹋不得,他洗洗切片,沿锅蒸着,一家人一块儿吃,早点吃完算了。再不买了。


    家里萝卜白菜有好多,两样交替吃着也会腻味。


    就这两个菜,做出花来也是白菜萝卜。陆杨想着,明天买些豆腐回来。


    豆腐做菜方便,可炒可炖,可煎可炸,能吃鲜的、嫩的,也能吃老的、腐的,可以做主菜也能做配菜。


    他在陈家长大,别的菜色是摸索,是靠着嘴甜各家偷学,豆腐菜就是日积月累练出的好手艺。


    自家做豆腐,不用买菜,卖不完的豆腐放放就酸了,家里吃吃鲜豆腐,余下再做点儿豆腐乳,怎么都是好。


    天天吃豆腐,总有腻味的时候。对厨艺的考验也就来了。


    陆杨跟赵佩兰说着豆腐的多种吃法,还问赵佩兰:“娘,我们家也该置办年货了,除了肉,还得买些旁的东西,你要不要跟我们去县里转转?”


    赵佩兰想了想,摇头说不去。


    “就三个人,买不了多少东西,你们看着添置吧。想吃什么,喝什么,买回来,娘给你们做。”


    天冷,坐驴车都冷。


    穷人家不出门,出门也去不了很远的地方。尤其是下雪以后。


    赵佩兰还说:“不是要搬去县里了吗?简单买点吃的算了。”


    家里有肉有面,这在农家是顶好的日子了。


    陆杨说:“是这个理,但过年么,还是红火热闹一些,家里人少,就拿别的东西凑凑数。我今年想买一坛酒,买两挂鞭炮。香烛纸钱多买点,平时得了空,我们就叠金元宝。弄一桌好菜,先祭拜爹,我们再吃饭。


    “正月里,我请些娘家的哥哥帮忙,把铺子后院收拾收拾,盘好炕。柜子桌椅什么的,还有锅碗瓢盆这些,家里能带走的,我们都带走,能省则省。房子么,先留着。我们住得近,说不准还要回来的。”


    赵佩兰都说好,没旁的意见。


    问她有没有想要添置的物件,赵佩兰只摇头:“没了,我们能去县里,日子过顺了,就好了。”


    或许是陆杨说得多,某一句触动了她的心弦,她也跟陆杨说话,絮絮叨叨说了好多。


    “我们以前也住县里,那时手头银钱不多,阿岩他爹听人意见,先置办了铺面,租个小院住。后来有了钱,还是以田产为主,一亩两亩的置办。有了生钱的买卖和田地,就可以攒钱买小院子。


    “村里这处房子是空置着,他几个兄弟来回缠磨,想要借住。说家里孩子长大了,娶亲了,家里实在住不开。阿岩他爹没松口,他说话管用,说不给就不给,哪怕是大伯来了,都不敢硬要。


    “后来他病了,要看病。生意的事我不懂,我去找掌柜的拿钱,他说生意就是货换银子银换货,活钱没有多少。我从柜上拿了点银子,就够一个月的药钱。正好小院要交租子了,我们合计着,回村子里住,省个租子。那院子是年租,一年要十五两银子,够抓几贴好药了。


    “搬回来好久,他的病不见好,我卖了几亩地换钱。好药吃着,好饭补着,他都要好了,他几个兄弟跑来当家,看阿岩他爹说话都气短无力,一个个比着嗓门,说我巴不得男人早死,好改嫁过好日子。


    “我想不通啊,我还有什么好日子过?我再好的日子,也是阿岩他爹撑着的。但说不清理。闹几场,他吐血了,家里消停了,这病也把人拖死了。”


    陆杨听着心中酸涩又愤怒,他说:“我猜着,还是为着银子。爹又不给他们挂靠田地逃粮税,又不借房子,平常也没借钱吧?让人记恨上了。”


    赵佩兰望着灶里的火,沉默了好久,说:“嗯,他爹临走前嘱托我,一定要带阿岩去县里,远着他们。他们闹去县里,把阿岩闹退学了。”


    聊个天,陆杨气得胃痛。


    晚上就两个菜,弄几片肉炖白菜,再炒个咸菜,锅里还有一碗蒸蛋。


    陆杨特地多加了点盐,等会儿一人挖两勺拌饭,饭有蛋味咸味,可以下饭。


    他擦擦手,跟赵佩兰说:“娘,你在家坐会儿,我去村口看看,阿岩怎么还没回来。”


    冬天黑天来得早,陆杨出门要提灯笼。


    才出院门,陆林家的张铁也来了,问陆林怎么还没回来。


    陆杨也不知:“可能今天生意好,给耽搁了,我要去村口看看,你跟我一起吗?”


    张铁要先回家跟家里说一声,免得他出来找个人,自己也不见了。


    陆杨不等他,先往村外走。


    傻柱他娘也出门看情况,见着陆杨,搭着问了一句,跟他一起往村口去。


    傻柱娘最近憔悴了些,连日吵架,很伤神。


    冷天猫冬,谁家也舍不得吃好东西。如今卖菜挣了些钱,但这些钱就是聚一起多,几家分一分,手头剩不了多少。


    她家傻柱瞧着体面了,能去县里干活了。至今就拿了一百文钱,驴子还出工。哎。


    她现在是怕了陆杨,心里有怨有悔,见面笑得苦涩。


    “陆夫郎,我家傻柱干活怎么样啊?没给你添乱吧?”


    陆杨摇头,平心而论,傻柱勤快起来,还是挺能干的。到底是混子出身,嘴皮子溜,跟人处两天,就会见菜下碟。


    干着帮工,叫他出去跑两趟,他见县里人也是抠抠搜搜过日子,没谁比谁厉害,顿时就不怕了。他也不敢跟陆杨待一起,凡是叫他出去宣传跑腿,他办事麻溜得很,就怕出差错,以后就没机会跑了。


    陆杨说:“婶子,多的话我不说了,这些日子你家的诚意我看见了。婚闹的事一笔勾销。你没拿谢家的银子,我不会逼太紧。你辛苦一点,这阵子多看看村长在做什么,跟大家多唠唠村长。今年结束,明年开始,我们两家井水不犯河水。”


    总算有了明信儿!


    傻柱娘顿时来了精神:“好,这事说定了!”


    村长张大石干了什么,满村都看得见。


    张大石这个村长都认为谢家欠钱不还,也跟着讨债,余下一些动摇的小村民自然跟风叫喊。这事可有得唠。


    正好最近张大石总要谢四财和孙二喜拿银子出来,这两家都是泼皮无赖,谢四财战绩在前,亲哥的灵堂都闹。孙二喜战绩在后,见谁咬谁,把村子里弄得一团乱。


    傻柱娘已经不想蹚浑水了,这事就往外泼脏水吧。


    他们到了村口,站在树下等。


    傻柱娘还跟陆杨唠家常,说着收菜卖菜的琐碎事情。


    菜价还是低了些,今年刚开始,大家省事,懒得跑,一次卖了。


    算算菜钱,又觉得亏,有别的人家起头收菜,价格比陆杨给的多,也拉去县里卖。


    价高,利薄。村里人去县里卖菜,通常是去集市占个位置,摊位费刨除,来回辛苦一趟,一天约莫挣个三四十文钱。也是一辆驴车跑着,装不了太多菜,买卖时间也短的缘故。


    陆杨心中有数。做生意,不能只看商品成本,他的人力、铺面都得算进去。


    菜价是低了些,早说过了,今年没法子,就这么些菜,他都收了一批了,临时改价不合适。来年他会抬价,挣个人气,用薄利换长久合作,把菜的供应稳定下来。今年就这样了。


    傻柱娘见他不生气,又道:“听说你还要收粮食卖?”


    陆杨摇头:“不是我,我认识个酒铺的老板,他酿酒需要用到粮食。他来收,比你们卖给米行的人价高一点,对粮食的要求也高。你要是有兴趣,来年好好侍弄庄稼,秋收后我带着他家掌柜的来看粮。”


    他是介绍人,第一单引荐是应该的。


    不一会儿,张铁也过来了。


    他最近天天出工揉面团,两口子挣着双份工钱,在家里有面子,面相瞧着喜气。往外看的时候,眼里又都是惦记担心。


    “早该回来了啊,是不是路上出什么事了?”他问。


    官道上不会出大事,这边挨着四个村落,没有流匪。


    县里能出什么大事?陆杨歪着脑袋想了想,没想出来。


    正忧心,远远看见了一辆驴车。


    赶车的傻柱恨不能驴子飞身变马,车上的谢岩跟陆林隔着一袋陈粮坐着,谁也没说话。


    天黑,他们三个先看见灯笼的微弱光亮。


    再近一点,才看见等待的家人。


    谢岩坐久了腿麻,猛地站起,差点从车上跌落,把陆杨吓得不轻。


    “别动!你说你乱动什么?都到家了,再摔出个好歹,诚心让我着急是吧?”


    他跑过去扶,也问:“怎么回来这么晚?”


    陆林憋了一路,抢答叹气:“还不是你家这书生?非说等着用钱,明天再去要耽搁一天,下午紧赶慢赶的,先去县学领了月银。人家都清早去的,他下午去,银子拿了,粮食不够,等都等好久。等也不能白等啊?我见他没有回来,也就没关铺子,今天不是有年糕吗?下午那阵好多人来买,等他回来,铺子里都没收工,我们三个一起卖了一百多斤,实在赶着走,让人明天赶早来买。”


    寻常百姓过日子,没有太多的东西要添置。


    去赶集,看见的东西多了,花钱就多。附近有他们需要的东西,少跑一段路,也少晃花眼,手里有钱,也该添置,都会来买。


    陆杨说:“辛苦了!明天去铺子里,我们也吃年糕。”


    二十文一斤的年糕,白送肯定不行。


    他们一伙人搭着吃一顿,随是烤还是煮,解个馋也是好的。


    一行人往村里走,傻柱没想到他娘会到村口来接他,感动得稀里哗啦。


    当着陆杨的面,傻柱娘教训了傻柱一句:“以后懂事点,别到外头瞎惹事,听见了没有?”


    傻柱吃足了教训,点头如捣蒜。


    他们家近,最先回屋。


    陆杨提着灯笼,牵着他家状元郎的手,说他:“真够急的,晚一天都不行?你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了?不怕娘跟我担心?也不想早点见到我们?”


    谢岩傻呵呵笑道:“今天拿了银子,手头活钱多一些,明天带你去医馆,我们有底气,可以多问郎中几句。”


    陆杨哑然无言,说他是傻子。


    傻子呆子一个意思,谢岩又笑了。


    陆林跟他们走得近,听到这话,问陆杨:“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


    陆杨随口扯谎带过去了:“成天风里跑,脑袋吹得疼。”


    冷风吹多了,也要害病。陆林点头:“是该看看,你别舍不得银子,铺子里生意好,离不开你,该花就花!”


    陆杨笑道:“咱们有本事了,就该开医馆,还是医馆挣钱。”


    陆林深表认同。


    村里很多人,都是病死的。


    他爹爹说,他大哥小时候落水,差点没了,家里没钱,送不了医馆。


    大人难受就难受了,舍不得也没法。再生个孩子都比看病省。


    他听说,柳哥儿小时候发烧,也差点没了。


    都是没钱惹的事,现在他们长大了,都能挣钱了,日子就好了。


    陆林说:“学医难啊,没门路也学不了。”


    一路闲聊,陆杨跟谢岩到家,陆林还要往前走一阵,终于有空跟自家男人说话。


    他俩进院子,朦胧听见陆林说:“柳哥儿说明天吃年糕,你等着,我给你带一块尝尝。”


    陆杨忍不住往那边瞅了一眼。


    谢岩当他也想吃年糕,说:“我明天给你烤,给你加糖吃。”


    陆杨心里暖暖的,他跟谢岩说:“今天委屈你了,难为你没跟我闹性子,回家还惦记着我。”


    今天见了弟弟和弟夫,谢岩夹在中间受了点气,过后也没参与话题,主动去前面看店了。陆杨回来早,俩人现在才能好好说话。


    谢岩不介意这个:“他俩都是小辈。”


    就凭这一点,他就赢了。


    陆杨笑了,两人进屋,吹灭灯笼,围桌吃饭。


    赵佩兰在灶屋跟陆杨说了很多,那些闷在心里好久的话讲出来,她神色都轻松了,饭间问过谢岩晚回家的缘由,一听要带陆杨去医院看病,她又紧张起来,吃了饭,再次把她那对金玉耳环塞给陆杨,说什么都要他先拿着。


    “看病费银子,郎中说很多病都是早看早好,早点舍得花钱,后边就省钱。”也能救一条命。


    陆杨推辞不能,把耳环收下了。


    他跟赵佩兰也是那话:“娘,我没别的事,就最近起早出门,来回吹风脑袋疼,一点小事。”


    小病拖久了就是大病,赵佩兰嘱咐谢岩:“你陪着柳哥儿去,多问问郎中。”


    有的郎中傲气,不喜欢跟大字不识的病人讲话,坐下摸脉就开药。


    一贴药写出来,诊金就到手了。抓不抓药,要不要继续治,就是别人的事了。


    谢岩是书生,他识字,他问郎中,郎中会多说几句。


    谢岩应了:“放心吧,我早跟他说好了,明天就带他去。”


    陆杨还想再拖拖的,等年后杂事收尾,搬去县里,怎么都成。现在是不好爽约,说明天就是明天。


    晚上洗脸泡脚钻被窝,陆杨很想与谢岩温情,闲话些家常琐事。


    但跟弟弟说的一样,夜长无聊,两口子躺炕上,被窝里贴着,聊天都没劲,非得做点什么才好。


    陆杨想想做点什么,又想矫情一下,最后以学字的名义,让谢岩给他念书听。


    没旁的事,就玩状元郎好了。


    谢岩有书,启蒙书都背熟了,他不用陆杨去拿书,可以先背他听,一句句告诉他是什么意思,听熟了,到白天,再写下来,教他念。念顺了,把字对上,逐个认。认完了,再拆散句子,让他继续认字。这就差不多了。


    可惜,陆杨对启蒙书不感兴趣。


    他就喜欢不正经的东西。


    他叫谢岩:“状元郎。”


    谢岩应声:“嗯?”


    陆杨笑了:“嘿嘿,你还说你不喜欢,你看看,我叫你状元郎你怎么答应了?”


    谢岩:“……”


    陆杨的手搭过去,随时准备挠他痒痒。


    “你都应了,不考个状元说不过去吧?”


    谢岩突然觉得考正经状元很有意思,他可以去考科举,挣功名,而不是什么精榜提名。


    陆杨摸他:“过目不忘是吧?背两句我听听?”


    谢岩脸色涨红,小声嘟哝“有辱斯文”。


    他最近新发现一个背书方式,越想忘掉的越记得牢,真是神奇。


    陆杨给他改小名:“以后我叫你斯文。”


    谢岩大惊失色:“什么?”


    陆杨跟他装可怜:“哇,你好惊讶啊,大才子跟我这个目不识丁的小夫郎没有话说是不是?”


    这肯定不是。他平时那样强势,突然露出可怜表情,还这样说话,好伤心的样子,谢岩一下慌了,哄他说:“行行行,我就叫斯文,你想怎么叫都行。”


    陆杨继续可怜:“你好不耐烦啊,我怎么叫都行,你当然这样想啊,我叫你,累的是我。你两耳朵一闭,还管我叫你什么?”


    谢岩在被窝里翻滚,给他看耳朵:“没有闭住,你叫什么我都听得见。”


    陆杨说:“我叫.0.0床你也听得见?”


    谢岩哑声,身子比炕还火热。


    陆杨推他:“你再把我烫坏了。”


    谢岩默默挪开一点儿。


    陆杨又拉他手:“哇,你好舍得我啊。”


    谢岩又抱回来贴着他。


    陆杨笑得不行,跟他说:“成亲不好。”


    谢岩都急了!


    陆杨又说:“跟你成亲才好。”


    谢岩满足了。


    情绪大起大落,他觉得他已经无欲无求了。


    然后陆杨说:“你要是肯教我认字,背书给我听,就更好了。”


    谢岩弱弱说:“杨哥儿,认字是有启蒙书的。”


    陆杨亲他一口:“我们俩是夫夫,正经拜堂成亲的,我们这种关系,启蒙该用什么书?”


    谢岩:“……”


    行吧,他没有斯文了。


    长夜漫漫,今晚辱斯文。


    第48章 看病 撒娇


    见过弟弟, 陆杨如约见郎中。


    他对医馆有种惧怕,清早到铺子里,他赶着包包子、蒸包子, 先往隔壁酒铺送了十个。


    丁老板平时买包子都是十个十个的买, 他答应请人吃包子,不能太少了,太少了人家不够吃,还要拿钱添补,或者心里不爽, 直接没有下次了。


    这两天的包子吃一些,送一些, 盈余不多。


    陆杨跟谢岩算了笔帐,自家的东西, 利钱就算了,这里大概花了一百一十文左右。


    谢岩不管这个帐,长得一模一样的亲兄弟,吃几个包子没事。


    丁老板这边, 对他们也有好处。不用算太仔细,给就给了。


    “你忙完了吗?我看你忙不完,我们先去医馆吧?早去早回。”谢岩说。


    陆杨心里一叹。


    的确, 迟早要去,都答应了,去就去了, 再拖延下去, 谢岩就知道他害怕了。


    他收拾收拾洗洗手,跟陆林说包子蒸上了,让他时不时去后边看着火, 蒸好就拿前面来卖。


    “我跟阿岩去一趟医馆,还想打听打听山货的价格,可能要中午回来了。”


    现在离中午也没多远,陆林看看天色,应了话。


    陆杨想去远一点的医馆,离得近,万一有人去打听,不够烦的。


    谢岩都听他的,只要肯看郎中,看哪个医馆的郎中都行。


    路上经过干货铺子,陆杨顺拐着就想进铺子问问价,被谢岩半拉半拽的带走了,最后直达医馆。


    “华佗医馆。”谢岩念了牌匾上的字。


    陆杨:“好大的口气,不知道是不是好大的庸医。”


    说归说,进门以后,陆杨就老实了。


    县里医馆基本都是一个布局,正门进来,就是柜台,几个伙计在柜后看方子抓药。柜台后面沿墙摆放着药材柜,一格格的药草分门别类,看着很齐整。


    大堂东西两面,有坐诊的郎中。通常只有一个郎中在,今天东边看,明天西边看,病人特别多,就东西两边同时开诊。


    冬季冷,很多冻病的人,今天东西两边都开诊了。


    陆杨在县里过日子,有经验,他早上出门带了棉帕来,排队的时候,给一个谢岩,他拿一个,两人都捂着口鼻。


    谢岩对医馆还算熟悉,有段时间,他经常来医馆抓药。


    那些记忆太深刻,到了医馆门前,他话都少了。听陆杨的话,用棉帕捂住口鼻,另一只手始终紧紧牵着陆杨。


    许是沉默让他不安,他跟陆杨说:“你别怕,我喝过药,要是尝味儿,那肯定是苦的。你到时候就捏着鼻子大口吞到肚子里,一口气灌完,然后抓紧漱口,再喝点糖水。蜜饯不管用,舔出一点酸甜味儿都裹着苦。”


    陆杨笑了,“为什么我要喝药?”


    谢岩愣了下,也笑了。


    “对,你不喝药。”


    没病就不喝药。


    很快,到了他们。


    陆杨坐下,把手搭在脉枕上。


    人多,郎中看病流水一样,手指往陆杨手腕上一搭,就要提笔写方子。


    郎中拿到了笔,落笔之前顿住,回过头又给陆杨摸了个脉。


    “哦,你不是风寒。”


    这郎中须发皆白,长得很靠谱。


    谢岩跟他说:“我夫郎经常肚子疼,他说是笑岔气,您给看看?”


    老郎中手指一直没离开陆杨的手腕儿,闻言嗤笑了一声:“笑岔气还用来我这儿费钱?”


    陆杨帮着谢岩:“瞧您说的,我夫君疼我不行啊?再说,我们要是懂,也不来您这儿了。”


    老郎中让他伸舌头。


    陆杨警惕得很:“干嘛?”


    老郎中指指他后边排队的人:“不看就走。”


    陆杨老实伸舌头。


    伸完舌头,又听话解开棉衣,被人摸了肚子。


    谢岩的眼神也不对劲儿了。


    但陆杨被老郎中摁两下,马上露出吃痛的表情,他就顾不上别的,忙问:“怎么样?他是哪里痛?”


    郎中不理他,问了陆杨一串问题。


    是胀痛还是隐痛,食欲好不好,会不会吐酸水,平常有没有重压感,吃饭痛还是空腹痛的。最后还问了什么时辰睡,什么时辰起。平时干什么的。


    陆杨被他问得心里发紧,说着说着,手心都凉了。


    然后老郎中看看他俩,提笔写了方子:“还年轻,能养养,去抓药吧。一副药三碗水,没银子就煎两次,煮六碗。吃一个月的药,再来摸个脉。”


    陆杨问他:“什么病啊?”


    老郎中只顾写方子,拍桌上就叫下一个。


    陆杨不满意。谢岩看了方子,跟他在旁边站着。


    方子写得简单,正反两面的字。正面写着几个症状,外邪犯胃,饮食不节,胃脘痛、肋痛、腹胀闷等,又写疏肝理气、和胃止痛等医法。


    反面写着两个方子,分丸药和水药。


    丸药是医馆煎药过后制成药丸,吃起来方便,要等七到十天,也更贵。一贴药三两银子。就够吃一个月。


    水药是抓草药回去煎煮,有钱就一副煮三碗水,抓一包药,吃个七天。没钱就煮两回,抓一次药,吃半个月。省钱的法子,一个月要一两银子。再拮据一点,一个月五百文钱。


    他们手上没多少银子,折中一下,吃水药,一副药吃七天。


    先吃一个月,下个月再看看病情有没有好转,药方换不换。


    谢岩趁着病人起身的空隙,抓紧问老郎中:“先生贵姓?我夫郎这个病需要吃多久的药?这药伤身子吗?平时我们要注意什么?有没忌口的?”


    谢岩裹着灰扑扑的长棉衣,瞧着有点体面样,但看不出来是书生。老郎中见他是看完方子才问的话,就让他坐下,跟他再说了几句。


    “你夫郎身体亏空得厉害,都是熬干油,看着是治胃,其实是疏肝养心。吃多久的药,看怎么吃,怎么养。平常肯定不宜劳累,非要劳累,那别伤神,硬要伤神,那就花钱吊命。”


    陆杨一听,什么不宜劳累别伤神的,穷人身子富贵病,真是要了命。


    他今天不想拿药,谢岩抱着桌子不走,把忌口的都问出来,带着陆杨去把第一个月的药抓了。


    两人出了医馆,陆杨抿着嘴巴,不想说话。


    他心里感动又别扭,还很怕这个病难治、费钱。


    要是能治好,那也罢了,老郎中说话保守,怎么都不托底,一个准话都没有。他们现在日子刚好一点点,真的只好了一点点。万一被他拖垮了,陆杨不会原谅自己。


    回铺子的路上,谢岩跟他说:“我们一个月一个月的慢慢治,有钱就抓个药,没钱就摸个脉。”


    身子不爽,源自银子的压力就更大了。


    谢岩怕陆杨忍不住操心钱财,拼命奔波,又跟他说:“铺子就这样开着,有钱抓药,没钱摸脉,再穷咱们就凑合着过。”


    他同样的话说两次,生怕陆杨背上重重的包袱,身上的病还没开始治,就得了心病。


    陆杨这阵子劳累,身上没养出肉,手腕细细一根,谢岩牵着他,大拇指能跟别的手指交叠好多。


    他一时眼热,差点当街哭了。


    陆杨无奈,振作起来:“行行行,听你的,有钱就治,没钱就攒,好吧?”


    谢岩高兴了。


    今天没能去打听山货的价位,夫夫俩去了杂货铺,买了个药罐子,回到铺面,就要煎药。


    陆杨拦着谢岩,不让他在铺子里煎药。


    “我们铺子是卖吃的,前面客人买吃的,我们在后院煎药。别管这药治的什么病,沾了病气就是不吉利。我们带回家煎,回头找个水囊、竹筒,我在家喝一碗,带一碗到县里,中午热一热,晚上回去再喝一碗。”


    铺子还要挣钱,不能任性。谢岩听他的。


    今天不出门,铺子里四个人就太多了。


    午饭应付了一口,饭后陆杨交给陆林一件事,让他出去逛逛,各个铺子问问,也去集市上瞧瞧。


    “你来帮工这么久,也没出去玩过,今天办个公差,顺道溜达溜达。就问问山货的价钱,不拘什么东西。还有皮料、皮制品,都可以问问。”


    他们这些人,居家过日子,大字不识几个,背书或许不行,记各类东西的价格,还有哪家便宜哪家贵,他们也跟状元郎似的,过耳朵就记到了心里,忘不掉。


    陆林也想出去看看,还问陆杨:“要是有老板找我们收山货怎么办?”


    陆杨说:“先让他报价,再问他要多少。然后你说回来跟你老板说,两边合适,就带你老板去见他。”


    见了,就是满意,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不见,这事就黄了。随便吧。


    陆杨想收山货,放到铺子里卖,不过他这里暂时吃不下大批量的货。


    要是有大老板收,他可以作为中间人,介绍给弟弟。


    小商铺还没影儿,先来个实际的生意,黎峰的娘就要高看弟弟一眼。


    弟弟再怀个崽,天塌了,有黎家母子顶着。


    陆林应了话,像模像样的背起背篓。


    见了他的背篓,陆杨又紧着教他一句。


    “大伯他们不是在编竹筐吗?县里有筐铺的,我这一直没抽开身,你出去,要往东边走,沿街问一问,找到筐铺,问他们收不收竹筐簸箕。也问他们要不要竹席。这种铺子,自家没多少人,价格合适,卖就卖了。不如散卖挣钱,但竹筐簸箕不会堆家里占地方,早点换成铜板,然后找机会去一趟义庄。”


    陆林听得脑袋连点,再听义庄,给吓得一激灵:“啊?!”


    陆杨说:“你不知道,县里天天有死人,不是河里捞的,就是街上捡的。尤其是冬季,多少人冻死?我之前就想说的,怕你们介意。这不,我们也相处这么久了,互相知道,你明白我没坏心思就好,回头你考虑考虑,回一趟娘家,跟大伯他们说说。编些草席、竹席,卖给义庄。义庄有衙门发钱,用草席竹席量大。比竹编挣钱。”


    陆林:“……”


    他心肝儿都在抖。挣死人钱?


    陆杨一眼看去,就知道他在抗拒什么。


    “挣的活人钱,是衙门的钱。官老爷发的,干净得很。”


    陆杨还瞄了一眼蹲在角落,假装自己不存在的傻柱,跟陆林说:“没事,到时让傻柱去送货。”


    傻柱:?!!


    陆林:“……”


    真可怕啊弟弟,以后我都不敢惹你。


    有这事压心头,陆林出门遛弯儿的心情都淡了,走到街上,被冷风一吹,他都打颤。


    要是某个小巷里冷不丁出来个人,他能抱头猛跑,嘴里喊爹又喊哥,还时不时骂一句张铁。


    而铺子里,谢岩满脸愁容,问陆杨:“我们这儿是不是缺个掌柜的?”


    陆杨笑嘻嘻的:“我跟你说,郎中的话你也不能全听。劳累,什么程度叫劳累?我一天天这么精神,你早都看见了,真累了,我会告诉你。还有劳心,怎么叫劳心呢?这些东西,我打眼一瞧,心里就有了主意,又不是费劲去想的。”


    陆杨抓着他的手捏来捏去,坐着聊聊天,手里都不得闲。


    谢岩看着他,一时无奈,想了想,他跟陆杨说:“店里有两个帮工,你可以闲一点,不用着急往外跑。你不是说人脉也是生意吗?可以去别的铺子串串门啊,比如丁老板那儿?”


    陆杨答应了。


    他也有考虑,小铺子要不起两个帮工。


    就看丁老板,开着酒铺,一天少说能卖二两银子的利钱。这还是门店的,还有老主顾,家里办酒吃席,一车车的酒往府上送。再有货郎来买酒,与一些客栈、饭馆有合作。


    要是人脉再广一点,酒能卖到赌坊跟青.楼,真是泼天的富贵。


    这样大的老板,都只请了个掌柜和账房,小伙计是自家亲戚家的孩子,工钱很低。包吃包住,干三年活,送去酒庄打杂学手艺,然后再换个亲戚过来当伙计。小算盘打得响亮。


    他们家不能比,钱没攒多少,生意没多大,比着丁老板欺负人可不行。


    但年后,铺子里肯定会有人员变动的。请两个人,村里还有个张铁揉面,他们供不起。


    傻柱刚好放回去,留陆林在这儿。


    年后谢岩去上学,平常陆杨跟娘也能搭把手。


    有个重活,他就花钱请人帮忙。


    帮一次,给个五六文钱。一个月顶了天三百文。顺手的事儿,别人挣钱爽快,他花钱也痛快。可以降低压力。


    要是山货多,黎峰也愿意把野味送到他这里,他就考虑再请个伙计。比如陆林的男人张铁。


    这事得看情况,他们没多余的地方住人。


    也是因铺子里各处寒酸,一看就是草台班子,陆杨暂时不好出去交朋友,左右隔壁的熟悉就行了,往别家跑,别人还瞧不上。平白惹人厌。


    他跟谢岩说了很多开铺面的事,从伙计的人数和工钱,聊到他们的住处伙食,再又说起一般该是怎样,遇见个黑心肝儿的又是怎样。


    冷不丁的,还说:“对傻柱来说,我就是黑心肝儿的老板。”


    傻柱连角落都蹲不下去了,问陆杨需不需要跑腿:“我这人闲不住,在铺子里待一会儿,浑身都不舒坦,陆老板,你使唤我干干活吧!”


    陆杨指指还没卖完的一筐年糕:“这得五十斤,你挑担出去转转。”


    一担分两箩筐,成年壮汉挑着不累人。


    傻柱忙不迭应了。


    陆杨还留了些年糕,等晚上收工,各人分一点,今天有傻柱的份儿,给他个年糕激励激励,让他娘跟着一起卖力干活。


    铺子里就剩他们夫夫俩,这点心里话,陆杨不藏着,叭叭叭给谢岩说了出来。


    谢岩反握住他的手,学着陆杨的样子,在他掌心和手指上捏来捏去。


    他不善人情世故,可他察觉了陆杨的异常。平常陆杨也很活泼,嘴皮子伶俐,这这那那的很能说。但不是今天这样,东一下,西一下,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说到后面,都忘了他最初开始是想说什么,顺着话题拐个弯儿,又开始了新话头。


    他不久之前,见过陆杨这样子。


    那一天,陆杨跟他坦白,说心里慌张,看完戏,还想糊墙。


    谢岩摸摸他的脑袋。陆杨激灵了下,眼睛频繁眨动,罕见的可爱。


    谢岩又摸他的脸和耳朵,陆杨跟不习惯被人类触碰的小刺猬一样,每根汗毛都在抖。


    他两眼圆睁:“你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有辱斯文!”


    谢岩没有斯文了,他跟陆杨说:“你别怕,我离不开你,不管怎么样,我都要跟你在一起。”


    陆杨一身的尖刺变得柔软,他大咧咧的坐姿收敛,拖着凳子靠近谢岩,跟他挨着坐在炉子后,看着面前叠放了五层的大蒸笼,嗓音也被蒸腾的热气浸透般,沙哑而湿润。


    他说:“你说什么大话?我才不信呢。”


    谢岩又抓他的手,放至唇边连亲好几下。


    也不知道他是哪里学的糙话,他跟陆杨说:“给你涂口水,这叫一口唾沫一个钉。”


    陆杨笑坏了!


    他也不怕了。


    不管啦,他家状元郎好哄又好骗,他能把人抓手心。要做什么,还得听他的!


    陆杨生疏撒娇:“完了,我手上好几个钉子,好痛啊。”


    谢岩想了想,把他的手捧手心吹了吹。


    陆杨笑哈哈,什么看病治病,简简单单就拿下!


    第49章 我们家又断粮了?(捉) 还是没熬过今……


    寨子里藏不住事。陆柳去一趟县里, 县里哥哥给他拿了二十个大肉包子带回来吃。还不加在县里吃的。这消息先在新村传开。


    人家开着铺面,年糕都在那儿代卖。看在陆柳的份上,摊位费没收, 辛苦费不要, 卖什么价,给他们什么价。过几天直接收钱就行了。


    十五去的县里,十六开始打年糕,陈桂枝要跟人解释年糕的去处,顺道说起了陆柳的县里哥哥, 然后又顺道说起了那二十个大肉包子。聊着聊着,再谈起了这位好哥哥给的人情关系——往后他们家能卖货!


    问问他们平常都要买什么, 能拿的都拿到寨子里来卖,大家省个脚程, 他们挣个嚼头。


    打年糕就几家合伙,但压年糕的媳妇夫郎多,话递出去,他们出了黎家院子, 回家讲两句,各家走动之间,就藏不住话了。


    而山下, 姚夫郎早上起晚,出门一趟,刚好碰见陈夫郎, 顺嘴阴阳怪气:“呀!这不是陈夫郎吗?你听说了吗?陆夫郎的哥哥给他拿了二十个肉包子诶!”


    陈夫郎不知道, 陈夫郎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姚夫郎笑呵呵,转道去找陆柳唠嗑。


    陆柳也起晚了, 姚夫郎来的时候,还跟黎峰打了个照面。


    黎峰见了他,正好有事说:“你今天在家吗?”


    姚夫郎问:“怎么?”


    黎峰说:“我要把二黄送到三苗家去,家里就剩我夫郎一个人,你要是在家,就帮着听听这头的动静。”


    姚夫郎:“……”


    狗子果然不能婚配成功,哎。


    “行,你走吧。”


    屋里陆柳听见了外面的说话声,本想再睡个回笼觉,这下也不好睡了,急忙忙从炕上爬起来。


    室内还有散不去的味儿。姚夫郎是过来人,进来就知道他们两口子造小人了。


    哪有什么味道一晚上散不去的?大早上的过来,都这么浓。啧啧。


    姚夫郎进屋,欣赏了一会儿陆柳的慌张,又跑出去看,黎峰已经赶车走了,二黄也走了。


    他又跑回屋,把陆柳好好臊了一通。


    “你俩整晚不睡觉啊?年轻真是好。”


    陆柳都不敢说,他们是睡了一觉起来弄的。


    他手脚麻利,收拾好铺盖,就把窗户支起来,冷风往里灌,没一会儿就散了味儿。


    姚夫郎跟他说了今早碰见陈夫郎的事,还邀陆柳出去玩。


    “你不是要去寨子里转转吗?我跟你说,就现在,就今天,最合适了!”


    陆柳不懂:“怎么合适?”


    他还想洗洗晒晒。


    姚夫郎笑嘻嘻说:“因为你有个好哥哥啊!”


    陆柳听了就笑:“你说得对。”


    显然,他理解的意思,跟姚夫郎说的意思不是同一个。


    陆柳想了想,答应了。他有点累,出去遛弯儿歇歇,顺便说说小铺子的事。


    家里还有酒呢,这东西贵,早点卖掉。


    他让姚夫郎等等,他漱口洗脸,到灶屋看看,热了个包子吃。


    他还给姚夫郎一个,姚夫郎说什么都不要了。


    陆柳昨天已经给他两个了,再拿,他脸皮没那么厚。


    姚夫郎还说:“想也是,你家以前开铺面的,在县里住了十几年,认得的人肯定也是开铺面的。”


    陆柳只笑不说话,啃完一个包子,又去后院喂了兔子,看天色好,紧赶着又把二黄窝里的稻草和骡子棚里的稻草拿出来晒晒。


    姚夫郎都要等得不耐烦了,他才跟过来挽着姚夫郎的手,和他一起串门去。


    山下唠嗑,有固定的去处。


    别的季节就找个通风口坐着,也常去别家院子里唠。


    冬季就去别人家里坐,要是有太阳,就在太阳底下坐。


    去谁家,有说法。


    一般都是热情好客,家里热闹的。


    别家先不去,姚夫郎带陆柳回他娘家。


    姚姓在黎寨是第二大姓,祖上是四兄弟落户扎根,靠着四户祖宗,根连根的长,到如今,许多分支算下来,都沾亲带故。


    因姚姓跟黎姓也有婚配的先例,姚夫郎嫁给大强之前,还找人算了十多天,就看他俩的亲戚关系到了哪一步。


    “亲戚关系太近,会生傻孩子。”


    陆柳以前没听说过,他点点头记下来了。


    他问姚夫郎:“畜生有亲戚吗?”


    姚夫郎:?


    陆柳嘀嘀咕咕的:“我想多养几窝兔子,家里那只母兔下崽,养大了不就又能怀崽生崽了吗?现在看来,好像不行。它们都是一窝生的,要是怀崽,可能生傻兔子。”


    姚夫郎笑了:“我以为你骂我呢。”


    他说:“兔子生傻兔子又怎样?它又不考状元。”


    已经知道考状元的另一含义的陆柳:“……”


    两人说着话,从陈夫郎家门前经过。


    陈夫郎嫁的男人姓王,在黎寨是小姓,男人也是猎户,和黎峰玩得好。


    姚夫郎跟陆柳说:“你应该见过,他男人叫王猛。和你家大峰最好了。”


    陆柳见过,但不知道跟黎峰最好。


    “怎么好?”


    他还以为大峰跟三苗玩得最好。


    姚夫郎自小到处听人说话,也说别人的闲话,耳朵里听得多,上嘴很快。


    “我们这儿的厉害猎户都姓黎,外姓人很难学到真本事,我娘家的叔伯们也是,他们没啥本事,教给儿孙的就浅。但也不是每个姓黎的汉子都能学到真本事的,人家要先传给儿子。”


    说到这里,姚夫郎突然意识到不对,干笑了两声,没说了。


    他们背靠的这座山叫坟头山,坟头山就是埋骨地,一般人家,都只带孩子在山口练一练布陷阱、射箭,余下都是山林里的生存本事。


    正经进深山,才是真本事。这要老师傅手把手教。大型兽类的痕迹不会辨认,进去就是个死。


    他们寨子里寡夫和寡妇多,黎峰当时的年岁小,亲爹还没把本事教完,他学个半吊子,深山都没进过。原来可以跟叔叔伯伯学,但他小叔还打着光棍,想要把嫂子娶了。


    说什么,反正都是一家的,他不介意帮哥哥养孩子。就要嫂子再跟他生两个娃就行了。


    陈桂枝不干,这事谈崩了,两家闹得僵,黎峰跟着叔伯进山,能将就着分些猎物出点力,正经压箱底的本事学不到。


    寨子里知道这些往事的人,都说陈桂枝现在偏心黎峰,除了黎峰养家糊口辛苦之外,也是愧疚。要是她嫁了,儿子能安全许多。


    姚夫郎把这些前情往事带过去,跟陆柳接着说:“那时还有别的人进山,你家大峰最开始就是跟王猛搭伙的,时不时一身血的跑出来,着急忙慌的,连只兔子都没拿!”


    陆柳听得心惊肉跳,小脸都白了:“一身血?”


    姚夫郎点头:“对,多数是猎物的血,我听我叔叔说,他们当时对周围兽类活动的痕迹不熟悉,处理猎物的速度不够快,还不会掩藏猎物,一天天的都在山里打猎喂野兽,好歹没把自己也喂了。”


    陆柳从黎峰那里也听说了很多山里的事情,含有血腥的部分,黎峰基本没有提过,偶尔提及,都是他们根据血腥、血迹去追踪,也说他们处理猎物以后,会用带不走的肉骨头吸引野兽来觅食,然后趁机射杀。


    再就是山林中的野餐。他们常吃的是野菜野果、植物根茎,还有鸟蛋、野鸡蛋之类的,肉类补充,通常是烤或者煮,煮完抹盐粒,压压腥,直接吞。尝不出好赖。


    最开始进山,经常吃的是蛇类。因为走深一点,一棍子下去好几条蛇,不处理不行。后来食谱就扩大了。


    没想到还有这么辛苦危险的时候,陆柳一时心酸又心疼。


    姚夫郎说:“男人么,要面子,我家大强也不说山里的苦处,我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夫郎,还瞒得住我?”


    陆柳:“……”


    他就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夫郎。


    说着话,他们到了地方。


    姚夫郎收了话题:“总之,你家大峰跟王猛玩得好,你迟早跟陈夫郎接触,小心点吧。”


    陆柳不怕,他哥哥教他了,他知道怎么应付陈夫郎。


    串门就是说话,陆柳见过姚二嫂,一起赶过集,虽然到了县里就分开了。


    姚夫郎进屋拿了两个小板凳出来。他们这儿靠着山,树多木头多,家里男人都会点手艺,之前门前人多,还临时拉锯,从柴房里找块木头,现做板凳。


    陆柳头一次到村里串门,他在陆家屯都没串过门,心情有点激动。


    他是乖乖性子,坐板凳上,膝盖曲折在身前,两手一环,自己抱自己,不像别的人,怎么都要岔开腿,这样坐着舒服,手上干活也方便。


    陆柳看他们手上都有针线活,把这个事情记下了。下次出来串门,他也把小绣箩带上。


    这阵子忙着做手套和帽子,赶集买的碎布头还都放着没动。他可以拿出来纳鞋垫。


    姚夫郎问他:“你会不会竹编?”


    陆柳会一点,他跟着学过,但家里没竹林,砍竹子很难。


    他以前去大伯家帮忙编过竹筐,编好的竹筐没要工钱,阿青叔也没拿走,让他拿回家用。后来他去编什么,都是自家留着。


    姚夫郎给他拿了些竹篾:“编个小东西玩玩。”


    陆柳没编过小东西,就会编竹筐和背篓。


    姚夫郎跟他挨着坐:“我教你编个钱篓子。”


    竹编的钱篓子就巴掌大,底部一掌的圆垫子,再向上编阔口肚子,到顶往里收。


    钱篓子要紧着“口袋”,一般顶部只留两指宽,方便伸手掏钱,上面还要再编个小盖子。


    弄完,再用麻绳或者草绳,给它编个带子,可以背在身上。


    姚二嫂跟陆柳说:“你编个大的钱篓子,以后篓大钱!”


    陆柳笑眯眯的,他觉着好,想要编这个。


    钱篓子不方便带出门,平时在铺子里用倒是方便,可以给哥哥编一个。


    陆杨的铺子里没有柜台了,伙计就在店里招呼。


    卖菜卖包子在门口,买干货在里面,拿钱找零都不方便。


    铺子里做生意累,编大了,铜板重,沉甸甸压着腰,走几步都累。编小了,钱装得少,不聚财,不吉利。


    陆柳编出个圆垫子,拿手比划,扩大了两圈,再比划,感觉差不多,再加一圈收边,就往上编大肚子。


    姚夫郎手上熟练,已经跟人唠上了。


    “陆夫郎不爱出门,我看他在家里都闷出霉味儿了,把他拉出来晒晒太阳。”


    姚二嫂问陆柳:“是不是在山里住不惯?我们这儿热闹起来也挺热闹的,你听听这七嘴八舌的,我听着跟县里街上一样吵。”


    院里聊天的人都说她嘴巴损,姚二嫂笑呵呵的:“还好不是嘴碎。”


    大家一阵笑。


    陆柳编钱篓子不熟练,手上活停了,才回话:“山里挺好的,我挺适应,就是之前不认识几个人,出来也不知道找谁,就都闷在家里了。还好姚夫郎总是来我玩。”


    姚夫郎说:“那不是想给我家花妞找个伴儿吗?没想到你家大峰铁了心,非看上了三苗家的狗,哎。”


    顺着话头,姚夫郎说:“大峰今早把二黄带走了,我俩刚好碰见,他怕陆夫郎一个人在家闷得慌,还让我跟陆夫郎玩。”


    唠嗑的位置不变,人员变动就不会太大,今天少两个,明天多几个,大差不离的。


    前几天,就这个位置,还说陆柳跟黎峰不合,被黎峰打死了。


    今天陆柳好好的来了,脸蛋白里透红,孕痣也红红一颗,瞧不出半点儿病弱,更不可能受伤。


    陆柳又编了两圈钱篓子,琢磨着怎么开口说小铺子的事。


    他都没串门过,话题挺不好找的。


    姚夫郎已经跟人吹上了,说:“怎么可能舍得打?二十两银子娶回家的夫郎,那不得跟小祖宗一样供起来啊?”


    陆柳心虚得很,拉着姚夫郎不让他说了,姚夫郎说:“你怕什么?就你娘家的阔气样,谁也不能说大峰亏了呀。”


    姚二嫂知道姚夫郎前几天跟陈夫郎拌嘴的事,自家弟弟说话,跟着就捧:“谁说大峰亏了啊?”


    姚夫郎最喜欢二嫂了!


    他说:“陈夫郎呗!总说陆夫郎是县里来的,怎么怎么的,酸死他。他刚知道陆夫郎有个县里哥哥,去看一回,就拿了二十个大肉包子回来,脸都气歪了!”


    陈夫郎怎么气歪脸的,大家不想知道。


    他们听着,也酸溜溜的。


    县里来的,就是不一样。


    突然之间,跟陆柳说话的人就多了。


    陆柳应付不来,谁说他哥哥好,他就笑着应是,问他哥哥是干什么的,他就说是开铺子的。


    到这里,他就不听别的了,跟人说哥哥的铺面。


    “他那里卖吃的,主要是自家做的包子,也到村里收菜,昨天我跟大峰过去,他看我离县城远,买个东西好累,说有门路给我拿货,让我拿点杂货回寨子里,自家吃着省,别家有需要,我也能一文两文的挣一点,在家就有事做了。”


    好家伙,到寨子里开铺子。


    县里人是不是都很爱开铺子?这可是寨子啊,这里能有几个人啊。


    陆柳趁着没人说话,紧赶着又说:“我哥哥还卖山货,让我帮忙在寨子里收收货,你们家里有山货的,也能卖给我。”


    买东西和卖东西不一样,说起小铺子卖什么,半天没人应声。说起要收山货,就一堆人问种类、问价钱。


    陆柳听哥哥说起过,这年头,只要是吃的东西,就没有卖不出去的。价钱要见面再谈,东西都能收。


    陆柳如实说了:“昨天太赶,没来及谈,过几天大峰去卖年糕收货款,会把价钱问清楚。”


    山里东西可多了,县里有的山货,一般都是山珍野味,以菌子、栗子、核桃、野菜、野味为主。


    余下的,还有笋子、果子,这两类也多。旁的东西,他们吃着好,县里不一定要。


    姚夫郎突然想起个事,他家还有个野蜂窝没卖。是大强从山里捅的。


    他问陆柳:“收蜂窝吗?”


    陆柳呆滞。


    蜂窝?蜂窝也能卖?


    “里面有蜂吗?”


    姚夫郎说他没见识:“不怪你,县里没见过也是正常的。我家那个是野蜂窝,蜂蜜很多,大强昨天去县里,就是为着卖这个,价钱没谈拢。你改天见了你哥哥,让他开个价。”


    陆柳知道蜂蜜,蜂蜜能吃,哥哥应该会收。他答应了。


    快到中午,他就收拾收拾回家,姚夫郎给他拿了些竹篾带上,够他编完钱篓子的。


    “都是山里的竹子,不值钱,走吧。”


    从这儿离开,陆柳有个好哥哥的事情,也在山寨里传开了。


    陆柳中午一个人在家,随便应付了一顿,再收拾家里。


    腊肉要晒晒,再把晒好的干草收拾了,然后把黎峰的破衣服都收拾出来,干净的放一堆,脏的放一堆。


    陆柳能理解黎峰的生活习惯,他以前在家也这样,衣裳不会天天换,布料贵,洗的次数多了,容易破。


    但他没有像黎峰一样,到了换季,衣裳还这样堆柜子里。再怎么,到了换季,都要洗洗。


    冬天洗衣裳冷,用热水又废柴废水,实在为难。


    下午是来不及洗,他只收拾出来。


    然后去看看东西两侧的屋子,黎峰说要收拾一间出来做小铺子。


    打开门,里头堆满了木柴。陆柳收拾不了这里,又绕出门,到小路上看看。


    好怪啊,怎么一下午都没人来找他呢?


    不买东西,也不问问山货么?


    今天的串门,好像失败了。


    过两天他又要去县里,见了哥哥,问起来卖货情况,他一滴酒没卖出去,反而送出去了一碗。


    嗯……大峰送的。到时哥哥要骂,就骂大峰是败家爷们。骂了大峰,就不能骂他了。


    愁人的事埋心里,陆柳把院子里的东西收进屋,转身去灶屋做饭。


    晚饭吃炖白菜。他现在见不得萝卜,上次听顺哥儿说萝卜吃多了,放屁都是萝卜味儿,这也太冲了。


    炖白菜用了五片腊肉,炖完他夹出来,切丁炒了咸菜。


    他想陈老爹了。


    去了陈家,可以拿豆腐吃。


    他好久没吃豆腐了。


    哎。


    今天多蒸了些饭,家里有阵子没吃炒饭了。


    陆柳打算明天做炒饭吃,炒饭可以干炒,也能湿炖。


    陆柳常吃的是湿炖的饭,也叫烫饭。


    洗一把小青菜,菜帮子和菜叶子切切,他会先放菜帮子炒出汁水,再下菜叶子,炒到断生。然后就着菜水,往里加两勺饭,盖锅盖,炖煮出来就是烫饭。


    饭菜一锅煮出来了,吃着香。


    差不多到时辰,陆柳出门迎黎峰。


    黎峰今天回来早一些,家里就陆柳一个人,二黄都不在,他心里惦记。


    陆柳见了他,问过今天好不好,就跟他叽叽喳喳说起他和姚夫郎出去串门的事。


    黎峰牵着骡子去后院,他也跟着。


    黎峰进屋,取热水洗手擦脸,他还跟着。嘴巴张张合合,一串串的说很多话。


    他对今天出去串门的经历感到新鲜又高兴,最后委屈总结:“但没人来买吃的喝的。”


    黎峰听前头,被他的喜悦感染,唇角一直挂着笑,再听这句委屈话,突地笑出声。


    “小柳,你们才赶过集。”


    陆柳眨眨眼,想起来了。


    对,才赶过集,大家都不缺吃喝。


    黎峰在这里长大,知道各家汉子的德行。


    “两斤酒,省省喝,一天二两,十天就没了。这还要留一斤到年夜饭。一般还要留出招待客人的酒水,买两斤酒,一滴都不能动。”


    寨子的媳妇夫郎,出去买酒,也就两斤两斤的买,再多,他们不好背回来。


    汉子们出去,会买个三五斤。这样才够年饭、待客,有点余酒自己喝。


    陆柳听他算酒量,突然心虚。


    他给黎峰也是买的两斤酒。姚夫郎说,大家都买这么多。


    他就说,黎峰怎么不喝酒。


    原来是不够喝,要省着。


    饭菜上桌,陆柳给他盛了大碗饭,然后露出心虚的笑:“大峰,你喝酒吗?我给你打酒喝。”


    黎峰想喝一点。


    陆柳去灶屋拿碗,给他打了一勺酒。


    他手上稳,一勺就是二两。是黎峰说的省点喝。


    黎峰看看碗,夸他手上功夫好。陆柳嘿嘿笑。


    喝酒吃菜,酒喝完了,就吃饭吃菜。


    黎峰把一盆炖白菜吃得见底了,也没见着一片肉。


    怎么回事?明明尝着腊肉味儿了啊。


    陆柳老实,他没怀疑人偷吃。


    黎峰夹了两筷子咸菜。咸菜叶子挂在肉丁上,肉丁是腊肉。


    黎峰看看白菜,又看看咸菜,然后问陆柳:“我们家又断粮了?”


    陆柳不知道该说什么,就笑了一下。


    黎峰被他逗笑了:“小柳,你做饭怎么跟我娘一样?”


    陆柳当这是夸奖,跟他说了省钱小计划。


    “之前你都没发现!”


    今天被发现,是因为最后一块腊肉,就剩了这几片肉。


    炖白菜上桌,就一个菜,瞧着不像样。陆柳就又弄了个咸菜。


    最近炒咸菜,都加了肉丁。不加肉丁,黑乎乎一盘,黎峰不会动筷子。


    黎峰说:“晒着的腊肉也能吃。”


    陆柳沉重点头:“还是没熬过今年。”


    黎峰开怀大笑。


    晚上上炕不吃鸡,有别的事干。


    黎峰从炕柜里拿出一只木盒子和算盘,木盒子里都是大小不一样的石头。


    是河边捡的,每颗都很圆润漂亮,颜色好几种,他拿来当银子大小,算账时用。


    先算年糕能分多少钱,大概出个数目,然后家中留个二两银子备着,余下就先拿油、米、面、酱料。


    他娘说了,寨里人赶集,无非就是日常吃喝。挣不了大钱没关系,东西摆着,有了人气,收山货方便。


    他要算算能拿多少银子进货。


    陆柳则在编钱篓子,余下一点收尾,见他算得认真,没出声打搅。


    夜色安静,小屋里热炕暖和,夫夫俩搭着毯子,相对而坐,抬头看一眼,就能瞧见彼此,唇角一扬,都是幸福满足的笑意。


    第50章 去县城(捉) 兄弟见面


    黎峰是个勤快人, 打年糕忙了点,晚上回来就要收拾收拾东边的屋子,把柴火搬到别处, 尽早空出开铺子的地方。


    陆柳想帮忙来着, 黎峰不用他弄,又重又脏,有些木头粗壮,他都没劈开,万一从上面滚下来, 能把陆柳砸出个好歹。


    黎峰又跟他娘确认了一次,母子俩都是风风火火的性子, 确定了就趁早干。


    别的生意还好说,年间肯定挣不了多少, 零散搭着卖而已。但是酒是一定可以卖出去的。少说一百斤。按价格来算,这就能挣一百文钱。


    前头投入约莫要花个二两多,比黎峰预计的少一点。


    寨子里不比县里,回本慢, 胜在长久。


    他有空就收拾收拾屋子,等东西拿回来,可以尽早摆出来卖。


    陆柳就跟黎峰说:“我这两天出去串门, 也有个主意,往后我多约人到我们家来玩,这样家里热闹。你看这样行吗?”


    山寨这边, 串门一般往寨子中部去, 那里地方好,走哪里都近。越靠近山,来的人越少。


    不过一天天闲着也是闲着, 多走两步路的事,有人聚着,别人自然会来玩。


    黎峰应下了:“先别约,你应付不来。”


    陆柳知道的,到时再看。


    陆柳还问了问王猛的事:“姚夫郎说你跟他玩得最好。”


    黎峰都听笑了:“男人之间有什么最好不最好的?我跟你最好。”


    陆柳笑两声,提着灯笼跟着他跑。


    体力活容易出汗,黎峰身上汗味燥,陆柳问他要不要洗澡。


    之前计划过的,打完年糕就洗澡,没想到去一趟县里,又拉了一车糯米回来赶工。


    又几天过去,他晚上回来还要搬搬柴火,身上的味道压不住了。


    黎峰自己闻不见,陆柳还说他:“猎人的鼻子不应该很灵吗?”


    黎峰把屋外的墙角都堆满了柴,拿棉布擦擦头脸的汗,跟陆柳说:“闻习惯了,就不觉得冲。”


    陆柳眨眨眼睛,想想他辛苦洗干净的铺盖,跟黎峰说:“我去烧热水,你这一身的汗,还是洗洗再睡!”


    黎峰应了,问他:“要不要一起洗?”


    陆柳不跟他说,等热水烧好了,他为着省水省柴,抱着换洗衣裳来了。


    洗澡的屋子还是原来顺哥儿住的那间,黎峰又把草席竹席都挂上挡风了,隔出小小一块地方。


    陆柳瞅着比上次还窄,除了浴桶,连人走路的缝隙都没有了,只能从入口这一面进去。


    衣服都被挂在入口这边的席子上,不会被水汽蒸到。


    黎峰让他先洗:“我闻着你身上还是香的,跟我混一桶水,越洗越脏。”


    陆柳听得笑,但是他自己洗,进不去浴桶。


    浴桶是比着黎峰的大个子做的,陆柳往里泡个卧单被罩,都要踩凳子。


    黎峰让他试试水温,他伸手试了。有点烫,可以忍受。


    这时节水凉得快,兑一点凉水,到他洗完,黎峰就要用温水了,拨弄两下就凉了。


    黎峰看他刚下手就离了水,给他加了两勺凉水。


    他说让陆柳先洗,他也不走,就赖在里边看着,用眼睛把陆柳身上的衣裳都扒了,羞得陆柳澡也不想洗了,就想钻地缝里躲起来。


    黎峰知道他舍不得水和柴火,催着他快一点。


    “再等等水都冷了。”


    陆柳催他出去,黎峰说:“我还要抱你进去。”


    陆柳想了想,脱完了再叫他进来,也是一样的。


    而且上次已经一起洗过澡了,就算了。


    他背过身脱衣裳。


    冬天洗澡最忌讳慢慢摸摸,不够冷的。


    他脱衣裳就当没有黎峰,两眼一闭脱得麻溜。


    黎峰就是眼神流.氓了点,没在这时候闹。


    山下温度低一些,入夜还要再冷一点,现在天黑夜深,要做什么,也该是进屋上炕做。


    他把陆柳抱到浴桶里,出去到灶屋又烧了两桶热水,期间进来给陆柳加了点热水。


    陆柳这辈子没泡过这么舒服的澡,他以前在夏天都只是沾沾水,着急洗涮,没闭眼享受过。


    上次泡进来,就觉着舒服。不过后边不正经,他忘了泡澡是什么滋味了。


    今天给他泡舒服了,前后用了两刻钟。出来还是叫黎峰来抱他。


    离了热水,他冷得一激灵。


    黎峰手大动作快,两手都拿了棉帕,上下一擦,陆柳都来不及羞,就被他裹到棉衣里,拦腰抱起,大跨步拐出去,给送到了屋里炕上。


    炕都烧热了,陆柳没穿衣裳,到被子里把棉衣抽出来,他光溜溜被暖烘烘的被子裹住,幸福得眯眼。


    “大峰,好舒服。”


    他每一寸皮肤都是红的,躺到被窝里,就剩一张红脸蛋在外面,两眼一睁就是湿漉漉的喜悦,很勾人。


    黎峰摸摸他脸:“等着,我过会儿来。”


    陆柳是想等的,但他太舒服了,和瞌睡虫打了一百零八架以后,他败阵不起,两眼一闭就是睡。


    黎峰火热热洗完,干干净净冲过来,只看见一只大型瞌睡虫,睡得呼呼的。他给看笑了。


    今晚无事,到早上没空吃鸡,要去县里。


    陆柳睡饱了,又要去县里见哥哥,很是高兴,穿衣裳都在哼山歌,哼来哼去就那两句。


    黎峰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问他:“姚夫郎没多教你两句?”


    说起这个,陆柳想起来了。


    “姚夫郎把画册还给我了,我跟他换了一本,让他继续看。然后我找他学山歌,他说山歌跟男人唱才有意思,这是什么意思?”


    姚夫郎这样说,陆柳就不好意思问别的人,早说要问黎峰的,忙乱乱的,给忘记了。


    黎峰说他们麻烦:“你俩还不是能唱?学一学,又不怎样。”


    陆柳就很好奇了:“怎么呢?这山歌有什么特别的吗?”


    黎峰看他穿鞋,跟他说:“别的地方不知道,我们这儿的山歌,早先都是喊山叫山,亲人去了山里,好久不回来,家里人担心,就冲着山里喊。山里有回音,离得近,去了山里的人也听得见,一来一回的喊话。时间久了,喊出了调子。


    “后来是某一任寨主想了个法子,新进山的年轻汉子,都给他们说个媳妇夫郎什么的。年轻汉子奔来奔去为什么?不就是娶亲生子那点事?但在山里喊,很危险。所以寨主又想了法子,我们办酒,男的坐一边,小哥儿小姐儿坐一边,大胆求爱才能娶到中意的人,就那些话,叫人哼成了歌。”


    以前寨子里的人都团结,没这样散,那时候进山去,几家会合伙办一桌酒。


    要是回不来,这就是送行酒。都会请人来热场子,唱唱歌。


    山歌有调子,到了山里,随怎么哼两句,有了念想,求生欲就强,活着出来的可能大。


    陆柳不知还有这些往事,听着心里酸酸的。


    他还记得姚夫郎说的,黎峰之前进山,都是一身血的往外跑。


    他心疼,顾着黎峰的面子,一直没问。


    这都过去了,他就想把黎峰照顾好,让他少担些风险。


    如今听了山歌的来历,更加想学了。


    夫夫俩简单应付了一顿,往新村去的路上,黎峰就教陆柳唱山歌。


    陆柳从姚夫郎那里学的两句,只是个开头,不是大胆示爱的句子。黎峰整段整段的教,就跟大段大段的热情告白一样,陆柳一句句学着,也跟一句句的回应一样。


    他俩起得早,天都没亮,冷风往脸上扑,可他的脸火热发烫。


    陆柳唱一阵,不好意思了,挨着黎峰坐,抓住他没牵缰绳的手捏来捏去。夫夫俩都戴着厚厚的皮毛手套,碰不到手,陆柳也高兴。


    新村。


    陈桂枝起得早,还煮了粥。


    开院门,看他俩过来,招呼陆柳先到灶屋喝碗热粥暖暖。


    黎峰先把年糕都搬上车。


    出糕以后,都用箩筐装着,不如米袋省地方,一车装不下。


    不一会儿,三苗赶车过来,车上载着他的夫郎苗小禾。


    他打着哈欠,跟黎峰说:“我们腊八成亲的,小禾没赶集,今天想去县里转转。不过我们说好了,你家卖什么,我们就在你家买,省得来回背。”


    黎峰还不确定,让他俩先逛着:“还要再谈谈价。”


    三苗不急的:“我俩下个馆子,之前我们吃过的那家羊汤馆子你还记得吗?我带小禾去尝尝。你们谈着,我们多吃会儿。”


    黎峰不由多瞅了三苗两眼。


    行呀,这小子也是宠夫郎的主。


    陈桂枝听到外头说话的声音,出来招呼他们进屋喝粥。


    三苗还想推辞,陈桂枝唬着脸说一句,他就牵着苗小禾进屋了。


    陆柳帮着盛好了粥。


    最近家里有糯米,陈桂枝抓两把糯米煮粥,煮出来特别粘稠,香得很。


    农家做饭,大都差不多。


    纯粹的米粥,吃起来太费米,又寡淡,还要配个菜。


    陈桂枝也是下油炒白菜,然后倒到米粥里。煮法跟做烫饭一样。


    陆柳吃完半碗,陈桂枝把他叫到屋里嘱咐道:“我知道你跟你哥哥亲,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价格我跟大峰说过,我们已经让价了,低于报价,就不是我们不做这个生意,不给你脸面,是没法做。山货本身就有价,低了别人不卖。我们成本价收,没必要忙这一场。你到时候两边都说说,别只帮亲。”


    陆柳记下了:“好。娘,你放心,我哥哥是想帮我找点事干,贴补家里,不会让我吃亏的。”


    陈桂枝说了硬话,事就办得软。


    她如期做好了一顶帽子,想着生意人平常顶风忙,陆柳的哥哥也是个小夫郎,就裁了块大皮子,做了个小背心。


    这背心穿着暖,做完这件,家里就真的只剩下碎料子了。


    人情价比千金,陆柳的家人大方,她也大方。


    “你拿去给你哥哥,这背心是比着你的个子做的,应该差不多。”


    陆柳感动得眼圈都红了:“谢谢娘,我哥哥也会谢谢你的!”


    陈桂枝笑了,试探着问了一句:“我跟顺哥儿过去帮你,你觉得怎么样?”


    那可太好了!


    陆柳眼睛亮亮的:“我正愁怎么弄,我才跟大峰说想要家里热闹一些,但我不认得几个人,聚不来人气,忙前不顾后的,你们能来就太好了!”


    陈桂枝看人准,话就一句,再不多说:“去吧,早去早回,路上小心点。”


    黎峰他们三个在灶屋里等着,陆柳这头好了,他们就赶车走。


    行在路上,苗小禾坐黎峰的车,跟陆柳挨一处说话。


    他性格算外向的,从前在家里外一手抓,是个勤快爽利的人。


    陆柳都给他拿画册看了,他又听闻黎峰娶的是悍夫郎,当陆柳的性子是外向、不拘小节的,便不忸怩,与他说起画册的事。


    “等回来,我就把两本书还给你,你放心,我们看得很小心,折痕都没有一个!”


    陆柳一听,就说:“那再换两本给你看。”


    苗小禾上次见陆柳是从书皮里拿出来的画册,还有好几本,他问陆柳:“你总共有几本?”


    陆柳直说:“有九本,都是我哥哥给我的。是我哥夫挣来的。”


    一本画册要个六七钱银子,挣九本画册,真是有本事。


    苗小禾不知这个报酬是书斋老板省钱提出来的,画册卖是一个价,他们成本又是一个价。给谢岩当做酬金,比直接给钱省。


    他甚至没问陆柳的哥夫是做什么的,就说人家有本事。


    前头黎峰听见了,眉头紧紧皱着。


    不行,改天还是上山一趟。被个书呆子比下去了。


    黎峰跟三苗就说两条猎犬的亲事。


    三苗让他放心:“哪有配不上的狗子?二黄本来也听话,你一天跑三趟,我家三两还管着它,跑不了。一窝住几天,该配都配了,就看能不能怀上狗崽。”


    黎峰要抱一只养。


    三苗听了就笑不停:“你来真的啊?”


    黎峰眼馋,真要养。


    三苗说:“那也不一定能生个威风的狗崽啊。”


    黎峰:“……你快闭嘴吧。”


    他们一行人进了城,街上刚刚聚起人气,各铺面陆续开门。


    快到城门口,陆柳就用手套捂着脸蛋,问就说冷,他想藏藏长相。


    上溪村离县城近,差不多时辰出来,陆杨会比他们早到县城,路上没碰见。


    运气好,他们也没碰到陈老爹。


    到了县里,他们先结伴去米行。


    卸货结束,货款还是黎峰先拿着,他们回寨子再一起分钱。


    黎峰计划送到米行的年糕有三百五十斤,上次买的糯米,出糕三百八十斤,他一斤没留,寨子里该买都买了,自家也有,都给捎带上了。


    迟了几天,该有的礼数要有。


    糯米的出糕率在那里,米行的掌柜过称看看斤数,心中满意。按照一斤十六文的价钱,给黎峰拿了六两银子和八十文钱。


    黎峰还要买米和面,问掌柜的:“我要是长期买米面回寨子里卖,这个价格能再低一些吗?”


    掌柜的知道他是黎寨来的,山寨人少那也是人,是人就要吃米吃面,日积月累的,不是小生意。


    寨子里的人来买米面,也不是每家都让价。许多人还是散着买,在集市上,或者跟别人家换。


    问个数,黎峰要的米少,面多一些。


    他们开始种地了,各家交了粮税以后,先留足口粮,再才卖钱。


    卖出去便宜,买进来贵,都愿意多留一些。他家都有谷子。也就是山寨里还有人家不靠种地养家,这里做个生意,不会太多。


    新米少拿一些,糙米要多一些。寨子里养狗的人多,狗也吃人饭,新米贵,糙米便宜,人都偶尔吃一顿,狗子更别提。


    面可以多一些,各家的面粉储备不多。吃完了到别家借,下次赶集买了还。这个生意可以做。


    掌柜的让不了太多,每十斤让价三文钱。米面都一样。


    黎峰再确定问一句:“是按照我的买价让吗?”


    掌柜的笑呵呵点头:“当然,不然我也不会说出来寒碜你。”


    这个可以答应。黎峰跟他说:“寨子里的人才赶过集,我第一次不拿多,今天还要去别的地方转转,回寨子之前我再来一趟。”


    装不下的,让三苗搭把手。


    夫夫俩离开米行,就能去陆杨的铺子,那家叫“卖吃的”的铺面。


    黎峰跟陆柳说:“改天我也带你去吃羊汤。”


    陆柳问是什么滋味。


    黎峰知道他,让他吃饼子,他舍不得,说饼子什么什么味儿,多么多么香,他就馋馋答应了。


    羊汤比饼子贵得多,报个价陆柳肯定不吃。先说怎么怎么香,陆柳就听馋了。


    羊汤馆里吃法多,有纯羊汤,也能羊汤炖萝卜,还能吃羊杂汤、羊肉面之类的。


    黎峰爱吃纯羊肉汤,配个烧饼,也配馍馍。


    不知人家怎么弄的,他们自家吃羊肉,都有膻味儿。


    黎峰在山上也能打到羊,自家不爱吃。有一回,他到羊汤馆卖货,那老板请他尝了一碗,他就忘不掉了。回家让娘给他弄,姜加了好些,煮出来不是那个味儿。


    陆柳听着脑袋连点,他知道羊膻味,他用羊皮毛做手套和帽子时候,那皮子上就都是羊味儿。


    汤很鲜,肉有嚼劲,正经说起来,黎峰也就吃过两回。


    一次是老板请的,一次是他带着几个兄弟凑份子,吃了一次。


    他们不想吃萝卜,几个汉子抠抠搜搜,一人半碗,配个饼子,刚吃出香味,汤跟饼子都没了。


    实在馋,又凑份子,吃了便宜一些的羊杂汤,这才满足的拍拍肚子离开羊汤馆。


    他这次没说多少滋味,但他们几个的馋样,都让陆柳向往。


    真好,他也要吃个羊汤。


    这东西这么好吃,要是能挣到钱,也带家人去尝尝。


    听起来很贵,要是他会做就好了。等下问问哥哥,可能哥哥会做。


    说起来,上次哥哥教他的肉馅饼,他还没试过。


    包子吃了两天,日子太美了,不好尝试酱肉饼子。今天回家就试试。


    夫夫俩说说笑笑,绕路去了铺面后门敲门,开门的是傻柱。


    陆柳蒙住了脸,乖乖跟在黎峰后面。


    傻柱认得他们,侧身让步,迎他们进屋。


    这不用他招呼,陆柳进院子就喊哥哥。


    陆杨清早到店里,先去灶屋蒸包子。


    都在后院的事,听见声音就应了话:“诶!来啦!”


    他手上有面粉,省得洗手了,他把陆林和傻柱使唤到前头去忙活,叫陆柳和黎峰到灶屋来。


    黎峰傻大个,让他揉面。


    弟弟就不忙活了,在灶膛前递柴烤火。


    见面先把钱事理清,陆杨让谢岩去拿银子来,他跟黎峰说:“年糕都卖完了,按照数量,总共七两银子。摊位费你给过了,饼子我也吃完了,咱们两清。”


    黎峰收了银子,二话没说,洗手揉面。


    陆杨再看弟弟,这傻弟弟还笑眯眯的。


    今天谈完事情,陆杨要跟黎峰走一趟陈家湾,也回陆家屯看看,两边年礼走了。


    他去了陈家湾,弟弟就要在铺子里待一会儿。


    陆杨跟他说:“我让谢岩写了些字,等会儿他教你,你学好了,回家教黎峰,方便你们记账算账。你要是怕,就在屋里认字,认得的字多念几遍,认完了再叫他教你别的字。混日子可快了!我跟他们说好了,今天关门早,下午我们官道上碰个面,去看看两个爹。”


    他说完,也瞅瞅黎峰的脸色。黎峰没意见。


    知道他们换亲之事的长辈,只有陆家两个爹。


    都知道了,他们四个人一起上门拜访一回,老人家也安心。


    陆柳只点头,他带了帽子、手套还有小背心过来。另有他编好的钱篓子一只。


    上次有一双手套,这次又拿一双。谢岩可以戴。


    帽子有三顶,哥哥和谢家母子都有。小背心就哥哥穿。


    他一样样介绍了来历:“帽子和小背心还有手套都是娘做的,顺哥儿帮了忙。我手上活慢,这回就做了一顶帽子出来。想着你们两个都有帽子戴,剩婶子一个人没有,就一起拿来了。”


    算起来,陆柳这段时间只做了三双手套和一顶帽子。给两个爹的只有两双手套了。


    年礼上,黎峰有准备,拿了一整条腊肉,有个八斤多。糖就没有。


    他跟哥哥说一声,陆杨听了,就说:“你们送腊肉,那我就不拿肉了。家里就两个人,吃完再看。我最近花销大,不能摆阔,省着点来,待会儿从铺子里拿几斤面粉算了。”


    兄弟俩有商有量,把年礼的事定下。


    陆杨手上麻利,蒸上三笼肉包子,余下的能让陆林凑合着添补。再跟黎峰谈谈各类山货以及目前已说定的进货类别与价位,就能收拾东西,跟弟弟换身衣裳,去陈家湾。


    黎峰跟他说:“价钱谈好后,我要去一趟羊汤馆子找人。”


    陆杨点头:“行。”


    绕个路的事,最好天色见晚才去陈家湾,这样不用在陈家留饭。


    他最近在喝药,陈家的饭吃不起。


【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