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好巧 你不要急,还要我


    谈价的事, 谢岩接手了。


    他记性好,又列了单子,说起来不费事。陆杨没想在山货上挣钱, 价目给出来, 黎峰只有满意的。


    陆杨看他一眼,谢岩可怜兮兮的,陆杨就答应了。


    去过医馆后,谢岩事事都想接手帮一帮,就连陆杨去灶屋做个饭, 他都要搭把手学学,表现得很积极勤快。


    陆杨不感动是假的。只可惜谢岩还是太呆太木了点, 从前也没干过多少家务活,铺子里这些事, 也不是短短几天就能里外通透的。还要慢慢来。


    陆杨也没走,洗手过后,跟弟弟坐一起,都在灶膛后烤火。


    兄弟俩聊天, 也顺便听听两个男人在说什么。


    陆柳也是呆呆的,他偷瞄一眼谢岩,然后小小声跟陆杨说:“哥哥, 我学什么字啊?”


    上次见面,陆杨说要教他考状元,给他图册看, 还要用图文都有的书册教他认字。


    那种书多羞人啊, 他跟大峰看都脸红。让谢岩教,他不得羞死?


    陆杨捏捏他的脸蛋:“想什么呢?教你正经字,学学你们俩的名字, 再学一些数字,然后学个银钱计量,比如一文钱,‘文’和‘钱’,都要学,一到十给你们排出来,每天照着看看。再就是‘两’,一两银子的‘两’。搭着把‘银子’的写法也学了。这些你们口头上都会念,我都排好顺序了,照着大小来。很简单的。”


    农家人,大字不识,基础的算账会,不然到外边,以物易物都算不清楚。


    只是没读书吃亏,像黎峰这种手里过钱多的人,也是大帐算起来吃力,会用到算盘。


    有算盘,又无法书写,就拿鹅卵石替代银两数目,计算过后再算鹅卵石,以此明账。麻烦了些,而且过了当天,时间久了,又忘了。账目不留痕,查起来麻烦。


    陆杨让谢岩写了两套启蒙的字词,第一套就是他跟陆柳说的这些。第二套则是他们买卖的货品名词。


    两家离得远,教起来实在不方便,等会儿看黎峰带货的种类,他会往筐里放纸片,纸片上就写着货品名字。他们认得货,比着纸片,就能念出字。念得出来,就多看看,比划比划,写顺了,记熟了,就算识得字了。


    “我们又不考状元,学些家常日用的字就好了,先认字,反正简单的账你们都会算,等你们能记账了,我再让阿岩教你们算数,也学学怎么记好账。”陆杨说。


    陆柳听着放心了,嘿嘿笑道:“哥哥,你不考状元啦?”


    陆杨笑了:“你行呀,都会调笑我了?”


    陆柳没有,他就是问一问,问一问而已啦。


    他挺想跟陆杨好好聚聚,又问:“你们过年休息吗?我听说过年的时候,铺面都会关门的,你这里关门吗?”


    陆杨点头:“要关的,一般是除夕关门,到初五开市。这也没几天了,我趁着关门的日子,想让大松哥带几个兄弟过来帮我把后院的通铺做个隔断,分两个小屋,我们年后就搬来县里了。这头要忙一阵。”


    过年没空聚了。


    陆柳有些失望,也为他高兴,又往两个男人那里看了眼,声音再次压低:“村里的事都顺了吗?”


    他上次问的时候,陆杨只说起英勇事迹,陆柳事后想起,才发现没有明确答复,心中担忧。


    陆杨点头:“都好了。”


    其实没好,但快了。


    他最开始假意认账,说已经还了部分债务,还有人贪心,多拿了钱,把村里的水搅浑了。


    后来村里吵吵闹闹的,互相撕起来,众多小村民已经否认债务。到这一步,陆杨就可以来硬的了。


    都说法不责众,一个村子里,大部分人都参与进来,他们告官也不会有好结果。


    现在把“大债主”孤立出来了,告官才不会让人为难。


    这事要年后办,但他年前会带几个人把谢四财家砸了。让人签字摁手印,先把良田拿回来。


    他可不是谢岩那种软性子,还让人过安生年。想都别想。


    到时年饭祭拜谢岩爹,也算有交代。


    陆杨转话题,不说这个让人生气的事,问起陆柳的小铺子。


    陆柳眼里有光,高兴得不行。


    “我们回去那天就跟娘说了,她当时就同意了。后来打年糕,又跟大峰商量了几次,把要拿的货品定下了。大峰这几天一直收拾屋子,我们家院子里有两间新建的屋子,之前是家里住不开,现在清一间出来做小铺面,地方挺大的,他说到时会沿着墙壁放货,留出走人的道,再放三面柜台遮挡,客人不能随意进去。中间的堂屋就空着了,他说要摆张桌子,寨里不比县里,到时我们能坐一块儿唠唠嗑。娘也说这种地方很快就会热闹起来,让我们不要小气,瓜子花生肯定不能随便让人吃,茶水得管饱,劣茶十文钱好大一包,抓一把能泡两壶茶,这东西要舍得。”


    他以前常自己待着,两个爹总忙不完,他没什么亲近人的嗜好。成亲以后,总有闲工夫,和黎峰处得好,跟姚夫郎出去玩,都是手挽手,现在不知不觉爱贴着人,说个话都要挨着,挨着坐还不够,总往人身上靠。


    陆杨任他靠。在他看来,这种亲近人的表现,也可以理解会撒娇。只有受宠的人才会撒娇。是那种自然流露出来的娇态,让人心里软软的。


    陆柳还跟陆杨说起他的努力:“我也出去串门唠嗑了,都跟大家说了小铺子的事,但现在就几家人来买酒,干货还没动过。姚夫郎说要小年后才能卖得动,我串门的时候看了,他们嗑瓜子都好节制,有人嘴馋就喝茶,茶喝多了尿多,上茅房都舍不得便宜别家,跑回自家就不会出来了。正好这阵子各家都有些家务没弄完,过了小年,也就只能唠唠。到时就好了。”


    他能挣到钱贴补家里,大峰和娘对他也会松泛一些,会让他手里留点银子。到时他做什么都方便了。他惦记着亲人。


    陆杨瞧出苗头,给他掐灭了。


    “柳哥儿,你先不要想钱,日子过顺再说。”


    嫁到黎寨的好处明显,黎家日子摆在那里。


    坏处也很明显,黎家母子都是当家做主的人,有老二做坏榜样,陆柳跟娘家人礼尚往来还好,手里捏着银子往外贴补,这会让人心里不爽。一时大气理解,二时大气让他去,时间长了,积怨就深了,到手的好日子就飞了。


    陆杨不能这样说,他想了想,教陆柳,道:“做生意呢,是这样,要舍得本,要承担的风险。先拿钱换货,再拿货换钱。卖出去,挣一笔,卖不出去,砸手里。


    “生意就是买卖,买入卖出。买好说,拿着银子,哪里都能买东西。卖出去怎么说?要有人,要满足人的需求。人的需求是无法彻底满足的,富人有富人的需求,穷人有穷人的日子,咱们做点小买卖,就是嘴里的嚼头。


    “嚼头是什么?是吃喝。吃喝是一日三餐,条件差一点,一日两餐。一天能吃多少东西?我们做这种生意,就是要沉下心,做好半年、一年才能回本的准备。这阶段是最难熬的,银子花了,迟迟得不到预期的收益,甚至本钱都套进去了,很多人都会放弃,还有人会埋怨你,怪你做出了坏决定。


    “这时你要做什么?你要稳住。有买卖,就有钱财来往。钱流到你口袋,就是你挣来的。这事不能急。”


    这话很长,陆柳听得认真,听完在心里回想好久,有些东西他暂时理解不了,先记下了。


    陆杨看他脸色怯怯的,又拍拍他的手:“你不要急,还有我。”


    陆柳一听这话,眼泪就止不住。喊一声“哥哥”,又有热泪流出。


    他心里难受,无法不急。只听陆杨又说:“一年只有一次秋收,急不来。今年的买卖,年底结算。”


    陆柳擦擦眼睛:“嗯!”


    陆柳和陆杨说起旁的事:“我最近在养兔子,养了好久,大峰说母兔正月里会下崽,我要继续养着。来年还是要养鸡。山货我不会弄,开春娘会教我。我给你们拿一些补身子。”


    菌子炖鸡好吃,也滋补。


    陆杨答应了:“行,我等着。”


    这间灶屋是标准的铺面灶屋布局,和家里的灶屋不一样。


    进门,东西两侧都是长条石台,最上面既当桌子又当案板,下方有一条格子放着米面、调料、菜肉蛋、箩筐、碗筷等杂物。


    正中间摆着一张方方桌,上面放着生食熟食。陆杨做了布局规划,分四个位置。


    第一区放醒发的面团,第二区放还没蒸的包子,第三区放调制好的馅料。第四区是中转,上锅出锅的东西,在这里稍停。


    黎峰揉好一团面,依着谢岩的说法,放到了醒发区,在上叠个盆,放入面团,再用小圆簸箕盖上。


    他侧目一看,陆柳眼睛红红的,分明哭过,说起话又在笑,想说什么,见两兄弟聊得好,到底没开口,回头又取了面粉继续揉面。


    谢岩手上也没闲着,跟黎峰谈价的时候,也在揉面。


    他力气小一些,同样的分量,要比黎峰晚揉好。


    黎峰还嘲讽了他一句:“再见面了,你也没成厨神。”


    谢岩哽住。


    他过了会儿,才说:“再怎么,我也是你哥夫。”


    黎峰:“……”


    年纪最大的他,成了辈分最小的人。


    他俩互相暗戳戳怼一句,然后若无其事把话题绕到正事上。


    酱和油的事基本可以定下,但酒铺的丁老板要看诚意。


    黎家母子最早确认的就是酒可以拿,第一年,拿不了多,又不好比上次少,所以定下七十五斤,也就是三坛酒。


    他们肯拿酒,就好谈酱和油的价。


    酱有大酱和酱油,他们平常买大酱多,随便弄一点到菜里,都是咸香味。这是用豆子和盐制的。酱油同理。两个价格差不多,分不同的价位,从五文钱到三十文钱不等。


    五文钱的味道淡,陆杨做包子,是买的十二文一斤的大酱。黎峰要拿,是拿八文钱一斤的。


    一坛酱三十到三十二斤,不会低于三十斤。老板一口价,两百二十文钱。拿走以后,怎么卖,卖多少,他都不管。


    酱油是五文钱一斤,一坛有十斤。可以四十五文钱拿走。


    油有好多种,香油、茶油、菜籽油、豆油等等。他们吃菜籽油多,平常买入是二十五文钱一斤,赶上油料欠收的年节,能翻倍涨价。


    黎峰小时候,还跟着他爹一起炸羊油。那一年寨子里的人疯了一样的上山猎羊。


    油铺老板说交个朋友,有要求,他要一头野猪,死的也行,猪头要完整。


    祭祀会用到猪头,阔气的人家会上整猪。家养的猪和野猪又有区别,难得到,更显诚意,也有力量与勇气的象征。


    谢岩说:“有野猪头,就二十三文一斤卖给你。没有野猪头,十斤便宜五文钱。野猪的价格另外,只有头又是一个价。”


    这差别可大了,要看黎峰有没有本事跟他交朋友。


    也就是说,今天不宜拿油。


    黎峰应下了:“行,他什么时候要?”


    谢岩看他答应得爽快,提醒了他一句:“你现在有家有室的,野猪又凶蛮,你不考虑一下?”


    猎个野猪,黎峰不用考虑。


    有家室,就多带几个人。


    宁可少分钱,也要保安危。


    黎峰道谢,还是得意,炫了一句:“我也是能挣钱的汉子。”


    谢岩:“……”


    谢岩说:“还好,要的不急,清明之前给他就行了。”


    黎峰急了。


    “清明还有几个月,我还帮他养猪不成?”


    谢岩也这个意思:“我看这老板没诚意,但丁老板只能跟这个老板拉下价,我们也没法子。”


    黎峰想了想,还是听娘的话,有些东西,宁可少挣,不能没有。


    日用齐全了,大家才不会频繁到县里赶集。吃喝的东西不能少,别的将就将就能凑合。


    他暂时不贪心,十斤少五文钱也行,怎么着都是少,少就是挣。


    再就是山货的价,陆林跑了几趟,跟陆杨说完,又让傻柱去了一遍。干货铺子的老板要大量的山核桃和山栗子。


    这东西黎寨的人知道,他们平常处理了栗子和核桃,也会送到干货铺子。那边压价厉害,三五文钱一斤收来的货,卖出去恨不能翻三倍,平常都是十二文以上的价格。


    寨子里的人不好常来县里,在县里也留不住,就跟别村的人卖菜一样,没法子抬价。


    干货处理好说,寨子里的人多少都会弄,就差个地方售卖而已。


    陆杨开价十文钱一斤,旁的也比他们卖给别人高。菌子种类多,他有个价位区间,三文到四十五文钱不等。


    谢岩跟他说:“话说前头,我们现在没多少钱,还是跟年糕一样,跟着卖跟着结款,你看行不行?”


    黎峰不想答应。


    答应这个条件,意味着他们要承担极大的钱财压力。


    他今年花销大,手上也没多少银子。


    他往灶台后看一眼,两兄弟不知换了什么话题,陆柳破涕为笑,挨着陆杨贴着,很亲热。


    黎峰皱眉思索,陆杨的报价很有诚意。他们自己开个铺子,盈利也就这样了。就当他们白得个铺面卖货,还不用请伙计算了。


    “行,今年没几天了,初五开市,我给你们拉两车货过来填铺面。”黎峰顿了顿,又说:“价格都往下降一文钱,两家好好合伙,大家一起挣钱。”


    谢岩看向陆杨,陆杨点了头。


    这头就谈妥了。


    谢岩揉好一块面团,黎峰两块。


    两人拍拍手,收拾东西,洗手收工。


    陆杨见状,也起身,拉一把弟弟,领他去屋里换衣服。


    等会儿坐车还要吹风,陆柳让他把皮制小背心穿上。


    “这个暖和,棉衣不防风,多吹一会儿就吹到心窝了,你把这个穿上,就不怕冷风了!”


    陆杨摸摸背心上的毛,没推辞,脱衣就换上。


    家中还是太缺钱了,今年都没添置新衣,棉衣都薄,来回在路上真是冷。年前还要落雪,有了帽子手套,他们会好过很多。


    “你费心了。”


    背心的羊味比手套帽子上的羊味重,陆杨闻着不舒服,想吐。


    他喝药以后,很多以前没有的反应,都出来了。去问过郎中,老郎中说他是在排病。他也不懂,只能听信。


    还有一件事,喝药后,他精神不如从前好,很容易犯困,早上睡回笼觉,都不需要谢岩哄了,睁眼看天色还是黑的,眼睛闭上就能继续睡。


    他也问过郎中,郎中说养病养病,卧榻休息才叫养,不睡觉叫劳累。让他惜命。


    陆杨真是听服气了。


    要么说世上病都是富贵病,穷人家别说医药费了,耽搁一天的工钱都耗不起。


    今次两人只换外头的衣裳,趁着天早,午饭不留,还要在县里再转转。


    陆柳跟陆杨说:“哥哥,我们今天一起出来了四个人,三苗和他夫郎苗小禾在羊汤馆子,我和他们就见了几面,但他们都看过画册,我们家里的猎犬跟他们的家猎犬婚配了,这两天住一窝,别的东西我没聊过。”


    陆杨记下了,让陆柳好好学认字,出门到外面,又把谢岩拉到一边说了两句话。


    “你很好,帮我分忧了,事情都说得很顺,没被姓黎的比下去,给我争脸了。我把弟弟交给你,你教他识字。你别怕他,你是他哥夫,要有担当。”


    谢岩越听越笑:“你是不是把我当小孩儿?”


    陆杨顺着哄:“我知道你是男人,是我男人。行不行?”


    行啊,很好。


    谢岩帮他把帽子戴正,念叨了一句乌平之。


    “怎么还没回?”


    去过医馆后,他常念叨乌平之,陆杨都酸了。


    “怎么了?你这么想他?我要走了,你还念着他?”


    谢岩还是笑:“他回来,我们的铺面就有招牌了。”


    这是大户少爷。


    谢岩还有事跟乌平之商量,他要挣钱。


    陆杨哼了声:“等着吧,我要看看他长什么样,把你迷得心窍都开了。”


    谢岩爱哄他,说的都是大实话。


    “是你给我开的心窍。”


    陆杨满意了,表现无异,耳尖红红。


    他跟黎峰收拾收拾出门,一路拿货,再去羊汤馆找人。


    陆杨见到三苗和苗小禾的时候,他们的铺面来了一位贵客。是谢岩念叨了数日的乌平之。


    这位富商阔少,终于从府城归来,到家听管家说起,知道谢岩数次上门,凳子都没坐热,就从家中出来,一路往铺子里赶。


    而此时,在铺子里与谢岩一起待客的,是才跟哥哥互换身份的陆柳。


    陆柳强作镇定,想着他和大峰来铺子时,哥哥的招待方式,有样学样的引乌平之去屋里吃包子喝茶。


    谢岩脚步沉沉地跟在后边,只恨自己是乌鸦嘴。怎么就这么巧?


    第52章 怎么办! 你们不是两口子?


    乌平之是大布商乌老板的儿子, 和谢岩是同窗好友,都是秀才。


    乌平之的冬装是仿着县学校服,另换了绸缎做面料, 制的棉衣。


    他家有布庄, 自家养了裁缝。厚实臃肿的棉衣裁剪得当,穿在身上,竟有几分风.流文气。


    进店之前,他打量了外头,到里面, 眼睛左右一扫,就把铺面内的布置看了个干干净净, 再到后院屋里坐下吃包子,猛然发现这屋里放了一堆杂物, 没有被褥,惊讶道:“你们没留人看店?”


    谢岩说:“我们给隔壁酒铺的伙计拿钱,一天给他十五文钱,让他帮着听动静, 夜里帮忙看看门。”


    这是店里货物越来越多以后,陆杨舍财办的事。等他们搬来县里就好了。


    乌平之不再问。


    陆柳晚他们一步进屋,拿盘子装了十个大肉包子进来, 配了醋和酱油,又泡了茶。


    这是贵客待遇。陆柳还不知道乌平之的身份,就看人家那一身仿若会发光的衣裳, 就知是贵客。


    绸缎和棉布不同, 乌平之还穿得花哨,大男人一个,衣裳上刺绣多, 花纹都是陆柳不认得的。他们铺子里,哪怕是谢岩,都是穿着灰扑扑的棉衣,摆在一起,跟路边的叫花子一样。哎。


    乌平之真是不客气,陆柳端来包子,他两眼把陆柳好好看一遍,然后朝谢岩挤眉弄眼:“诶,谢岩,说话啊,不给我介绍介绍?”


    谢岩和陆柳都成了哑巴。


    乌平之:?


    他问:“你们不是两口子?”


    陆柳本着不能露馅的心情,猛猛点头:“是!”


    谢岩想着,乌平之又不是村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就说:“不是!”


    说完,他俩互相对视一眼,又改口。


    陆柳说:“不是!”


    谢岩说:“是!”


    乌平之看得有趣:“呵呵,闹别扭了?”


    陆柳含糊“嗯嗯”,谢岩说“没有”。


    乌平之长长“哦”一声。


    谢岩强行转话题:“你没有事吗?”


    乌平之:“……都成亲了,怎么还这德行。”


    谢岩:“……”


    这是说他没有进步。


    他坐正了,说:“你有什么事吗?”


    旁听的陆柳:“……”


    他听错没有?这两句好像没有区别?


    但不管有没有区别,陆柳都不想待在这里,反正这是谢岩的朋友,他去做饭好了。


    “你们聊着,我去灶屋炒几个菜。”


    陆柳还问谢岩:“要打酒吗?你俩喝什么酒?”


    他最近给黎峰打了几次酒喝,知道男人好这一口。


    谢岩新了解酒价,从前不知乌平之喝的是哪种酒,就跟着问了一句。


    这铺面如此寒酸,作为老板的两口子穿得也寒酸,乌平之没要酒菜,招呼陆柳坐下吃包子。


    “我比谢岩大一岁,论大小,你得叫我一声哥,我也不客气了,弟夫,你坐吧。今天来得匆忙,我也没备礼,吃包子挺好。”


    陆柳站那里,走也不是,坐也不是,真是好害怕。


    谢岩稍作思考,想想陆杨对弟弟的宝贝样,也留陆柳吃包子。


    坐这里吃包子喝茶,总比去灶屋做饭好。到了前面,还有陆林和傻柱,好不到哪里去。


    陆柳坐下了,谢岩主动拉扯话题,问乌平之:“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乌平之说:“今天。”


    谢岩皱眉:“那你为什么不能明天来?”


    陆柳瞪大眼睛。


    这是什么问题啊?


    乌平之面不改色:“包子挺好吃的。”


    谢岩笑了。夸他夫郎就是夸他。


    陆柳也笑了。夸他哥哥就是夸他。


    乌平之看看他俩的表情,摇头失笑。


    啧,还爱听夸。


    他说:“怕你有急事,你上门好勤快,认得这么多年,你上门的次数加起来都没这个月多。”


    以前谢岩就是个纯粹的书呆子,那时候谢老爷还活着,家里虽没有丰裕家资,但衣食无忧,能有书看,谢岩十天半月都不会出门转转。他俩一般都在书院和书斋碰面。


    谢岩说话直接:“等着你的幌子,你看铺子外面,光秃秃的。”


    乌平之应了,这事好说。


    他早说过要做一面好幌子送给谢岩当成亲礼。那时是想着,成亲了,家里添了人,说不准谢岩会有点奔头。这间铺面就是他们的新起点。


    他问:“铺子叫什么名字?”


    谢岩说:“卖吃的。”


    乌平之没追着问。他进来之前看见了,铺子外头的墙壁上,用红纸贴出“卖吃的”三个字。


    谢岩还要找他借车,这是他跟陆杨成亲第二天就想要说的事情。


    他们在村里,出行不便。现在还用着傻柱家的驴车,年后就没车用了。


    牲口要好几两银子,做个板车也要银子。他们暂时买不起。


    乌平之照样点头:“行,借你个马车使使。”


    谢岩笑了,由衷感谢道:“你真是个好人。”


    乌平之再次惊讶:“你居然会拍马屁了?你碰上大事了?”


    低头吃包子,努力降低存在感的陆柳动动小耳朵。


    嗯?这句话是拍马屁吗?那怎么办,他也经常说……


    谢岩看他问了,也不瞒着:“有事求你。”


    乌平之都吃完两个包子了,谢岩的大事还没说出来,他便知道不是火烧眉毛的急事。


    他怪声怪气的:“求我啊?让我听听怎么个事。”


    谢岩没听出来:“你请我上学。”


    陆柳侧目。


    乌平之笑道:“好说,我爹恨不得让我给你当陪读,他要倒贴钱请你读书。”


    谢岩当真了:“那你再给我点钱。”


    陆柳呛到了,惊恐地看向乌平之。


    他怕这位贵客甩袖走人,幌子和马车都没了!


    乌平之也呛到了。


    他说:“不是,钱是小事,你先说说你这是怎么了?你以前不这样啊?”


    金啊银的,这些俗物,哪里能入谢秀才的眼?


    谢家出事,谢岩也没张口借钱过。家里能典卖的都卖了。


    乌平之给他留过几次银子,难得被谢岩训话。说他家那情况,送银子过去,跟把银子扔大路上一样,只会让人疯抢,没必要。


    这都能开口要钱了,铺面也开起来了。


    不错,有盼头了。


    谢岩看他俩的反应,说话委婉了:“钱是大事。”


    陆柳看贵客没走,小小声搭腔:“对。”


    乌平之想了想,能用银子解决的问题,都不叫问题。


    他问:“要多少?”


    问起要多少,陆柳不开口,又小口小口吃包子。


    包子好吃,但这是卖钱的东西,不能多吃了,他小口小口地咬,一只包子能吃好久。


    谢岩稍作思考,借钱要还,解一时之急,于长久而言,并不合适。


    他沉稳道:“还是挣钱吧。”


    他模样认真又正经,陆柳为他的脸皮惊叹。


    乌平之吃完了四个包子,停手喝茶。


    他喝茶慢,心思急转,想想铺面的寒酸情况,再看看这两个小老板的稚嫩内向,怎么都不合适。巴掌点地方,帮工都请了两个。


    他含蓄道:“你俩靠这个铺子挣钱,有点难啊。”


    谢岩承认靠自己很难,但坚定拥护夫郎:“我夫郎很厉害!”


    陆柳被他的大嗓门震得一激灵,只好跟着喊话:“我、我很厉害的!”


    厉害不是喊口号。


    谢岩紧跟着说起陆杨开铺面以来的种种作为,从开始做包子就在谈价、压价,从成本上省钱。


    铺面刚开,人气不足,又收菜卖菜做添头,让铺面广为人知。


    又跟各处老板谈价钱,拿了很多附近街道没有的吃喝来卖。


    前几天,还给陆林出主意,家里竹编的生意,都能想到跟义庄合作。


    乌平之听前面只是点头,听到义庄,诧异地看向陆柳。


    陆柳胆小,先被义庄吓到,再被乌平之的目光吓到。


    乌平之的诧异凝固:“你好像很害怕的样子?”


    陆柳强作镇定:“也没人说挣钱不能害怕。”


    有理。


    害怕还能想到这个主意,厉害。


    陆柳想了想,把哥哥今天跟他说的生意经也拿出来说。


    乌平之不看谢岩了,转身看陆柳,摆出要跟他谈生意的样子:“很有想法,但做生意,不止是买入卖出,还能空手套白狼。弟夫,你说呢?”


    陆柳呆住。


    啊,他能说什么啊?


    哥哥没有说这个啊。


    怎么办怎么办,他为什么要撒谎,现在怎么办。


    谢岩把乌平之拉过来:“你跟我说。”


    乌平之逗他:“不能跟你夫郎说吗?”


    谢岩很认真:“下次你跟他说。”


    乌平之乐了:“轮流当管家啊?”


    谢岩:“……”


    “你话好多。”


    乌平之:“……”


    服了。这就是求人的态度。


    乌平之觉着他们现在是套不住狼的,就跟谢岩说:“我之前劝你不要抄书挣钱,你也没问为什么,我今天给你说说。”


    抄书是书生的挣钱方式之一,写字快慢、抄录准确度,都会影响成书时间,也影响挣钱速度。


    抄书,要边看边写,怕抄录错,越往后,越要比对,一句话念念叨叨,越到后面,耐心越差,越容易出错。


    一张纸有个错字,就要重写,一个月能抄一本都厉害了。谢岩他背书厉害,省了这些耗时,书写起来思绪沉浸,落笔如游龙,成书速度极快。一个月能有个三五本。


    抄书是有成本的,人力就算了,吃喝也不计较了,单算纸墨都不便宜。抄一本书,旁的消耗都不计较,一本书也就挣三五钱银子。换算出来,三五百文钱而已。一个月才多少?


    有功名的读书人,尤其是谢岩这种有真本事的,耗在这里,实在不值得。而县里几家书斋,早都跟谢岩打过交道,价格涨不上去。


    谢岩可以靠背记藏书挣钱。藏书分很多种情况,比如谢岩在书院看的,外头书斋老板没有,想要的话,谢岩默写出来,卖给他们。这东西肯定不能按照普通的手抄本来计价的,谢岩从前吃了亏。


    再有短暂交流观看的,时长足够,他们可以让请人抄录。藏书不能拆,只一本摆着,省不了工时。有的老板谨慎,就会再请谢岩去背记默写。


    但这些东西,都跟手抄书一样,耗时长,挣钱少,把人长期困在书桌前干这种事,身子也受不了。熬出病来,不够诊金的。


    最重要的事,藏书因稀少而珍贵,谢岩能看的藏书有限。


    谢岩连连点头:“嗯嗯。”


    乌平之说:“你要用你的本事去挣钱,你最大的本事是会读书。明年二月有童生试,你趁早准备押题,找几个作坊,印个巴掌大的册子,各处走走转转,叫卖叫卖。你写一份,卖成百上千份。又不是抄别人的书,拿别人压箱底的宝贝去挣钱,谁也找不着你的麻烦。若是能押题成功,有人因此取中,你挣大钱的机会就来了。”


    童生试算什么?县城的小秀才没多大用处。


    看看谢岩都被欺负成什么样了?关键是后面还能考举人、考进士。


    乌平之往门窗处看了看,压低嗓音说:“你们刚说,出去卖包子,都喊着‘老板花一百两银子学的手艺’,卖这个册子也一样,要扯虎皮。童生试的册子就用你的名字,你名次靠前,本县书生都知道你过目不忘,别说童生了,别的秀才都会买一本看看。你且等着。”


    谢岩听着心中火热,他有用了!


    陆柳在旁给他俩倒茶,乌平之转而跟陆柳说:“科举不是儿戏,把大名放上去,会承担极大的风险。你们可以再考虑考虑。也能一开始就扯虎皮,用别的什么人的名义,比如说京城带来的书册。”


    陆柳跟谢岩都做不了主,听着能挣钱就高兴,都是应话,只等着陆杨回来拍板定下。


    谢岩不想陆杨劳心太多,又拉着乌平之讨论别的细节。


    到这时,他就要留乌平之吃饭了,本想出去找个饭馆,乌平之看陆柳插不进话,就说:“前阵子在府城,应酬太多,吃腻味了,就想吃点家常菜。”


    陆柳麻溜起身,去灶屋弄家常菜。


    此时此刻,陆杨跟苗小禾在街上闲聊,看两个男人往板车上装货。


    黎峰拿酒最多,有三坛,余下的大酱、酱油、菜籽油,都是一坛。反正大家伙都赶集过,近处买油,大家就能省着买,一次买个二两、三两,不会一买好几斤。


    米面好带,放着不怕碎,还能围着这些坛子,也为年后拿货腾位置,黎峰多拿了一些。


    这样弄出来,两个夫郎就只能在赶车的地方搭着坐。


    陆杨不想挨着黎峰,跟苗小禾说:“不知道能不能骑骡子。”


    苗小禾说:“应该可以的,骡子都能驼货,为什么不能驼人?”


    说得很对,但黎峰不同意。


    陆杨骑在骡子上,就走在他前头,凭什么?


    看他这样,陆杨就想翻白眼。


    夫郎走在前头,就能当了他的家?看把他气的。


    “这还没骑呢。”


    货物拿完,他们赶早离开县城。


    走在路上,陆杨还跟苗小禾搭话聊天。


    陆柳在寨子里很少出门,又是住在山下,他问起新村的情况,苗小禾不觉得有问题,一样样跟他说了。


    “各个村子都一样,新村不在山下,跟陈家湾也没什么区别,只是养狗的人家多,我以前都没见过这么多狗,有一条叫唤,别的都会叫起来。不习惯的话,会觉得吵。不过偶尔出门,看它们成群结队的跑来跑去,还挺有趣的。”


    陆杨想象了一下,笑了,跟黎峰说:“二黄要是生崽了,你给我抱一只来养,我也养个看家护院的狗。”


    黎峰本就决定抱一只来养。


    三苗跟他说:“二黄是公狗,生不了崽。是我家三两生。大峰跟我定下了,你俩一家的,养一只就行了!”


    陆杨跟他可不是一家的,他又问三苗:“哦,是这样,我给我县里哥哥问的,寨里的狗往外送养吗?”


    一般是不送的,他们不认得富贵人家。农家养个畜生都是为了吃肉卖钱,他们寨子里有部分人养狗是为着卖钱,他们这些当猎户的,都不跟这些人来往。


    陆柳的县里哥哥,也就是陆杨本人,有养狗的基础条件。要是黎峰肯担保,可以在寨子里寻摸一只狗崽。


    这事不用三苗办,让黎峰出去打听打听就行。


    黎峰问他:“真要养啊?”


    陆杨真要养,门户太弱,养条狗,可以吓吓人。


    他说:“等开春后,天气暖和了就养。”


    他现在自己的身子都没养明白,缓缓再说。


    他俩说话不明不白的,三苗跟苗小禾都没听懂。


    陆杨又问起寨子里饮食习惯。


    苗小禾笑了:“都一个县的人,村落不同而已,没那么大差距。你看,像你家大峰,我家三苗这样的猎户,也没说成天吃野味,只是说他们上山以后,家里的伙食会丰富很多。”


    有时候没有猎物,也会采些山菌野菜。


    山里有野生竹林,冬季都能挖冬笋。


    陆杨想要冬笋,冬季菜少,萝卜白菜吃腻味了还有人来买,有冬笋更好说了。


    “我哥哥的铺子里还卖菜,别的山货就年后,冬笋你们有多余的,可以拉过去卖掉。价钱都好说。”陆杨扮演自然。


    苗小禾才嫁到寨里,做不了主。他看向三苗,三苗答应了。


    “行,大峰哥不是想上山吗?我带几个年轻小辈在山口转转。”


    陆杨听不懂,不好拉着别人的汉子问,就回头看黎峰。


    黎峰跟他解释:“上山有两种,一种是日常上山,早上去,晚上回,打到什么算什么,这都在山口,没往深了走,都会带几个小辈一起,教他们一些在山林的生存本事,辨认一些兽类的痕迹,碰到猎物,也练练活靶子。日常上山可以顺便挖笋子。还有一种是进深山,这种没有十天半个月出不来,我的话,一般都是两三个月打底。”


    陆杨皱眉:“两三个月?”


    他不心疼黎峰,他心疼弟弟。


    一年才几个月,进一次山,要这么久。


    日子能熬,心里的担忧与焦虑能熬吗?


    三苗帮腔搭话:“陆夫郎,你不知道,我们寨子里的猎人都有猎区,虽然没明面划分地盘,但那片区域的猎物定期被扫光了。我们过去,只剩些幼崽。上山不打幼崽。我们起步晚,这片猎区还是大峰哥清理出来的安全路线,就是路远了点。我们在那里好几年了,木屋和地窖都挖出来了,可以放心。”


    放心也不是说出来的,哎。


    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苗小禾知道三苗是跟黎峰搭伙的,也皱起了眉头:“你也是两三个月打底?”


    那可不。


    他们一起去的,不可能分开回。


    深山里,不开玩笑,有伙伴跟没伙伴,危险程度都不一样。


    这下苗小禾也不吭声了。


    挑起话题的陆杨:“……”


    陆杨转移话题,跟苗小禾说:“我看你好眼熟啊,我们在陈家湾是不是见过啊。”


    陆杨跟着陈老爹回家不久,就被嫁出去了,在村里认得的人不少,但都是妇人夫郎,小哥儿小姐儿少,那阵子都在说亲,小年轻不串门。


    苗小禾说:“见过,我到你们家门外看过,那时我们还不认得。”


    陆杨:“……”


    是他疏忽了。


    陆杨这下也不打听别的了,就问陈家湾还有谁嫁到了黎寨:“一个村子出去的,以后可以一起玩。”


    苗小禾说:“我还有个哥哥也嫁到了黎寨,他跟陈夫郎玩得好,陈夫郎就是陈酒,酒哥儿,你应该认得,他跟你是亲戚。”


    陆杨:“……”


    有这个亲戚吗?他怎么不记得。


    陈老爹早把亲戚都联络上了,他不该不记得。


    黎峰说:“他是我大舅家的小哥儿。”


    陆杨恍然大悟。


    “哦,是他啊。”


    是弟弟说过的,见面老怼人的那个。


    真是可惜,今天怎么没见着。


    不过没关系,等下黎峰还要给舅爷送年礼。哼哼。


    黎峰看陆杨眼神坏坏的,很是无语。


    顶着一样的脸,他怎么早没看出来。


    这也太明显了,三苗居然也没看出来。


    黎峰说:“三苗,你眼力不好。”


    三苗莫名其妙:“怎么了?有什么东西?”


    黎峰说:“有妖怪。”


    别说三苗了,苗小禾跟陆杨都听笑了。


    “猎人还捉妖啊?你们怎么不去跳大神?”


    一路说说笑笑,把进山数月的忧虑带过。


    到了陈家湾路口,黎峰看看两辆车上的货物数量,卸了两只坛子到三苗车上,余下就不拿了。


    三苗问:“放我家,还是送去你家?”


    黎峰说:“放你那儿。”


    二田不老实,要防着点。


    这头分清楚,两边就分道走。


    黎峰载着半车货,带陆杨去陈家送年礼。


    走在路上,没有外人,陆杨问他:“你那弟弟怎么回事?”


    黎峰不想说家丑。


    陆杨就说:“我弟弟应付不来。”


    黎峰说:“年底分家。”


    陆杨挑挑眉毛,没说了。


    他俩回陈家湾,从路口进来,村民们就连声惊呼。


    这一车的东西,太能唬人了。


    他们叫陆杨:“杨哥儿,你们这是发财了?”


    陆杨笑眯眯道:“哪里啊?寨子里离县城远,我闲在家里也是闲着,就想拿点东西到山里慢慢卖,也是个生意不是?我们车上还有些酒,婶子买酒吗?”


    这都什么时节了?该买的酒都买了。


    一路往里走,就几家嘴馋喝完了,见了他们跟见了救星一样,买个两斤回去,好堵家人的嘴。


    等到陈家外头,他们不出意外,又看见陆三凤在院子里洗洗刷刷。


    陆杨出嫁才一个月,陆三凤就显出老态。


    从前在豆腐坊也累,起早贪黑的,好歹有人分担。如今真是累得不行了。


    她看见陆杨,想要叫他干活,陆杨不犯傻,话赶话的问候,把陆三凤的话堵着说不出来。


    三两句的工夫,陈老爹出来了。


    他要看看陆杨和黎峰,带来了什么年礼。


    第53章 护短 见了男人忘了哥哥。


    陈老爹门前一站, 眸光精明,只打眼一瞧,就把车上的东西过目, 转而扬出笑脸。


    “来啦?比我想的晚几天, 还说你们年前不来了,进屋坐吧,喝碗茶暖暖身子。”


    他们这儿走年礼,都在腊八之后的几天,恰好赶集了, 割了鲜肉赶紧送,随是做腊肉还是吃鲜肉, 都方便。


    黎峰是不急,买糯米、送年糕, 来回都经过了陈家湾,没来逗留。拖到现在,跟真陆杨一块儿回来了。


    他想着,陈家好歹是陆柳明面上的娘家, 面子上不能太难看,就割了两斤肉。


    这在农家是很体面的年礼了,任谁也挑不出错处。


    陆三凤擦擦手, 跟在后面,看黎峰只从箩筐里当拿出两斤肉,再看看那一车的货, 不阴不阳的“哎哟”了一声。


    陆杨没搭腔, 跟在黎峰身边,笑眯眯跟陈老爹打招呼,也把陈老爹的眼神表情看透了。


    陈老爹的精明算计都没显露, 客客气气的,很是慈祥和善。


    随他怎样,还是要钱。


    一伙人去屋里,到炕上坐。


    陈老爹让陆三凤先别忙活,去灶屋弄两个下酒菜,他要跟哥婿喝一口。


    黎峰不喝,话讲得客气:“天色晚了,我还要几家要去,就不吃酒了。”


    陈老爹就又问他俩的日子怎样,他一直看着黎峰问,陆杨乐得清闲,也不主动抢话。


    要问黎峰过得怎样,那肯定是极好的。每天热炕热饭,家里各处都顺当。


    黎峰说完好,话题大转弯:“就是寨子里营生少,我们搭着做个货郎,这一下把银子都花完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本。”


    陈老爹呵呵笑两声,竟也没给陆杨使眼色,或者拿眼神凶他,而是说:“做生意是这样,进货要压大本钱,东西摆出来卖,每天的生意都愁人。我这儿也是,前阵子才进了一批豆子,也是压在手里了。村里的生意不好做,我琢磨着还是回县里,先租赁个沿街铺面,前头卖货,后头当作坊,隔两个小屋住人。”


    他能想开,去寻摸铺面,真是一件大好事。


    陆杨想着,要是差不多,他凑一凑,添补一二也行。


    到底占着养恩,陈老爹不作,他们就当正常亲戚来往。


    陆杨说:“县里生意肯定要比村里好做的,村里家家都种了菜,不像县里,只能出去买买,他们在院子里种的那点菜,吃不了一个季节。豆腐一年四季都能做,是个好生意。咱爹有本事,到了县里,肯定挣大钱!”


    他没问铺面在哪里,租子是多少,顺着捧了一句。


    陈老爹也沉得住气,依然笑呵呵的,“那是。”


    他跟陆杨说:“我们杨哥儿就是会夸人,嘴皮子利。要说起来,你以前也不这样。”


    然后他看向黎峰:“你不知道,你们这门亲事,我也认真考虑过才答应的。你嘛,一看就是个硬脾气,我们杨哥儿也是个硬脾气,凑一处怎么过日子?我是心疼他以前过得苦,想给他找个好人家,以后吃饱穿暖少奔波。


    “你别看我们在县里开着作坊,做着小买卖,每天开门就有进项,就以为我们日子有多好过。豆腐要趁早卖,赶晚了,客人兜里的铜板都花完了。豆腐又不耐放,我们是成天起早贪黑啊。收工了还要料理后院一摊子事,又要抓紧洗出豆子。


    “我还记得他八岁那年,盯着豆腐就叫饿,饿得直哭。我给他拿豆腐吃。他娘心疼豆腐,不愿意给他吃,连声骂他,他就不吃了。自家孩子,哪能不心疼?我趁他娘不在,又给他拿豆腐吃,他吃得眼泪直流,说他喜欢爹不喜欢娘,你听听,这就是孩子气话。天下哪有不疼孩子的娘?”


    黎峰不作评价。


    陆杨不是他夫郎,他什么话都不好说。


    陆杨笑而不语。


    一个屋檐下住着,只要人长了嘴巴,做事有商量,那就没有瞒得住的事。


    他后来常听见陈老爹跟陆三凤商量着要怎么怎么教他,说出来都是要他懂事一点,他还以为是教他干活呢。后来才发现是训狗。


    他混了一条命,这些事可以不计较,但要他当个天大的恩德,那也不可能。


    还是那句话,陈老爹肯老实本分一点,他会搭手帮忙。非要狮子大张口,那他也没辙。问就是没钱。


    陈老爹一长段说完,连句捧场话都没听见,他也是好本事,表情不变,还是笑中有酸涩,眼里有怀念。


    他跟陆杨说:“你能压着脾气,跟大峰好好过日子,把日子过顺,爹就满足了。你们还要去别处,我不留你俩,家里新做了些豆腐,你们拿些回去。豆渣也拿一些,可以喂牲口,也能做豆渣粑吃,你都会弄,我也就不多说了。”


    黎峰动动眉毛,很有眼色的等着陆杨接话。


    陆杨毫不客气:“谢谢爹!我这几天就惦记着你做的豆腐,你不知道,想得不行,梦里都是那个味儿,我能多拿一些吗?”


    陈老爹哼了一声。不见好处不撒手的小崽子。


    “能,还有半板,有个三十块,你都拿去吧。”


    陆杨:?


    大方得不像陈老爹。


    他眼珠一转,心中复盘完毕。


    拉家常、说从前,感情说完给好处,网都撒了,要看陆杨给他放多大的鱼。


    陆杨稍作思考,露出为难神色,然后让黎峰去拿豆腐:“你等我会儿,我有话跟我爹说。”


    黎峰走得干脆利落。


    他走了,陈老爹还是那副慈父模样。


    “你有难处?”


    陆杨有得很,他也缺钱呢。


    他问陈老爹:“爹,你那铺子是不是差银子?差多少?”


    陈老爹叹气:“二两银子。”


    这是他降价过后的,老大的亲事来年再说,作坊里零零散散的物件,慢慢添置,家里的东西,能用的都拉过去,就这,也还差个三两银子。


    三两银子,是他之前提过的。因陆杨迟迟没回门,他又清点了家资,各处减减开销,豆子都少进货两百斤,只能省出一两银子。还有个二两的缺口。


    陆杨是他一手教出来的,也是会算计的人,陈老爹没隐瞒,絮絮叨叨地说实话。


    陆杨过耳一听,就知道这账不虚。


    可他到哪里去找二两银子出来?


    他问:“是年后给租子吗?”


    陈老爹说是。


    距离过年还有十天,陈家继续做豆腐,家里省省,可以攒出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还行。他跟谢岩商量商量。


    陆杨没给准话,笑道:“那正月里我再来拜年,先提前恭喜爹,租下铺子,聚宝聚财!”


    陈老爹也呵呵笑,没硬要他给的意思,摆手让他赶紧去找黎峰。


    “天黑早,路又难走,你们早点办事早点回。”


    陆杨走了,出到院子里,陆三凤拉着他问话:“你平时都没空回来瞧瞧?”


    陆杨笑眯眯道:“娘,爹让我跟黎峰好好过日子。”


    这对夫妻果然有商量,陆三凤做了恶娘,陈老爹就做慈父。话说穿了,她也演上了,只叹气道:“你是不是还埋怨娘?”


    陆杨不埋怨,没这个空。


    依着老郎中的说法,他想多了,还会生病。


    “我先走了,下次得正月回来,别挂念我了。”


    自己的活,自己干吧。


    陈家湾还有一家亲戚要走,他俩赶着骡子车,去了陈大舅家。


    陈大舅是陈桂枝的亲大哥,他们上头爹娘前些年相继去世,别的兄弟日子过得紧巴,这些年往来少,就大舅一家联系紧密。


    陈大舅对陈桂枝这个妹子真心好,那年妹夫过世,小叔子要娶陈桂枝,陈桂枝没同意,还是他拉了一堆亲戚过去给陈桂枝撑腰。这么些年,他做哥哥的,送妹妹的节礼年礼都很厚,念着她一个寡妇,养着三个孩子不容易。


    头两年,黎峰回礼很厚,去年开始,就是平常分量的回礼,他也是割的两斤肉。还有他娘做的两对护膝。


    黎峰跟陆杨提前说好:“这是很亲近的亲戚,你不能太过分。”


    陆杨明白的,“我不会让我弟弟难做的。”


    大舅和舅妈两口子迎他们进屋坐:“早都听说你们回来了,别人说你们拉了一车的礼,给我们唬了一跳,这是做什么?”


    黎峰说了要开小铺子的事,他们也是惊讶:“寨子里能有多少人?开铺子不亏吗?”


    黎峰只说:“我们那儿离县城远,就买些米面油之类的东西,平常不想跑路去赶集的人,就到我那儿买。一个月随挣几个铜板,也是个进项。”


    这生意就是日积月累才多,一次两次的,别人瞧不上。


    陈大舅知道他有主意,还娶了个县里回来的会做生意的夫郎,就不说这个,也跟陈老爹似的,问他俩日子好不好。


    好不好的,看他俩这出手阔绰的样就知道。话题顺着带到自家小哥儿身上。


    “酒哥儿还没回来送礼,真是越大越不像样,你们最近见着他没有?是不是王猛进山了?也没个信儿传回来。”


    黎峰知道王猛的去向:“他们老王家,就出了这一个厉害猎户,沾亲的人都来找他学本事。他上个月就带人在山□□动,这个月落了两场雪,还是山□□动,但带着那些小辈在山里睡觉,教他们搭棚屋。三五天的回一趟,人好着,就是忙。”


    陈大舅听着放心了,还是问:“那酒哥儿自己回来也行啊,我俩这一天天惦记着。”


    黎峰不大喜欢陈酒的性格,农家养出的孩子,难得这样骄纵,各处挑唆装样,在寨子里,除了一起嫁过去的苗夫郎,都没人跟他玩得好。


    陈酒不回来,可能是跟王猛在赌气。因为王猛没收钱没收礼,就那样拉拔亲戚去了。


    王猛又是直性子,陈酒说不回,他还真以为不用回。


    黎峰说:“你们别急,这事是王猛不好,在山里不知日月,算不清日子,我这两天也要上山,我把他叫出来,让他跟酒哥儿一起回。两口子过日子,回来看岳父丈母娘,只让酒哥儿一个人回来算什么事?”


    这话说得好听,听得人顺心顺耳。


    他们又拉陆杨聊天:“我家酒哥儿是被惯坏了,嘴巴不好,人没坏心思,你们都是亲戚,年纪也差不多,我去过黎寨,你们两家离得也近,平时还是多往来,多活动。”


    陆杨笑着答应了:“我跟他见过几面,他挺好的啊,每次见面都夸我,我很喜欢跟他说话,还说怎么投缘,原来是亲戚啊!”


    陈大舅看一眼媳妇,两口子都懵懵的:“啊?酒哥儿夸你?”


    他们家孩子会夸人吗?


    陆杨点头,“对啊,他常说我是县里回来的,跟他一起嫁到山里,我们都是一样的,说我有本事,天天吃肉包子,我给他吃,他还客气不要。说起来,他在外头也很维护我,有人说我坏话,他都护着我,说我娘家有人。”


    话到这里,陆杨就岔开话头,跟他们说:“酒哥儿平时喜欢什么啊?我一直想感谢他,不知道做什么好,黎峰也不知道。”


    他好像很认真的在感谢,大舅两口子不确定他是不是话里有话。


    什么县里的嫁到山里,这一听就是损话呀。还有什么天天吃肉包子,这不就是酸话吗。娘家有人算什么维护,这都是闹开了放狠话说的。一般小事,娘家不会过去闹的,能劝和都劝了。


    他们看向黎峰,黎峰只能依着陆柳的傻性子来:“是的,他们俩很好。”


    陈大舅松了口气,是不是真好暂且不提,没得罪人就行。等陈酒回家,他们再好好说说。


    话到这里,只剩寒暄。


    差不多到时辰,他们就告辞。


    出了陈家湾,他们往前走一段,假装是回黎寨,实际是到陆家屯的路口外等着。


    陆杨看黎峰给陈老爹和陈大舅的年礼都是两斤鲜肉,给陆家的确实八斤腊肉,感觉不大合适。


    “这有什么说法吗?”


    黎峰把陆家两个爹去黎寨的礼说了一遍,又是肉又是糖,依着回礼来,他原是准备五斤肉的。


    和年礼撞到一起,可以割七斤肉。这一条也就八斤多点儿。他念着陆柳身份不明,惦记家里也不好回来,横竖就差一斤多点儿,拿走算了。


    “上回过去认门,就带了点年糕。”


    年糕也贵,不过他没拿多少。那时都要卖,各家没留几斤。


    陆杨点头,表示了解。


    他俩等人不闲着,陆杨教他认字,主要是辨别字卡。


    每一样货品外头,他都贴上了红纸,写了名词,他给黎峰念了一遍确认。


    然后拿出单字字卡给他,每张字卡上只有一个字,念熟了名词,就可以随机抽字卡来认字了。


    山货的字卡,陆杨也拿来了。现在没山货,不好说。


    好在他提前排列了序号,让黎峰顺着记就行了。


    学认字的时辰过得很快,再等一会儿,后边就传来陆柳的声音。


    他真是有活力,老远就喊“哥哥”,再喊“大峰”。


    谢岩不甘示弱,也跟着喊“杨哥儿”,但不喊黎峰。


    谢岩赶着马车,是马匹拉着的大板车,陆柳坐上面空空荡荡的,能躺下三个他。


    车子越近,陆杨跟黎峰的眼神就越不对。


    黎峰露出眼馋的表情,要是陆柳,就能辨认出,这是馋吃鸡的表情。是真的馋。


    “你们家还有马?”


    陆杨则是迷惑:“没有吧?我不记得。”


    他们在路口碰面,先不急着换衣服,陆杨换车坐,上了那辆大大的板车。


    陆柳不贪恋大板车,黎峰的车上货物多,只能挨着挤在前头坐,他也乐颠颠的,他要挨着黎峰!


    人过去坐好了,陆杨臊他一句:“见了男人忘了哥哥。”


    陆柳:!!!


    他当即就要再坐回大板车,黎峰把他腰揽住,他没能下车。


    陆杨也不介意,让他把脸遮一遮。他跟着黎峰一起,就不好露脸。


    陆柳应下了,还在嘿嘿笑。


    黎峰看他一眼:“过得很开心?”


    陆柳“嗯嗯”点头:“挣钱啦!我不是答应姚夫郎,会问问蜂窝的价格吗?早上我忘了,你们前脚走,哥夫的朋友就来了,我们聊了好多生意经,也说了要卖山货。他说他能定一些,平时走礼用。我问他,有蜂蜜的蜂窝要不要,他给开了一两银子!姚夫郎说,八钱就能卖,我这卖了一两!”


    黎峰都不忍心拆穿,这分明是有朋友关系在,人家没谈价。


    谢岩也跟陆杨说了:“乌平之来了,他还是个好人,我跟他说要借车,他当天就让管家给我送来了,幌子要等等,他说给我们做面好的,工期要个十来天,开年后就能挂上了。”


    陆杨也高兴,还捕捉到了谢岩话语里的关键词:“还是个好人?”


    谢岩没觉得哪里不对:“嗯,我说什么,他都答应了。和以前一样,是个好人。”


    陆杨:“……那你答应他什么了?”


    谢岩理直气壮:“答应跟他一起读书。”


    陆杨:“……”


    算了,以后不计较他家状元郎惦记乌少爷的事了,财大气粗好说话,他也惦记。


    他们到了陆家屯,熟门熟路到了陆家那个小破屋子。


    院里停不了两辆车,都在院外小路上停着。


    一辆马车,一辆骡子车,骡子车还有一车货。真是好家伙。


    此时天色晚了,陆柳下车抓紧进屋,没什么人看见他的模样,陆杨跟谢岩没避讳,晚一步进屋。


    穷人家省灯油省蜡烛,冬季又冷,晚饭吃得早,天麻麻黑的时候就吃完饭,天色黑透都躺炕上睡了。


    他们来得早一些,刚好碰上饭点。


    两个爹今天煮了烫饭吃,用青菜煮的。记得陆杨的嘱咐,养好身体,以后不生病,就是帮扶。他们也切了几片肉在饭里。


    这顿饭四个人看着都放心,陆柳回来就抱他们,让他俩很不自在。


    屋子小,黎峰自觉坐到角落,不然站在中间,谁都要往他身上撞。


    他们四个一起回来,一切尽在不言中。


    两个爹感动得眼泪汪汪,王丰年更是几次抹泪。


    陆柳给他们做了手套,冬天干活可以戴,要是打湿了,就在灶前烤一烤。


    “今年来不及做帽子了,我趁着猫冬做好,你们来年直接戴。”陆柳说。


    两个爹就看黎峰。


    他们是这样想的,黎峰本来只有一个岳家,现在莫名其妙多一个,心里可能不舒服。


    黎峰倒是不介意,就当多了一门亲戚。


    “小柳一片心意,你们就收下吧。今年没多少料子,都是碎皮子拼凑的,做出来毛色杂,不好看,但暖和。”


    谢岩瞅着他们送礼、说礼,悄无声息往陆杨身后躲。


    他上次就忘了带礼,这次又忘了。


    陆杨进屋才想起来,板车上空空荡荡。


    他问谢岩:“嗯,我说的面粉,你没拿上?”


    谢岩今天跟乌平之聊得太多,情绪太兴奋,送客以后,还记着陆杨交给他的任务,紧急教陆柳识字了,后来就拿到了马车,也到了关门时辰,他总觉着遗漏了什么,又实在想不起来。


    他头一次发现他的记性其实不好。


    他小声“嗯嗯”。


    陆杨:“……”


    他聪明一世,现在混成了没礼数的人。


    还好,黎峰买了面粉。


    陆杨趁着两个爹在跟陆柳聊天说话,去找黎峰买面粉。


    黎峰:“……”


    他看了谢岩一眼,谢岩缩在陆杨后边,真成了蔫鸡。


    黎峰突然有点同情陆杨。


    世间姻缘果然难说,好好个伶俐夫郎配呆子。


    他们三个说忘了东西,理直气壮出门,手臂挨手臂的围出一道人墙挡风。


    黎峰说:“不然还是送米吧?面粉打开就被风吹跑了。”


    陆杨深感痛心:“行,米也行。”


    谢岩理亏,但有神奇的赢家角度,他跟黎峰说:“我们照顾你的生意,你这是开门红。”


    黎峰不乐意跟他说话,和陆杨讲:“你还是多教教他。”


    陆杨护短,哼声道:“他怎么了?他很好,不要你说他。”


    三个人拌着嘴取了一袋米,黎峰过手一提,跟陆杨说:“有个十斤。”


    陆杨点头:“够了。”


    他和黎峰出门,没带钱。


    谢岩关门清账,把钱都带身上了。


    今天陆柳送了陆杨一只钱篓子,还编了肩带挂身上,谢岩就背着了。


    他打开钱篓子的盖子,从里取铜板。


    黎峰看着这只钱篓子,眼睛眯起来。


    这钱篓子是陆柳赶工编的,还在炕上编过。


    送出去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被谢岩背着了,他就不爽。


    他让陆杨背着,他会说话:“你家的钱,不是你管着?”


    陆杨知道他是挑拨,还是上当了。


    他看向谢岩。谢岩没二话,立即把钱篓子给陆杨背着了。


    黎峰舒服了。


    他们回屋,陆杨把米袋子放桌上,让谢岩说话。


    谢岩努力人情了一下:“爹,这是我们俩的年礼,你们别省着,吃饱了还有。”


    这话还不错,陆杨点点头。


    王丰年留他们吃饭,就着米,就着腊肉,旁的不说,煮米蒸腊肉就是好饭好菜了。


    他们都不留,天色晚了,今天就来坐坐,也让他们放心。


    陆杨叫上陆柳,去屋里把衣裳换回来。


    换个衣裳,兄弟俩还说话。


    陆柳脸上笑意浓:“哥哥,我今天好高兴。”


    陆杨也是笑:“看出来了。”


    陆柳嘿嘿嘿,他说:“那些字我还没认熟,但我照着顺序都会念,回家我一定好好念,学会了教大峰。等正月里我们再见面,我就识得字啦!”


    陆杨喜欢他这个傻劲儿,一点小事都能开心,感到幸福。和他一起过日子,会下意识忽略生活的苦。


    陆杨才听他说忘了问蜂窝的事,现下快要分开了,让他多想一想,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


    陆柳想半天,就想出来吃的。


    “我还说问问你会不会做羊汤,也教教我,我还没弄过羊汤,大峰说羊肉弄不好很膻。”


    陆杨会,如此这般跟他说了:“下回你得了羊肉,取个一两二两,拿小锅炖了试试看。”


    陆柳记下了,他会做的话,就可以自家吃羊肉喝羊汤。


    黎峰馋这一口,就不会拿出去卖羊。自家又吃不了太多,他就可以割几斤出来。


    这是肉,也不是银子,应该没事。


    想着想着,他又笑了。


    陆杨看他这傻样,摇头失笑。


    算了算了,弟弟的心思太明显,黎峰不可能看不穿,看穿了还乐意,那就是自愿的。


    家中一切都好,他们回来不说旁的,四个人相处和睦,让两个爹放心就够。


    黎峰和陆柳先走,陆杨还要赶着跑一趟大伯家。


    他刚才没找黎峰多买米。米这东西,少了不够吃,多了又太贵。面粉不方便,酱和油也一样。


    酒倒是可以,但不好拿。他只好对不起弟弟了,等人走远,割了点腊肉下来,约莫有个七两重,然后带谢岩去借花献佛,提早跟大伯家的人说好,年节的时候辛苦点,跑一趟县里,帮他们忙,隔个屋子,通个炕。


    陆大河早想跟他说话了,怕他们路上不好走,跟陆松两个送到了路口官道上,就为着竹编生意。


    “和义庄做生意,要不要门路啊?”


    陆杨说:“不用的,这种生意,很多人都忌讳,都做不长。一段一段的来,等着没钱了,又凑过去。其实要我说,这也是行好事,义庄安葬的人,都是些孤苦无依的人,连亲人朋友都找不着,更别提埋骨下葬。有个草席竹席裹身子,他们地下好安眠。我们不用亏心,要是实在怕,去请个护身符也行。”


    陆大河问:“柳哥儿,这事劳你牵个线,我家林哥儿瞧着胆大,实在不敢去。我让大松跟你一块儿?”


    陆杨点头:“行,改天大松哥来县里,我带他跑一趟。”


    谢岩主动说:“不用,大松哥过来,我带他去。”


    他是不怕鬼神的。他连他爹的魂都没见过。还是他去,让陆杨好好歇歇。


    这也行,有个县里人领路就行。


    陆大河再不多说,把灯笼给他们拿着,让他俩看着路,走稳当些。


    第54章 吓坏我了 他们也能要个孩子了。……


    天黑了, 陆杨跟谢岩还在路上。


    灯笼光微弱,只照亮前面一点路。


    他们坐在板车前面,这点光就止于车与马之间。


    陆杨往前, 只看得见马的尾巴。


    他还没骑过马, 心痒痒,想骑马。


    “我能不能去骑马?”


    “能啊,”谢岩说着就拉停缰绳,“我扶你上去。”


    家养的马,尤其是用来拉车载人的, 都经过驯化,不会抗拒背上有人坐着。


    不会骑就不要跑, 让马驮着走,一般不会出事。


    陆杨心痒, 但不任性。


    他说:“算了,白天再试,我们先回家。”


    谢岩看看天色,也说好。


    今天有鲜豆腐吃, 陆杨要弄个豆腐菜,他真的很馋。


    往前十几年,自他有记忆起, 就在吃豆腐。冷不丁好久没吃着,怪想的。


    他跟谢岩叨叨了一遍各样豆腐菜,然后说:“今天太晚了, 娘肯定做好了饭, 等会儿我就弄一盘鸡蛋豆腐。这个简单,都懒得切豆腐,放锅里用锅铲铲成块, 打散鸡蛋淋上去,煎好了加点佐料,炒一炒就出锅了。”


    谢岩还是说好。


    他真是一点意见都没有。


    陆杨说:“我把你卖了,你是不是还说好?”


    谢岩想了想,说:“那我要先帮你把钱数好。”


    陆杨人在笑,嘴上说不要。


    “你做生意都不数钱,手上工夫不好,我不要你数。”


    谢岩可以学,他要学。


    陆杨故作思考:“那不行,等你学会了,卖主都跑了,我还怎么把你卖了?”


    谢岩看他高兴,也思考了下,说:“那你把我留着。”


    陆杨问他:“留你做什么?有什么用?”


    谢岩一本正经:“天生我材必有用。”


    陆杨就挨着他笑。


    村落之间的往来比较近,不像县城那样远,马的脚程也快,夫夫俩说笑一阵,进了村。


    上溪村的村民们,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天要目接目送他们回来。


    陆林跟傻柱先回了村,不一会儿,谢岩有马车使的消息就传遍了村子。


    他俩赶着马车进村,沿路都有人看。


    陆杨问他们看什么:“我们成亲那天,谢岩还骑马呢,没见你们来看热闹啊。”


    还看马?都挤着抢东西。


    好些人都笑嘻嘻的:“那可不是我们,那天人太多,我们也没顾上看。”


    陆杨哼了声,不搭理他们,眼睛在人堆里找,瞅见孙二喜,喊他:“二喜,我家水缸没有水了!”


    孙二喜没有成天在陆杨眼皮子底下干活,为人反复,傻柱跟三贵两个表现,他就表现,这两个没有上赶着卖力,他就干看着。


    陆杨当众点他名字,要他挑水,他左右看看,只见傻柱端着个碗就跑出来说:“我给你挑!陆老板,我给你挑!”


    孙二喜就也说:“不用你挑,他叫我挑,没叫你。”


    陆杨才不管他们吵架,大晚上的,也没人去挑水。


    他想得好,回家刚进屋,把豆腐和豆渣放好,三贵就急忙忙挑着两担水过来了。


    陆杨:“……?”


    陆杨看看外头的天色。


    没错啊,天黑的。


    “你大晚上的挑什么水?掉河里淹死了怎么办?”陆杨眉头倒竖,凶得很认真。


    三贵缩缩脖子,干笑道:“哪里啊?我哪敢晚上去河边?这是我家水缸的水,我爹说你是体面人,不到真的为难不会开口,说了没水,那就是吃用都难,先挑一担过来,你们先用着,明儿一早,我就给你把水缸满上!”


    陆杨脸色好看了。这有个村长当爹就是不一样。


    “行,你明早再来吧。”陆杨不跟他客气。


    但张大石带领村民作恶讨债,他也不会放过的。


    送走三贵,可以关院门。


    马不比别的牲口,它精贵!陆杨拿豆渣拌干草喂它。


    他们今天提前跟赵佩兰说好了,会晚些回来。


    赵佩兰做饭晚,比着之前两孩子到家的时辰,现在刚好蒸出米饭,菜一起出锅。


    陆杨想吃豆腐菜,正好空出锅,洗洗手,就下油做鸡蛋豆腐。


    谢岩想要当厨神。自跟黎峰见面过后,就爱窝在灶屋碍手碍脚,陆杨给他找活干,让他打两个鸡蛋到碗里,然后拿筷子搅散。


    他说得细,谢岩爱听。恨不能告诉他鸡蛋打那一头更容易碎,更不容易掉蛋壳到碗里。


    哦,打鸡蛋之前,还要洗一洗。


    这呆子,上次让他打鸡蛋,他都不洗一下,敲碎一个蛋,壳掰不开,沿着裂纹敲了一圈,蛋液渗出来,沾到蛋壳外面的鸡屎,打到碗里,都有一点鸡屎灰尘。


    这东西,说实在的,一般家里是不会介意的。


    有的小孩子不知事,还从地上挖鸡屎吃过。可他们是大人了。


    陆杨盯着那碗鸡蛋做了好久的心里准备,实在想吐,把那点灰尘挑出来,也没法子接受,然后加水稀释,蒸出来,让谢岩自己吃了。


    这以后,谢岩打鸡蛋都会洗一洗。再不用他提醒了。


    灶里火大,陆杨铲好豆腐,谢岩的蛋液就递来了。


    洒蛋液简单,陆杨侧让半步,让他家状元郎有点参与感,让他给豆腐淋蛋液。


    谢岩喜滋滋往锅里淋入蛋液,空碗给陆杨拿走了。


    淋蛋液正是火小的时候,他不递柴,蛋液定型要一会儿,陆杨就这会儿的工夫,切了葱姜,挖了一勺大酱,加了点盐,全放到碗里,再用水瓢舀点水加进来搅拌搅拌,一次倒入锅里,炒匀焖一焖,出锅。


    谢岩人还没从灶台边离开,陆杨就把调料碗弄好。谢岩又在心里叫他小旋风。


    这个外号他不敢说出来,要是喊出来,陆杨肯定会揪他耳朵。


    新上一个菜,晚饭开吃。


    赵佩兰今天泡了几朵菌子,切成丝,炒了青菜。菜里没放酱,就用了点盐。看着很清爽。


    余下就是一盘腌萝卜。她做的咸菜不好吃,但农家不缺咸菜,这是陆林送来的一碗。她用两片肥肉炒过,萝卜丁上有油腥,闻着香。


    再把鸡蛋豆腐端上桌,今晚的晚饭可太丰盛了!


    家里有阵子没吃过豆腐,这东西要钱买,和别的蛋、肉不一样,蛋和肉有营养,买来都是抠抠搜搜吃。豆腐就是个菜,一般舍不得买。


    鲜豆腐很好吃,陈老爹做豆腐三十多年,老手艺人,豆味浓香,简单弄弄都好吃。陆杨最近喝药,嘴里淡,才往里加了大酱,以前在陈家,最常做的是清炒豆腐、豆腐炒青菜。或者打豆腐汤喝。


    谢岩对这道菜有贡献,他说:“我打鸡蛋了!”


    赵佩兰当即迟疑。


    她也知道鸡屎的事。


    谢岩:“……”


    陆杨光明正大嘲笑他,然后先吃了一口。


    赵佩兰看陆杨吃了,才接受了这盘菜。


    谢岩:“……”哎!


    饭间,一家人都在。


    他们两口子早出晚归往外跑,吃完饭又要洗洗睡,也就晚饭时间能聊一聊天,说说事情。


    谢岩说了挣钱的事,就乌平之说的那一套,编写个小册子,赶在童生试之前出去售卖。


    “他说我抄书的话,是抄一份,拿一份的钱。还要被人宰。但是编写小册子,是写一份,卖成百上千份。价格我自己定。说这个才是挣钱的事。”


    陆杨不懂科举编书,但他认得个会雕版的手艺人,他认得的这点字还是老爷子教的。


    “这个书难编吗?”


    谢岩对家里没隐瞒:“难。科举无定式,截取一句出来,让人写文章。有时候还会两篇文章里截取句子,首尾衔接,让人写文章。考到如今,能出题的句子都出完了。题目范围太广,我这两年也没注意旁的事情,不知县里有无新政令,也不能去县学看书。”


    可他分明很兴奋。


    陆杨又问:“那你打算怎么做?”


    谢岩会读书,肯钻研,到生活上显得呆,纸上功夫没人说不好。


    他启蒙短,接触四书五经是五岁时,识字用了三年多,字认熟,就通读完了,后来听经学作文,他也会看往年的程文,以此学习。


    他对书籍求知若渴,同窗写的不入流的文章,被先生批得一无是处的文章,他都当宝一样收回家看。


    他爹是秀才,最早教他作文,就是以科举文章的格式来教。


    那几年,他是在固定的格式里写东西。他不喜欢。


    文章有那么多种表现形式,为什么一定要照着这个格式来?


    什么这样才能考出好名次,他不听。后来他爹找来很多举人、进士的程文闱墨,他就接受了。


    文无定法,但心中有文章,落笔不分定式。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记不清多久,他都在看程文闱墨、同窗文章。


    这些同样格式的作文,甚至能看见相似的题目,呈现到卷面上的内容却完全不同。


    他来回看,反复看,烂熟于心了还在看,逐渐发现好的文章,也就是被朝廷取中的文章,拥有什么样的特点。


    分化到每一个小段落里,就是笔者要表达的东西。以人的手举例,破题就是你猛地甩出巴掌,让人魂惊一颤,立马凝神看过来。后边的话,一段段的,就是一根根收拢的手指头,最后五指成拳,给出重击。


    有巴掌在前,收拢手指的时候自有威势,观者不能掉以轻心,再到重拳落下,这篇文章就成了。


    说起来很虚,没有实际文章做范例,谢岩难说。


    他笑道:“押题吸引人,可以卖很多钱,但不够稳当,我想编写一个册子,讲怎么答题。”


    陆杨还是听不懂,这不妨碍他觉得对此言谈有序的谢岩很有魅力。


    他给谢岩夹豆腐吃,“先趁热吃饭,待会儿慢慢说,我爱听。”


    他好温柔,谢岩不大习惯,挠挠头,先吃一口豆腐,才问他:“你觉得行不行?”


    行不行的,陆杨都会让他试一试。


    说起这些事情,谢岩才有点书生意气,人有了精气神,才能活出好样子。


    一个尝试罢了,挣不挣钱再说。反正他们还有一间铺子。


    他看向赵佩兰:“娘,我也不识几个字,以前也不知道这些东西,您觉得好不好?”


    赵佩兰跟谢岩的爹是年少夫妻,一路陪着谢岩爹考出秀才,又培养出秀才儿子,耳濡目染的,比陆杨懂行。


    她回忆了一阵。自谢岩爹过世以后,她接连遭受重大打击,困在自证里走不出来,想不明白。问她问题,她不能越过一二三的前因,要从头说起,才能讲出四五六的结果。


    她说:“阿岩他爹以前读书的时候,每天都要写文章。我嫁他那天起,就没见他停笔过,记得他说过,这些文章看起来都一个样,其实门道很多。所以格式摆出来,还是那么多烂文烂字。


    “后来他去教书了,教小书生写作文,要说文章的第一段、第二段、第三段……,他说好多,我没听明白。那时我还不大识字,他以前忙,没怎么教我。我就记得,他有段时间没去教书,说他自己文章都写不好,去教书就是误人子弟。


    “他在家数月,跟我说是要研究文章的写法。阿岩这个想法,应该可行。他爹也做过,后来教书用了,那私塾的院长是个举人,看了说好,还给他爹涨月钱了。”


    那就可以做。


    陆杨也给她夹菜吃:“娘,阿岩跟爹一样厉害,也能挣到钱,去县里过好日子的。”


    赵佩兰笑着应是,“他自小读书就厉害,他爹当年教他,当面板着脸,总说还有不足,到我面前都是夸。”


    陆杨听了,稍作考虑,决定不参考这个行为。


    今时不同往日,他家状元郎最需要鼓励了,生活上的事,明显有不足,说说就算了。读书一事,以夸赞为主。


    晚饭吃完,赵佩兰收拾洗碗,让陆杨跟谢岩先点钱记账。


    他们每天回来都要点数一遍铜板,再记账。


    铺子里卖年糕的时候收过银子,其他时候都是收铜板,这要数出来串好。


    数钱还是在堂屋里,就在炉子边。


    到他们快回家的时辰,赵佩兰也舍得烧炭盆,这样暖和。


    今天关门早,但乌平之阔气,来一趟,照顾生意,包子就买了三笼,两笼就是六十个。


    他说要请布庄的伙计吃,年底了,他们赶工一批货,肚子里有油水,伙计有力气。


    干货没拿,他们家不缺这东西,买了就太刻意。


    他拉高了销售量,但菜逐渐卖完,日销售额稳定下降,今天进账有个七百三十文钱。


    陆杨已经不会每天计算净利润了,面粉和肉馅每天都在弄,他会以进货时间为界限,统一结算盈余。


    谢岩说:“我抽空做个大账本,正式一点,每天的收入支出都记下来。每个月算算帐。分季再核对核对,到半年查一次,年底再查一次。”


    陆杨听了都臊得慌:“这么小的铺子,这么大的账本,别人瞧见都要笑话咱们。”


    谢岩还记得铺面开门那天,陆杨在街上走来走去,就为着看铺面门前的布置,里外调整好几次,弄完都舍不得进去,坐在门外的台阶上,两眼望着路上行人,眼睛特别亮。


    他觉着他们的铺子虽然小了点,但值得用大账本。每一天的收支明细是小钱,大多数都像今天一样,连一两银子都没有,可是翻开看看,他俩都高兴。


    他要忙,陆杨就随他忙。


    数完钱,陆杨又点数了一下竹篓里的银钱总数。


    他明天要拿到铺子里,去隔壁找丁老板兑成银子。


    铜板多了就重,他们拿着不方便。换出银子,攒着好用。


    现在有个五两半银子,一时半会儿不用进货,今年的包子都够做,以后每天都是进项,束脩眼看着就攒齐了。真好。


    谢岩那里还有一点,他抄书和月钱一起有三两半银子,看病用了一两三钱。一两是药钱,三钱是三次的诊金。其中两次都是陆杨喝药不舒服,谢岩死活不放心,跑去花的冤枉钱。


    这些钱谢岩不给他,说要留着抓药看病。


    陆杨嘀咕了他几句,心窝软软的,没硬要。


    上次和弟弟见面过后,他简单跟谢岩提起过陈家。


    从前苦处不谈,只说陈家是他养父母家。如今状况怎样。


    陆杨点数完铜板,看谢岩记好账,拿过账本看了看,暂时没提陈老爹的作坊。


    不论如何,先攒够谢岩的束脩再说。


    谢岩又说了一次乌平之请他上学,不用束脩了。


    “能省好多钱,你不要急。”


    陆杨应声了,还是要攒钱。


    到谢岩入学之后,这一笔束脩他也不会动。


    谢岩退学过,他要留出银子以防万一。


    先留几两银子的后路,往后再攒钱,租赁个小院子,干活的地方跟家分开,他们也能要个孩子了。


    陆杨想到这里,难得有点羞涩。


    他之前想到孩子,想就想了,大咧咧的,没觉得不好意思。真是奇怪。


    他往竹篓里放铜板,脸上突然被谢岩亲了一下。


    这一下是真的把陆杨惊到了,他猛地抬眸睁眼:“做什么?”


    谢岩又亲他一下:“我看你脸红了,想亲。”


    陆杨摸摸脸:“红了吗?那肯定是热的。”


    谢岩笑了:“杨哥儿,你好、好……”


    好好一个秀才,突然词穷了。


    陆杨等着话,见他说不出来,越听他结巴越是想知道,谢岩多磕巴一会儿,陆杨就皱眉:“你是不是没憋好话?”


    谢岩有好话,他说:“你刚才好漂亮。”


    陆杨骂他油嘴滑舌:“又不是第一天见我了,今天才夸我漂亮,可见不是真心的。”


    谢岩轻易就被他捏在手上玩,一听就急,一急就恨不能围着他转。


    陆杨看左边,他就到左边蹲着,陆杨看右边,他就到右边蹲着。


    陆杨翻白眼,他还要起身从上往下看。


    这角度实在难看,大晚上的,也太吓人了。


    陆杨给他一巴掌,“呆样。吓坏我了。”


    谢岩看他笑起来,也跟着笑:“你才吓坏我了。”


    屋外,赵佩兰收拾完灶屋,也热好了药汤,想叫陆杨喝药。在外头听见他俩说笑,一时不好意思进去,等了会儿,他俩嘻嘻哈哈没完没了,她心里高兴,擦擦眼角,若不是药汤再放放就凉了,她都不去打搅。


    药汤上桌,谢岩忙去化糖水。


    陆杨一碗苦药配半碗糖水,糖水通常喝不完,谢岩会把剩下的喝了,省得浪费。


    喝完这些水,他蹲都蹲不下,肚子被挤着就想吐。


    谢岩就牵着他屋里转圈消消食,一家又在堂屋说了会儿话。


    谢岩之前学过画画,他想画个门神,除夕的时候贴上,以后魑魅魍魉都不敢闯进来作乱了。


    他在陆家屯路口上,分明说过他不怕鬼神的。这会儿又信了。


    他想要新年有个好开始。


    第55章 拿钱分账 收工大吉


    陆柳和黎峰回到黎寨, 先到新村,跟陈桂枝说说进货情况,晚上留饭。


    本来说夜里就在这里歇息, 明早再回寨子。但陆柳惦记着兔子。


    家里骡子狗子都不在, 他俩再不回,就只剩两只兔子在家。


    兔子今天只吃了早上一顿,他留了点吃在笼子里,心里还是惦记。


    两边路也不远,黎峰就跟陈桂枝说了声, 两口子先回家去。


    他们饭间说过蜂窝卖钱的事,黎峰还要进山一趟, 把王猛叫出来,到时候会看看王猛他们有什么收获。


    有好东西, 就再跑一趟县里。没有的话,开年再去。


    陈桂枝就提醒黎峰:“娘跟你说的事,你别忘了。”


    她说要买个铁锅,另起炉灶。


    这事黎峰不办, 哪有儿子不养娘的道理。


    再说,都要开小铺子了,娘都说好会帮忙的, 这忙怎么帮?还能一个住山下,一个住新村?没这样的。


    他干点头,不应声。


    陈桂枝又看陆柳, 陆柳懵懵的, 不知道他俩有什么事,一副呆样。


    陈桂枝叹气摆手:“你俩走吧。”


    陆柳看她好像生气了,就哄她说:“娘, 是什么事啊?我再劝劝大峰?”


    黎峰扶额:“这事没得劝,娘也要听我的,我们先回,明天还来分年糕钱,到时我跟娘细说。”


    陆柳都听他的,看陈桂枝脸色也好转了,笑道:“娘,那我们先回了,明天再来。”


    他们趁夜回家,今晚没跟二田两口子打照面,到山下,经过姚夫郎家门前时,黎峰牵着骡子慢下来。


    屋里有人喊话,是姚夫郎的声音。


    “陆夫郎?是你们回来了吗?”


    陆柳嗓门小,黎峰跟他回了话。


    “回了,你那蜂窝问了价,九钱银子收了!”


    陆柳惊讶,侧目看他,小声提醒:“是一两银子……”


    黎峰点头:“知道。”


    屋里,大强也应声了:“等一下!”


    他麻溜儿裹上大皮袄出来,问黎峰:“这蜂窝怎么交货啊?年前还是年后?”


    黎峰说:“就这几天,我找到大猛,看看他的货,货好,年前去。没货就年后。你把蜂窝收拾出来,到时我给你把银子带回来。”


    大强连连点头:“行,行,你们挺有门路的,我上次到县里,几个集市走遍了,老主顾家都去了,最高就开到了七钱银子,七钱卖什么?八钱才有得商量。”


    他那个蜂窝老大一个,得有十来斤。附近野花野果多,他割了一小块尝过味儿,又甜又糯,全是花果香。


    今年碰见的都是不识货的人,晦气。


    黎峰让他别再吃了:“这是我家夫郎的哥哥的夫婿的朋友的关系,你再吃,坏了名声,以后都卖不出好价。”


    话绕得这样远,大强想了一阵才理清。


    “这不就是你哥夫的朋友吗?你夫郎的哥哥不是你哥哥啊?说话咋比我还难听。”


    黎峰:“……”


    陆柳又在旁边憋着笑。


    话到这里,他们可以回家了。


    大强又搓着手,颇不好意思,问黎峰:“你什么时候上山找大猛?把我捎上?”


    他还是头一次主动找黎峰说这个事,之前都是姚夫郎在忙活,这里走关系,那里送人情,跟黎峰也讲过数次。


    黎峰都有点惊讶,他想了想,决定直接说:“你们家有猎区啊,姚夫郎家也有,你犯不着跟我去深山,我跑一趟货多,但我在山里的日子也长,你们都知道。”


    大强连声哀叹,原地跺脚,两手搓来搓去,又挠脸抓脑袋,小动作特别多,实在不愿意讲,为着来年的生计,还是说了:“姚家那些个猎区,你知道,本就没多少好货,我搭手帮忙还行,别的不能够。我们家那个猎区,哎,分给我的,野蜂窝多,你看我这一天天的。”


    猎区没有明确界限,大致有个地盘。


    家族里边,各有小家,又要再分,通常是抓阄定。一年一回。大强倒霉,连着三年都是野蜂窝成群的猎区,他很难隐蔽。一天天就琢磨着怎么捅蜂窝了。


    黎峰垂眸想想,跟他提了个条件:“我要猎一头成年野猪。”


    祭祀用的猪,要保存完整一点,尤其是头部。


    深山里拖出来,风险太大。要是别的猎区有,他可以跟大强做个交易。


    大强皱眉,“我知道哪里有,不远,来回一趟三五天的功夫,加上狩猎,半个月吧。”


    这还行,黎峰给了准话:“后天吧,后天进山,早上去,晚上回,我看看你手上功夫。”


    这事就谈定了。


    大强哆哆嗦嗦跑回屋里,黎峰带着陆柳回家。


    到家后,黎峰先给陆柳点灯笼,又把炕烧上,顺道烧热水洗漱泡脚。


    陆柳则直奔狗窝,去看兔子。


    他怕兔子吃太多冷萝卜不好,多放了米糠和干草。


    之前天天伺候着,干的一顿、湿的一顿,间隔着来,两只兔子养得还不错,饭量嘛,一般般。


    最近连着去县里,兔子都要自己吃饭,他看看碗里剩的东西,发现兔子更爱吃米糠和干草。上次也是。


    陆柳记下来了。改天找姚夫郎问问,要是有多的米糠,可以给他喂兔子。


    两只兔子都饱着,陆柳给它们添一碗水,堆些稻草到笼子周边防风。


    黎峰收拾好东西,送骡子到畜棚,陆柳就陪他一起喂骡子。


    “二黄不在家,还怪想它的,不知道它会不会想我们。”


    黎峰说:“应该会想吧,它巴掌大的时候就是我在喂的。当爹又当娘。它敢不惦记我。”


    陆柳听得直笑。


    他没见过小狗崽,好奇问:“真的只有巴掌大吗?”


    黎峰点头:“对,很小,我一只手就握住了,它趴我手上,一直舔我手腕,呜呜呜的,叫得跟哭一样。当时还有两只狗崽,不大亲我,我为着配对,留了二黄,又把大黄捉回来。”


    这就几年前的事,说起来好像过去了很久,黎峰有些唏嘘。


    “二黄都娶媳妇了。”


    陆柳看他言语间有点感伤,尝试缓和气氛:“嗯……二黄现在这情况,像是入赘了。”


    黎峰重重叹了口气:“哎!”


    陆柳不知怎的,被他的忧伤逗笑了。


    他知道不该笑,可还是笑了。憋都不憋住。


    黎峰喊了他两声,不与他客气,把他抱回屋里,好好揉搓亲吻了一番。


    陆柳被他亲得脸上一片潮红,等到泡脚的时候,热气一蒸,都要坐不住凳子,身子扭来扭去。


    晚上没二话,吃了个鸡。


    隔天清早,陆柳睡了会儿懒觉,迷迷糊糊睁眼时,黎峰又给他做好了饭。


    今早吃烫饭。


    这个简单,黎峰发扬一锅炖的精神,还很大方,肉跟菜都比陆柳给的多,一碗端过来,陆柳都心疼了。一边心疼一边干了一大碗。


    吃完饭,夫夫俩先学习。


    陆柳从包里拿出哥哥给他的认字小本本。


    为着一次多认几个字,陆杨排序了,谢岩照着写,写的是大字,还装订成了小册子。


    巴掌大的书,薄薄一本,最开始两页,都是两个字,第一页是陆柳的名字,第二页是黎峰的名字。


    最后两页,依着陆柳的要求,谢岩给他临时加了“大小”二字,陆柳可以自己组词,认出大峰和小柳。


    然后他还让哥夫写上了哥哥的名字。谢岩夹带私货,一张纸上四个字,上面是陆杨,下面是谢岩。


    陆柳直接忽略谢岩二字。


    名字后面是数字,一到十,各占一张纸。


    往后就是铜板、银子、金子,这也各占一张纸。


    再往后就是例子了,一文钱、一串铜板、一两银子、一两金子。这里有重复的字,为着好排序,也是各占一张纸。


    这都好记,他念两次就熟悉了。所以又加了数字,一百、一千。


    一百文钱等同一串钱,一千文钱等同一两银子。他会算,也记得清楚。


    早上学习相当顺利!


    他开始还说,这样写,会不会太浪费纸了。


    谢岩说,这纸是一大张裁小的,本来就是一张纸写了很多字,他就放心了。


    和小册子配套的,也有字卡。


    陆柳最会认“大小”,别的都慢,他挨个比着来。


    黎峰没有小本本学字,只有一摞散字卡。


    字卡右侧划短横,做了顺序标记,一横是第一张,两横是第二张,以此类推。


    他要是记混了、不确定,可以先整理字卡顺序,照着顺序背一遍。


    黎峰记性好着,他们不识字的人,就是强记强背,忘了就要吃亏。温习两轮,他听陆柳嘀嘀咕咕的念字,里面有他俩的名字,心也热乎了,也要学名字。


    陆柳就教他念大峰和小柳。


    要问姓氏去了哪里,陆柳就戳他心窝窝:“嘿嘿,被我放心里了。”


    黎峰手动戳他心窝窝:“是这儿吗?”


    陆柳摁住他的手:“不能乱戳,要伤了我的心。”


    早上就在愉快的学习里度过。午间,陆柳弄饭,黎峰拿好银子铜板和算盘,又抽空收拾收拾屋子,找出合适的木头。


    他们这儿靠着山,木头多。简单的木匠活,黎峰会一些。比如说做个凳子、桌子。复杂的不会,比如说桶、盆。


    桌子也要分难度,常见的小炕桌、方饭桌,他会做。像柜台一样,好长一条,他不会弄,怕塌了。


    这些不会的木匠活,就要去找老木匠干。


    挑好木材,也到时辰吃饭。


    饭间,黎峰跟陆柳说了蜂窝价钱的事。


    “你怎么不问我?”


    陆柳本来想问的,记起来他这是做生意,做生意要挣钱的,就没问了。


    黎峰顺嘴夸他聪明,然后跟他解释:“谢岩那朋友出手太阔气了,这个蜂窝,正常也就八钱银子左右,要是不景气,七钱多点儿也能卖。一两的价钱,本就溢价了,以后还有生意,不能一开始就叫高了。九钱也很多,留个一钱的利,我们一半,给你哥一半。大家一起挣钱。”


    陆柳就是这样想的!


    “我真聪明!”


    这算开门红了。姚夫郎跟他玩得好,这个生意做成,寨子里就都知道他哥哥有好门路。真好。


    陆柳还说了羊汤的事:“哥哥教我去膻味了,下回有羊肉,我割一点炖了试试看。”


    黎峰听了就馋,“行,我看看大猛有没有猎到羊。”


    陆柳眼巴巴的,他又说:“给你拿两斤送人。”


    陆柳笑了,“你真是个好人。”


    他说完,记起来乌平之说这句是拍马屁的话,换了一句夸:“大峰,你真是好男人。”


    明明没区别,黎峰愣是听出了区别。


    好人是别人,男人是自家人。


    别人是没有关系的人,男人是一个窝里睡的人。


    他高兴,饭都多吃了一碗。


    两个人的碗筷好收拾,陆柳手脚麻利,餐盘端去灶屋,不一会儿就擦干手出来了。


    黎峰赶好骡子车,把木材都装好了,顺路捎到木匠家,让人把桌子打出来。


    陆柳捂着心口,真感觉到了火热。


    等桌子打出来,货品摆进去,就有个铺子的样了!


    他们出门,又经过姚夫郎家。


    姚夫郎招呼他们:“吃饭了吗?”


    陆柳笑眯眯的:“吃完啦,现在去新村分钱,我们买了很多米面回来,还有油和大酱之类的,你记得来找我!”


    姚夫郎忍不住笑:“你怎么不跟你哥哥好好学学怎么叫卖?我怎么记得找你?价钱呢?你卖东西不说价啊?”


    陆柳呆住。


    对,价钱是什么?


    他都没顾上回话,车子稳速前进,盘旋着绕几个弯儿,就看不见后面的姚夫郎了。


    他问黎峰:“大峰,我们怎么定价啊?”


    黎峰说:“县里怎么卖,我们就怎么卖。”


    他们拿货价低,就足够挣钱了。寨子里做生意,不好抬价。


    到底是山里人,手里攒点银子不容易。比方说米,一斤米就算贵出半文钱,十斤就是五文钱。


    五文钱听起来不多,可米每天都在消耗,一家子算算账,觉着去县里还能搭着散卖点山货,就直接去县里了。除非实在忙,走不开,少买一点应应急。


    之前寨子里有人做货郎生意,没有门路,也不敢大量进货,挣的就是跑腿费了。


    和县里一个价钱,陆柳就知道怎么说了。


    到寨子中部,黎峰转道去木匠家,跟人说了要求,也为铺子做宣传。


    “我家要开个小铺子卖些米面油盐之类的东西,都跟县里一个价,往后叔叔婶子要买货,可以到我那儿。我也收干货,搭着卖点本地酒。平常我夫郎都在家,随时可以去。”


    陆柳跟他站一块儿,木匠家的媳妇夫郎都打趣他:“县里人是不是都爱做生意啊?我们早几天就听说了,没想到你们风风火火的,这都办起来了?”


    陆柳笑起来显傻气,瞧着真诚。


    “我也没别的本事贴补家里,搭着卖卖东西。”


    他突然灵光一闪,说了句伶俐话:“你们方便了,我也能挣几个铜板,大家都好了!”


    他看哥哥说话,都说客人怎么怎么好,没说为着自家的这个那个。


    还太生疏,就憋出一句。


    一句也够用了,院里人都是笑:“跟县里一个价,那真是方便了。盐呢?盐也一个价吗?”


    盐要盐引,一般人做不了这个生意。


    从县里原价拿回来,再原价卖出去,图啥?


    陆柳有点紧张,看向黎峰,黎峰点点头,他就跟人说:“也跟县里一个价,这不是大家方便吗?哪家哪户吃饭不要盐?我们铺子开起来,不会少了盐。”


    日常生活能满足,寨子里的生意就搂过来大半了。


    有的货不挣钱,有的货挣钱少。这都不是主要的,聚人才聚财。


    陆柳还没学成语,不知道集腋成裘,但他知道碎布头攒多了,也能做衣裳。


    黎峰跟木匠细说的时候,他跟院里人聊天,说起这个营生挣钱少、回本慢,他都笑眯眯的,说还能收山货,让大家伙照顾照顾生意。


    他在笑,旁人就觉着他心里有底,对以后有盼头,原来对他们这间铺子不看好,这一番聊天过后,许多人都说:“县里来的,心里有主意,不挣钱的事哪会做?他要是真有门路,我就把山货卖给他。”


    各家都是零散的几十斤、上百斤货,陆柳收货的价钱已经定下了,和县里一样,部分山货还比县里价高一点。大家省得来回跑。


    等黎峰跟木匠定下桌子的尺寸和样式,交个订金,夫夫俩就往新村去。


    新村里,参与打年糕的还是那些人,午饭后相继到陈桂枝这边坐等分钱。


    今年打的年糕比往年多,大家坐一处,对即将到手的银子期盼着,纷纷说着要拿银子买什么、做什么。


    三苗带着他夫郎苗小禾一块儿过来的,顺哥儿问苗小禾:“小禾哥,你们拿了银子要做什么?”


    苗小禾要攒起来。他们才成亲,三苗待他好,还带他出去吃了羊汤,那东西贵。他再不想花钱了。


    顺哥儿觉得没意思,又去找别人聊天。


    聊着聊着,他亲大哥大嫂带着银子来了。


    堂屋里已经放好了座椅,陈桂枝还拿了一坛酒出来。


    顺哥儿见缝,钻到陆柳旁边,挽着陆柳的胳膊问:“大嫂,你拿了银子要做什么?”


    陆柳要做的事情可多了。只是家中开销大,又压了一批货物,他没法大手大脚。也说要攒起来。


    顺哥儿皱眉:“做个梦啊,你想一想,非要你花钱呢?”


    还能非要花钱?


    非要花钱,陆柳花钱的地方真的非常多。


    他想帮帮哥哥,也想接济接济家里,还想拿出大把的银子给黎峰看,好让他不要急着进山。


    黎峰明天就要上山,只去一天。


    过阵子要猎野猪,要去半个月。


    陆柳想着,眼圈有些红。


    他说:“非要花钱的话,就把银子给你大哥,让他去铁匠铺,修修他的矛和刀,也多做点好箭头。”


    顺哥儿玩心重,孩子一样,就想着有钱买点好东西,把银钱具象化,他看见东西,就会高兴、满足。


    陆柳一句话落他心上,让他心事沉沉的,过了会儿,他说:“那我也要攒钱。”


    他出工压年糕了,娘说他从今年开始,可以自己攒点私房钱了。他也攒着给大哥换好刀好矛好箭。


    黎峰就在他俩旁边,连着听两句,他心里酸涩感动,一人招呼了一巴掌。


    他手掌大,落人后脑勺能把后脑包住,说是招呼巴掌,跟大面积摸摸头没区别。


    “你俩说什么呢?我还能从你俩嘴里抠银子花?想点别的,小哥儿小夫郎,想想胭脂头绳什么的。”


    黎峰说起胭脂,往三苗那边看了眼。


    三苗冲他点头。


    胭脂买了。


    黎峰答应陆柳要给他买胭脂的,一直没空,得了空又不懂,陆柳也不懂。


    他就委托三苗,让苗小禾帮着买。等下去取货,顺道把胭脂拿了。


    他俩到了,就可以分钱了。


    大家伙都往屋里走。


    上次分钱各家就来一个人,这回,有媳妇夫郎的,都把媳妇夫郎捎带上了。桌边围了一圈,特别热闹。


    还是老童生做见证,陈桂枝看人齐了,让顺哥儿把大门关上。


    黎峰把银子铜板都倒出来,他故意的,银子少,铜板多,高高堆出一座小山,看得大家眼里都闪着金灿灿的光。


    拿了银子分了帐,今年正式收工了。


    陈桂枝开了酒,各人只得小半碗。


    大家举碗同庆,一饮而尽。


    “收工大吉!”


    陆柳跟着喊:“收工大吉!”


    第56章 除夕(捉虫)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年前别无它事, 陆杨和谢岩择日请乌平之吃饭,好好谢他。


    他俩去乌家大院下帖子,带了些肉包子, 又拿一盒糕点。


    乌平之还没娶亲, 单独住个小院子,看他俩来了,就在小院摆酒,省得往外跑了。


    商户家的院子,各处低调质朴, 瞧着大,却没有高门大户的样子, 门房都矮一头。谢岩进门要略略躬身。


    屋里烧了炕和炭盆,掀开靛青绣花棉门帘, 就到了里间堂屋。


    中堂挂着字画,下方有香案,点着香炉,没请神佛。


    稍侧一点的位置, 放着一张小圆桌,配了圆凳,能坐四个人。


    院里伺候的人只有三个, 一个门童,一个传话的小厮,一个看门洒扫的。


    一声吩咐下去, 传话小厮就往外去, 不一会儿,酒菜就上桌了。


    “你们来得巧,我正准备去找你们, 上回匆忙,没有备礼,你们来都来了,待会儿别空手,一起捎带回去。”乌平之笑呵呵说。


    陆杨听着,知道这位乌少爷也是伶俐人,与他推辞数句,两人说辞差不多。


    “都是自家东西,不值几个钱。”


    乌平之的自家东西,是给他们各拿了两身棉衣、靴帽。


    家里开着布庄、养着裁缝,这对他来说真不值几个钱。


    谢岩以夫郎为主,陆杨不松口,他就不要。


    陆杨也不知该不该要,他觉着乌平之好过头了。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他们家这个样子,没什么值得惦记的。还真是好朋友、好兄弟啊?


    他说:“这多不好意思?说是我们请你吃饭,上门一趟,连吃带拿的,我都脸红。”


    乌平之给他俩倒酒,还配了茶水,两种水都满上,随他们喝哪种。


    “你不知道,我跟谢岩是老交情了,认识得有十年了,他一直这德行,我都是热脸贴冷屁.股。你还别说,人嘛,就好这一口,上赶着的不要。这叫缘分。”


    陆杨来了兴趣:“那你俩怎么聊到一块儿的?”


    谢岩抢答:“他喜欢读书。”


    乌平之都笑了:“弟夫,我们聊我们的。”


    谢岩不高兴:“你跟我夫郎聊什么?”


    乌平之拿捏他:“你不是说下次见面就要跟你夫郎聊吗?是这回吧?”


    谢岩认了。


    陆杨举杯喝茶,虚敬乌平之:“我们聊。”


    他俩是聪明人,前情往事不提。


    什么这样好的关系,以前却不帮谢岩脱离苦海,都是虚的。这话陆杨不可能说。


    以他的经历来讲,罗家兄弟待他再好,也没法子把他从陈老爹手里捞出来。还得陈老爹自己放人。


    陆杨嫁出来,才海阔天空了。


    谢岩也一样,旁人千帮万帮,也要他自己肯立起来。


    乌平之说:“进县学之前,我们都是在私塾读书,那会儿谢岩他爹还是教书先生,打我的板子比我爹骂我的话都多。我爹急得上火,跑私塾都跑了不知多少遍,见了人,又屁话不敢说,只骂我。


    “我一天天的,不是挨骂就是挨打,就看谢岩不顺眼。他学问好,爱看书,还有个爹当夫子,私塾的小书生都不跟他玩,我去找他,说是捉弄他一下,但你瞧他这样,没劲。


    “后来我发现他什么文章都看,那么些个稀烂玩意儿都捡回去当个宝,他还装订起来了。我那时小,没别的想法,就觉着我可以多写点烂文章,膈应他,把他带歪。没想到他是个傻的,他看我写文章好勤快,但写得好烂,心疼我读书辛苦,常常来找我,教我怎么写。”


    这些东西陆杨爱听,谢岩自己说起来没劲,听别人说才有趣。


    陆杨给他满上:“再说说。”


    再往后也没什么有趣的东西了,乌平之说:“你家夫君这性子,一辈子能有几件趣事?这还是在我身上找的乐子。”


    乌平之把酒喝了,又道:“那讲个丢人的吧。他刚开始来教我,我别扭,不听。我想装一装,我凭什么听他的?我不听,我写得烂,那就是我不想学。等我想学的时候,努力了一把,谢岩说我那文章跟从前写得一样烂。我是想着装傻的,结果是真傻。”


    陆杨笑坏了。


    谢岩给他拍背顺气,说乌平之不好。


    “你不要逗他笑,他笑厉害了肚子疼。”


    乌平之:“……我给你当笑话也错了?”


    这些都是垫话,乌平之说:“我们商户家,钱是小事,生意上,我照顾你们。来年一起上学读书,谢岩照顾我。”


    他考出功名,对他们家来说,是千金不换的大喜事。


    话说得敞亮,陆杨再没疑虑,拿起旁边的酒,敬他:“我家阿岩就拜托你了。”


    这事聊完,说说编写书册的事。


    谢岩有想法,他跟乌平之讲完,乌平之皱眉想了好久。


    他是生意人,又是秀才,懂生意,也懂科举的门路。


    走上科举这条路的读书人,大多功利、心急。他们要个速成之法。那就给他们。他把谢岩的主意进一步完善。


    “你不要一次写完,一次写完,你们要穷很久。好东西慢慢来,你第一本书,做个提纲。以前先生们教过的,科举总体有哪些类型的题?把这个列出来。列完后,你以某一题型摘录例题,随便是谁的文章,写上夹批,再做总体分析。最后留几个题目,让买书的人照着例题写作文去。作文最好有参考。你下本书就拿这几个题目的文章写夹批、做分析。接着才讲一个题型。重复第一本的过程。读书人年年有,你的银子年年挣。”


    他笑起来很不像书生,奸商本质毕露:“你这样弄,没几个人能抢你生意。别人加印挣钱,不妨碍你出下一本书。满县城的书斋都要求着跟你合作。你可不能再上当了。”


    他看陆杨一眼,笑道:“把你夫郎带上,谈价讲条件,不能含糊。”


    陆杨表示学到了。


    大商人跟市井小民果然不同,他以后也要当大商人。


    谢岩看陆杨点头,也点头说好。


    这样慢慢写,一次只写一个题型,他年前就能完工,正月里就能送去刻印,二月正好售卖。


    乌平之又跟陆杨提了一次空手套白狼的事。


    陆杨听得懂,笑道:“这不是没有门路吗?”


    他能懂,乌平之又不细说了。


    “行,你们先做小册子,一件件来。”


    谢岩今天被陆杨教过,临走前,问乌平之:“伯父在家吗?我来几次了,去拜访一下。”


    乌平之挑眉,惊讶之情溢于言表。


    他稍作思考,先问他:“我爹要是问你家中事务、学业,你怎么说?”


    谢岩会如实说。


    乌平之就问他们家中事务解决了没有。


    没有解决。


    还在休学。


    乌平之说:“那正月里再来拜年吧。”


    他知道谢岩性子,话说得直,到陆杨这里,就有一句解释:“我爹这两年身子不大好,他才从府城回来,不宜忧心。他也记挂着谢岩,早前打点过衙门,他撤了状纸,我爹气得不轻。这会儿不方便见。”


    陆杨明白,不强求,和谢岩再跟他道谢,乌平之只说他客气,送他们到大门外,准备的衣帽靴子都拿上了。


    谢岩还问乌平之:“你不说亲吗?成亲挺好的。”


    乌平之野心大:“好饭不怕晚。考上举人再说。”


    谢岩自有道理:“晚了就被别人吃了。”


    乌平之懒得理他,对陆杨却有嘱托:“他这性子,家里劳你操心,苦了你。正月里,等他写完稿子,刻印的银子我出,你俩把日子过顺,我也放下一件心事。”


    这哪能要?陆杨说什么都不答应。


    “多的不说,你们这样好的交情,我说多了不要,显得我没有道理。但这日子嘛,我们都走到这份上了,你帮扶一把,把我们扶上了道,这就够了。路总要自己走一遭,谢岩愿意尝试,我们都松松手。”


    乌平之沉默半晌,突地笑道:“上次见你,你很稚嫩怕生,谢岩说你厉害,我不当回事。今次不同,能娶你当夫郎,难怪他催着我早日成亲。”


    门前寒暄数句,陆杨跟谢岩就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铺子里。


    他们今天没赶马车,县里路窄,马车实在大,他们改天配个小的板车,才好在路上行走。


    拜访结束,年尾这几天,就是普通的忙碌。


    越到年节,包子越不好卖。各家都买了肉和面粉,可以做顿好吃的,犯不着出来花这个银子。


    但这个时节的馒头和花卷好卖,没有肉和各种调料在里头抬价,馒头花卷和自家做的价钱大差不离。有人是拿这些当主食,过年会多储备一些。


    这两天,傻柱都在后面帮忙揉面,张铁都到县里帮忙,陆林可劲儿蒸馒头和花卷。陆杨则在前门后院来回走动。


    谢岩忙着写写画画,书好写,那些东西都在他脑子里,写完仔细梳理一番,就有了定式。


    文章要细想,他一时没有主意,趁着商铺还没关门,他跑了一趟俗话书斋,找王掌柜借书看,看的都是程文闱墨。找了几篇切题的文章,多看几遍,心中有数,就急忙忙告辞,回来默写,再拿朱笔写夹批。


    第一本书写完用了五天,他还想画门神,给他急的,叫他吃饭他还舍不得放下笔。


    隔壁丁老板过来串门,跟陆杨说:“好几天没见你家秀才相公了,他不跟你一起看店了?”


    陆杨得意着呢!


    他领着丁老板去看谢岩的大作。


    门神画像有两幅,谢岩都以起草结束,上色麻烦,要等,要晾。


    他不跟乌平之客气,要了些颜料来。今年画彩色门神。


    丁老板一看,立即喜欢上了。


    “陆老板,嗯,陆夫郎,我们这交情,你给个价,这门神我一看就喜欢,你割爱,让给我?”


    陆杨笑呵呵,不让!


    “丁老板,来年赶早,你要门神,我一准给您备好,今年实在没辙,我俩今年成亲的,家外小鬼多,就指着门神驱邪镇鬼,来年得个好兆头!”


    这也是谢岩提笔作画的动机,陆杨可不能为着银子,把谢岩的一片心意给卖了。


    丁老板连道可惜:“会写字的书生多,会画画的少,画得好的,更是少。来年一定,说好了,可别忘了!”


    他不提要买门神画像了,可怎么着都舍不得走,围着桌子看好久,越看越觉得眼熟,仔细一瞧,惊呼道:“陆老板,这门神是比着你的模样画的啊?”


    陆杨:?


    “啊?”


    他过来看,打眼一瞧,其实不像。


    门神的身材体型都更加魁梧壮实,脸型方阔,浓眉大眼,跟陆杨没一点像。


    可眉眼间那股劲儿,熟悉的人,一看就认出来了。


    谢岩还怪得意的。


    他又认得什么门神,不知威武为何物,照着夫郎的样子来,准没错。


    陆杨不大高兴:“我在你心里很凶吗?”


    谢岩说:“很威武!”


    陆杨就笑了。


    他俩说笑起来,把丁老板晾一边忘了问。


    丁老板看他俩年轻恩爱,摇摇头走了。


    过了小年,罗大勇跟罗二武两兄弟来了一趟铺子里。也看了这门神。


    他俩现在对谢岩看顺眼了,“我们听说有钱人家的老爷,请画师画一副像,都是几两银子的开价。你俩以后饿不着了。”


    只可惜,没那么多有钱老爷天天画画像。


    他们过来有事说,人已经找好了,事也谈定了,只等陆杨说个日子,就能把人叫到上溪村,把谢四财家砸了。


    陆杨挑了个好日子:“除夕夜。”


    流.氓混混没钱不过年,拿了钱,才叫好年。


    他只要田契,余下财物,全看他们本事。


    罗家兄弟记下,互相道个早年,今天一别,来年再见。


    除夕这天,他们铺子没开门。


    一清早的,家中就烧水洗澡洗头发。


    陆杨现在喜欢小房间了,小房间暖和,炕烧着,再放个炭盆,那热气直冲脑门,他能热出汗!


    他跟谢岩前阵子没空,祭拜用的元宝纸钱都是赵佩兰一个人叠的,晾着头发,夫夫俩也叠元宝,多多少少的算个心意。


    晾干头发,日头已过中午。


    中午他们随便应付一顿,下午收拾年夜饭。


    谢岩打下手,陆杨收拾荤菜,料理好了一只鸡,交给赵佩兰拿到炉子上炖着。


    年夜饭丰盛,鱼肉都有,四荤一素一汤,总共六个菜。来年六六大顺。


    备了酒,高价买的状元红。四十五文钱一斤,丁老板给他们两斤,算八十文钱。


    这头准备利落,饭菜都在锅里蒸着保温。


    他们洗洗手,把裹在外头穿了好久的棉衣换下,穿上乌平之给的新棉衣。


    棉衣料子不张扬,靛青的素布,用料厚实,上身就感到暖和。


    靴子也是布面,塞了棉花。都是新棉,刚把脚踩进去,会感觉紧实、挤脚。新鞋都要多穿两天才好。


    陆杨好久没穿过新衣新鞋了,落地踩两脚,跟谢岩说:“也是沾了你的光,我新年穿上新衣了。”


    谢岩迟钝地感到心疼。他之前竟然会笑,怎么笑得出来?这并不是值得得意的事。


    他说:“以后我给你买衣裳鞋子穿,不要他送。”


    陆杨信他。


    他家状元郎是个宝贝,有一身本事,只等着施展。


    一家三口换好新衣新鞋,出来一起摆香案。


    这年头的祭品很简单,照着人吃的东西来,先让亲人的魂儿吃饱,他们再吃。


    赵佩兰熬好了浆糊,问他们:“什么时候贴门神和对联?”


    陆杨说:“拿了田契再贴。”


    赵佩兰听见这话,心潮彭拜起来,还是怕,却有更多的激动与兴奋上涌,她现在就感到痛快,眼睛一眨,就有大颗的泪珠滴落。


    她擦擦眼睛,自顾给谢岩爹上香,嘀嘀咕咕说着什么,陆杨跟谢岩都听不清,也没空听了。拿田契的人来了。


    外头来了八个人,这些人高矮胖瘦都有,甚至有男有女有夫郎。


    共同点是,他们都吊儿郎当,站没站相,神色里就透着凶狠与流气。


    陆杨带谢岩出来,关上了大门。


    “来啦?罗大哥跟你们说好了吗?”


    官差给他们找的活,他们没敢造次,见了陆杨,歪歪扭扭的恭敬着。


    “罗爷都交代好了,小的们今天听您的,您只管使唤!”


    到了除夕下午,各家都不串门了。


    尤其是贴上了对联的人家,不能进客,要到大年初一才来拜年。


    陆杨牵着谢岩,领着八个流子,在村道上大摇大摆的经过。


    村里人不敢多张望,在院子里的人都急忙忙躲回屋里。


    他们看了谢家的热闹,这阵子早上晚上的看,看他们能不能把日子过起来,又要怎样对付那几个嘴硬的泼皮无赖。


    等到今天,他们看见了。


    陆杨没耐心了,来硬的了。


    傻柱家的人多,从外头跑回家,消息一说,傻柱吓得往地窖里躲。


    三贵同样,怕地窖里不好藏人,还急忙忙躲到了陆林家的地窖里。因他们两家的父辈是兄弟。


    陆林都急眼了!


    只有孙二喜,胆大过人,家里人拦不住,他悄悄尾随,跟着这帮来势汹汹的人,到了谢四财家。


    谢四财村里小民一个,他自己就是撒泼的主,别人怕陆杨,他不怕。


    他把家里人都叫出来了,一群人站着,声势很足。


    “你们这是怎么着?没有除夕给人拜年的吧?”他直接看陆杨,知道谢岩家是陆杨做主。


    陆杨开门见山,不与他啰嗦。


    “村里最近发生的事,你都知道了吗?他们都说我家不欠债,既然不欠债,你拿走的东西,是不是该还回来啊?”


    谢四财自是不认:“他们说不欠,不关我家的事。我拿的都是我应得的。”


    行。


    陆杨说:“道上有句话,文的不行,就上武的。通俗来说,是软的不吃吃硬的,也叫敬酒不吃吃罚酒。还说不见棺材不掉泪。您听懂了哪一句?”


    跟来的八个人在县里都是叫得上名号的混子,在赌坊、青.楼都干私活的主。陆杨话到这里,他们就亮家伙了。


    来之前说好了,不要人命。各人手上大棒子粗如手臂,站边上的人,先把院子里的几口水缸砸了。


    谢四财看他们这个凶相,心中打鼓,决定服个软,卖个惨。


    他刚开口,一个字还没说,陆杨就提声再问:“我问你,听懂了哪一句?”


    谢四财不答,嚷一嗓子叫屈,站外头给他撑腰的家人先哭上了。


    说他们家不容易,说他们以前对谢岩爹的照拂、对谢家母子的照拂,哭得跟真的一样,嚷嚷着要报官。


    陆杨眼神冰冷:“那就是选武的。把他家砸了。”


    他带来的人就八个,这八个都是练家子,平时都是打架斗狠的混日子,打上门来,把农家子弟逼急了,也不跟人拼力气,冷刀子没有,冷棒子大把。


    村里人怕事,也怕伤痛。伤筋动骨,误工费钱,还可能治不好,留病根。


    有个人想冲过来打陆杨,陆杨才不客气,也捡个木棍打人。


    他憋了一肚子的气,正愁没处发泄。


    惹到他,算这伙人撞上了活阎王。


    除夕的喜日子,谢四财家哀嚎一片。


    村长张大石不敢出来拉架,附近住着的谢家两兄弟也不敢。


    只有一个孙二喜,远远看着,两腿发抖。


    家小,不经砸。


    寻常百姓家,藏钱财的地方就那么几处。


    流子们连房梁都上了,能掏的角落疙瘩都掏了。


    他们准备充分,早到牙行立了字据,田契过牙行,不经谢岩的手,谢四财摁手印,田产过户。


    手印是用谢四财的血印的,手上划一道口子,把他吓出屎尿。


    字据,也就是田契送到陆杨手里的时候,上头还热乎着,有未干的血迹往下淌,看着很可怖。


    他说:“再印一份干净点的。”


    那流子又从怀里掏出一份田契,让谢四财摁手印。


    这一份干净点,血没那么多。


    陆杨交给谢岩。


    谢岩头一次见这阵仗,比家里婚闹时还大的阵仗。


    他看得脑壳嗡嗡的,一时没别的反应。看见田契,才缓缓找回情绪,眼里瞬时蓄满热泪,喊一声“杨哥儿”,就泣不成声。


    陆杨给他擦擦泪珠:“憋着,不许哭。还有别家要去呢。”


    谢岩自己又擦擦眼泪,擦不干净。


    有了泪水,他眼底像一星在水,闪着细碎的光。又亮又招人疼。


    陆杨不与他计较了,带他走下一家。


    谢四财家的惨状在前,另两个叔伯没有不怕的。


    田产还了,银子还了。


    倒赔钱给流子当酬金。


    陆杨不能一文不出,事情办完,他舍了银子。


    “大过年的,辛苦哥哥姐姐们跑一趟,我们村子路远,家里没什么好招待的,这银子你们拿着买酒喝!”


    这些人笑嘻嘻的,一句赶一句的说过年好,说着吉利话。


    他们事情办到底,今晚不回县里,就这三家住着。三家的年夜饭,就是他们今晚的酒菜了。


    这一看就是额外提的要求。


    陆杨猜着是罗大勇的意思,怕他们走了,村民刁难报复。


    他心里记着恩情,跟谢岩转身回家。


    到家祭拜父亲。


    赵佩兰看他们全须全尾的回来,一时乏力,差点跌坐在地。


    陆杨扶了一把,跟她站在香案侧面。


    谢岩放上田契,点上香,对着牌位说:“爹,田产拿回来了,是我夫郎陆杨拿的,他很厉害,对我跟娘也很好,您放心,我们要搬去县里了,我也会继续读书。”


    赵佩兰听到陆杨的名字,眼神微动,没说什么。


    陆杨看向牌位,认出公爹的名字。


    谢二农,字阳生。


    等着上香完毕,他们把饭菜端上桌,倒酒再拜一回。


    赵佩兰拿来铜盆,他们一起烧纸钱元宝。絮絮叨叨说着家中琐事,好让人安心长眠。


    等到祭拜结束,饭菜要换个摆放方式,他们直接端到灶屋,热一热,重新上桌。


    陆杨问谢岩:“过了今年,你就十九岁了,要取表字吗?”


    谢岩爹给他取过,叫他浊之。


    “我爹说太干净了不好。”


    他之前没懂,一直没用这个名字。现在有点懂了。


    他问陆杨:“你知道我名字的来历吗?”


    陆杨不知道。


    谢岩笑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山石为岩。”


    第57章 胭脂(捉) 他是陆杨的弟弟陆柳。……


    分账结束, 陆柳和黎峰在新村留饭到夜里。


    他白天和顺哥儿一起去三苗家找苗小禾玩,到后院看狗。


    二黄见了陆柳跟见了亲爹一样,也有了花妞扑人的架势, 猛冲过来, 把陆柳唬了一跳。


    三两在窝前“汪”了声,二黄就不敢扑了,起跳只扑出两步远,余下的路都是摇着大尾巴嗒嗒走来,围着陆柳蹭来蹭去。


    它知道陆柳喜欢它的大尾巴, 蹭着陆柳的时候,尾巴一直高高扬起, 陆柳都不用伸手,双臂垂在身侧, 指尖都能碰到二黄的尾巴。


    苗小禾笑不停:“这傻狗,它当它是入赘的狗子,瞧见娘家人,赶紧诉苦是吧?”


    陆柳尴尬。


    咋办呢, 在更乖的三两面前,二黄也成傻狗了。


    他也想二黄,蹲身抱它, 把它舔得柔顺的毛发一顿乱撸,都给摸乱了,又从小荷包里拿出一把木梳子, 给它梳毛。


    二黄立即躺下了, 它喜欢陆柳给它梳肚皮的毛。


    苗小禾还没给狗子梳过毛,见状也回屋去,拿了把梳子出来, 叫三两过来:“我给你梳毛。”


    三两不动。


    这只狗乖是乖,但只听三苗的话。


    自小驯得好,苗小禾给它端来的认爹饭,还要经三苗的手,它才吃。


    叫两声,三两才会动。


    嗅闻一番,见苗小禾不是喂吃的,就蹲他面前趴下了。


    三苗的两个哥哥也是猎户,自家猎区活动,也养了猎犬。


    顺哥儿闲着手痒,到前院问过两个嫂子,也找了狗子梳毛。


    梳出来的狗毛他们都留着,这些攒攒,可以纺线用。


    有的人家懒得纺线,也会直接扔掉。


    苗小禾有话想跟陆柳说,看顺哥儿在,又不好意思说。


    顺哥儿看他俩这样,就学着大人说话:“去去去,你个小孩子一边去。”


    陆柳跟苗小禾都被他逗笑了,陆柳说:“你好有经验,是不是经常被赶?”


    顺哥儿点头:“其实你们没必要赶我走,你们看看咱们这个寨子,到处都是说荤话的人,我什么不懂啊?我全都知道!”


    陆柳有点羡慕。


    他以前可什么都不知道,伺候男人的事都没听明白。


    苗小禾可不听糊弄,问他:“你知道怀崽生崽的事吗?”


    顺哥儿大致知道,不就一个窝里睡觉?


    二黄跟三两就是这样,一个窝里住一住,就会怀上狗崽了。


    人也一样,成亲以后,住到一个窝里,多睡睡,也就怀崽了。


    问怎么怀的,那他不知道。


    村里有时候能看见狗子在外头配上,他这种没成亲的小哥儿都要被人赶走。


    有一回,有两条狗在他家大门外配,他娘看见好生气,追到两户人家里骂。骂人不要脸,放狗子出来教坏孩子。人家也没法还嘴。因为母犬怀崽的日子都要商量,这样乱来,要赔礼。


    苗小禾就笑他。


    陆柳不想笑的,苗小禾冲他挤眉弄眼,他好像意会了什么,也跟着笑了。


    顺哥儿明明什么都不懂,愣是被他们笑得脸红了,毛都梳不下去了,哼声跺脚走了。


    “我不跟你们大人玩!”


    他走了,苗小禾就问陆柳画册的事。


    “我们再换两本看看?”


    陆柳答应了。


    他那里还有。


    苗小禾问他:“你喜欢哪本?”


    陆柳不好意思说,这要怎么说?


    他脸红,苗小禾就也不好意思问了,显得自己脸皮特厚一样。


    他俩东拉西扯聊一段,苗小禾跟他说了胭脂的事。


    “你家大峰找了三苗,让我们帮忙买的,我其实也没用过几次胭脂,不过你皮白,怎么抹都好看。”


    陆柳惊喜:“大峰让你们给我买了胭脂?”


    苗小禾应是:“对啊,他没告诉你?那我不是坏菜了,他等下来拿,再送给你,你不就一点都不惊喜了?”


    陆柳想了想,觉着黎峰送给他的时候,他还能再惊喜一下。


    高兴的事情,怎么可能笑一次就不笑了?他提前知道了,现在就开始期待,等拿到胭脂,要高兴坏了!


    此时的黎峰,在家里跟陈桂枝说事情。


    黎峰坚决不同意她带着顺哥儿开火做饭,年底分家了,正月里,就过去跟他一块儿住。


    年底还有几天,他会跟陆柳一起把家里收拾出来,住人没问题。


    陈桂枝也有考虑,跟黎峰说:“那这宅子怎么办?才盖了几年,你就不要了?”


    黎峰没瞒话:“二田要是正经跟我分家,念着他小我几岁,也没个手艺在身上,房子我能让给他。他计较我手里的银子怎么花,憋着坏从你和顺哥儿嘴里抠粮食,烂到根上了,我就非得治治他。以后我就是他的地主了,年年秋收,我要来讨债。他就慢慢还吧。忍不了,就去他老丈人家入赘,我不拦着。”


    二田成亲也有两年了,从前悄摸摸的,还知道躲着陈桂枝。


    一家过日子,算不了那么清楚,小两口连个孩子都没有,跟他们说要攒钱,他们也不听,只想掏家里老底,觉着那点东西不算什么。


    一点不算什么,两点不算什么,还能成天掏家底啊?老鼠打洞都有个头,何况他们家的底。


    他们家也没什么底蕴,还有两个孩子没说亲,陈桂枝发了一回脾气。银子也不捏手里了,都交给黎峰自己攒着。


    村里都是冬季说亲多,黎峰想再攒个酒席钱,陈桂枝就把日子延后。她没银子了,吃喝管够。那两口子就惦记着吃喝。


    从前还知道留些口粮过日子,陈桂枝骂几句算了,在黎峰面前会帮着掩盖一二,让他们兄弟和睦点。


    哪知道黎峰才成亲没几天,这头就把肉蛋全拿走了。


    哎。


    陈桂枝做娘的,狠不下心,总想再拉一拉。


    她想着,就在新村单独搭灶,早晚见面的,也能说说二田。


    这里离山远一点,晒干货也方便。两头都顾得上。


    实话伤人。黎峰说:“娘,儿子敬着您,您才管得住。”


    成天住一个屋檐下,要是能管住二田,到不了分家的地步。


    陈桂枝没吱声。


    黎峰又说:“他是我亲弟弟,我能不在乎他?先把家分了,让他俩自己奔嚼头去,知道挣钱辛苦了,自会省着花,能学会顾着家里。自家有余的,他爱做什么做什么,谁管他?


    “我说让他去入赘,也不是气话。王冬梅为什么能拿捏住二田?还不是老王家都捧着二田说话?让他去老王家待一阵,看看是亲娘好还是他老丈人好。汉子不怕吃苦。老王家就是普通庄稼汉,也不能吃了他。您要舍得。”


    说完硬话说软话,黎峰讲他的难处。


    “山下条件您也知道,冬天还好,没什么东西下山,天气暖和以后,虫蛇都多,我夫郎一个人应付不来。


    “这又要开小铺子卖货,他上个茅房都没人轮换。还要收山货,两头来人,这要怎么弄?把顺哥儿叫去跟他作伴,留您一个人在新村对着那两口子,被气着了都没人说说话,我怎么放心?”


    道理说明白了,陈桂枝就愿意听。


    她试探过陆柳的态度,再问一次黎峰,就点了头。


    “行。”


    房子可以收租,田地怎么办?


    二田两口子种不了这么多地,两口子最多种十亩地,再多累死也侍弄不完。


    余下的还有六亩地。良田不愁卖,卖出去还是那个价,亏不了。卖地的话,陈桂枝又舍不得。


    他们寨子里分的地并不多,余下都是找衙门置办的。


    转卖容易,以后再买,可能又是一个价。


    这些年,攒家底不容易,换点良田更不容易。


    黎峰想过:“顺哥儿的算我头上,就我跟二田分。十六亩地,他八亩,我八亩。我明天要去找王猛,到时问问他家要不要种田。他家就出王猛一个猎户,余下都是庄稼汉,置办的田少,这头能匀出去。我留个余地,先让他们种两年。两年之内,我们家说什么都不能去讨要,两年之后,我们家如果不种,就照市价卖给他们家,或者转卖别家。”


    两年时间,足够二田两口子吃苦了。


    至于他们每年要交的税、要留的粮食,也好说,就用这房子的租子抵,也让王猛家交一点租子。


    缓个两年再卖,陈桂枝心里也好受了。


    但她说:“你手里一点地不留,真不打算种地养家了?”


    黎峰没打算。


    这些年也种过地,种出什么名堂没有?


    要家大、人多、田多的人家,才能地里刨食。


    没分家之前,他们家种地就很难,累死累活,一年到头挣个三五两银子。能攒个二两都算有本事。


    黎峰也有计划的,他是家里顶梁柱,不能折在山上。


    山货的生意做起来,他会再寻摸个营生试试看。


    他是闲不住,一身力气要找地方使,没有要上山的执念。有个挣钱的活干,他也能安分在家过日子。


    陈桂枝问他:“什么营生?”


    黎峰还没想好:“到时再看。”


    陈桂枝提醒他:“你别被县里生意迷了眼,杨哥儿他有县里哥哥做生意,你就心热了?我们大字都不识一个。到县里卖东西,不被人骗都是好的。”


    黎峰本来要走,一听到陆杨,又坐下了。


    陈桂枝看他半天没说话,问:“你不服气啊?”


    黎峰服气,他问:“娘,你有没有觉得我夫郎跟陆杨不大一样?”


    陈桂枝听不懂:“你夫郎不就是陆杨?陆杨跟陆杨还能不一样?”


    黎峰试着让她自己说出不一样:“你说,有没有可能,我娶的不是陆杨?你看他这性子,差太远了。”


    陈桂枝点头:“有可能,你发大梦了。”


    黎峰:“……”


    他再次努力:“娘,要是我娶的人不是陆杨怎么办?”


    陈桂枝听明白了,她家的天,果然塌了。


    “那你娶的是谁?”


    她很淡定,倒让黎峰不大自在。


    陈桂枝沉思联想。


    县里的小哥儿才会做生意,比如说她家大峰的夫郎的县里哥哥。


    反正她家现在这个小夫郎是不会做生意的,那县里的是陆杨?


    她问:“陆杨的弟弟?”


    黎峰:……?


    他娘好聪明。


    他撂挑子说了:“对,他是陆杨的弟弟陆柳。”


    陈桂枝好久没说话,脸色连变,怒气几生,又都压住。


    黎峰早都知道了,还买猪肚来哄她。


    她也早说了,要黎峰能过得好,别的她不会深究。


    说是不会深究,想想这个事,她心里还是憋屈得慌。


    黎峰跟她说了始末。


    陈桂枝念着他顾家辛苦,忙活好久,就要她满意,她就满意了。


    母子俩有好久没言语,黎峰拖着凳子坐近了些。


    “娘,你别生闷气,这事是我对不住你。”


    陈桂枝没看他:“没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你也不喜欢陆杨。”


    她早跟黎峰说过陆杨的好处。为人伶俐,手脚麻利,在县里长大,有见识。看着泼辣,又肯听长辈的话,里里外外一手抓。


    跟他过日子,磨擦肯定有。好好讲道理,多磨合一阵,互相让一步,什么都好了。


    黎峰不要,换个亲,还换到他心上了。


    黎峰能接受,她一时接受不了。


    她跟黎峰说:“你俩今天回了,就等年夜饭再来吧,今年年饭老样子,除夕再办。”


    黎峰应下,又说了一次:“我们这几天就把屋子收拾出来,正月里,你跟顺哥儿过来住。”


    陈桂枝只是点头。


    他俩夜里留饭,陆柳差不多到时辰就回来了,给二黄梳出两把毛发,压成了小饼子,卷吧卷吧,和梳子一起放到小荷包里。等回家,他就纺线,给二黄编个小网兜戴着玩儿。


    晚上做饭早,他去灶屋忙活,今晚陈桂枝不想理他,也没过来帮忙,说不用他做饭,只使唤顺哥儿给陆柳说:“娘说了,不做二哥二嫂的饭,让你少弄点。”


    陆柳记下了。


    他跟顺哥儿饭量小,娘的胃口不错,一般能吃个一碗,黎峰要吃两碗多。


    比着数,陆柳取米洗了,放锅里煮下,就收拾菜。


    黎峰从陈老爹那里拿了豆渣和豆腐,跟陆杨平分了,一人一半。在新村留了五块。


    陆柳做了豆腐菜,他喜欢拿豆腐做下饭菜。


    黎峰吃饭多,菜的味道淡了,就会白口吃菜,拿菜垫肚子,饭就吃得少,没一会儿就会饿。


    老样子,先把豆腐切片,下锅煎一煎,再加大酱炖一会儿。


    四个人吃,纯吃豆腐菜就太奢侈了,他往里切了白菜一起炖。


    另外做了炒豆渣。


    豆渣比豆腐便宜,穷人家吃不起豆腐,偶尔买些豆渣,也是滋味。


    豆渣很碎,炒的时候有多种配法。他听人说,可以拿肉末、鸡蛋、大蒜苗来炒。


    他都没试过,平常炒豆渣,最常用的是咸菜,搭配起来卖相不好。一坨糊一坨,出锅以后互相压着味儿。


    后来不加咸菜,就爱用酱油,加点蒜末葱段,味道还不错。


    四个人,一盆炖菜下饭,一碗炒豆渣做配。


    陆柳又馋娘做的酸萝卜,在灶屋找一圈,果然看见了,也取了小半碗出来。


    三个菜上桌,晚上就能吃饭了。


    陈桂枝老早就坐到了桌边,看陆柳喜滋滋端菜出来,一盘盘都是笑脸,干个活还干开心了,不由无语。


    二田听了媳妇话,出来要饭吃,黎峰让他自己做。


    “多大的人了,还找娘伸手要吃的?”


    他开口,二田就不敢嚷嚷,只嘀咕他:“凭什么你一回来我就没饭吃?”


    问得好。


    黎峰说:“我不想给你吃。”


    怼得太直接,二田没了声。


    他转而说陆柳:“大嫂,都是你吹的枕边风吧?”


    陆柳一时没听懂枕边风:“什么风?”


    二田骂他装。


    陆柳立即想到哥哥说的话,跟二田说:“你听你媳妇的话就好了。”


    枕边风不就是听媳妇话?


    二田当即气红了脸,要不是黎峰在这儿坐着,他还能再跟上回一样,指着陆柳吼吼。


    这个小插曲过去,他们一家四口坐下吃饭。


    陆柳也不提这个事,王冬梅没一会儿出来做饭,到了灶屋,也想吃豆腐。翻箱倒柜没找着,出来问,才知道豆腐都被陈桂枝锁屋里了。


    她转身回灶屋,留一句不阴不阳的话:“跟防贼一样,算什么一家人啊。”


    黎峰放下碗筷,没二话,去把二田揍了一顿。


    屋里传出哀嚎声,陆柳端着碗,看看娘,又看看顺哥儿,知道黎峰厉害,也忍不住担忧,追过去叫门。


    “大峰!你慢些,别把手打痛了!”


    王冬梅过来,就听见这一句,气不打一处来。


    “合着不是你男人挨打是吧?你听听你说的那些话,像话吗?”


    陆柳只跟她说:“二田都不听你的话,你管我说的像不像话。”


    顺哥儿端着碗,在后头笑得不行,然后小跑回堂屋,跟娘说情况。


    陈桂枝:“……”


    说他厉害吧,他没脾气。说他不厉害吧,张嘴就能气死人。


    今晚还要回家,黎峰没多揍,出来邀上陆柳,继续吃饭。


    陆柳爱吃酸萝卜,也给黎峰夹酸萝卜吃,让他消消气。


    记着娘也在生气,也给娘夹酸萝卜吃。


    陈桂枝说:“我天天吃萝卜,吃腻了。”


    陆柳“哦哦”两声,给她夹了一碗豆腐吃。


    他手快,用筷子的功夫在酒席上艳惊四座,陈桂枝只慢了一句,陆柳就把大半的豆腐都捞到她碗里了。


    “娘,吃豆腐,豆腐好吃。”


    陈桂枝没话说了,让他们一人夹走几块豆腐,跟陆柳闲聊了两句家常。


    饭后,陆柳不用收拾,趁早跟黎峰回家去。


    晚饭吃得早,出来还能看见一点路,顺哥儿给他俩点了灯笼,提醒他们:“下次回来,要把灯笼带上,家里没有多的灯笼了。”


    夫夫俩回家,顺路绕到三苗家拿货。


    三苗帮着装车时,把胭脂交给了黎峰。


    他不好意思,悄声跟黎峰说:“大峰哥,实在对不住,下午我家小禾说漏嘴了,你这惊喜捂不住了。”


    黎峰接了胭脂,想想陆柳的性子,笑道:“没事。”


    两人回家快,路上不说事,到家后,黎峰把灯笼给陆柳。


    陆柳照例,先摸去狗窝看兔子,他今天只是先看一眼,就跑出来烧水烧炕,没让黎峰动手,催着黎峰赶紧卸货喂骡子。


    他这头慢一步,两处生火递柴,黎峰顺道把兔子喂了,又摸摸母兔的肚子,跟陆柳算着日子,可能正月初二、初三左右,就要下崽了。


    陆柳想搭个兔窝,迎接小兔子。


    黎峰答应帮他搭。


    两人洗漱泡脚,黎峰跟他说了收拾屋子,给娘和弟弟睡的事。


    陆柳果然没意见,兴致很高。他嫁来这段时间,跟娘和弟弟只相处过几次,每次都挺好。家里要忙起来了,都住过来才好。


    泡脚时间长,夫夫俩又各自温习了一遍新学的字,就能擦脚上炕了。


    洗脚水是黎峰端去倒,陆柳爬上炕,从炕头的柜子里,把余下的六本画册都拿出来看。


    总共九本画册,苗小禾那儿有两本,姚夫郎那里有一本,互相换着看。


    手上这几本,陆柳才看了两本,他看书比别人慢,有些图画,爱盯着多看一会儿。


    他经验太浅,有些姿势理解不了。


    要是发问,黎峰就会跟他尝试,让他又羞又喜。


    今天苗小禾问他最喜欢哪一本,他说不清,书的名字,他不认得。


    把图册放他面前,问他最喜欢哪一幅画,他也说不清。这都没尝试完呢。


    不过他知道黎峰喜欢什么。这里边有的画,是在房屋各处吃鸡,有的还在外头吃鸡。


    天冷,他俩就在这间小屋里窝着,没有尝试。但黎峰爱看,看好多次。


    这本书都没往外借,书页都翻卷了。陆柳好心疼,白天压在被褥下,晚上拿出来,还是有皱痕。


    哎。


    黎峰回来,就见他叹气。


    往书上一瞥,问他挑出来没有。


    陆柳思绪散漫,没听明白。


    黎峰说:“今晚吃什么鸡?”


    陆柳明白了,他把书册收一收,都放到柜子里。


    他说:“今晚看胭脂!”


    他出嫁前,去县里逛,那时也想买一盒胭脂,好贵,指甲盖那么小一盒,都要五十文钱,他舍不得。


    现在大峰给他买了,他马上就要有第一盒胭脂啦!


    黎峰看他这喜劲儿,不逗他,给他拿出来。


    苗小禾买的是小盒的胭脂,黎峰放手里都嫌小气,三苗给他解释,说这胭脂有好几种颜色,他们不好买大盒的,让陆柳先抹了试试看。


    小盒的胭脂,小巧却精致。


    盒子上还有雕刻的花纹,是一朵他们俩都不认得的花。


    打开盖子,能闻见香味。


    胭脂色红,在屋里是别样的色彩。


    陆柳看一眼,就想到他们成亲时的红,笑意更深了。


    他抬头看着黎峰:“大峰,我不会抹胭脂。”


    黎峰也不会抹。


    他们家里没有镜子,陆柳没法子对镜梳妆,就让黎峰帮他抹。


    黎峰看他仰着脸,满眼都是喜悦与羞涩,心动至极。本就嫌这盒子小气,一伸手,手指挖出好大一块。


    他沾一点到陆柳的脸上,感受着胭脂在他脸上的细腻触感,又回手想把指腹上的胭脂擦掉一些。


    一个不恰当的比喻,他觉得胭脂像血,一滴能抹出一片来。


    他挖多了,要擦掉。


    陆柳可舍不得浪费,让他刮回盒子里。


    刮回去,黎峰手上的胭脂还是多了,他又不会弄,把陆柳的脸涂得好红好红。


    越抹越红,越擦越红,想匀一些到别的地方,最后把整张脸都抹得没法看了。


    陆柳看他神色严肃,心里紧张得很。


    “大峰,我是不是难看了?”


    黎峰自是否认:“没有的事,我家小柳漂亮得很。”


    陆柳笑了。


    他喜滋滋笑起来,让黎峰很有愧疚感。


    好好一张脸,给他涂成了对联。


    幸好,陆柳自己看不见。


    黎峰最后收尾,在他眉心孕痣上点了一下。


    陆柳愈发羞涩,眼睛眨得快。


    他跟水做的一样,热炕烤不干他身体的水分,从眼睛就透出水灵,掐一把都叫嫩。


    脸上红了,孕痣红了,就显得唇色淡。


    黎峰亲他一口,说:“要给你多弄点肉吃,好好养养、补补。”


    陆柳接话,看似聊到一处,实则拐了八个弯。


    “好,我要多吃点肉,好好补着。我身子养好了,就是一块肥土地,能生出壮实的孩子。”


    都在炕上抱着了,还敢说这种勾人话。


    今晚没别的肉,就吃个鸡。


    问他要吃什么鸡,他胡乱编个“胭脂鸡”。


    被弄狠了,就会说胭脂鸡打人了。今夜无眠。


    第58章 分家(捉) 新年平安!


    次日早饭, 黎峰把换亲之事,当做家常,跟陆柳说了结果。


    娘没意见, 正月里会搬来跟他们一起住。


    陆柳心中大石落地, 听得想哭,看黎峰并不严肃,只是话家常的姿态,就忍着泪意,问他:“家里还剩一间空屋子, 娘和顺哥儿睡一屋吗?”


    主屋有三个房间,原来东屋住着娘, 黎峰二田两兄弟占西屋,顺哥儿占后边一间小屋。


    后来黎峰到了说亲的年纪, 那时是说让娘跟顺哥儿住一屋,黎峰跟黎田分开,娶亲以后,他单独占一屋。没说上亲, 这事没成。


    再往后,就是二田要说亲了。


    家里记着教训,说亲之前, 紧赶慢赶着加盖了两间屋子,加盖的屋子是单独立在院里,瞧着不像样, 怕别人嫌弃, 就收拾出来,让顺哥儿搬过去。


    当时是想让二田跟媳妇在主屋这边占一间,娘也住这头, 黎峰就占院里另一间屋子。


    这些计划都落空了,白花那么多银子。


    新村房子盖好后,黎峰一个人住寨子里,日常都上山,没猎到好货,也不会空手回来,今天背些柴火,明天拖棵树,把屋里都填满了。


    柴实在多,他们两个人用,用不完。现在清空一间屋子做小铺子,又清空半间屋子放浴桶。后院那间小屋也放了柴,家里就剩一个房间,里头还放了杂物。


    来年柴火再烧一些,就能再整理一间屋子出来了。


    “嗯,今年先将就着。”黎峰说。


    陆柳记下了,饭后就要开始收拾。


    “我还说忙完家里活,去新村那边帮着洗洗晒晒的。”


    黎峰就说他老实:“别人都躲懒,你怎么还上赶着?”


    陆柳嘿嘿笑道:“我猜着二田他们会躲懒,想着帮帮娘。”


    这话实在暖心,黎峰听着舒坦,感觉这些事儿都值了。


    “娘知道你孝顺,这阵子不去了。”


    他今天约了大强一起上山,饭后就走。


    日常上山带的东西少一些,吃喝不拿,少带点盐包,余下的打猎用具都要捎带上。一来防范意外,二来遇见好货能尝试狩猎。


    二黄还没叫回来,今天两人共用一条猎犬,让大强把花妞带上。


    山里有雪,水汽重,黎峰冬季上山,会换上皮袄。


    他的武器经过多年习惯,如今最趁手的就几件。


    一柄长矛,尖端加长,不论是投掷还是直刺,都能伤得更深。


    一柄三叉戟,刀锋倒刺,攻击性更强。平时也能当做岔子用,防止猎物逃走。


    一把短刀,仿杀猪刀造型,近距离搏击会用到,处理猎物也用它。


    再是弓箭,他背十支箭,箭筒里还有三十支。箭头都是铁制。这是他多年以来攒下的东西,家伙好使,事半功倍。


    今天不拿三叉戟,记着冬笋的事,长矛也不带,换镐子。背上弓,配上刀,拿上镐子,他就出门去。


    陆柳第一次看他上山,送到院外还不放心,往前又走一段,过了自家小菜园,再是两个老猎户家。


    再往前,就是幽深的山林了。陆柳还没上过山,姚夫郎说,他们也能上山的,去挖野菜、捡菌子、摘果子,冬季懒得去,家里都不缺山货吃。


    黎峰让他回家待着:“我下午就回来了。”


    陆柳知道要听话回家,不能耽误他时辰,可他的腿脚好沉好沉,迈不动道。


    大强憋好久了,终于忍不住,展露了本性。


    “陆夫郎,你就当他去打年糕了,这点路,哪用担心?别把你家大峰惯坏了!”


    话是这么个话,他的嗓门也太大了。


    黎峰不高兴,瞪他一眼,然后跟陆柳说:“今天想吃蒸腊肉,你晚上给我弄一盘。”


    陆柳说好。


    他乖,人也听话。


    肯应声,黎峰就又给他找了些活干。


    “昨晚拿回来的货还没整理,这都是卖钱的东西,话都放出去了,我们俩都不在家,有人来买货怎么办?”


    陆柳找着主心骨了,再应声坚定许多。


    “嗯嗯!我回去整理货物,再收拾屋子,晚上给你蒸腊肉片吃!”


    黎峰看他转身走了,没急着进山,不一会儿,就看见陆柳回头望。


    陆柳好似受了惊,生怕他不听话,惹黎峰厌烦,对视一眼,跑好快。


    黎峰这才叫上大强,一起进山。


    大强顺口就说:“新婚小夫夫,都是这样的。成亲个一两年,就是我这样了。”


    姚安都不来送他。


    黎峰不爱听他说话,问他:“还有笋子挖吗?”


    挖冬笋的季节早过了,但山大林深,寨子里这点人,还挖不完。


    黎峰之前挖过,搭着去县里卖了些,自家吃了些。现在都没了。


    大强不知道,他平常很少挖笋子。


    “横竖就那些竹林,我们一个个摸过去就是。”


    黎峰就说他是没用的男人。


    大强不服了:“你知道哪里有笋子?”


    黎峰知道,他故意问的。


    大强:“……”


    他俩一路走一路拌嘴,往更深的山林走去。


    陆柳回到家,姚夫郎正在他家院子里转圈圈。


    他一回来,姚夫郎就臊他:“我就猜着你要追到山下,果然!”


    陆柳没被臊到,他担心男人怎么了?很正常。


    而且他今天也不是黏黏糊糊的,都没想旁的事,就想黎峰平安顺利。


    没臊到他,姚夫郎就觉得没意思,跟他聊别的。


    他今天过来,还想搭把手干活。


    大强能一起进山,哪怕是山口这处走动,当个考验,他也满足了。


    陆柳去屋里拿钥匙,把小铺子的门开了。


    黎峰把货都卸在这里,正在屋子中间。


    陆柳拿一件黎峰的薄褂子穿上,又戴上草帽,把他攒着没洗的衣裳先往货上搭搭,拿上竹竿,往上挂草刷,除梁上尘土、蛛网。


    姚夫郎头顶没遮拦,不跟他在一处,问他:“你要不要烧热水的?”


    陆柳不好意思使唤他,只让他坐着玩会儿。


    姚夫郎听着,就知道他要热水,摸去灶屋烧热水。


    他到灶屋一看,被里面堆成的山的木柴惊到了。


    “你家大峰是要把山上的树砍光啊?”


    陆柳说没有:“他一点点攒起来的,我们就两个人,看起来多。”


    姚夫郎皱眉:“那我家大强也太懒了,我手上都起冻疮了,等晚上他回来,我就要教训他。”


    陆柳也会开玩笑了,“把他打得下不来炕!”


    他俩隔着屋子,聊天全靠喊,怕对方听不见,笑声都比平时大,显得极为猖狂。


    今天都在家,陆柳看看日头,把腊肉也拿出来晒。


    早上有几个人来买酒,陆柳手上稳,他们各自带了酒坛子,比着酒铺的量来,两斤就是一坛,省得掰扯。


    商家的手是挣钱的手,他们信不过。


    陆柳把这个事记下,想着下次去木匠家里,得让老木匠做几个长勺。


    他以前去油铺的时候见过,一勺就是二两。客人也没话说。


    小铺子除尘洒扫结束,他紧跟着把浴桶挪到外头,把刚才搭着防灰尘的衣裳都扔进去,碾碎一把皂豆,再跟姚夫郎一起提热水出来泡衣裳。


    这头暂时不管,两人合力,先把货物分类。


    米面放一堆,酱、油放一堆,干货放一堆,酒单独放一堆。


    进门左手边是米面酱油,右手边是干货。正中间是酒。


    长桌还没做好,暂时就这样。


    陆柳怎么看怎么寒碜,到屋里挪了张旧桌子出来,跟姚夫郎一块儿搬到小铺子里。


    不管怎样,有个桌子在,客人进门,知道该站哪里。


    买了东西,要拿钱,货物能在桌上停一停,不用放地上。


    姚夫郎看他干活,才觉着他有个小老板的样子了,说:“改天我给你编个钱篓子,你背身上收钱就好了。”


    陆柳想想那画面,给他美得直乐。


    姚夫郎逗他:“哟,你不想大峰啦?”


    陆柳笑不出来了。


    姚夫郎:“……”


    小年轻,不经逗。


    他俩男人都不在家,姚夫郎帮着干了许多体力活,到了中午,陆柳留他吃饭。


    姚夫郎不白吃,回家拿了些菌子来。


    中午把菌子泡开,切一切,炒青菜,滋味很鲜美,不比肉菜差。


    陆柳以前也很少吃菌子,中午把汤盆装的菜都吃完了。


    下午他先把衣裳洗出来,姚夫郎就不帮他洗了,那都是黎峰的衣裳,不好帮。就去帮他烧水。


    烧水简单,时不时递根柴火,其他时候都在院里闲聊。


    陆柳说他想给二黄编个网兜戴着玩儿:“我看三两有个网兜,里头装着好些吃的,也给二黄编一个。我给它梳毛了,就用它的狗毛纺线。它肯定喜欢!”


    姚夫郎听着脸色很精彩,惊讶多过其他。


    他是寨子里长大的人,见过很多外嫁到他们这里的媳妇夫郎,真把狗子当儿女养的人,少之又少。


    他肯定是爱狗子的,不然不会由着花妞跟他扑来扑去还好吃好喝伺候着。


    因此,他对陆柳好感更深了,问他:“毛在哪儿?我给你线纺。”


    这个活轻,陆柳稍作思考,回身去屋里拿狗毛出来。


    找了一圈,没找到纺锤。


    他到院里,皱眉不解:“怎么会没有呢?”


    这都是家常物件。


    姚夫郎都不想笑他了:“你家大峰要什么纺锤?”


    说得有理。


    姚夫郎回家拿了自家的纺锤过来,给他把狗毛处理了。


    干活耗时辰,陆柳把衣裳晾好,日头已西沉。


    姚夫郎也得回家做饭了,趁着夜色来临,离远了看不清路,姚夫郎拿来画册,跟陆柳换了一本。


    他是真放得开,跟陆柳翻书,指给他看:“这个好,这个深。我嫂子说,就得这样才能好怀崽。”


    陆柳听得小脸爆红,等姚夫郎走了,他回屋放书,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拍拍发烫的脸蛋,出来收拾晚饭。


    黎峰想吃蒸腊肉,给他安排上。


    之前哥哥教过他怎么炒酱肉馅儿,他把家里最后一点鲜肉料理了,炒个酱肉馅出来,再揉面做饼子。


    第一次尝试,肉也不多,陆柳凑凑,做了两张巴掌大的馅饼。黎峰的巴掌那么大的饼子。


    晚上做柴火饭,蒸出腊肉,煮锅巴粥。


    中午的菌子还剩一些,他也给黎峰炒着吃。


    豆腐则预处理一下,锅里再加点油,都小火煎一煎,盛到盘子里放好。以后做菜随取随用。


    哥哥跟他说,县里有的富贵人家,是用油炸豆腐,把豆腐的水汽都炸干净,变成一块块金黄的豆腐泡。


    陆杨没吃过,说不出来滋味。


    陆柳也没吃过,甚至没见过,不妨碍他想着想着就嘴馋了。


    他看着锅中豆腐,心想,纯炸豆腐,他肯定舍不得,下回做别的什么菜,他把豆腐切小一点,比如切成丁,这点小豆腐丁,放到锅底油里,足够炸了。


    炸个两粒吃吃看,要是好吃,分给大峰一粒。


    以后娘跟顺哥儿搬过来,他就炸个四粒。


    多了不行,豆腐吸油,炒菜没油了。


    这头弄完,陆柳到外头看看,山间小路上已有人影,他欣喜往前迎。果然是黎峰和大强回来了。


    他们早上出门没带板车,到了山里,就近取材,随便搞些树枝缠一起,就能当拖板使。


    拖板上东西不多,两个人就打了几只山鸡,掏个兔子窝。再就是十来斤笋。


    黎峰背篼里有东西,让陆柳拿着吃。


    陆柳比他矮一些,背篼在他皮袄后挂着,绕去身后,要垫脚拿。


    “柿子!”他惊喜道。


    黎峰唇角挂笑,“我就知道你喜欢。”


    山上野柿子早被摘过一轮,青柿子放一放也能变甜,经常留不到自然熟。


    他摘的这几个柿子还是长得高,早前有叶子遮挡,一入冬,叶子掉光,就剩下橘黄的果子散发着馋人的甜香。


    他爬树摘的,可惜量少。


    上山的规矩,见者有份。


    猎物是个人所得,别的东西都得分一分。


    到了家门外,大强拿了两个野柿子,竹笋拿了三斤多,山鸡两只,兔子没有。


    今天收工。


    陆柳看见兔子,眼睛更加明亮了。


    他又有新兔子了!这只兔子跟家里的两只兔子肯定不是亲戚,可以配种下崽!


    兔子是掏窝捉的,身上没有伤痕,可以放到笼子里养起来。


    刚捉回来的兔子怕跑了,黎峰送到兔笼里,跟原来那只公兔住一笼,免得伤着母兔。


    陆柳知道豆渣也能喂牲口,不知道兔子能不能吃豆渣。


    他少量取一点,拿出来喂以后,他觉着能吃也舍不得。这跟米糠麦麸不一样,豆渣是要花钱买的。虽然他们家这个豆渣没有花钱。


    喂过今次,陆柳就不拿豆渣喂了。


    他跟着黎峰进屋,围着他团团转,搭把手帮他卸掉身上的货。


    武器、皮包、水囊、背篼、皮袄。到了家,靴子穿不住,也要换个薄一些的棉鞋穿。


    脚上有汗,黎峰捂得慌,还想随便踩个布鞋算了。


    陆柳说什么都不答应,都说寒气从脚底入,哪能仗着身体好,就这样胡来?现在都什么季节了?不知爱惜身体。


    这头劝完,又给他端水洗脸擦汗,黎峰还脱了衣裳擦身子。


    陆柳在旁,睁大了眼睛看,看他身上没有一处伤痕,终于放下心,跟他说:“小铺子都收拾出来了,下午我把你那些脏衣服都洗了,屋子就收拾了几样杂物,等明天我再除尘洒扫一番,把被子晒晒,就差不多了。”


    黎峰夸他能干,两人结伴去堂屋吃饭。


    他要吃的蒸腊肉摆他面前,再有一盘青菜炒山菌。


    先给他盛了半碗锅巴粥,喝了暖身子,再吃饭。


    他饭量大,不计早晚。


    这头吃上了,陆柳给炉子上架铁板,把他做好的酱肉馅饼放上面烤烤,让外壳更加酥脆。


    黎峰被他招呼得好,笑得眉毛乱飘。


    “小柳,你手艺越来越好了。”


    陆柳也在吃酱肉馅饼,味道还不错。跟哥哥说的一样,酱汁少了点,别的大差不离。


    以后自家做,可以省钱啦!


    陆柳说:“等娘和顺哥儿搬来,我也给他们做酱肉饼子吃。”


    这就要黎峰努力挣钱啦,家里没有鲜肉了。


    黎峰都应好。


    “大猛这几天没猎到好东西,那群小伙子连木屋都搭不明白,你哥要的笋子,我自己去挖吧。我还是跟大强一起,看三苗舍不舍得出门,我们去山里转转,我想吃羊肉。”


    陆柳小声嘀咕他:“三苗都不舍得出门。”


    黎峰听得直笑:“就在外头转转,我都能带你一起去,你要不要去?”


    陆柳倒是想去,怕拖后腿,说不要去。


    “我忙着呢,我也是有正经事干的小夫郎。”


    他的铺子开张了!


    他给黎峰数钱,今天有人来打酒,都是两斤两斤的买,银子都是二十文二十文的进账。


    成本他们已经花了,陆柳先不去想。总之,今天卖了十六斤酒出去,入账一百六十文钱!


    算利钱,就只有十六文钱。


    这足够好了,黎峰又一顿夸,把陆柳夸得飘了,吃个饭,两腿在凳子下晃来晃去,踢了黎峰好多下。


    黎峰拿脚踩他,陆柳就老实了。


    桌下传情,桌上吃饭。


    晚上回屋,夫夫俩抓紧温习认字。


    忙活一番,陆柳摸摸还没饿的肚子,跟黎峰说饿了,睡前把野柿子吃了一个,吃得他极为满足。漱口都感觉甜甜的。


    年前再没旁的事,陆柳忙中有序,最近有姚夫郎来搭手帮忙,里外收拾都快。


    他提早忙完闲下来,给二黄编好网兜,又把黎峰晒干的衣裳一件件缝补,有了空闲,又再用碎布头纳鞋底。


    快要过年这几天,各家都忙完,姚夫郎回家一趟,邀了娘家嫂子,还有他自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再让他娘帮着叫几个人,白天就在陆柳这儿唠嗑说话。


    茶水管够,瓜子么,自己带。或者在小铺子里买。


    人气聚起来,来的人就多了。


    小铺子里转转,都是些日常会用到的东西,只是赶集时,大家都有囤货。和黎峰预料的一样,贪酒的人多,早都喝完了,再就是他们卖酒,能给人兜底,有人本来能压住馋性,这一下也忍不住了,都喝完了。喝完了就来买。


    年前就卖了五十斤酒,最早拉回来的两坛子卖完了。


    除夕不开门,两口子收拾东西,去新村吃年饭。


    黎峰提前跟陆柳通气,今晚会分家,怎么分,也说了。


    陆柳问过哥哥,一家子碰上,轮不着他说话。


    他听娘的,听黎峰的。真要他开口,他就支持娘,支持黎峰。


    这对他来说很简单。他记着灯笼,上车前点数,都给带上了,才跟黎峰去新村。


    因王猛那边没有好货,年前黎峰没有去县里,也就不能把姚夫郎家的蜂窝拿去换钱,定好初五的日子,他们两口子也没催。


    车子经过他们门口,姚夫郎还招呼他们:“晚上回不回啊?”


    陆柳说:“不回啦,晚上在新村守岁,你帮我听着点动静!”


    下山会经过王猛和陈酒的家,他们两口子的门外贴对联,王猛也招呼了他们。


    “晚上回不回啊?来我家喝一碗啊?”


    陈酒瞪了王猛一眼。


    王猛没当回事。


    汉子喊话,黎峰答应。


    黎峰说:“不回了,你点点家里山货,照顾照顾我生意,明年我请你喝一碗!”


    话说得远,明年也就是明天,王猛笑呵呵应了。


    黎峰答应陆杨,初五会拉两车山货给陆杨填铺面。


    这个时节,山货不好收。他让兄弟们照顾照顾生意,几家凑一凑,两车也够了。


    是兄弟,赊账好说。


    等手头结出货款,黎峰再去山上奔些银子出来,到时收山货,他就先垫一笔,陆杨结钱,就是给他的,货款只算两家,不扩去三方。


    年饭是一年的丰收,来年的盼头,各家都会做好吃的。


    他们家要分家,陈桂枝也没小气,鱼、肉都有。


    早说好了,年饭要把公兔宰了吃。


    兔子黎峰宰,陆柳想学,就跟在旁边看。


    黎峰又多看了陆柳两眼,陆柳莫名,问他:“怎么了?”


    黎峰说:“一般小哥儿都会怕这个。”


    陆柳不怕:“我都会杀鸡杀鱼!”


    黎峰就不客气了。


    他们宰兔子,是把兔子砸晕,用重物砸,或者往墙上撞。


    兔毛有用,但他不留整张皮,砸晕会先弄死放血,再才剥皮。


    他是熟手,兔子就这点大,甩墙上砸晕,提刀就割了喉咙放血,再沿着刀口划开皮,连划带撕,耗时跟杀鸡差不多。


    陆柳不会做兔子肉,从黎峰这儿拿了兔子,就跟着陈桂枝打下手,学一学。


    陈桂枝经过几天,对他又和从前一样了,教得细致。


    一般做什么菜、他们通常怎么吃、怎样去腥、配菜选择,口味都有什么区别,都跟陆柳细细言说。


    “等以后再有兔子,你一样样试着来。”陈桂枝道。


    陆柳会做饭,流程讲清楚,他能摸索着来。


    别的菜,陆柳接手做,让顺哥儿来帮他。顺哥儿要学着做这些。


    是年饭,二田两口子没闹腾,王冬梅也出来帮忙,但洗菜摘菜的冷活她不干,她要烧火。


    二田则在外面跟黎峰一块贴对联,陈桂枝到三苗家里,把二黄接回家。


    大过年的,不要在三苗家蹭饭了。


    兔肉她分了一斤多点儿出来,让苗小禾料理了,年饭加个菜。


    “这阵子辛苦你们了。”


    苗小禾笑呵呵说:“不辛苦,二黄乖着呢!”


    寒暄两句,互相贺喜,陈桂枝领着二黄回家。


    二黄到外头,闻见黎峰的味道了,往他身上扑,把他干干净净的棉衣上扑出几个梅花印,还在黎峰头上舔了几下。


    黎峰空出手,从怀里拿出网兜,给二黄挂在脖子上。


    网兜编得大,还把黎峰早前攒的狗毛拿出来使了,戴脖子上宽松。


    黎峰给它装了几块肉片在里面,大骨头就给二黄咬着玩。过年在村里走着,也是条体面狗子。


    寨子里小孩都教过,除开几个馋嘴熊孩子,别的孩子不会跟狗抢食,会拿出来喂它们吃。算个乐子。


    里外妥当,一家吃年饭。


    今天寨主没来,分家的见证,到时去他家细说一番怎么分就行。


    一家人先给黎家老爹上香祭拜,再烧纸磕头,等个一刻钟,再把饭菜摆放换个位置,他们就能上桌吃饭了。


    家里就顺哥儿一个小孩子,陈桂枝照例,给他拿了三文钱的铜板,算作压岁钱。


    黎峰今年跟陆柳商量过,给顺哥儿拿了十文钱。过了年,顺哥儿就十六岁了,是大孩子了,手里有点钱,和朋友去赶集,到了县里,买吃买喝买头绳,手里都松快。


    二田见状,给王冬梅使眼色,王冬梅当没看见,还给黎峰和陆柳敬酒:“谢谢大哥大嫂了,我们不好意思要压岁钱,你们随便给个几文钱就行了。”


    陆柳眼睛瞪大。


    怎么这么厚的脸皮?


    他老实听话,年夜饭轮不上他说话,他吃菜喝酒就行了。


    他酒量不好,黎峰就给倒一个碗底尝尝味儿。


    黎峰说:“不要不用不好意思,成家就是大人,大人要给孩子压岁钱。”


    这一句说开,席间再不提钱财等容易吵嘴的话题。


    年饭吃得和谐,收拾碗筷的时,陈桂枝点名了,让王冬梅去。


    “不做饭就洗碗。”


    大过年的日子,王冬梅看看二田,二田摆手,让她去。


    除夕守岁,一家都坐堂屋里。


    炉子烧上,现在是煮着茶水。


    桌上摆着瓜子、花生、豆子,还有年糕、饼子之类的吃食。


    顺哥儿剥了栗子,待会儿也能烤着吃。


    一家人都安静,让二田很不安。


    “娘,大哥,你们怎么不说话?”


    陈桂枝听过黎峰的大实话。儿子听话,娘才管得住。


    她这儿也有个大实话。娘想开了,儿子也蹦跶不起来了。


    她说:“等你媳妇来了,我一起说吧。”


    二田的不安更加浓郁,他侧身看黎峰:“大哥,你知道是什么事吗?你们听说没有?冬梅回娘家时,听说他们村里有人收菜去县里卖,我们还说跟你商量,来年多种一些菜,你看行不行?”


    没谁家是拿正经良田种菜的,都是另开小菜园。


    黎峰看不行,他看二田迷了心。退一步说,真拿良田种菜,那也是人家忙得过来,他们家人少,就不能什么都惦记。


    碗筷收拾快,剩菜还能再混几餐,就当年年有余。


    王冬梅擦擦手,过来挨着二田坐,见大家都没说话,连瓜子都没嗑,一时也觉出不对劲,侧目看二田,跟他使眼色,想问个原因。


    二田也不知道原因。但他这几天在村里玩,别的汉子都拿那种眼神看着他,还跟他说,成家之前是兄弟,成家以后,就是亲戚。


    比方说,他们俩也有叔伯。就看他们爹死了以后,叔伯都做了什么?帮肯定会帮,那还能跟从前一样啊?各有小家,要为自己打算了。


    二田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样说,不高兴听。那伙人就笑:“谁没事会往寨主家去啊?”


    去寨主家,都是有事要寨主处理,最常见的就是分家。


    二田不想分家。


    不管他想不想的,人到齐了,陈桂枝就敞开了说。


    “今天人都在这里,我不藏话,今晚说开了,来年我们是两家人。各自想过什么日子就过什么日子,钱粮爱怎么花就怎么花,爱送谁就送谁,我绝无二话。”


    二田听见真是要分家,当即急了:“娘!我们家这点人,还分什么家啊!还有那些地呢!”


    王冬梅也急了:“娘,分家这话可不能乱说,我们家好好的,为什么要分啊?”


    陈桂枝不接话茬,跟他们算账。


    “大峰是打猎为生,他挣来的银子,你们没出一分力。他的家资不用分。你们种地换钱后,我没把大头捏手里,你们攒下的银子也不用分。


    “你俩是种田为生,田地有大峰出资买的几亩,你俩种不完的田,他年年误工帮着劳作,我跟顺哥儿分的地也在这里。田地不算复杂了,你们两兄弟分家,十六亩地,各得八亩。二田你挑八亩。


    “房子是大峰出银子盖的,我手里那点银子,都给二田说亲下聘了,没往里贴多少。二田不愿意养我,这房子我也不给。我给你们两口子折价,算十二两银子,住一天,交一天租,不想交租,就拿钱买下。不想买下,就回王家入赘,住到王家去。”


    二田听得冷汗直流。寨子里的破落户是什么样子,他都看见了!


    家里人少,做什么都使不上劲,干不出活,种不出粮食,这才穷。穷就破落,孩子都养不起,翻身都要十年二十年,他不要分家!


    王冬梅听前面还能忍一忍,想等陈桂枝说完再好好认错,一听要去她家入赘,她也坐不住了。


    她娘家连多的屋子都没有,入赘住哪里?退一步说,真能有屋子给他们两口子住,那住娘家,跟住自己家,能一样吗?


    田地都在黎寨,种地能跑这么远吗?


    把田卖了,去上溪村住?他们疯了!


    王冬梅是会算账的人,也知道娘家人的性子。


    要是卖了田,她跟二田过去,能得一阵子好脸。


    银子嚯嚯光,就没有了。能把他们嫌弃死。


    她就是想在娘家得脸,才往家里拿这个拿那个,可不是为了回去受气的!


    “娘,您这不是要逼死我们吗!”王冬梅两眼都是泪。


    陈桂枝哼了声:“我逼死你们?有屋子住,有良田种,你们说逼死?”


    陈桂枝看向二田:“你忘了你以前过的什么日子,你也去过山上,寨子里哪个汉子不是这样过来的?你上过山,知道难,知道险,知道那是拿命换银子,可你怎么做的?你大哥给你把后路都安排好,房子田地媳妇都给你手里了,你还不知足?你摸摸你的良心,你有没有良心?!”


    她再看王冬梅:“别的我不跟你说,你嫁过来时,家里八亩地,你俩种着足够,我跟顺哥儿搭把手,家里怎么都忙得过来。你非说少,这点地,养不起孩子,你不要生孩子,非要再添置。你不就盯上大峰手里那点银子?把他说亲的银子拿来换田了,你高兴了?生怕他顾不到你们。


    “田多了,你们种不完,他也要帮着种。一年到头分点粮食,你都看不过眼。给了大峰,就要给你娘家哥哥。我跟顺哥儿分一点粮,你也要惦记着你娘家老爹。这两年下来,我拦过你几次?我拦你的时候,有说过一句不让?我是不是让你先把你的小日子过顺了再说?


    “算计到这份上,我不计较。你们连大峰下聘的银子都恨上了,怪我偏心。我一个老婆子,早年养三个孩子,一家人都要吃饭穿衣,我手里能攒几个钱?这钱是哪里来的,你们心里不明白?


    “一家过日子,这样算计,这样不满意,我也管不了。我骂了,大峰也打了,管不住你们的心,那就分家。”


    二田凳子都坐不住了,跪到陈桂枝面前求。


    陈桂枝不松口:“我跟寨主都说好了,也请老童生立了字据,今天就是跟你们说一声,明天去寨主家拜年,我们摁个手印,以后算两家人。”


    王冬梅摸着肚子,说:“娘,我怀孕了。”


    陈桂枝没被骗到:“我也是女人,我还怀过三个孩子。你要真怀了孩子,别说洗碗了,我今天得把饭菜端到你炕头喂你吃。”


    王冬梅咬牙道:“我真怀了!”


    陈桂枝不管她:“我是做娘的,只养儿子。我的孩子我养大了,你的孩子你自己看着办。”


    软的不行,她又说:“那你这样分家,是不是太过分了?欺负二田啊?”


    陈桂枝说:“你看看顺哥儿,一文钱没分着,本来有一亩地的,现在不知道落谁手里了。房子也没一间。”


    这一晚守岁吵闹,二田跟王冬梅来回反复,这这那那的车轱辘。


    一会儿闹,一会儿哭,一会儿跪,一会儿撒泼。他们还想把陈桂枝和顺哥儿留下,两个人吃饭花不了几文钱,可以省个租子。住久了,房子就是他们的。


    黎峰让陆柳跟顺哥儿去屋里坐:“带着吃喝茶水,说点高兴的。”


    顺哥儿想陪着娘,黎峰让他走:“娘这儿有我。”


    陆柳也想留下。


    分家是大事,吵闹少不了。


    他是这个家的一份子,以后要一起过日子,这点吵闹不碍事。


    说起来,他家里以前时不时就会这样吵上一阵。


    因为好欺负,尤其是过年的时候。


    他爹会劁猪,年节会到处走动,也帮人杀猪。


    杀猪后,会拿些猪下水回来。这是他们年节里最多的荤菜,他们能吃到饱。


    村里很多人会过来吵吵嚷嚷伸筷子,那时候陆柳只有委屈害怕的份儿。


    他怕挨打,怕被摔砸了碗。擦药要钱,买碗也要钱。


    今晚算好的,黎峰稳稳坐着,二田两口子再闹,也只敢耍嘴皮子功夫。


    陈桂枝话都说明白了,只搭着回一两句,不会句句应声,话赶话的跟人吵。


    陆柳提壶,给她倒茶喝。


    他今晚带了认字本过来,让顺哥儿挨着他坐。


    “我教你认字。”


    顺哥儿看看娘,陈桂枝点了头。


    这都在堂屋,旁边吵了些,陆柳的声音听得清。顺哥儿挨着他一个字一个字的念,再抽卡认字,当是游戏,也分了心,脸上有了笑意。


    不知谁家放了鞭炮,听见响声,屋里人一激灵醒了神,才发现二田跟王冬梅好久没开口说话了。


    他们说累了,知道分家是分定了,不说了。


    黎峰起身,逐一伸手,把娘、陆柳、顺哥儿都拉起来,四人结伴,去外面放鞭炮。


    陆柳第一次点鞭炮。陆家以前买不起鞭炮。


    他不敢点,他举着一根香,黎峰提着鞭炮,在香上沾火,然后远远扔出去。


    鞭炮炸响,捂个耳朵的功夫,响声就没了。


    陆柳短促“啊”了一声。


    “只听个响啊?”


    他以前没注意,那些除夕夜连绵响起的鞭炮声,是一家家烟火串联而起的声音。


    随着第一声炸响,他们家的人出来了,别家的人也出来了。


    村间小路,各家门前,都是炮竹声。


    比陆家屯热闹,可能是因为置身其中了。


    陆柳往陆家屯的方向看,不知两个爹今年怎样过年。


    哥哥说,大伯一家会照看他们,或许除夕夜会一起守岁。这样热闹。


    他又看上溪村的方向。


    哥哥说年节搬家,或许是今天,也或许是明天。


    下次见面,哥哥就住县里了。


    他回头看黎峰:“大峰,新年平安!”


    黎峰笑道:“大家都说新年发财的。”


    陆柳自有道理:“我会挣钱的,你要平安!”


    在旁站着的陈桂枝侧目看一眼,和顺哥儿相视而笑。


    新年新开始,平安,发财。


    第59章 初五开市(捉) 你是我的人。……


    除夕夜的守岁, 谢家是收拾行李度过的。


    家里早都被人抢过,也典当过许多物件,余下就是衣物鞋袜、书籍笔墨, 再是家里日用的物件。


    陆杨把箩筐都收拾出来了, 衣服、杂物都放箩筐里,木箱要空着,给谢岩放书用。


    书很精贵,不好挤压,有了折痕, 他们都心疼。


    谢岩不想拿稿纸,陆杨也给他带上了。


    这些他说了要拿来糊墙的东西, 一直没得空,现在好了, 直接去县里用。


    对联都贴上了,这个不用取下。


    门神画像实在好看,谢岩花了很大的精力,耗时数天才完成。


    直接贴门上, 陆杨舍不得。谢岩在家里翻箱倒柜的找,把这两幅画像裱出来了。门上钉钉,挂出来看。次日一早, 取了就走。


    晚上家里灯火通明,一家人都在说话。


    赵佩兰神思杂乱,看得出来有很多话想对谢岩的爹说, 收拾着收拾着, 就要去牌位前上柱香,嘀嘀咕咕一会儿,又继续去忙。


    今年的年货储备不多, 因铺面开起来,肉和面粉都不缺,平常要吃,就能从铺子里带回来,家里弄完一顿年夜饭,余量少。


    新年新开始,收拾完行李,陆杨揉面包饺子。大年初一早上,吃顿饺子。


    除夕炖的鸡汤还有剩,半夜里饿了,拿来下面条吃了。


    天光亮起时,陆杨把家里剩的一些瓜子和花生拿上,再有一碗饺子,叫上谢岩,去给陆林拜个年。


    以亲戚来说,陆林是哥哥。该他们先上门。


    上溪村就这一家亲戚走动,陆杨也说了不用过来拜年的事。


    “家里都收拾好了,等会儿大松哥他们要过来,帮着拖拖家当,我们再见就是初五。”


    后院小,再住不下更多人,陆林到县里上工麻烦了。


    他还没怀上孩子,两相考虑,可能要把这差事辞了。


    只是县里差事难找,在村里待着,能有个进项不容易。


    他工钱都涨了,一个月能有九百文钱,和一两都差不多,实在舍不得。


    陆杨让他别为难:“我那儿也离不开你,这不是还没开春吗?你们两口子辛苦点,每天跑一趟。等要翻地播种了,你们不好来,我再做安排。你在家也能养个猪崽,编编竹席。”


    贴补的进项,到底不如稳定的工钱。


    陆林拉着陆杨说了又说,“等你那边住得开,你还是请我去帮忙。”


    陆杨应下了。


    自家哥哥,拉拔一把应该的。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他对陆林印象也挺好的。


    让他做的事,他都办了。不挑不捡,不摆亲戚架子,也没比着陆柳的待遇来,说别的亲戚是什么待遇,他是什么待遇。


    人挺好,以后方便了,还是请到铺子里做帮工。


    除夕夜闹一场,上溪村的年节静悄悄。


    半夜里鞭炮都没人放一挂,有的人从后门出去打听,人没走远,就听见谢岩三个叔伯家里有喝酒作乐的声音,知道混子们还没走,都躲家里不出门。


    早上也没谁出来,陆杨四处转转,村道上都没人。


    等他们吃过饺子,把锅碗洗洗,灶屋的东西也收拾出来带上,一家人就等陆松陆柏两兄弟了。


    陆杨洗手,给婆婆梳头。


    妇人的发髻样式多,陆杨会一些,他以前也给陆三凤梳头。


    赵佩兰好多年没打扮过,梳妆台都没了,坐在小板凳上,身板挺直,紧张又拘束:“这有什么好打扮的?一把年纪了,怎样都行。”


    她最后一件首饰,就是那对金玉耳环,给陆杨拿着,让他卖了换银子,拿银子去看病。


    陆杨没卖。今天给她戴上。


    赵佩兰的耳洞没有堵住,耳环很轻易就戴进去了。


    陆杨猜着,在很多个夜晚,她应该是会把耳环拿出来戴一戴,存个念想。


    发髻没有首饰配,也就是梳个普通的妇人髻,裹块头巾做装饰。


    陆杨手上没好布,还是赵佩兰原来的头巾,他叠一叠,绑在发髻上,在下方收尾系带,像头顶有一轮弯月。


    全包的头巾显老,露一些头发出来,人瞧着精神。


    陆杨说:“以后让阿岩买几根发簪回来,简单的发髻都能配。”


    赵佩兰不要,现在这样,她就很满足了。


    她摸摸耳环,问陆杨:“手里还有银子吗?”


    陆杨点头:“有的,您放心吧。阿岩的束脩也够了。”


    谢岩坐在板车后边,看着他们俩说话,在晨光里,笑得像个小傻子。


    再等一会儿,陆松跟陆柏兄弟俩就赶着驴车过来了。


    他们家就一辆驴车,载着些土砖、黄泥,糊墙的家伙。


    怕陆杨这头东西拿不了,又借了一辆驴车使。


    本来陆家两个爹也要来的,想想他们今天要搬家,又要赶着开市之前收拾好屋子,就没来添乱。


    他俩来都来了,搬东西的功夫,也走了一趟陆林家。


    陆林看要搬了,过来帮忙。


    也没什么好帮的,都收拾完了,搬上车就能走。


    赵佩兰锁了门,把钥匙交给陆杨。


    “这房子,你看能卖几个钱?价钱合适,就卖了吧。”


    他们不会回来这里了。


    离再近,也不会回来了。


    陆杨没劝,回头就跟陆林说:“林哥哥,你听见了,到时帮我问问。”


    陆林答应了。


    谢岩赶马车,走在前头,陆松陆柏兄弟俩在后面跟着,陆杨晚一步过去,他买了鞭炮,除夕没放,今早没放,现在搬家走人,他全给点了。


    噼里啪啦的炮竹声里,陆杨往前跑一段,上了马车,挨着他家状元郎坐。


    赵佩兰在车上,眼睛望着后面,看着承载了众多苦痛记忆的房屋留在原地,越来越小。


    傻柱急忙忙从家里出来,他娘也一起,明知故问道:“你们这是要搬到县里了?”


    陆杨答应的事,不会食言。


    他说:“傻柱以后不用去我那儿帮忙了,我们两家两清了。”


    傻柱娘高兴不已,她拿了很多菜。


    村里就萝卜白菜多,这些陆杨都知道。傻柱娘也没旁的菜给,自家菜园里稀稀拉拉长了点蒜苗,她割了一半,有个三斤多,都给陆杨了。


    别的菜陆杨就不要了,实在不好拿。


    今天二喜也殷勤,一改常态,他竟然还给陆杨拿了二两银子。


    “我欠你们家的,我还给你,以后我也不欠你们家银子了。”


    这是陆杨往外报的假账,他被吓住了,认账了。


    陆杨看看孙二喜的面相,银子没拿,只收了他送来的柴火。


    俗话说,做人留一线。谢家三个叔伯罪有应得,村里别的村民,多数是跟风叫喊,罪不至此。


    他们家的好日子马上要来了,不能把人得罪狠了。村长除外。


    孙二喜看陆杨没要银子,脸色就变了。听陆杨让他把柴火搬到车上,才扬出笑脸,十分殷勤,连声说好。


    离村时,没见着三贵,也没见到张大石。


    这对父子突然失去了机敏,没在陆杨面前献宝。


    陆杨不管他们,路上一家人说说笑笑,到了县里,没二话,旁的事先搁置,先把屋子做隔断。


    陆杨跟谢岩是小两口,新婚不久,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用木板隔开不行,隔壁就住着亲娘,传过去声音,陆杨是不怕,谢岩能羞愤到萎。


    拿了土砖来,留个门缝也不行,得另外打通一个门,把隔断的墙壁堵死。


    炕暂时不拆,拆了又要重新盘。今年先凑合着,来年有钱了,也就用不上。无所谓了。


    土墙做的隔断,再把两边的炕桌都摆在这头,落地的柜子也在这头。


    家里还放着货物,赵佩兰说先放她屋里。货也放这头。


    这实在没辙,地方太小,陆杨把米面放她屋里。肉菜这种比较腥的,就拿去灶屋。


    他跟谢岩的屋里,也就是沿着隔断墙壁的位置,还要放张书桌,书都暂时放箱子里,搁在桌下,没法放别的。


    这里动工,用了四天半。


    地方小,糊墙以后,再把新开的小门做个门框,配个门板,就完工了。


    陆杨跟谢岩没闲着,紧赶着把罗家兄弟的年拜了,又跟着他俩走了一趟金师爷家,再提了一次报官的事。


    拜年没去乌家。陆杨听懂了乌平之的意思,家里要真的能立起来,才好去见乌老爷。不然平白让人失望,伤身子。


    拜年时,顺道下帖子。


    陆杨话说得真诚,他们今年才起步,因为卖菜攒出人气,才挣了点小钱。谢岩的束脩要留着,他们实在没多的银钱置办酒席,大家都是亲人朋友,帮他那么多,他不做点什么,心里过意不去,就在铺子里摆两桌酒,自家人吃一顿。大家吃个高兴。


    也给他们暖灶暖房,庆乔迁之喜。


    没去乌家拜年,但帖子得下。


    谢岩亲自去的,于朋友而言,也算拜年。只是没见乌老爷。


    乌平之自是应约而来,他带来了一面幌子。


    幌子很大一面,竖起展开,到陆杨的腰腹处。


    用的黑红配色,黑色做边,红色做底,正中间还是黑色绣线,“卖吃的”三个大字摆中央,四周环绕着小字,还绣出了样子。


    有蒸笼,蒸笼周边有包子、馒头、花卷。


    有簸箕,簸箕里边有花生、瓜子、核桃、红枣。


    还绣了一座山的图样,象征山货,周围也点缀着菜、果、菌子、以及常见的兽类野味。


    这份礼实在好,又贵重又好。


    席间展开,赞声一片。


    谢岩感动得不行,那点酒量还去乌平之面前献宝,给他连敬三杯酒。


    他不说话,瞧着还像样。酒菜下肚,他非说“你真是个好人”,就让两桌客人都大笑出声。


    陆杨坐不住,得了幌子,立马就想挂上。


    店铺还没开张,不好挂前面,万一给人偷了去,他要哭!


    他先挂门帘外了,正好在他眼前,他吃一口菜,就能瞧上一眼,喜滋滋的,不自觉多喝了两杯。


    他正在喝药养身子,不宜贪杯。


    谢岩拦他几次,又得别人起哄,只好帮陆杨挡酒,一次喝了个肚圆。


    过年没喝完的状元红,今天不够喝。


    还好他们来贺喜,都各自拿了点东西,酒有,再开两坛子。


    今天宾客尽兴,送客之后,陆杨跟谢岩都站不住了,两人都腿脚发软。


    罗大勇跟着搭把手,把他俩都送到屋里,出来外面,跟赵佩兰告辞。


    赵佩兰一直送他们到街上,回到后院,看看她以后的新家,来不及感怀,餐盘碗碟都不收拾了,先去灶屋熬醒酒汤。


    陆杨难受,到屋里吐了两回,把谢岩的酒吓醒了。


    他吐过后,嘴里发苦,漱口都不管用,睡也睡不着。


    谢岩坐炕边,给他揉肚子,跟他说他爱听的话。


    什么开张以后挣大钱,什么马上就去印小册子,也挣大钱。


    再等个几天,状纸递上去,该捉的捉,该办的办,以后全是好事。


    陆杨不是软弱性子,身体难受,他没法子,精神还是亢奋的。


    他跟谢岩说:“你不要怕,老郎中说这是正常的,我这几天累得慌,今晚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就没事了。”


    谢岩陪他到深夜,他缓过来,就给他拿粥喝。


    粥在锅里煮过一回,又放到灶里煨着,没加旁的东西调味,有浓浓的米香,细品有清甜滋味。


    他就喝了小半碗垫垫肚子,然后把今天的药喝了。


    他在炕上躺久了,身上都暖着。


    谢岩再端来热水,就给他擦擦脸和手脚,不起来泡脚了。


    陆杨躺不住了,坐起来,拥着被子,看谢岩忙忙碌碌的,跟他说:“我很少躺着看别人忙。”


    谢岩在他这里学了好多俏皮话,比方说:“我不是别人。”


    陆杨笑了。


    他身子又乏又沉,没什么力气,坐一会儿就累,就把炕桌拿过来,两手撑上面,拖着脸蛋看谢岩忙来忙去。


    谢岩做家务的日子太短,什么事落他手里都生疏,从前没钻研过,赵佩兰在这方面也没细说,谢岩许多事都是大致会,勉强自理。


    家务活也有时间差,可以一样一样排着来,这样忙中有序,做什么都不乱,还能尽快收拾完。


    他不会,他看见什么做什么,想到什么做什么,很有点手忙脚乱的样子。


    隔开的屋子小,陆杨就看他在屋里转来转去、转来转去,越看越笑:“离了我你可怎么办呀。”


    谢岩可离不开他。


    终于收拾妥当,他把水提到外面倒了,又拿盆和碗来,让陆杨再漱漱口。


    陆杨听话照做,等谢岩脱衣上炕,他也躺下了。


    铺子里的炕,不如家里的舒坦。


    以前这里是睡伙计的,炕道做的不好,下方烧火,直直烧到人的心窝,多翻几个身,又觉得冷。躺上面跟摊煎饼一样,不舒服。


    谢岩说:“我找大松哥说好了,让他下次拿些竹席和草席过来,我们多垫几层,隔隔火气。”


    这两天要将就,谢岩躺着,让陆杨趴他身上睡。


    陆杨听着心里暖呼呼的,嘴上硬:“等一晚上过去,你就被烫熟了。”


    谢岩笑道:“烫不熟的,我会挪地儿。而且后半夜不加火,我们俩抱一起就暖和了。”


    陆杨爱逗他:“你挪地儿?要是把我弄醒了怎么办?”


    那谢岩就不挪了。


    陆杨就说:“那你烫熟了怎么办?”


    怎么办?忍着呗。


    陆杨可不许,把他逗得不知如何是好了,又跟他说甜话:“你是我的人,你不能把自己烫熟,我都没同意。”


    性格原因,他说个甜话也很霸道。谢岩偏偏爱听。


    谢岩问他:“你不同意我烫熟?”


    那当然。


    陆杨才舍不得他的大宝贝。


    谢岩得出结论:“你心疼我。”


    这肯定的,毋庸置疑。


    陆杨不会被两句话调.戏到,直直与谢岩对视,望着他的眼睛,问他:“心疼你又怎样?你还能吃了我啊?”


    谢岩不能拿他怎么样,只能高兴高兴。


    初五要开门做生意,他们说了很多次要睡了,却每次都无法入眠。


    谢岩后来强行让陆杨闭上眼睛和嘴巴,哄他睡觉。


    “哪怕是闭目养神呢?”


    陆杨听得心窝软软的,他突然有了倦意,本就疲累,身子暖了,心也热乎着,还被谢岩抱着,他很快就想睡觉了。


    老郎中说他杂思多,他不听。这事没法听,他控制不住他的心和他的想法。


    比如现在,临到要睡觉了,他还去想之前为什么睡不着。


    他跟谢岩咕哝道:“我怕是做梦呢。”


    睡了就没了。


    谢岩摸黑,找到他的嘴巴,亲着亲着咬一口。


    陆杨吃痛,问他做什么。


    谢岩说:“痛就不是梦。”


    陆杨彻底放心了。


    半夜里,他感觉被人搬来挪去的换了好几个窝,迷迷糊糊将醒未醒的,听着朦胧的男声哄两句,又继续睡了。


    隔天清早,谢岩起早,出来跟赵佩兰一起,到灶屋里把馒头和花卷蒸上。


    谢岩学习力强,手上功夫不准,手艺活还要练,早上就揉面,赵佩兰做馒头和花卷。


    头三笼蒸好,到了早间开门的时辰。


    到这时,谢岩就去喊陆杨起来。


    店铺开门,可以挂上幌子了。


    这是陆杨很期待的事,他揉揉眼睛,难得对被窝有了眷念,稍眯一会儿,就睁眼穿衣。


    新幌子第一次挂出来,还是新年开市挂出来的,他非常重视。


    早上洗漱完,收拾齐整,才跟谢岩一块儿卸了门板,开门以后,头一件事,就是到铺子外头挂幌子。


    新年开市,这条街在缓慢的苏醒。


    隔壁丁老板敬业,初五一早就来了,他盯着伙计挂幌子,瞅见隔壁的卖吃的开张,小小惊讶了一把。搭话拜个年,才知道陆杨搬到县里了。


    家里没梯子,陆杨原说踩凳子挂,这下好了,借用一下丁老板的梯子,他亲自把幌子挂出来。


    冬季还没过完,风呼啦啦的吹,幌子迎风飘,等把坠着的绳子绑到木桩上,就吹不动了,只刮出声响。


    这面幌子实在气派,丁老板看了又看,隔壁几家老板出来瞧见,也来看。


    陆杨给乌平之介绍几个小生意,就说是在乌家裁缝铺定制的。


    “十来天就做好了,你们瞧瞧,我这儿卖的吃的,他们都给我绣上了!那包子,那馒头,哎哟,跟真的一样!我家山货还没摆出来,他们也给我绣出来了,别的不说了,你们瞧瞧那些兔子、山鸡,怎么绣个蛇也不觉得可怕,瞅着怪香的。想吃。我昨天一看就喜欢得不行,可惜没能开门,馋得我一晚上都没睡!”


    知道他后半夜睡得香喷喷的谢岩笑而不语。


    丁老板照例,找他买包子吃。


    “你馋不馋,我不知道,我好几天没吃着酱肉包子,我是真馋了。”


    不巧,陆杨起晚了,包子还没蒸上。


    丁老板看着他,陆杨绷不住笑了。


    “行啦,叫你一声老大哥!别拆穿我,我待会儿亲自给你送包子!”


    开门第一单,丁老板要让他成交了,包子没蒸出来,就先买两个花卷垫垫肚子。


    他可太够意思了,陆杨跟他说:“今天我弟弟和弟夫要过来送山货,别的不说,就冲您是我老大哥,我一定给你送去尝尝鲜!”


    丁老板笑呵呵应了。


    年前,陆杨问他想不想野味,他回家问过,家里都不馋。


    现在他馋了,萝卜白菜吃腻味了,山货也买了一些尝过,到底是普通货色,解不了口腹之欲。


    他才去下了两次羊汤馆子,贵得很,他做生意的都舍不得常吃。


    他就问陆杨:“你那弟夫能猎到羊吗?给我弄一只尝尝,这个季节就得吃羊肉。”


    黎峰是黎寨数一数二的优秀猎户,陆杨不用问,直接应了:“能,必须能!”


    外头聊两句,还了梯子,陆杨抓紧去灶屋包包子。


    他打出的名号是酱肉包子,皮薄馅厚。练手做的包子能有,不能太多。通常还是他来包。


    陆林手艺还要再练练,赵佩兰想搭着学,万一陆林不能来了,她也能包。


    而且他们搬到县里以后,店铺开门早,不能干等着陆林过来。


    陆杨就在后面教她,谢岩在前面看铺面。


    陆林两口子起早,没偷懒混时辰,和以往差不多的时辰到铺子里帮忙。


    谢岩见状,赶紧让陆杨回屋补个觉。


    陆杨站到地上,就活蹦乱跳,大白天的,他不可能睡觉。


    他空闲出来,刚好整理整理铺面,给山货腾位置。


    等会儿,黎峰就要拉来两车山货了,他的好生意等着呢。


    弟弟一定会跟来,兄弟俩见一面不容易。


    陆杨早前没给谁包过压岁钱,别的亲戚算了,亲弟弟嘛,他给包一份。


    临时去拿红纸折小红包,用红绳编了一根铜钱手链。坊间说这种手链驱邪。


    都成亲了,是大孩子,少了拿不出手,多的给不起,一枚铜板并根红绳,就很拿得出手了。


    红包外头,让谢岩题字。


    陆杨琢磨好久,他一琢磨,谢岩就怕。


    “郎中让你少劳心,这点事还想什么?”


    谢岩提笔一挥,写个“福”在红包外面。


    福运当头,做什么都好,随他是家庭还是事业,不管是情感还是身体,都顺顺当当的。


    第60章 送货(捉) 兄弟见面


    正月里, 陆柳结结实实忙了好几天。


    大年初一,娘跟顺哥儿搬到了山下。


    年节走动的时候,娘守着家里, 他们三个出去拜年。


    顺哥儿喜欢热闹, 年年都会跟着两个哥哥往外跑,今年就只有黎峰带着他。


    陆柳是新嫁过来的夫郎,第一年过年,也跟着黎峰满寨子走走,各家认脸认门, 还去叔伯家吃了一顿酒。


    这顿酒开张,他们就跟吃上了流水席一样。


    黎峰人缘好, 又是上山的领头人之一,跟着他打猎的汉子们都请他吃酒。


    这酒轮着来, 陆柳也要参与进来。


    早前黎峰跟他说过的鱼骨菜、猪杂、鱼杂等下酒菜,他都收拾妥当,连着几天,把人吃伤了。


    寨子里的下酒菜基本就这样, 凑个数的事,是个荤菜,要吃得慢, 品个味儿就行了。酒菜意思意思,不能大口大口吃,给人吃穷了。


    因此年年过年期间, 这帮男人就会扎堆, 说谁家的媳妇夫郎手缝漏、勺子漏,谁家的媳妇夫郎是个抠门小气鬼。


    陆柳初来乍到,旁的不懂, 黎峰说话,他都听。在这几天的席面里荣获小气鬼第一名,给他高兴的,自觉给家里省了银子,一天天笑眯眯的。


    陈桂枝说他这点很好。农家过日子,比什么阔气大方?自家都没敞开肚皮吃呢,管别人吃什么了。


    初二这天,陆柳跟黎峰收拾收拾东西,抽空回门拜年。


    先去的陈家湾,也顺道把陈大舅的年拜了。


    王猛和陈酒也回陈家湾,两家走一条道。


    陈酒不乐意跟陆柳说话,陆柳也不贴过去,就听黎峰跟王猛说话。


    年前那几天,黎峰几乎天天往山上跑,挖了好多笋子。


    撒的盐包有收货,猎了两头羊。


    王猛得他催,说着馋馋馋,也跟着馋了,往深山走了一段,也猎了一头羊。


    “有什么用?不会做啊!放几天肉都不新鲜了,卖不出好价。”王猛说。


    陆柳会去膻味儿了,他割了小块羊肉试过。


    黎峰让他说,他就都说了。


    黎峰又喊陈酒:“酒哥儿,你学会了吗?自家弄羊汤省钱,留着些肉,自家吃吃,你也补补身子。”


    陈酒这才慢吞吞应声:“没听明白。”


    他没弄过羊肉。


    陆柳又说一次,这回更细致。


    陈酒闷着声,时不时“嗯”一句。今天没怼陆柳。


    先去岳家,两方进村不久就分头走。


    陈老爹等着年节到了,见了他俩,又说了一次豆腐坊的事。


    他上次跟陆杨说过,还差着二两银子,这回见面,陆柳并不知情,两眼澄澈,陈老爹当他是装的,不想认账了。


    村中日子不好过,孩子嫁出去后,家里没摆阔。


    他们不适应村中的人情,卖钱的东西舍不得拿出去送,别家送来的菜,又来者不拒,自认县里回来的人,要高村中人一等,让许多人不愿意跟他们来往。


    陆三凤在家怨气大,出去以后跟人说话也是阴阳怪气的,不讨喜。


    家里两个儿子,这么大的人,劈柴挑水的活都不乐意干。每逢这时,家里都要吵吵。


    陈老爹是要面子的人,往前,这些挨骂讨嫌的事,他都交给陆杨做,自己是个大善人、大好人的名声。


    成天被人戳脊梁骨,家中又实在不平静,他也着急银钱的花销。再有老大催得急,成天在闹。陈老爹一退再退,价钱降了又降。


    最早是想他们拿十两,后来是三两,再之前是二两,今次见面,是一两三钱。


    他说着说着,老泪纵横。


    “我是真的差这一点,不然我也不会豁出老脸跟你们求了!”


    这银子黎峰出了。陈家是陆柳明面上的娘家,兄弟换亲了,不能好的认了,坏的推开。


    陈老爹还想让黎峰来帮忙搬家当:“铺子我都看好了,初五开市就去牙行定下。初六开始搬!”


    黎峰初五去县里给陆杨送货,初六帮忙搬家,有空。他也答应了。


    陈老爹谢了又谢,给他俩再拿了二十块豆腐走。


    顺水的人情,他俩去陈大舅家留了六块豆腐。


    转头跟王猛和陈酒两口子说两句,先走一步,转道去陆家屯给两个爹拜年。


    陆杨早跟两个爹说好了,今年忙,礼数有失,会回来拜年,但那时都是初十以后,是拜的晚年,让他俩别急。


    陆柳和黎峰先回来,陆柳还是蒙着大半张脸。他们家的日子眼瞅着好起来了,来往亲戚多,到家也不敢扯下头巾,就跟爹爹到屋里说话。


    王丰年就怕孩子惦记,絮絮叨叨跟陆柳说了很多。


    腊月里,陆二保干老本行,十里八乡的杀猪。


    黎寨没去,往年也没去。黎寨猎户多,都会料理,不需要外头的人去杀猪。


    他也跟着一起,往上溪村都去了几回。


    只可惜陆杨跟谢岩早出晚归的,他俩就跟赵佩兰打了照面。


    猪下水不好料理,洗干净很费事。王丰年收拾好了一桶,给他们送过去了。


    年节的日子,大伯家的两儿子在帮陆杨收拾铺面的屋子,他俩拿了工钱,但人情又不能全看工钱。两口子又洗出一桶,给大伯家送去。


    今年除夕,两家一起过。他们如今米面肉蛋都有,去别家吃饭,腰杆能挺直了,敢伸筷子夹肉菜了。


    临走前,王丰年给陆柳拿了二两银子。这银子要陆柳转交给陆杨。


    开春要捉猪崽养,猪崽也是要钱买的,他们不能让陆杨出钱。


    之前问过猪崽的价钱,陆杨只让他们放心。他们以前还当谢家有家底,后来看那两口子风雪无阻,起早贪黑的开铺子,就知道家里没他们想的那么好。


    都这样了,猪崽的钱,他们不能让陆杨垫。要自己给。


    不知数目,就多拿一些。


    陆柳把银子装到小荷包里,对他们的生活感到忧心。


    “那你们手里就剩一两银子了?”


    他对家里的银钱有数。


    王丰年点头:“嗯,卖了田地,又置换了良田,这两头差不多平账。不过我跟你爹就两张嘴吃饭,杨哥儿孝顺,米面还有肉,他时不时往家里送,油跟盐也拿过。说他铺子里都有。吃喝管饱,我们花不了几个钱。”


    种地都留了种子,陆杨今年还托罗大勇在衙门里寻摸了一番,给他们弄了五十斤良种。先种着看看。


    陆柳暂且放心了些,他今天过来,带了两斤羊肉。


    不急着走,家里聊闲的人不会留饭,他紧赶着给两个爹炖上,只等炖好加点盐,王丰年能看着火候。


    陆柳跟黎峰也不留饭,回寨子里还有席面要办。


    走的时候,他俩也提了一桶猪下水。这就是下酒菜的主材料了。


    满寨子走动的人,都说今年的酒席够味儿,因为酒香浓。


    酒香浓,意味着铺子里的生意好。


    酒卖了很多,年节这几天,每天最少卖十斤。


    花生能当下酒菜吃,之前拿干货的时候,黎峰多拿了些花生。


    早前各家唠嗑聊天,瓜子搭着买个几两,花生几乎没动,到吃酒的日子,花生走量很快,陈桂枝帮着卖货,把这事跟陆柳说了,让他下回到县里,多买些花生回来。


    陆柳笑呵呵应了。


    年间的酒,是一家家流水似的吃,午饭晚饭两顿还不够,有的人家到夜里还加桌。


    家中开火多,一天天也是下酒菜。


    黎峰吃得腻味,他们半夜躲着炖了一锅羊汤喝。


    黎峰喜欢纯羊汤,不喜欢羊汤里有萝卜。但萝卜也能给羊肉去味儿,加了一起炖,盛出来,不给他舀萝卜吃就行了。


    陈桂枝就吃大碗萝卜,陆柳见状,也吃萝卜。


    陈桂枝看他吃萝卜都满足得眯起眼睛,信了黎峰的话,这是个傻的。


    她给陆柳夹了好几块羊肉,让他吃。


    “我是不爱吃羊肉。”她说。


    陆柳看黎峰,黎峰点头,他就咬羊肉吃。


    羊肉比猪肉有嚼劲,炖烂以后也是。细品还是有羊味,总体能接受。


    有羊骨的部分很难咬,陆柳觉着他没炖好,下次要再做些调整。


    到初四下午,他们家暂停吃酒,开始收山货。


    几天走动,该说的人家都说了。除了跟黎峰交情好的几个男人家,他叔伯家也来送山货了。


    第一批山货,赊账。


    过称后记个斤数。


    夫夫俩忙归忙,学习的事没忘记。


    他俩合伙把账记明白了。


    黎峰写干货名,陆柳写数目。他会数字了。“斤”暂时不会写,就在后面画个小三角,当山货标识。后面的数目,就是银钱,银钱数量他会写,就写得明白。


    刚开始学字,练字时日短,家里也没准备纸张,黎峰是拿木板记账,用炭条写。


    再是名字,姓黎的好说,写个黎,再用数字排序。旁的姓就难,比如说王猛的王。


    不过他们知道老虎额上有王字,这个字也能认。


    老童生住新村,山寨下全是大字不识的人。


    写出来他们不认得,都在旁边瞧着,互相指指点点呵呵笑。


    首批送干货的,都是关系亲近的,信得过黎峰,没谁怕他乱记账。


    陈桂枝跟顺哥儿看称点数,忙过今天,两车都不够装货的,还要再借一辆车。


    她跟黎峰说:“你有空,还是得去老童生那边学学字,提几斤肉上门,好好学学。”


    只靠着县里人教,得学到猴年马月。


    虽然老童生年纪大了,很多字都忘了。


    黎峰应好。


    初五这天,三苗和王猛过来帮忙拉货,加上黎峰的骡子车,一起有三辆车。


    陆柳赶早去姚夫郎那儿,把他家的蜂窝带上了。


    蜂窝在阔口砂锅里放着,高高一堆,到陆柳大.腿的位置,上面盖着个背篓。


    大强割了几次尝味儿,陆柳也被姚夫郎塞了一块吃了。和糖不一样的甜,他也喜欢。


    今天去县里,没起大早,天蒙蒙亮的时候才收拾,吃过饭装车,出门时迎着晨曦,下山的路盘旋,到了新村,陆柳往家里看了眼。


    那里已经是二田和王冬梅的家了。他们两口子嫌丢人,大年初一就去了上溪村,到王冬梅的娘家去了。至今没回来。


    陆柳感到庆幸。


    还好哥哥已经搬去县里了,不然就会跟王冬梅打照面。


    哥哥告诉他,家里把事情说开就好,对外最好还是保持原样。


    等到藏不住的那天,他们就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没有换亲这回事。


    人言可畏,他们不能掉以轻心。


    今天跟着一起去送货的人,是黎峰仔细考虑过的。


    王猛是最早跟他往山里跑的人,三苗入伙晚,但跟黎峰去深山探路。这都是过命的交情。


    他这时就在铺垫,说陆柳跟他哥哥长得很像。


    亲兄弟,长得像,也正常。


    王猛跟三苗都没说什么。


    一路到县里,他们都是聊着山上的事。


    山货要是能稳定卖出好价,他们平常就多一份收入。


    家里人都能动起来,全员上山去。


    黎峰也不知,要看看陆杨的生意好不好。


    他们到县城远,进了县城,找到陆杨的铺子却简单。


    铺面挂起了幌子,转入这条街,一眼就瞅见了,非常显眼,很是气派。


    拜年从正门进,陆柳下车,自己走正门,给哥哥拜年去。


    黎峰则带人绕路,去后门卸货。


    陆杨想着他们要拿山货过来,今天在后院多。


    也是为着见弟弟方便,他拿头巾遮了脸。


    听见叫门声,他使唤谢岩去开门。


    ——没听见喊哥哥,陆柳不在。


    正想着,前门传来了陆柳的声音。


    “哥哥!”


    陆杨这便跨步去前门。


    前面陆林在卖货,听见陆柳喊哥哥,就知道是谢岩的那个远房弟弟。


    陆柳蒙着脸,陆杨也刚扯蒙脸的头巾,就这一瞬,陆林发现他们的眉眼特别像。


    陆林还以为他看错了,仔细去瞧,发现确实很像。


    这俩眉目略有不同,一个微微上挑,很是英气。一个微微下垂,很是柔软。


    忽略这点,几乎一模一样。


    陆林揉揉眼睛。


    怎么回事?这不是谢岩的远房弟弟吗?


    陆杨接了陆柳,一回头,看见了陆林疑惑的眼神。


    他笑道:“林哥哥,想什么呢?”


    陆林摇摇头,说:“你们去后边说话吧,前面我看着就行。”


    陆柳乖乖牵着哥哥,往后院去。


    院里汉子都在卸货,谢岩给他们倒茶喝。


    这些还欠着货款,一人给了两个肉包子吃,全当辛苦费。


    蜂窝他让黎峰搬到廊下放着,银钱可以先给。乌平之已经给过钱了。


    陆杨探头瞅一眼,回头问陆柳:“这两个人信得过吗?”


    陆柳点头:“都是大峰的好朋友。”


    陆杨就大摇大摆到院子里了。


    猎人有好耳朵,他们听见脚步声,就回头看,看见陆杨的脸,都惊到了。


    陆杨比陆柳大方得多,说话招呼人都利落。


    “辛苦大家跑一趟,先坐着喝喝茶,吃点包子,我去借个秤砣,称重算账,记个数,以后好算钱。”


    三苗跟王猛都没吱声,瞪着大眼睛看黎峰。


    黎峰很平静:“行。”


    陆杨这间铺子真的什么都缺,一杆大秤,单看铁的重量,都不是小钱。


    他之前就是借的丁老板的秤砣,现在还是借用。


    等挣了钱,这些都要慢慢置办。


    铺子里顺了,才能再攒钱寻摸个小房子住。


    陆柳见状,就把蒙脸的布扯下来了。


    他俩长得一样一样的,去隔壁借秤砣,让伙计好生惊讶,拿了秤砣,去找自家老板说。


    丁老板听了,笑道:“我说什么弟弟呢,让他一天天的磨嘴皮子。也难怪。”


    陆柳今天还要拿酒回去卖,过来借秤砣,一并说了,这次要一百斤酒,得有四坛。


    他们把之前绑酒坛外面的草绳带来了,过来借秤砣一并拿上,拜托酒铺伙计帮忙缠好。


    包子铺后院里,王猛跟三苗还跟黎峰嘀咕:“你就说长得像,没说长得这么像啊?”


    黎峰跟他们绕话:“他俩长得不像吗?”


    像啊。


    太像了。


    “也不是没见过别人家生双棒,他俩咋这么像?”王猛见陆杨跟陆柳回来,又嘀咕一句。


    生双棒,就是一胎生两个。


    这事少见,也不是没有。


    他们没见过这样像的。


    王猛还奇怪:“酒哥儿说陈家就一个小哥儿啊。”


    黎峰没多说:“陆杨又不姓陈。”


    有理。


    他们过来送山货的,也不是为着来查人家底的。


    像就像吧。不关他们事儿。


    他们笑一阵,还低声问黎峰:“大峰,你会认错夫郎吗?”


    黎峰一人踢了一脚。


    大白天的,讲什么鬼故事。


    陆柳难得见哥哥,看别人都没说什么,就放心追着哥哥当小尾巴。


    陆杨放好秤砣,不跟他们客气,招呼黎峰过来抬秤砣。


    黎峰把王猛和三苗都叫来。


    两个人抬木桩,一个人压秤。


    为着避嫌,黎峰叫王猛一起抬。王猛跟他也算亲戚了。


    三苗放秤砣,陆杨牵着弟弟在另一面看。


    双方报数,谢岩拿笔记下。


    首批山货都是晒干了带来的,各类山菌有满满四箩筐,装了整车。


    再有新挖的笋子五筐,这有个三百多斤。


    黎峰又摘了些野柿子。这东西他不卖钱,就当两家年礼走动。


    他说要送,陆柳连着高兴好几天。


    陆杨就把柿子拿出来,不称重了。


    黎峰最近是跟大强一起进山,到大强的猎区转了转。野蜂窝没捅着,捡了一个,里头还有蜂蛹。这东西可以吃,能卖出好价,看县里有没有富贵人家馋这一口。


    冬天实在没什么山货好弄,说起来是打猎的时节。


    旁的东西就是山鸡、野兔多,兔子都是掏窝捉的。黎峰最近爱掏兔子窝,活捉的拿回家让陆柳养着玩。射杀的就料理了,今天一起带来。


    再就是他和王猛猎到的羊,一起有三头,放车上都高高堆起了。


    寨子里还有别的猎户进山,因是赊账,他们不卖。下回再说。


    这些货看得陆杨眉开眼笑,兴奋得搓手手。


    他跟陆柳算账:“蜂窝已经卖出去了,晚点让谢岩去送货。蜂蛹么,我问问隔壁丁老板要不要。羊肉好说,丁老板才跟我讲他馋这一口,你们等着,我少说让他买两条羊腿。也给我留两条羊腿,我正好明天要去送礼,自家留一条,送一条。别的肉不消说,附近转一圈,这两天就卖完了。”


    他认得个会雕版的手艺人,他学的字、学的道理,都是跟这位老爷子学的。


    学完一身本事,回去算计老师傅。陆杨不好意思,拜年时,就带谢岩认了门。


    回头带一条羊腿过去,再谈生意,勉强不算空手套白狼。


    他们手里银子不多,实在没钱。


    他想先让老爷子雕版,把小书印出来,货换成钱了,他们抽成。


    这样比全款预定挣得少,对他们来说却很合适。


    等官司结束,他们还要给金师爷送一份礼。这都不便宜。


    到处要银子,院里这批货,还是赊账的。哎。


    陆柳说:“我跟大峰商量好了,会割几斤羊肉给你。一条腿差不离,你拿着就好了。”


    陆杨觉着也行:“可以,下回有好东西,我也给你们送去。”


    羊皮要留着,黎峰带到山上泡着,过个半年捞出来,鞣制一番,又能做皮衣、皮帽,都是银子。


    陆杨可不会剥皮,他想了想,说:“那你们料理了?我到前门支个肉摊,出门转转。”


    他要带陆柳出门转转。


    这有四头羊,黎峰让王猛和三苗帮忙。


    这种活,谢岩干不来,但他很好奇,别人又不熟,就在黎峰旁边问来问去。


    黎峰都被他问烦了:“你以后又不干这一行,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谢岩不赞同:“你怎么知道我不干这一行?我都不知道。”


    哪有书生干屠户的活?黎峰想都不想,直接说没戏。


    谢岩就说:“你可以学认字,我不能学宰羊?”


    这是个好观点,他俩又吵起来了。


    出门到外面,还是稍稍遮掩一番,不用藏太过,围脖往上提一提,遮住小半张脸就够。


    陆杨满街宣传,说铺子里新上架了山货。


    “各类菌子都有,还有山鸡、兔子、和羊肉,都是新鲜的,刚从山上拉下来,东西不多,要买趁早!”


    第一家肯定是丁老板这儿,多的东西不好拿,价值不对等。


    陆杨装了点木耳干、蘑菇干、笋子,再拿了几个野柿子,给他报喜:“羊肉到了!现宰现卖,您喜欢吃哪一块的肉?我让我弟夫给您留着!”


    丁老板要全羊:“你知道的,我们这种人家,门第矮,人口多。吃个什么好东西,每人都要伸筷子,买少了,不够分的。多买点,年节还要走亲戚呢。”


    这更好了。


    陆杨再问:“给你切好不?”


    丁老板点了头。


    陆杨就带弟弟回家说了声。


    三苗悄摸摸冲黎峰比了个大拇指。


    一卖就是全羊,真是厉害。他们去集市里,都是散着称重卖。全羊得卖到铺子里,比如羊汤馆、酒楼。这都要压价的。


    他们麻溜收拾,几个人别的羊都不管,合伙先料理一头。生怕丁老板反悔。


    不过半个时辰,他们就上门送货。给丁老板看笑了。


    陆杨带陆柳继续出门转圈,教他上门叫卖的门路。


    要热情一点,喊话要有明确指向,什么地方有了什么货,主要推荐的货物一定放在最后重点提。


    上门叫卖,就是惦记别人兜里的银子,这事儿大家心里明白,不用说得直白,就制造个货物不多,来晚了就没有的假象就行了。


    过街走动,陆杨又给陆柳买吃的。


    住山里,平时难得花钱买小吃。


    陆杨给他买了糖葫芦。在陆杨的印象里,这种酸酸甜甜的东西,很得小孩子喜欢。


    陆柳跟他分着吃,哥哥吃一个,他吃一个。


    兄弟俩还去看杂耍。


    看杂耍,有钱捧钱场,没钱捧人场。


    陆杨在县里长大,但没有完整看完杂耍。


    他太忙了,今天带弟弟看,他也一起看。


    陆柳以前来县里,都匆匆忙忙的,要走好远的路回家,怕多待一会儿就饿得走不动路,也怕天黑了还在路上,从来不敢多留。说起来,也是第一次看这么久的杂耍。他两眼盯着,糖葫芦都忘了吃。


    兄弟俩鼓掌叫好,看完一场,人家敲锣来讨赏,他们一人给了三文钱。


    这头沿街也能喊两嗓子,都是生意人,生意人挣钱就是为了糊口。糊口就是吃喝。


    他铺子里卖吃的,有需要的可以过去看看。


    有人眼熟他,跟他搭话:“陆老板,今天不卖你那一百两学的酱肉包子啦?”


    陆杨笑道:“卖呀,大家都知道我卖包子的,我就不多说,今天有好货送到,给大家伙说说,有需要就去转转。东西不多,晚了就没有了!”


    他那铺子还寒酸着,货却实在多,今天这个,明天那个。


    除了羊肉,陆杨次要宣传的是冬笋。


    雪后不是挖笋的时节,能有这么些拉来县里卖,可不容易。要吃就得赶早!


    和之前一样,菜很能带人气,铺子里有了人气,来买菜的客人,见了肉,闻着味儿,没有不馋的。


    手里阔绰的,就拿钱割肉。半斤一斤的,是那个味儿。


    这头转一圈结束,兄弟俩再回铺子里,到屋里说话。


    陆柳拿了银子出来,是爹爹让他交给哥哥的。


    “说是买猪崽用。”


    陆杨盯着这块小银子,半晌没说话,思及目前难处,把银子收下了。


    陆柳又说了去陈家拜年的事。


    “陈老爹说还差个一两三钱开铺子,大峰给他了。明天要帮他搬家,他看看位置,到时会来告诉你。”


    这件事让陆杨稍有意外:“他?他会给钱?”


    陆柳点头,帮着黎峰说了句话:“大峰其实挺好的,说是霸道了些,但做事都有考虑到我,不会让我难做。”


    陆杨没说黎峰不好,他就是惊讶。


    “他娘没意见?”


    陆柳又说了分家之事,也说:“娘知道我们换亲了,她私下里叫我柳哥儿。”


    陆杨摸摸他的头:“真厉害。果然一物降一物,我还怕你吃苦受罪。他们能接受这个事,你又乖,以后日子就都顺当了。”


    别的矛盾都不会比这个大了,陆柳也不会跟人起冲突。真好。


    陆柳再说生意,也期盼着春季赶紧到来,他要捉鸡崽,养鸡崽!


    兔子也不能常常受冻,他现在有四只兔子了。


    “对了,母兔下崽了,我养养小兔子,每天都要跟大峰念叨做了什么,怎么喂的,兔子有什么反应,就怕以后遇见同样的情况,忘了怎么弄。哥哥,我还想多学些字,以后可以记到纸上,怎么看都方便了。”


    老童生太远,得黎峰过去学了,再回来教他。


    陆柳想在县里也学一些,抽空就记。


    这都好说。


    今次要学的字,就由他来说,他自己排序,陆杨让谢岩写下来。


    这都是陆柳嘀咕顺的东西,闭着眼睛都会念,回家好好认,也好好写,慢慢来,以后也是个能写会算的人了。


    临到分离,陆杨给他一个小红包。红包外写着“福”字。这个字陆柳会认,年年过年都看得见。


    他也给陆杨准备了红包。


    今年黎峰给他包了五十文的压岁钱,让他拿着玩。他问过好几次了,黎峰说了,给他的,就是他的。他怎么使都行。


    陆柳拿三十文钱出来,拿麻绳串小串,给哥哥也包个压岁钱。


    陈家那情况,哥哥肯定没有收过压岁钱。


    陆杨看笑了,眼眶发热,跟他推辞数次,把这钱收下了。


    他的小荷包里,又添个宝贝。


    这钱,他不会花。要留着看。


    看着就心情好。


【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