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人情世故(捉) 搭伙过日子


    搬来县里, 铺子可以多开一会儿。


    因都住在铺子里,晚间关门了,附近还有熟客上门来买笋子。


    陆杨都会让他们搭着买些山菌回去吃。冬季最好养身滋补, 这都正月了, 没多时就开春忙碌,再不吃点好的,身体哪里受得住啊?


    陆杨说话很会戳心,开口都是心疼,将心比心。人就听不得心疼话, 一听就心软,当自己真的很可怜, 非要对自己好一点。


    不过这也得挑人,都是熟客, 陆杨知道谁手上松,谁手头紧。


    山菌可以平时打素汤喝,鲜味不用说,吃过都说好。


    山菌也能炒菜吃, 不论是配白菜,还是配肉片,尝过的都停不下筷子。


    要是捉只鸡炖汤喝, 鸡汤鲜,山菌也鲜。鲜上加鲜,能把人的舌头鲜掉了。


    恰好, 今晚家里就吃菌子。


    陆杨好久没换口味, 晚上拿笋子、咸肉,做了个腌笃鲜。谢岩心疼他最近又瘦了些,说什么都要杀鸡, 正好炖鸡汤。


    两个都是汤,怎么下饭啊?他就拿菌子炒了白菜。


    店里新上的山货,他们都吃上了。


    晚上来敲门的人都是走后门,过来一瞧,嘴里都馋,陆杨话赶话的捧两句,原来来买笋子的人,都搭着买了些山菌回去。山鸡也卖了一只。


    今天还没记账,银钱先放着,吃完饭再说。


    鸡汤还没炖好,已有香味飘出。他们一家人坐灶屋里吃饭,房间都太小,吃完被褥都是饭菜的味道,不合适摆桌吃饭。


    陆杨盛了一碗腌笃鲜吃,饭就不用了。


    他最近饭量小,就喜欢吃点热乎的汤菜。汤要少一点,配菜要多一些,尝个味儿。


    他每天还要喝药,药炉在家里煎煮不合适,每天都在后门外的小巷子里生炉子,熬药的时候,人坐门槛上。


    这太熬人了,陆杨想把炉子拿到他们屋里。他们屋里没放食材,也没囤货,被褥沾点药味就算了,反正他身上也有,谢岩习惯了。


    天天熬药,街坊邻居看见也要说晦气。


    “娘,阿岩,我想过了,要是有人问起家里谁生病了,你们就如实说,就说我身子不大好,吃几贴补药,好怀孩子。”陆杨说。


    这是正常的,大家都想家里孩子多多的,怀不上,生不了,就会着急。他补补身子,旁人不会当病,还会讨问方子,问问成效。


    赵佩兰跟谢岩都说好。


    谢岩想把院子里清扫一番,分割三头羊肉,后院血腥气浓。


    黎峰说下次过来,就在寨子里收拾了再拿来,他们这地方小,又住人,天冷还好,天气热起来,要生虫生病。


    院里是泥地,没法拿水冲,冲多了没法走路,陆杨想了想,决定把地翻一翻。


    就两张桌子的地界,拿铁锹铲走沾血的地皮,埋到底下,时间长了算沤肥的。


    既是肥料,就等明天陆林和张铁来上工再说,让张铁铲回家算了。


    他们每天都有灶灰铲出来,往上填填也行。


    这事不用谢岩办,陆杨跟他说:“明天我俩要去拜访一下鲁老爷子,羊腿都留出来了,你晚上再把小册子检查一遍,我们明天过去说事。”


    刻印册子是大事,这头不行,他们就要去找书斋合作。


    以他们现在的条件,直接去找书斋合作,谈不出好价。书册没有销量在前,陆杨再怎么谈,有个状纸压在衙门,金老板都能不松口。


    他就想迂回一下,先找鲁老爷子合作,这头刻印要一阵,到二月里开始售卖时,他们官司都结束了。跟金家兄弟的人情告一段落。


    那时再看销量,销量少,引不起注意。那就算了。


    销量大,鲁老爷子的小作坊忙不过来,顺势就能去找金老板。


    话说在前头:“我以前厚着脸皮找他学本事,是喊过干爹的,后来他不让叫,但我还是把他当干爹敬着。生意不成,还有金老板托底,羊腿就当孝敬了。”


    万不能甩脸色,说难听话。多年情义比金重。


    谢岩不会这样的。他最多没什么表情,或者有些失望。


    饭后,他们睡得稍晚一点,陆杨为着喝药,每顿饭都吃得很少,消消食,就要喝药。烧水的事谢岩来办,让娘歇会儿。


    陆杨喝饱了,不好蹲身,就洗碗收拾灶屋。


    洗漱妥当,就能上炕睡觉。


    谢岩坐炕上,检查他的小本本。


    最近忙,第二册还没写,他抽空看了书,又写了些例题出来。


    他会写文章,最近心境转变,分析之时顺带梳理从前所学,一时技痒,也写了几篇作文。


    他念给陆杨听,陆杨听不懂。


    陆杨的学识,就比白丁好一点,识得一些常用字,懂一些道理,这种成篇的文章,别说听懂了,谢岩跟他细说,他许多典故都不知道,又要往里问。


    谢岩好耐心,他往深了问,谢岩就往深了讲。开始会解释词义,告诉他这个字怎么念,这个词是什么意思,连成一段话又是什么意思,写在这里,用到了什么典故,有了这段典故,这段话的潜藏意思是什么。


    后来他就会先说典故,当个故事讲给陆杨听。


    因为他发现陆杨到了夜里,精神不如从前好,学东西也耗神,不如听个故事,直接睡觉。


    陆杨又好学,没入睡前,总会嘀嘀咕咕问,他问,谢岩就会说。没问的,谢岩就不说。


    陆杨就会挑他错处:“你是没有长进,还是对我没有耐心?以前还会说的,这才几天啊?”


    谢岩通常会选择亲他嘴巴。


    犯困的陆杨很柔软,对他没什么防备,倦倦的,懒得动弹。被亲了,也就睁眼瞧一下,嘴巴多被舔咬几次,他就会少说话。


    他觉得他嘴里有药的苦味,不适合亲嘴。喝药以来,他跟谢岩亲热都少,感觉自己苦苦的,不好吃。


    胡乱聊几句,他就睡着了。


    炕还是烫,夜里谢岩来回挪窝,次日起得早。


    可能是搬来县里,开始新生活的缘故,谢岩起来早,精神却不错。


    他先去灶屋,和娘一起揉面,把馒头和花卷蒸上。


    昨天陆林下工之前,紧赶着包了一笼包子。这个时节耐放,今早一起蒸上。


    包子有了,可以晚点叫陆杨起来。


    今天是第二次挂幌子,谢岩不叫他,自己去前面卸门板,和丁老板打了个照面,借来梯子,把幌子挂好。


    两家相处不错,他俩说话次数却少。


    丁老板看他一天天黏着夫郎,知暖知热的会疼人,就过来找他搭话。


    “谢秀才,今天你开门啊?”


    谢岩会一点聊天的套话,他说:“是啊,今天我开门,丁老板,你吃了吗?”


    丁老板:“……”太直白了吧。


    他说:“我家昨晚吃了羊肉,喝了羊汤,今天我不想吃肉了,你给我拿两个花卷吧。”


    他平常不是买肉包子就是买花卷,总之嘴里要有味儿,馒头很少吃。


    谢岩跟他往来少,都摸清他的喜好了。


    他跟丁老板说:“你家不是有山货吗?可以炒个菌子肉酱,我夫郎说这个很好吃,很下饭。”


    丁老板往他铺子里瞅一眼,突然很想念陆杨。


    陆杨的相公长了嘴巴,也会说话,就是说不到人的心窝里,跟他聊天不舒服。


    谢岩还以为他要看山货,侧步引他进铺子里瞧。


    丁老板:“……”


    真的还是装的?


    谢岩两眼亮亮的,为着开门第一个顾客而高兴。盛情难却之下,丁老板真进来了。


    山货陆杨都分类摆好了,从大伯家定制的方底高筒箩筐,这个摆在桌子上很整齐,可以摆更多种类的货物。


    桌下用石头垫着木板,把这个箩筐放下面。上头则取出样品,供人看样子。卖完了,就从下面拿货添补。


    山菌种类多,一起有八样,陆杨都给丁老板抓了一把。


    山鸡还活着,放在另一边角落的笼子里。笼子里垫了干草。


    笼子上面摆着一张案板,上头有没卖完的羊肉。


    这要摆到外面,让街上过路的人看见,谢岩还没摆出去。


    丁老板肯定不要羊肉了,他买了全羊。


    他来都来了,想着家里要吃,就买了十斤笋子,挑了几样爱吃的菌子捎带上。鸡不要,家里有羊肉,短期不会吃别的肉。


    谢岩还问他:“丁老板,你吃蜂蛹吗?我们这儿有一个。我昨天给我同窗好友送了个蜂窝过去,蜂蛹留家里了。”


    陆杨上门说羊肉到货的时候,没提蜂蛹。


    一个人就一张嘴巴,好货太多,吃不了。


    反正这个季节,东西耐放。他是打算留两天再问的,谢岩一次给问完了。


    丁老板不想要的,但嘴上馋。


    蜂窝难捅,蜂蜜还能搞到一些,蜂蛹就难了。


    他以前去集市上逛,一年到头就见着几个。人家都有老主顾,除非价钱拔高,不然不会卖给生人。


    他转圈出去,到了外面,又回来问价。


    “这蜂蛹什么价?”


    谢岩记山货的数量时,也把价格写上了,他都记得。


    “蜂蛹数量不多,一起二钱银子。”


    二钱银子,相较于蜂蛹获得的难度,不算贵。


    丁老板拿钱买了,一早上的,他也拿不了这些货,谢岩找来空箩筐,给他把笋子、山菌都装好,蜂蛹在上头,用个小箩筐单独放着。


    他力气不大,跟丁老板这个平常很少干体力活的人差不多,两个大人在铺子里搬一筐货,左右邻居的挪个位置,这几步路,都给他俩搬得气喘吁吁。


    丁老板这时饿了,伙计端来茶水,他一饮而尽,把刚买的花卷拿出来吃。


    他统共买了两个,他吃着一个,看谢岩干站着,试探着给他一个。


    谢岩不客气,道谢:“丁老板,你人真好,难怪我夫郎天天夸你。”


    然后他真的吃了。


    丁老板:“……”


    早上挣了钱,谢岩喜滋滋的,等陆杨睡醒了,他叽叽喳喳报喜,陆杨感觉自己没有睡醒。倒头闭眼又睡一会儿,再睁眼,问谢岩:“你开门了?”


    谢岩点头:“对,我开门了,还开张了。丁老板真是个好人,他买了好多东西,还请我吃花卷了。”


    陆杨眨眨眼,感受着心中情绪,竟然是想笑。


    哇,他可真是太爱了。这都能笑得出来。


    他记得,他在陈家豆腐坊的时候,也干过这种傻事,陈老爹回家把他好一顿教训。人变得伶俐,是在生活里做出过很多选择,也承担了很多后果,才会知道怎么做最合适。


    但陆杨发现,日常过日子,不犯错才是少见。


    他觉着这点事不值当生气,也不值当发脾气、教训人。


    他好一阵笑。


    吃药让他精神不好,变得消瘦,但大笑时,他的胃没有强烈的挤压感,一般不会痛。


    是小事嘛,开心就好。


    他起床穿衣,跟谢岩说:“你别惯着我,该叫我起来就要叫我,我习惯睁眼的时候天没亮,之前在村里还能早起,住到县里,一天比一天懒,这怎么行?”


    谢岩不叫他。老郎中说了,养病养病,卧床静养才叫养。


    他们家还没完全好起来,陆杨少不了劳累,下地后就到处跑,在炕上就多歇会儿。


    “娘也让你多休息。”他说。


    陆杨笑笑,把鞋袜穿好,束好头发,出门洗漱。


    今天的药已经熬好了,谢岩早起在门口生炉子,揉完面,跟娘间歇着看火候。差不多了,就拎到廊下放着。


    鸡汤是昨晚炖的,到今早也好了,早上他不吃鸡肉,喝了半碗鸡汤,就着吃了半个馒头。


    然后泡些菌子,空出一口锅,切了肉丁,炒菌子肉酱。


    酱炒了两大碗,自家留一碗,再跟谢岩一起去丁老板那儿,给他送一碗。


    见了陆杨,丁老板的心情别提多好了。


    陆杨就是会做人,比他那秀才相公强多了,还给他炒酱吃。


    有了酱,陆杨说话就能稍微直接一点。


    他说:“丁老板,我跟我相公酒量都不行,这眼看着他要去上学了,我还想攒点银子,今天就不买酒了,改天他入学,我再来买。”


    买不买酒的,是小事。


    丁老板也不靠他们这三两酒做生意,关键是心里舒坦!


    酱刚出锅,还热乎着,丁老板拿勺子挖了一小口尝味儿。


    整体的滋味很和谐,满嘴都是酱香,咀嚼间,菌子的嫩滑,肉丁的嚼劲却泾渭分明。越嚼,越能品出食材原有的鲜味,和最开始的酱香有区别。


    如果说入口的酱香是下饭的味道,那回味在嘴里的原料鲜香就是勾人再来一口的味道。


    丁老板是生意人,手里有闲钱,满县城的食铺,他很少有没光顾过的地儿。


    他看陆杨顺眼,提点他一句:“陆老板,你卖山菌可惜了,你就该卖这个酱。”


    陆杨明悟,他不客气:“多谢,我今儿忙完就炒两锅出来试试看。要是能做这生意,我再给你送两坛子!”


    生意经,可不是银子能换的。


    丁老板笑呵呵,还暗戳戳暼了谢岩一眼。


    要是这个秀才开口,肯定只夸他是个好人。


    丁老板想想心里就堵,索性挪挪屁.股,只看着陆杨说话。


    可惜,今天陆杨有事要办,没法多留。


    从酒铺告辞,他们回铺子里,再跟陆林交代一句,就带上羊腿和小册子出门去。


    县里走动,他们坐陆林家的驴车。


    驴车小,驴子也不显眼,正合适。


    谢岩迟钝,到了外头,才问陆杨:“我是不是得罪丁老板了?”


    陆杨挨着他坐,脸上蒙着面巾。


    弟弟说,今天陈老爹要搬来县里。


    还没确定是那条街,他要躲着点。


    听见问话,他眼睛就看向谢岩:“这算什么得罪?与人来往,总要有点真性情。你要是故意的,丁老板肯定膈应得慌,可我们两家这段时间往来多,他知道你不通人情世故,哪会跟你计较?只是人情往来,不能一直仗着人家体谅就胡来。我俩搭伙过日子,你有哪里做得不好,我过去圆个场,这事就过去了。哪天我有不好的地方,你也会帮我。这才叫搭伙嘛。”


    谢岩还没想明白是哪里说错话了。


    陆杨不往后面分析,只说:“你开始那句‘吃了没’就问错了。”


    谢岩:“……”


    那么早吗?大家都是这样说的啊?


    他长长叹了口气:“哎!”


    陆杨被他逗得直乐:“急什么?日子还长,慢慢来。”


    只能这样了。


    去东城区有段路程,车子走在路上,时不时避让行人,紧赶慢赶的,中午之前到地方。


    鲁老爷子家是个大院子,他就一个小哥儿,招婿在家。


    一家四口住主屋,灶屋是县里比较常见的样式,在堂屋里搭灶,灶台挨着墙,墙另一头就是炕。


    一个屋子两间房,就搭了两口灶。东屋住老两口,西屋住小两口。


    外头的院子里,一个柴房,也当杂物间。另一间厢房就是小作坊。


    他们不是临街的铺面,租子便宜一些。前两年已经挣够银子,把房子买下来了。这就彻底安家落户了。


    鲁家小哥儿叫鲁小水,平常叫他水哥儿。名字听着温柔,也是个爽利人。陆杨没少跟他打交道。


    今天带谢岩上门来,又拿了一条羊腿,水哥儿见状,就问他:“你有事找我爹帮忙啊?”


    陆杨点头:“对,有个生意,想问问你们做不做。”


    水哥儿引他们进屋。


    堂屋都搭灶了,平常都是房里坐。


    夜里睡觉,就把铺盖拿出来,白天都是铺着竹席,随便坐。


    地上也放了椅子,椅子比炕矮,坐上面聊天不舒服,一般都上炕坐。


    水哥儿比陆杨大八岁,今年都要二十七岁了。他爹鲁老爷子也过了五十,须发皆白,已有老态。


    茶水上桌,水哥儿说了陆杨带来羊腿的事,鲁老爷子就让陆杨直说。


    “别跟我绕弯子,没精神听。”


    陆杨让谢岩把他的小册子拿出来,他递给鲁老爷子看。


    “我相公写了本答题的册子,想印出来卖卖看。”


    鲁老爷子翻书时,水哥儿坐旁边跟陆杨聊:“我家的价钱你都知道?”


    陆杨知道,刻印,主要是雕版要的银子多。再小的作坊,手艺在这里,书斋也会找上门来合作,价格不会低。


    雕版按照页数算钱,一页要个三十文到五十文钱,看每页的字数。通常一本书,要个三两到五两银子的雕版钱。


    陆杨现在出不起,他要是给了,谢岩的束脩就没了。


    他想两家合作,或者先赊账。


    书册生意做不成,他还开着铺子,可以填补缺漏。


    鲁老爷子摇头:“杨哥儿,不是我不帮你,县里有几个书斋,你相公是读书人,他知道。我们家这些年生意越来越少,买了宅子落户后,家里也没剩几个银子。你这是科举答题的册子,该要赶在二月前售卖?二月前,我们手里还有个活,这也不好耽搁。”


    做生意,要会用活钱。


    陆杨手里还有一点银子,他能交个定金。


    这本书,裁剪的册子小,但因例题的存在,字数够多,雕版的价钱会到顶,要五十文一页。拿二两下定。旁的就先刻印了再说。


    鲁老爷子也是摇头。


    雕版只是开始,印刷的纸张和墨水都是银子,这不是小数目。


    水哥儿也拿来册子看,跟陆杨说:“你别怪我爹,我家买了房子以后,不知怎的,很难得才有个生意上门,原来合作的书斋也都不来了,说书籍都有雕版,也有自家的作坊印书,用不着我们。前阵子,俗话书斋的金老板得了一本好书,想要雕版刻印,到东边去卖。我家才有个生意做。”


    谢岩抬眸。


    金老板得的书?


    陆杨也诧异了。


    这世界真是小啊。


    陆杨跟他说:“我相公认得俗话书斋的金老板,要是没出错,这本书还是我相公默写的。”


    水哥儿也诧异:“啊?金老板是说这是默写本,是你相公默下来的?”


    谢岩不能确认,背了书籍开头,与他确认。发现就是同一本。


    谢岩“啊”了声,不知作何言语。


    鲁老爷子说:“我这儿刻印过好几次默写本,他们都是东边拿的书,到西边卖。西边得的书,到南边卖。找的我家这种小作坊,别人查也查不到。”


    陆杨:“……”


    难怪乌平之说谢岩被坑了。


    谢岩又“啊”一声。


    水哥儿看看他俩,有所恍然:“上回我去几家书斋问过,他们说好久没拿到好书,难得有一本,也没人能办事,说的是你家相公啊?”


    谢岩算算他父亲生病的时日,差不多就那时,他回村里住。


    他在县里,没交几个朋友,本就沉默寡言,一退就没音讯。后来被闹到退学,他记得有人来找过他,他没什么反应,后来就没什么人来了。


    陆杨抓花生,剥了放到盘子里,说:“这个县城真是小啊。”


    他再次看向鲁老爷子,叫了久违的称呼:“干爹,您看看,我相公也是有本事的人,几个书斋的老板都认可的,他这册子肯定能挣钱。水哥哥会刻印,他相公也会,书斋说二月前的生意,你们赶赶工,来得及的。他们只要雕版,你们就挣个工费,不如我这个。我们抽成分账,一起把银子挣了。你待我好,我都记得,这事没把握,我也不会来求您。我又不是丧了良心的白眼狼,我能坑你吗?”


    鲁老爷子没吭声,等水哥儿把书册翻完。


    做他们这一行的,不提读书多少,常见的书籍都读得通。


    现在读书人上学就是为了科举,他们常年跟科举书籍打交道,也要挣科举的银子,每逢考试的季节,他们也会拿出攒下的程文闱墨雕版,印些书到书院外头卖。


    常年接触,对科举之道,他们也懂一些。


    水哥儿看完,意犹未尽。把书再次递给鲁老爷子。


    鲁老爷子愿意考虑,看得仔细,想想家底,跟陆杨说:“你拿五两银子下定,印书的纸张和墨水就暂时不要你给。”


    陆杨垂眸算账。距离开学还有十天,最近生意好,又能再炒酱挣钱,让菌子的价格高于干菌子,开学之前可以挣回来。


    要是乌平之那头反悔,他能照常送谢岩入学。


    账上货款就不动了,黎峰承担了风险,这头办砸了,他要连累弟弟。他决定从束脩里拿三两出来凑数。


    他答应下来,鲁老爷子眉头舒展,留他们吃饭。


    陆杨不客气,留谢岩在这儿跟鲁老爷子聊天说话,和水哥儿一起去堂屋生火。


    陆杨自小.嘴甜会说话,满街乱跑,各处搭关系,那时见了人就喊,不是哥哥姐姐,就是阿叔阿婶,给他偷学到不少手艺。


    做羊肉就要好手艺,没料理好,羊肉就糟蹋了。


    鲁老爷子爱吃羊汤泡馍,陆杨给他炖上一锅。


    别的羊肉,他一起处理好,以后要吃,直接取一碗热热就好了,炖菜炖汤都合适。


    他今天也带了些笋子和山货来,这都是铺子里东西,来一趟,不能全留下。


    中午做顿饭,让鲁老爷子吃开心了,他俩告辞,转个弯儿,就到了罗家兄弟家。


    罗大勇今天在家,见他俩过来送菜,笑得眉头抖擞。


    “客气什么?店里那点货都要卖银子的,成天往外送,你们这生意还怎么做?”


    说归说,陆杨记挂着他,他笑得眼睛都眯成一道缝了。


    这两头住得近,陆杨过来,也是通个气,把话说全乎,免得两家出门碰见,互相聊一句,发现他厚此薄彼,往后再见,关系有了嫌隙。


    陆杨如此这般说完,告诉他:“我叫他干爹,他没赶我。下回见了你们,肯定要占你们便宜。”


    罗大勇和罗二武两兄弟自小就调皮,鲁老爷子家里木头料子多,他们总摸去鲁家院子里拿小料玩,被鲁老爷子追着骂兔崽子。


    还使唤陆杨去给鲁老爷子说好话,哄鲁老爷子刨木球给他们玩。大木球废材料,鲁老爷子舍不得。就给陆杨做了小木球,指甲那么大。


    小球不好玩,罗大勇拿弹弓玩,就那么巧,那天水哥儿买了一坛酒回来,刚好被他的木球射中。酒坛子碎了,酒撒了一地,碎片里就剩一颗木头珠子。


    陆杨从那天起,不能叫鲁老爷子干爹了。


    但鲁老爷子出门一趟,见了罗大勇,都要叫他小崽子。


    罗大勇摆手,不在意:“他一把年纪,惦记儿子,占便宜就占便宜了,我也没少占他便宜。我家几个木碗还是他刨的。”


    这事说定,他们就能回家了。


    谢岩要留一会儿,找罗大勇说话,问他怎么强身健体,锻炼体魄。


    “我这身板太弱了,罗大哥你教教我。”


    罗大勇:“……”


    心是好的,说话怎么软绵绵的,叫人起鸡皮疙瘩。


    罗大勇跟他说:“你体力太弱了,学别的都白搭,家里挑水劈柴的活先干上,体力练出来,你想学什么,我都教你。”


    男人么,先在家里干干活吧。


    家务活都没干明白,练什么身体。


    陆杨听着偷偷笑,也不告诉他家状元郎实情,回家路上,看见谢岩就要笑一笑。


    谢岩不明所以,和他一起笑。


    嘿嘿。


    第62章 挣钱啦(捉) 小两口~


    正月初六开始, 黎峰去帮陈老爹搬家,连着忙了三天。


    陈老爹再不想回村了,又极尽节省, 家里的东西能搬都要搬。他俩加起来就两辆骡子车, 车板那点大,来回还有路程,一天跑很多趟。


    黎峰顺道去找陆杨,跟他说了陈老爹的铺面位置。


    往南边搬去了,从村里过来要走挺远一段路, 跟陆杨的铺子隔得不算远,有个七八条街的距离。


    陆杨心中了然。


    陈老爹是个爱面子的小气鬼, 从前的作坊就好几次搬家,最后搬到了离村子最远的东城区。穷人走不了太远的路, 村里的穷亲戚想找他都难。


    他在东城区把家业弄没了,重新盘下铺面,不想回去丢人,被人打趣, 还是想远着穷亲戚,这又往南边去了。


    作坊新开张,家里肯定忙, 陆杨也有事忙,最近没法出街吆喝,零散卖货, 点头应下, 就把这事搁置一边。


    他俩碰面,陆杨给他结了一部分货款。


    主要是野味的,羊、山鸡、野兔、蜂蛹, 都卖完了。


    蜂蛹出给了丁老板,山鸡自家炖了一只,余下卖了。


    野兔卖给其他熟悉的老板了,羊肉除去丁老板的全羊,陆杨留了一条腿,再有一条腿的人情,旁的零散卖肉,一斤两斤的割,也都卖完了。


    山菌卖得慢一些,笋子卖得快。


    冬季的菜都会贵一些,雪后的冬笋难挖量少,陆杨没贱卖,是八文钱一斤往外卖。


    这个价位,注定来买的人都是少量拿。顶不住县城人多,再有丁老板这种有钱人,这两天卖了两百多斤。


    陆杨一次给他结清,后边再卖笋子,就都是店里的收益。


    统共三百三十二斤的笋子,黎峰抹零,算三百三十斤,货价有两千六百四十文钱。


    山鸡和野兔是论斤买,鸡的价格一般是十二文到十四文一斤,陆杨照着十三文一斤来卖。以获取难度而言,山鸡比家鸡难得,但家鸡都留着下蛋,一般人家舍不得卖,这方面来说,山鸡又显得常见。价格相差不多。


    山鸡有六只,称重是二十六斤三两。陆杨自家炖的一起算钱。有个零头,他凑足一文给。山鸡是三百四十二文钱。


    野兔价格比山鸡高一文钱,十四文一斤。黎峰刻意留活的,射杀的不多,拿来的只有三只,有十四斤七两。陆杨凑足零头,算两百零六文钱。


    蜂蛹卖了二钱。


    羊肉是按照十八文一斤卖的。他们猎的羊,去毛以后,一般是四十到六十斤左右。


    羊头可以祭祀用,这东西有固定买家,除却丁老板的全羊,另两个羊头是黎峰自己卖的,不用陆杨结算。


    牲口有出肉率,还有内脏压秤,内脏跟羊肉不是一个价,是按照八文钱一斤卖的。


    这处的账复杂,陆杨跟他单独算。丁老板的全羊有七百五十文。另两头羊撇去自留的肉,不算内脏不算头,留了五十二斤肉,这里是九百三十六文钱。内脏有个二十三斤,一起一百八十四文钱。


    这些一起有个五两多点,在野味上,陆杨不是论斤拿货,是跟他们算抽成,不多,半成。


    零头给他算进来,有个两百六十三文的入账。给黎峰的是四千九百九十五文钱。差一丁点就五两银子了。


    陆杨说:“你们这还是挺挣钱的。”


    黎峰没谦虚:“日常上山,山鸡野兔总能打几只,一天能有个一百多文钱。”


    再不济,也能捉几条蛇,挖些山货回来。他反正是不会空手的。按天算,不合适,按月的话,一个月能有个三两多。


    陆杨跟他再说个生意:“木柴我这儿也要,一年四季都要,你时不时给我送一车两车的,照价给。”


    送来他这里的,肯定是劈好的木柴。


    黎峰出了力气,他就不压价了。


    这事好说,陆杨又跟他换了一辆板车。


    马车配置的板车实在太大了,他们现在花销大,去找木匠买一辆小板车,他舍不得花钱。黎峰平常就走大道、官道,进县里,没一会儿就到他铺子里,可以用大车。


    两头换一个,省点银子。


    钱账算清,换车的事就让谢岩跟他说。


    后院小,紧挨着人住的屋子旁边搭着畜棚,把马养得好好的。


    车子在畜棚外头,搭着草席遮挡雨雪。


    黎峰还是馋马,过来没看车,光顾着看马了。


    他问谢岩:“你有门路能买到马?”


    谢岩没有门路。


    他学会骑马,还是因为县学有马,书生都要学,那时都是排队学,下课之前,多得是连马都没摸到的人。


    他文章写得好,县学的先生们喜欢他,常让他先骑马。那时他哪里会问怎么买马?


    他说没有:“这是我朋友借给我使的。”


    黎峰对他很失望:“亏你还是个秀才,这点门路都没有。”


    谢岩:“……”


    他踩黎峰痛脚:“不像你,连马都没有。”


    黎峰拍拍马脖子,越摸越喜欢,说:“你这是借来的,说起来你也没有马。咱俩半斤八两,一个样。”


    黎峰还记得挣钱的事,又跟他攀比一回:“我今天挣的能有五两银子了,你呢?”


    谢岩:“……”


    他刚让夫郎给他花了五两银子下定印书。


    他会算账,他跟黎峰说:“你这还要分给别人,又不全是你的。”


    黎峰:“……”


    对,银子就怕分。一分就没了。哎。


    他换了板车,陆杨给他装了一小坛子的山菌肉丁酱,给他讲了怎么做,让他回家告诉陆柳。


    陆杨一个人炒酱,挣不了大钱。弟弟在山里方便,还有婆母帮忙,他们在山寨里搭伙,能把这个生意做起来。


    黎峰听懂暗示了,他沉默一会儿,跟陆杨道谢。


    从铺子里离开,黎峰再去拿些油盐酱料,补补货,就能回家了。


    寨子里,陆柳正在收拾小铺子。


    木匠家送来桌子了,全是木板和桌腿,平着搬到铺子里,才给他装好,也给他摆好位置。


    照着黎峰说的样子做的,样式简单,带隔层和小抽屉,平时放货放钱方便。


    摆中间的方桌没有做,这个黎峰就会,等他忙过这几天,会抽空做。


    陆柳手里银子少,木匠去找陈桂枝拿钱,他就把货物再理理。


    扫地到酒坛子附近,陆柳记起来要做打酒打油的勺子,又追出来,跟娘说了这个事。


    木匠还没走,他没跟木匠说,先跟陈桂枝说的,陈桂枝听着,瞅他一眼,答应了,顺道就跟木匠讲了。


    这头说定,陆柳不凑在这儿,又回小铺子里忙。


    顺哥儿打了一桶水过来,里里外外把桌子都擦擦。


    这是他们家的小铺子,他跟陆柳一样有干劲,干着活,嘴巴不停,一直跟陆柳说话。


    “大嫂,大嫂,我们家以后会不会卖头绳和针线啊?胭脂水粉卖不?我看他们去县里,都爱看这个。”


    陆柳都没逛过几次县城,上回跟姚夫郎一起赶集,知道姚夫郎爱看。


    他说:“爱看不一定买呀,我们还是要实惠点。卖卖吃喝。”


    顺哥儿听了,仔细想想,他确实是看了不买,然后大笑起来:“嗯嗯,你说得对,大嫂,你太会做生意了,我就不行,要是让我来,我能把这铺子整得花里胡哨的!就是不挣钱!”


    陆柳没想到,他还能被人夸奖会做生意,笑成了小傻子,扫地都更卖力了。


    扫完以后,他也跟顺哥儿一起擦桌子。


    黎峰说要再弄两口大缸回来,可以装米面。


    山下潮,常这样放木板上,容易受潮生虫。


    有了大缸,他们打扫也方便,就像别的大坛子一样,都能擦擦除尘。


    家里的酒坛子可以拿到酒铺子里回收,一个坛子两文钱。


    大多都不回收,就留着自用。做酱菜,或者装别的。


    陆柳看看空坛子的数量,想跟家里商量商量,下回拿大坛子酒。


    酒铺里有五十斤一坛的酒,这个坛子大,拿回来放米面刚好。省得买坛子。


    今天中午黎峰不回家吃饭,陆柳收拾完小铺子,就领着顺哥儿去做午饭。


    家里有豆腐,有笋子,还有山菌,羊肉还有一些。


    最近各家轮流吃酒,到今天才缓了下来,都想吃点清淡的。


    陆柳就拿豆腐炒青菜,再清炒个竹笋,又拿山菌打汤。三个人,两菜一汤。没弄咸菜,酸萝卜吃完了,还有一坛子在新村,都分家了,特地去新村拿酸萝卜,让人笑话。


    陆柳实在喜欢吃,小小暗示了一下陈桂枝。


    “娘,你做的酸萝卜好好吃,我以前都没吃过这种样子的酸萝卜,一天不吃都惦记。我还跟大峰说,想找你学怎么做萝卜,你待会儿有空教我吗?”


    他不知道,他这话跟明示没差别。


    教他做酸萝卜,待会儿就做,馋得一刻都等不了了。


    顺哥儿都听笑了:“你擦擦口水,口水都要流到碗里了!”


    陆柳一惊,还以为真馋得流口水了,赶忙抬手去擦。根本没有。


    他干笑两声,还是眼巴巴望着陈桂枝。


    陈桂枝答应了:“你俩下午抽空,多洗些萝卜切出来。”


    陆柳笑了。


    真好,他要多弄些酸萝卜!


    下午院子里热闹,姚夫郎日常叫人来玩,陈桂枝也是交友广阔的人,他俩在,院子里的人就没少过。


    这两天日头好,正好能坐院子里。


    方桌还是要早点做出来,不然等哪天天气不好,大家没坐的地方。


    陆柳洗了两大框萝卜,跟顺哥儿一顿切。


    下午黎峰回家,院里满满当当的人,吵得他耳朵都疼了。


    他进院子都难,牵着骡子左移右转。


    地方挤,一下就显出他的车子大了。仔细一看,车子都是新的、没什么破损的木板。


    大家伙一问,知道是陆柳的哥哥给他换的,都说这哥哥好。


    他们都听说了,陆柳跟他哥哥长得很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说起他们感情好,都要说两句到底怎么个一模一样,也会问黎峰:“大峰,你会不会认错夫郎啊?”


    黎峰只可惜,不能给他们一人踹一脚。


    黎峰回来了,陆柳就能暂时放下萝卜,擦擦手,过来迎他。


    满院子都是人,这也没有到饭点,他还来迎,黎峰这个厚脸皮都不好意思了,嘴里说着不要不用,笑得眼角眉梢都压不住。


    陆柳觉得没什么,他跟着帮忙,把车上的货卸了。


    都是些坛子,大的、重的,黎峰不用他拿。有小坛的山菌肉丁酱,让他拿去尝尝:“你哥让我给你捎带的。”


    陆柳欣喜,抱着坛子闻了闻。


    坛子是用木塞封口的,只有一点浅淡的香味在外面。


    一路风吹,早都凉了,坛子外都摸不出温热。


    他拿到里屋放好,去灶屋取水,让黎峰用热水洗脸洗手。


    这也是平常。之前,黎峰回家,陆柳都这样招呼他,把他招呼得很舒坦。


    落别人眼里,都是打趣。姚夫郎还说:“你对他也太好了,让他自己打水去!”


    陆柳没觉着有什么,大峰在外头奔波辛苦,他在家里,各处的活都不急,男人回来了,就空出手忙一圈。


    这也不算累,他也爱围着黎峰打转。


    他心里不觉着有什么,在打趣声里,还是红了脸。


    黎峰回头把大门关上了,隔绝了院里人的视线,结果他们声音更大了。


    “呀,你们看看,果然是小两口,大白天都关门!”


    陆柳刚才在切萝卜,手冰冰凉的,被黎峰抓着摁到热水里泡着,不一会儿就暖了。


    他望着黎峰傻呵呵笑:“娘说教我做酸萝卜,我跟顺哥儿一起洗了好多萝卜,家里没什么存货了,这个冬天,终于要把萝卜吃完了!”


    菜地早就空了,黎峰也有阵子没掏粪,可以挖坑积肥,等开春再种点别的菜。


    他在水里捉着陆柳的手揉捏,问他想吃什么菜。


    陆柳常吃的是韭菜和豆角,韭菜一茬茬长,方便实在。豆角也是,能长好多,吃不完的就做酸豆角。


    也会吃茄子,不过茄子吸油,他不爱弄。做出来没几次好吃,时间长了,就不爱吃了。


    春天还种点瓜,到夏季就能吃了。


    黎峰都应下:“行,都给你种上。”


    陆柳也会种菜的,他在家有帮忙。


    “我跟你一起种!”


    黎峰记得他担忧过茅房的事,逗他,说:“你挑粪肥吗?”


    陆柳皱皱鼻子,都闻到味儿了,不喜欢。


    他跟黎峰说:“我挑不动,不过我以前出去捡过粪球,你捡过吗?”


    黎峰没有捡过,但他有半夜偷粪的经历。


    陆柳呆滞:“啊?”


    他知道有人偷粪,他家就常因粪肥的事跟人起冲突,这是为数不多的,家里会跟人闹的事情。


    本来就人少,没什么肥料,再被人把粪肥挑走,来年的收成不用指望了。


    他一时不知怎么说黎峰,怎么大峰也去偷粪呢?


    黎峰跟他讲:“我们那时候是去县里偷的,村里没法偷,都在自家院子里,也都养了狗。县里人上茅房都要钱,自家的粪桶需要花钱倒。我们那时候就悄悄去县里弄。为着一点肥料,费尽心思,到处躲着。


    “下午出门,夜里随便找个胡同裹着席子凑活,天蒙蒙亮的时候,跟县里收夜香的人抢时辰。等他们出了城门,我们过一会儿就跟上,说是一起的,然后混出城门。好不容易来一趟,我们不能一车就走,就在官道附近找荒地挖坑,把车子清空,先积肥,盖土盖草做遮掩,不能让别人偷了我们积好的肥。


    “县里人也不是傻子,一下好多粪车经过,肯定有鬼。所以去偷粪的人不能太多。别人也想偷,要跟我们抢。我们为此跟寨子里好几户人家打过架,说出来都让人笑话。别人打架都是抢水源,我们打架是抢粪。后来我就不干这事了。”


    陆柳更加呆滞。


    还能去县里偷,他以前怎么没想到?


    早知道,他也去偷。


    这样地里能多长些粮食,家里日子就能好过一点了。


    黎峰以为他被这事臭到了,正好水温凉下,他把陆柳的手一起拿出来,用棉帕给他仔细擦干,指缝都印干了水分。


    “你还做酸萝卜吗?”


    陆柳回神:“做啊,酸萝卜好吃,我老早就馋了。”


    黎峰:“……”


    刚不是在说偷粪的事吗。


    既然陆柳不介意,他就再说了山菌肉丁酱的炒制方法:“你哥让你试着炒酱,我们在山寨里找人搭伙,多炒一些,做成了,也是个生意。”


    陆柳瞬时干劲满满。


    “菌子酱可以卖钱?那酸萝卜是不是也能卖钱啊?”


    萝卜便宜,做成酸萝卜,又是盐又是姜蒜醋,肯定会贵一些。


    不知县里有钱人吃不吃酸萝卜,这个真的好好吃。


    黎峰也不知,以前没卖过。


    他说:“先积着,积好以后,我带两坛子过去。给你哥送一坛,留一坛卖卖看。”


    他俩在屋里说上话,聊起来没停歇。


    外面的声音一时半会儿听不到了,等顺哥儿来敲门,黎峰直接就打开,他俩衣衫完整,还在堂屋里坐着。


    小年轻,脸皮薄,过来人就爱打趣。


    门一开,就有人问他俩在屋里聊什么。


    陆柳是想挣钱的,他说:“我跟大峰商量着,下回带些酸萝卜去县里,看能不能卖钱。”


    银子是正经事,大家一下就把炕上那点事忘记了,转而问酸萝卜怎么卖钱。


    这东西不好说,还没卖过。再说萝卜,各家都是晒的萝卜干,炒出来是姜黄色,不像陈桂枝做的酸萝卜,白白的,跟新鲜萝卜一样,味道特别,酸甜脆爽,好多人想学,她都没教。


    陈桂枝这时才跟黎峰搭上话,问他:“你老丈人的作坊开起来了?”


    黎峰点头说是:“开起来了,昨晚都住县里去了,家里就一点杂物,我今早帮着搬完了。”


    坐他们院里的人,脸色各异。


    以前好多人说他们家花二十两下聘,是打肿脸充胖子,为着脸面砸银子。


    现在怎么说,老丈人又开起作坊了,夫郎也有哥哥在开铺面,自家也在寨子里做起了生意。


    从前都是散卖的山货,他们能大量收货了。


    野味都不用一天天赶着去卖,可以有个铺面寄存。


    连酸萝卜都能卖了。


    这银子花得值。


    就连陆柳这性子,他们瞧着也好,哪有什么彪悍样?看他这一天天笑眯眯的,做什么都麻利,也不埋怨,又不比较,和他待一起都心情好。


    有人问陈桂枝:“是谁说你家定的是个悍夫郎?这挺好的啊!”


    陈桂枝眨眼不认旧账,给两孩子铺路。


    “我哪知道?你们就看我对大峰的事有多上心就知道了,不是好孩子,我能给他说亲吗?就看中他体贴了。怎么可能是个烈脾气?”


    是这个理。


    没谁给自家找炮仗的。


    姚夫郎说:“是二田媳妇说的,她还跟人说,这亲事肯定成不了。”


    是二田媳妇传的话,那就不可信了。


    日落西山,大家收拾收拾东西,各回各家。


    嘴闲聊起他们家的事,都说陈桂枝眼光好,给黎峰娶了个好夫郎。


    又说陆柳能干体贴,把黎峰招呼得,眉毛都要飘上天了,笑起来跟二傻没区别!


    再说他家的日子,无一不是羡慕。


    家里有个会经营的人,就是不一样。


    这才多久啊,好日子都在路上等着了。随便走走,都能挣得金银满手抓。


    陆柳晚上取了一碗山菌肉丁酱炒炒热了,端上桌算个菜,大家一起尝尝。


    陆杨炒酱,偏爱酱香,取用大酱很舍得,要的就是入口那一瞬,让人感到香的滋味。


    既然是酱,味道必然会浓厚一些,这样够味儿,可以下饭。但他预处理过山菌和肉丁,让这两者裹足酱汁又没完全入味,细品之中,自有食材的鲜美。


    他们一家四口吃着停不下筷子,中途,陆柳又取勺子,挖了两勺出来。


    陆柳想试着炒酱,家里人都没意见。


    这样好吃的酱,卖不出去才有鬼了。


    晚间,陈桂枝出来倒洗脚水,跟黎峰打了个照面。


    她跟黎峰说:“你在柳哥儿手里留点银子,你俩过日子,夫郎要学着管家。他心思向着你,不用防那么紧。”


    黎峰叫冤:“我给了,他让我拿着。手里就留几个铜板花着玩,他不常出门,出门都跟我一起,不想拿钱。”


    陈桂枝:“……”


    “你让他学着拿,我能帮你们管多久的家?”


    黎峰应下了,回屋银钱没说两句,夫夫俩就吃上鸡了。


    今晚是翻看到了姚夫郎推荐的那本书,陆柳装模作样挑选,选了能很深的图画。试过了,姚夫郎没说虚话,真的很深。


    第63章 状告公堂 他从今以后,可以顶天立地的……


    初七衙门开工, 到初八才有信儿。


    初九的时候,金师爷来了一趟,让他们准备上堂。


    这一宿, 陆杨跟谢岩都没睡着觉, 夜里实在睡不着,他俩起来揉面做包子,结果碰见赵佩兰。她也没睡着。


    哪知道衙门没个准头,初十的时候没人来唤,到了十一, 罗大勇才兴冲冲来唤他们上堂去。


    谢岩有秀才的衣袍,都太薄了, 不适合这个季节穿。


    裹在棉衣外头,不伦不类, 太装样。


    陆杨早想过了,这是告状,就把谢岩的旧棉衣掏出来,让他穿上。


    脸洗干净, 头发梳好,面相瞧着精神就足够。穿着破烂一些没事,这样才符合被欺压的形象。


    衙门有二门, 平常审案,百姓进不去,也不敢轻易在外张望, 总体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


    今天一家三口都过去, 陆杨提前跟陆林说好了,这几天可能有事出门,让他跟张铁看店。


    衙门开门的时辰, 比街上的商铺晚一点,他们出发时,陆林已经到了。


    这头无话,他们一行人半走半跑的去衙门。


    状纸已经递上去,还要再等上溪村的人被捉来,到的时候,县官还没坐到堂上,他们需要在外等一等。


    罗大勇领他们去金师爷的值房坐,金师爷把状纸念了一遍,问谢岩:“谢秀才,以上有无错漏?”


    这份状纸,谢岩都会背了,绝无错漏。


    状纸之上,陆杨跟他商量过好多次,谢家三个叔伯和村长张大石是绝对不能轻饶的,尤其是张大石和谢四财。


    这两个人,一个是起因、是源头,一个是助力的帮凶,不然他们母子不会过得这样惨。


    别的村民,哪怕是像傻柱和二喜家那种闹得大的村民,也不能捉来办了。民众是会被煽动跟风的,他们现在已经退了,愿意说谢岩的好话。要是捉了他们其中之一,别的村民心中惶惶,说不定会被谢家的族亲还有张大石的家人煽动,过来倒打一耙。


    人言可畏,发声的百姓多了,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这样就挺好。


    他们在值房等了快半个时辰,清早去上溪村捉人的衙差才带人归来。


    上溪村也有村民跟来,主要是谢家的族亲和张大石的亲人。再有傻柱和二喜的家人。


    这伙人不敢进衙门,又实在好奇,前门后院的转悠张望。


    衙门寂静,在外头不出声,可以依稀听见一些话。


    本县的县官也姓张,说起来跟张大石是本家。


    张大人体貌端正,面相方阔,瞧着很正派,惊堂木一拍,地上跪一片。


    秀才有功名,见官不跪。余下人都跪了。


    陆杨跟赵佩兰还在值房待着,等传唤,没去衙门里挤着。


    谢岩懂规矩一些,作揖行礼后,只等张大人问话。堂下跪着的四个人却胡乱喊冤,扰乱公堂,一人挨了三棍子,老实了。


    张大人看向谢岩,眼睛把谢岩打量了个遍。


    他已经听金师爷说过,这是个读书的好苗子,自入学起,任何考试都是拿的魁首。


    说起谢岩的名字,他有印象。谢岩考秀才,其中一份卷子还是他出的,他批改过。


    县官治理一个县的民生,人才培养也是政绩之一,县学那边的事,张大人很少插手,因为培养人才实在太难,指望这处,就跟指望祖坟冒青烟一样。


    像他本人,也是科举入仕的。他知道难度,没把秀才功名看得太重。


    没想到,县里仅有的一根好苗苗,差点被人祸害没了。


    他不指望,也没说不培养啊。真是岂有此理。


    再看谢岩这一身破棉衣,人收拾得精神,衣衫破烂,看不出半点书生样,也是可怜。


    他让谢岩先说。


    谢岩是递状纸的人,先“告状”,再看看这些刁民如何喊冤。


    这是年前就开始准备的事,谢岩无法不想。他过心太多遍,如今置身公堂,两眼婆娑,开口就哭了。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这两行热泪,看得张大人心有所感,与他说道:“你说,有什么委屈,本官为你做主。”


    谢岩再次作揖,声音哽咽:“学生要谢谢朝廷,张大人治下有方,让我每个月能领些银钱和米粮,让我和我娘有口饭吃,不然我们早被逼死了!”


    这都是虚话,那点银米,根本不够养活两口人。


    不过他肯捧,还这样真情实感,张大人爱听。


    谢岩又道:“我本不想来衙门叫苦,拿这些琐事来烦您,可我实在没法子了。家里的田都没了,银子也没了,东西都被抢了许多。我从县学退学了,还想继续考个举人报答乡里,给县里争光,可他们把我的束脩也抢了!我这个有功名的秀才尚且如此,他们平常又怎样欺负其他乡亲?报官都不怕,还让我只管来,我真的走投无路了!”


    他受的委屈,状纸上明明白白,一条条都是控诉的罪状,让他再说一次,是给旁人听的。


    谢岩的马屁拍得乱七八糟,却好巧不巧的把张大人高高架起来了。


    他说:“今天上了公堂,大人肯让我诉说委屈,我才知道头顶有青天,我这心里都踏实了,我原来看他们这样嚣张,没指望这件事有结果,就想来试试看。张大人,您要为学生做主啊!”


    官场打转的人精,哪有听不懂的?


    这群刁民不把他这个县官放在眼里,也不把朝廷放在眼里。秀才可欺,乡民亦可欺。


    他都是青天大老爷了,他能不秉公办理吗?


    他让被告说话,先问村长张大石:“谢四财闹灵堂,逼迫孤儿寡母之事,你可知晓?”


    张大石冷汗涔涔,在家就已想清楚,谢岩他们一搬家,他就私下联络了谢老大和谢老三,不论如何,先把脏水泼到谢四财身上。


    他说:“草民也是被骗的!他当年来找我,叫苦喊冤,说他二哥死了,欠他的田地都没处要说法了!我看他的哭得可怜,想着谢家还有点家资,才为他做主的!”


    哪知道谢家三兄弟是团结对外,他们一根藤上长着,没被张大石挑拨到。


    他们一齐咬死了张大石,说当年就是张大石拿村长的小小职权施压,不给他办事要银子,就要把他们家的儿子都捉去干最苦的徭役,这才被逼无奈同意的!


    张大石大惊失色,他在村里确实是这样作威作福的。


    村长的权利没有那么大,但村里人要出远门,需要他做介绍。县里要徭役,下派到每个村子,都要固定的人数。谁家去,去几个人,张大石可以运作一番。


    他不承认:“你们拿了银子拿了田,好饭吃着,好日子过着,现在来赖我?我逼你们享福吃肉的?我要是逼你们,为什么我自己不过好日子!”


    谢家三兄弟依然咬死,这些年他们占了污名,但好处都给了张大石。


    张大人看着状纸,听他们互相攀咬。


    如今明了一样,张大石或许没有拿钱,但纵容、加入肯定是有的,他无处狡辩,只说没拿田产和银子。


    而利用这点小小职权,欺压乡民的事也明了,他甚至不敢多说。


    张大人卸了他的村长职权,择日另选,先押到大狱里,等候发落。


    这是衙门解决事情的常见方式,人到了大狱,家里就会想法子掏家底。


    随他什么罪过,不扒下两层皮,别想全须全尾的出去。既然没判刑,也没处死,谁也说不了县官一句坏话。


    眼见张大石都下狱了,谢家三兄弟哑了声。


    张大人审问有一套,他问谢老大:“你知道你兄弟闹灵堂的事吗?”


    这是刚才问张大石的问题,回答不好,已然下狱。


    谢老大没有二话,转头就把谢四财卖了。


    他把谢四财卖了,谢四财的罪状就板上钉钉。


    张大人再问谢四财:“你兄弟前脚包庇你,后脚却说你闹灵堂,逼迫孤儿寡母,谣传债务,张口就要田要银,你有什么说法?”


    谢四财攀咬了谢老大。


    他还说了陆杨带人抢砸,强抢良田之事。


    张大人看向谢岩,谢岩说:“我们两家有冲突,不是他说的这样。我们家要是立得起来,哪会闹到今天这样活不下去的地步?”


    是真是假,张大人不深究。


    兔子急了还咬人,这事深究起来,今天办不完差。


    他把谢老大办了。


    余下一个谢老三。


    张大人只说一句:“坦白从宽。”


    谢老三招了。


    他们三个都招了,公堂不休。


    张大人传了赵佩兰过来问话。


    赵佩兰还是老样子,一提起当年往事,就需要从头细说,才能梳理清楚,无法跳出事件顺序,让她说什么就说什么。


    她一句句诉说着,悲从心来,讲到谢四财非说她故意把男人伺候死的时候,已经泪如雨下。再讲到他们闹到县学,把谢岩闹到退学,哭到近乎昏厥,再说话,都是求青天大老爷给她做主,给他们母子做主。


    谢岩去扶她,她执拗地砰砰磕头,比喊冤的还用力,不一会儿就额头见血。


    张大人委派两个衙差把她扶住,再传唤了陆杨过来问话。


    陆杨是谢家新娶的夫郎,从前往事不提,只说乡民被挑拨着闹婚。他吓坏了,也咽不下这口气,说要报官,这些人都不怕,让他们只管去报官。


    话题回到最初的原点,这个村子,在张大石的治理之下,已经不把张大人这个县老爷放在眼里了。


    张大人再让衙差去传唤村民过来问话,这是必要的证人。


    村民就是来看看情况,想知道怎么判,来的都是跟谢家有点关联的人,上堂以后,二话没说,先骂谢四财,再骂张大石。


    尤其是孙二喜的家人。他们骂张大石骂得有理有据,“他还到我们家要钱,说什么都要我们拿出五两银子!我们就是地里刨食的人,哪有这么多银钱?他说要是不给他,来年就让我家二喜去干徭役。干徭役也没钱啊!他就说,让我们给他拿二两银子。天老爷啊,这不是要我们的命吗!”


    村民们口头说话不清楚,讲一件事,绕半天才能说到重点。


    张大人当县官多年,早有经验,拿起状纸慢悠悠看,听他们胡乱说一通,终于说起当年旧事。


    原来谢岩的爹也是秀才,和兄弟们的旧矛盾是因田产挂名免税之事生起的。


    再后来回乡养病,几个兄弟见不得人好,成天上门去闹。活生生把人气死了。


    张大人放下状纸,拍响惊堂木。


    “大胆刁民,草菅人命!来呀,把他们都押去大牢,听候发落!”


    这可真是大罪。


    是金师爷说过的,从重发落。


    陆杨跪在赵佩兰身旁,抱着她,不让她继续磕头。


    听见这句,他手臂更加用力,侧头仰望站在他们身侧的谢岩。


    谢岩这身破旧的棉衣都变得挺括了,压在他肩背的大石头被砸碎,他从今以后,可以顶天立地的做人了。


    金师爷写好供词,上堂问话的人,都要签字画押。


    谢岩这一家的三口人,都会写名字,陆杨怕以后身份暴露出事情,假装不会写字,只摁了手印。


    别的人也是摁手印。


    这件事结束,他们在衙门不多说,到了外头,罗二武在门口等他们,给他们小声嘱咐:“金师爷这两天不见你们,你们照常做生意,以后有好酒,惦记着给他捎带两坛子就行。”


    这就是谢礼。陆杨听明白了,也记下来了。


    正好照顾一下丁老板的生意,两头的人情都全了。


    他低声问:“二哥,要是他们到我铺子里缠着哭闹怎么办?”


    罗二武已经招呼过衙门的弟兄了,这几天会经常到他们铺子附近巡街,村里人胆子小,来几次,就不敢跟他们打照面了。


    “他们身上又干净了?你没把他们一起告到衙门,都是你手下留情。再敢来,就让他们去大狱跟人作伴。”


    他还给陆杨带来一个消息:“鲁老爷子在雕版了,他是老手艺人,手上活快,一刻钟能有三五个字,这两天紧赶着把你送去的册子刻了几页出来,让我找机会问问你,到时用什么纸墨。”


    陆杨直说:“最便宜的。”


    他们没钱了。


    陆杨也突地想起来:“陈老爹在南边的大沟街开了豆腐坊。”


    罗家兄弟都认得陈老爹,这头要说说。


    罗二武应下:“不碍事,他那性子,要装作不认得我们。”


    赵佩兰额头还在淌血,这头不多说,离开衙门,陆杨跟谢岩左右扶着,抓紧把人送到医馆包扎。


    她不知痛,拉着谢岩就掉眼泪。见了陆杨,又说谢他。


    这模样看得人心疼,从医馆回铺子里,陆杨把她送到屋里歇息,今天没旁的事,生意就暂且放一放,和谢岩留屋里陪着她。


    上堂的时辰快,他们不知过去了多久,陆林记着呢,抽空给他们下了三碗面条,让他们先吃点东西填肚子。


    陆杨这才出来,跟他说话,留谢岩在屋里看顾着赵佩兰。


    他打算找个机会,跟陆林说说陆柳的事。


    这是个信得过的人,对他和陆柳的性格有疑惑,也不会主动说出来。


    他还跟陆林说:“今天你们辛苦了,晚上下工早一点,跑一趟陆家屯,跟我两个爹说一声,我们这两天还是忙,可能要正月十五回家一趟。到时就不走了,在家里住一晚。然后你叫大松哥来县里,最近编的草席竹席都带上,我跟谢岩要留几张,余下的,就让谢岩领着他,去一趟义庄,把这生意做了。”


    陆林应声,悄声问他:“张大石被下狱了?”


    谢岩这间铺面的位置,在村里不是秘密。


    今天张大石的家人来了,知道张大石送去大狱以后,急忙忙来找张铁,想要他们两口子帮着劝一劝。


    他跟张铁劝什么劝?两家多年没有往来。还能掺和这种事啊?


    陆杨点头,嘱咐他别瞎插手。


    “县老爷定下的,我跟谢岩也得听。这又不是村口的老爷子,今天说话明天改。回家你也要跟家里人讲道理,别被张大石家的人闹不明白,转头过来找我闹,这事没得说。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至于村长选谁,陆杨也不管。


    他私心来说,肯定想帮着自家人。张铁的爹就不错。


    可他们不能提,今天是告状的,提了举荐之事,告状就有水分了,像拉帮结派的。


    陆林也这样想,只希望家里人能懂得避嫌,不要闹腾。


    至于村长,芝麻大点小的职位,随便吧。


    下工早,就关门早。


    陆杨今晚炖了羊汤,一家人都吃点好的。


    这几天就等着这事,大家都没吃好喝好,夜里都睡不着。


    他炖出羊汤,赵佩兰尝出了味儿,说好吃,羊肉都吃了好几块。胃口比从前好。


    今天大哭好几场,她淤堵的心绪通了,能品出好滋味了。


    这是喜事,陆杨又舀了酒来,一人一个碗底,喝两口庆祝庆祝。


    谢岩今天高兴,一个碗底不够喝,想再补一碗。


    陆杨不让他喝多:“我炖了羊汤,你多喝点羊汤。不是想练身体吗?好体魄也是吃出来的。”


    他知道谢岩爱跟黎峰较劲儿,还拿黎峰举例:“你猜黎峰为什么长得那样魁梧高大?还不是吃肉多?”


    谢岩觉着没希望了,他往前十几年,都没什么吃肉的嗜好,差不多就行了。


    陆杨又哄他:“你看你,个子高,骨架大,养出肉来也是个魁梧好汉,肉哪里来?吃肉就长肉。”


    谢岩骨架并不大,人很文秀,就是普通体型。


    陆杨喜欢这个体型,再怎么练,也不是他对手。以后打起来,他能压着谢岩打。


    他想着想着,还笑了。


    以后要是打起来,肯定是炕上打架。


    他哄着谢岩多吃羊肉少喝酒,赵佩兰也给他夹肉吃。


    陆杨吃药以来食欲极差,每天都是少吃多餐。


    吃药之前的正餐,都是垫吧垫吧,留肚子喝药。喝完药不久,几次茅房的功夫,他就会饿。


    家里米面都有,不想吃包子馒头,就再做点别的。灶里一直有火,都方便。


    可他食量很小,盛一碗粥出来,半碗下肚就饱了,一天瘦过一天,瞧着实在不像养病,反而像生了重病。


    赵佩兰说:“我们家日子要好起来了,你要抓紧补补身子。”别倒下了。


    再过几天,就到正月十五,过了十五,就能带陆杨去找老郎中复诊。


    谢岩想再挣点银子,这次抓药,他要拿丸药。


    丸药贵一些,但都是一粒粒的,不占肚子。


    陆杨不用为药汤空出肚子,可以好好吃饭。


    吃饭可以滋补身子,这样才能快点好起来。


    过了十五,要参加童生试的人都会活动起来。


    他要去拜访几位恩师,恳请他们做介绍,让书院里的小书生郎来找他做担保,他挣一点银子,凑凑医药费。


    他手里还留着些银子,是给陆杨看病的,这钱他说什么都没动。


    只差一点了,就可以抓一个月的丸药。他一定要攒出来。


    陆杨心里热乎,大口吃了一块羊肉。


    他也想早点好起来,只可惜,他实在吃不下更多。


    饭后,一家人都在灶屋收拾东西。


    他们今天情绪亢奋,都没早睡,闲着也是闲着,又提早把包子准备好,明早蒸上就能卖。


    洗漱之前,陆杨又拿两个大盆泡山菌。


    这几天试过卖山菌肉丁酱,销量比想象中好。


    他卖价不算贵,和大酱差不多,十二文钱一斤。


    酱里面,他用的盐比较少,是大酱用量大,相当于是用大酱来做酱。


    山菌很轻,一斤的酱料就那么三五朵。可能还要少一点,都是切丁用。肉丁也不会多。


    只是炒酱要用许多油,大酱也是花钱买的,几处凑一凑,价格就上去了。


    这个酱,下饭合适,拌面也合适。


    陆杨给丁老板送酱的时候,给他拿了一碗拌面,吃得他喷香,给陆杨介绍了好多生意。


    这对陆杨来说,跟贵人无异。


    他家难得买酒,这回要谢金师爷,就想买好一点的酒,买个两坛子。


    回屋后,他跟谢岩算账,想从谢岩兜里抠个两钱银子花花。


    谢岩小气鬼,不给他花。


    谢岩也想着挣钱呢,他问陆杨:“丁老板还要门神画像吗?我现在给他画,能不能挣钱?”


    陆杨听笑了:“不能只盯着他薅啊,我们也挣挣别人的银子。”


    谢岩有点失望。


    他突然又想起来,他也是认得有钱人的。


    乌平之就很有钱。


    他记得乌平之也很喜欢打扮。


    他明天去夸夸乌平之,说他长得好看,看乌平之要不要画像留念。


    要是能画画挣钱,抓丸药的银子也能攒起来。


    说起乌平之,这也是要拜访的人家。


    村中事务解决完毕,谢岩可以去拜访乌老爷了。


    他说不清心情,有点高兴,又有点难受。


    见了乌老爷,两家重修于好,是喜事。


    但乌老爷的面子得给,画像要不要收钱呢?


    这可真是让人苦恼啊。


    第64章 元宵 他家小夫郎像个熟透的果子。


    忙完县里事, 黎峰空出手,料理家务事。


    紧要的,先制一张桌子出来。


    原来定下的是一张方桌, 他看院子里聊天的人实在太多, 想弄一张大点的桌子。


    反正小铺子独占一个屋子,大得很。


    大桌子他不会弄,最后比着高度和宽度,做了两张方桌,拼一起成了大长桌子。


    凳子就随便弄弄, 家里有的先用上。不够的临时再打几个高板凳。长条椅就算了,不方便换位置坐。


    桌子就忙活了几天, 兔窝的事就耽搁了。二黄因此闹脾气。


    它去三苗家住了一阵子,回来狗窝成了兔窝, 住里面的兔子一窝窝的,都下崽了!窝里全是兔子味儿,一时半会儿也收拾不出来,给它委屈得不行。


    陆柳这两天都把它领到房里睡觉, 让它趴炕下的草堆上,它都不满意。一到白天就前院后院来回跑,给家里人使眼色, 要把兔子赶出狗窝。


    黎峰实在忙,陆柳一个人又搭不起兔窝,才学了怎么做酸萝卜, 萝卜积好, 又试着做山菌肉丁酱,实在空不出手。


    顺哥儿看它叫得可怜,就把原来住的屋子里收拾了一小块地方, 给它搭草窝,让它先将就着。


    这间屋子,一边放了浴桶,一边放了竹竿之类的杂物,腊肉还挂上面。


    没法子,他又叫上陆柳来帮忙,两个人合伙,把腊肉挪到了灶屋里。


    来他们家玩的人就看他们为二黄的事忙得乱糟糟的,都是笑。


    这天,二黄忍耐到了极限,趁黎峰收拾桌子的功夫,在他干木匠活的地方,用前爪迅猛刨出好大一个坑,把自己埋进去了。


    陆柳吓坏了,放下手里活,过来拉它,拉不动,更抱不动。


    从前很听话的狗子,今天哄也不行了。呜呜嗷嗷的。


    “大峰!大峰!二黄把二黄埋了!”他喊人。


    黎峰没听明白,出来看。


    二黄挺聪明,狗脸都是忧郁。尾巴摇得欢快,扫出一片尘土。


    真行,还会使苦肉计。


    自己养大的狗,还能怎么着?宠着呗。


    黎峰给它下指令:“自己收拾干净。”


    给大狗洗澡很麻烦,一般狗子也不经常洗澡,随是去河边,还是泼两桶水,它们自己就会翻滚着蹭蹭,晒干毛发,舔一舔,又是干净狗。


    黎峰给它洗澡,通常是下山之后洗。这时的二黄身上有血迹,它自己弄不明白。


    二黄“呜”地叫一声,麻溜从坑里出来,狗脸上竟有几分讨好,又把旁边的土胡乱刨几下,想把坑填上。


    陆柳:……?


    是他不懂狗了。


    二黄去河边收拾自己的,跳下去沾沾水,到岸上甩甩,就快活地跑回家。


    它闹成这样,家里紧着它的窝来办。


    黎峰临时做了个栅栏,把兔子放到了屋里,也就是洗澡那间屋子。


    没想到二黄连它睡过的稻草都不留给兔子,回家见状,一口口把稻草都叼出来了。


    黎峰:“……”


    这傻狗。


    多的稻草不浪费,有尿骚味的没法喂牲口,黎峰收拾收拾,连同之前陆柳给它换下来的稻草,一起挑到菜园子里。


    他们平常积肥,除了粪肥之外,也会烧一些草木做土肥。


    草木堆下头,上面盖些土,烧完以后,这些土也是肥料。他家菜园紧挨着山林,盖上土,也可以防风,免得引发山火。大火烧山,可不是开玩笑的。


    做土肥时,他通常会往山里走一趟,挖些草皮回来一起烧,最好是带着根的草皮。


    现在草还没长出来,干草也不多,他没去挖。


    他在菜园里挑块地方,堆上草,盖上土,点火烧起来。


    没一会儿,陆柳牵着二黄过来了。


    他带二黄来烤火。


    天气还没转暖,人洗头发都要烤火,狗子跳河了,身上都湿透了,也得烤烤火。


    黎峰说是太惯着二黄了,实际也跟陆柳一起,给它拨弄毛发,让里面的毛发也能被烤到。


    二黄舒服了,想当场倒地睡觉。


    黎峰拍拍它的脑袋:“马上就是要当爹的狗了,一点都不懂事。”


    陆柳问他:“二黄要当爹了吗?那我不就要当爷爷啦?”


    黎峰还不确定:“应该吧?狗子配种都挺快的。”


    在外头乱配上的狗子,说怀就怀上了。


    陆柳往后瞅一眼,没谁跟来菜园子凑热闹。


    他小声跟黎峰说:“那我们是不是落后了?”


    二黄都要有狗崽了,他们俩还没崽崽呢。


    黎峰:“……”


    这要怎么说,怎么说都不能被一条狗比下去啊?


    他说:“小柳,你真是欠收拾。”


    陆柳嘿嘿笑:“收拾我没用,看看怎么怀个孩子。”


    黎峰无言。


    他跟陆柳说着说着,就讨论起吃鸡的一百种方法了。


    哪种法子好,要看陆柳的意思。


    他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说要深一些才好。


    黎峰觉着都挺深的,陆柳却说有区别。


    黎峰跟他说:“我从外面看没区别。”


    陆柳小声嘀咕:“那是你看得不仔细。”


    黎峰的观察力,受到了挑衅。


    他眯起眼睛,真的盘算起今晚怎么收拾陆柳。


    今天空出手积肥,黎峰不闲着,跟他胡乱聊一阵,再聊就馋鸡了,也就不聊了,拿铁锹挖坑,准备积粪肥。


    挖坑填埋的粪肥要远离水源,黎峰在更边缘的地方挖坑。他们家人少,粪肥不多,一次可以弄完。还从路边的铲了些枯草、树枝一起堆着。


    陆柳有被臭到,他看二黄的毛发被烤得差不多半干,就带着二黄回家。


    走远了,他感觉二黄身上还是有味儿,还以为自己鼻子有问题。


    等黎峰回来,他让黎峰再闻闻。


    黎峰不觉得奇怪:“那堆稻草上本来就有尿骚味。”


    陆柳侧目,无法直视二黄了。


    他们俩怎么能把狗养成这样?


    好在这个味儿并非经久不散,放二黄出去的撒欢一阵,回来就好了许多。


    晚上它睡到它熟悉的窝,里面一只兔子都没有!


    兔子么,就暂时睡屋里了。


    隔着栅栏,再挂起草席挡风保暖,地方更大,它们变得活泼,在里头蹦来走去的,瞧着很是可爱。


    俗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


    为着它们进食方便,搭窝的地方在墙角,吃饭的位置则靠近栅栏,它们饿了,可以自己来吃草。


    睡觉前,陆柳来看了一次兔子们。主要是看小兔子。


    他的养兔计划,不能算上大兔子。要看小兔子的繁育情况。


    黎峰今晚洗澡了,隔着一张竹席遮挡,他弄完出来,一身水汽,就近抱一抱陆柳,陆柳都害羞得不行,在他怀里躲来躲去。


    娘跟顺哥儿搬过来住了,陆柳说什么都不跟他一起洗澡,黎峰多念叨两句浪费了水和柴火,陆柳都要跟他急。


    这都洗完了,水也凉了,不用急了,可以回屋吃鸡了。


    今晚陆柳被猎人的棍子严刑拷打,终于说出从哪里听来的深度跟怀崽有关系,又指明了图画,被黎峰狠狠收拾了一晚上。


    次日清晨,他迷迷瞪瞪醒转,外头都有人在聊天说话了。


    年轻小夫郎睡到日上三竿,不是懒就是被汉子折腾狠了。


    他穿衣起床,一路出门都低着脑袋,小脸红扑扑的。


    明天元宵节,各家吃元宵。


    他们家有石磨,最近来家里玩的人都带着糯米,碾糯米粉。


    陆柳起来时,顺哥儿已经泡好糯米了。


    这孩子半懂不懂的,还学着那些妇人夫郎臊陆柳:“大嫂,你是不是跟我大哥造小人了?”


    陆柳不愿意承认,跟他说:“没有,我跟他好好学习的。”


    问学什么,陆柳也无法说出“吃鸡”二字,灵光一闪,用了哥哥的说法。


    他说:“我们俩考状元去了。”


    他们最近都在识字认字,初学者,暂时不用毛笔,穷人家也用不起,黎峰准备了沙盘,他俩把字写明白了,才拿自家做的兔毛毛笔,蘸水在木板上写字。


    写熟了,慢慢能把字写小了,就可以去县里买纸墨回家好好练字了。


    陆杨说,等他俩能写小字,就给他俩送一套文房四宝。


    文房四宝!听起来很高级,陆柳很有学习热情!


    他说到这里,板起小脸问顺哥儿:“我教你的字,你都认明白了吗?”


    顺哥儿:“……”


    顺哥儿跑了。


    陆柳笑了,他可真是厉害!


    他挽起袖子,抓一把糯米用指腹搓搓。米粒轻易就被碾碎,没有硬硬的芯子。泡好了,可以去磨粉了。


    他手腕儿上戴着一根铜钱手链,用红绳编线,样式简单。他肤白手腕细,戴着很好看。


    出去排队磨粉,有别的小夫郎找他搭话,问这个怎么编的。


    陆柳也不会编,他说:“我哥哥给我编的。”


    有人就问:“他没给你家大峰编一个?红绳都要一双啊。”


    没有编,哥哥不会给大峰编的。


    陆柳想了想,说:“我下次找他学,我给大峰编一个。”


    他性子好,到家里玩过几次的人都爱逗他,知道他喜欢黎峰,话题带过来,就满嘴大峰大峰大峰,又有人问他:“给大峰编了手链,要不要给你们娘也编一个啊?”


    陆柳“啊”了声,应该是要的。


    旁人又拿红绳凑对的事来打趣他,他机灵了,他说:“给顺哥儿也编一个!”


    母子一双也是一双!


    这头都在哈哈哈。


    陈桂枝在整理箩筐和簸箕,让黎峰抽空去新村,把打年糕的物件都搬来。


    尤其是晾晒的架子,以后晒山货用得着。


    她听见那头哈哈哈的,往那处瞅了一眼,听黎峰说:“我下回去县里,要给他哥拉些柴火过去,他要买柴火。我就把屋里的柴火拉走,等天暖了,顺哥儿就单独住一屋,你俩都松快。”


    陈桂枝回过头:“柴火也要买?也是,县里又不能打柴。我们这儿靠着山,你就别要价了。”


    黎峰都没跟陆杨开价,随陆杨给,低了他不会说什么,高了他会退一点儿。


    陆杨那边都开口要买柴火了,陈老爹那头少不了。就这阵子的事,肯定也会开口。


    陈桂枝都是点头,这点小事,她懒得管。


    她要跟黎峰商量商量,把院子扩大一点,主要是后院要再扩扩:“乱七八糟的挤得慌。”


    山寨就这点好,家家户户离得远,地盘不划到别人眼前,没人管他们怎么搭房子划院子。


    新村就不一样了,左邻右舍离得近,地基多占一尺地,都能吵吵好几年。


    黎峰也是应下,兔子生崽一窝窝的,怀崽周期短,养得好,一个屋子都装不下。价钱虽比不上养猪,胜在量大。也是个生意。


    以往寨子里养兔子有点微薄经验,多数是一只病了,余下全死了。他们现在摸索着来,黎峰就想把兔窝建大一点,一开始就分窝住,万一养坏了,一窝没了,余下的还能保住,吸收经验,让下一窝活更久。


    聊到这里了,他跟娘回屋说事。


    “我想寻摸个营生做,卖山货可以,卖酱也行,养兔子也是一样,到时看哪个合适,我们攒点银子起来,以后专门做一样。”


    人少,不能分心什么都干,力要往一处使。


    陈桂枝脑子比黎峰活一些,她没打猎的本事,早年养家养孩子,费尽心思琢磨怎么挣钱,这方面比黎峰想法多。


    她跟黎峰说:“都做也可以,就跟打年糕一样,拉人入伙。你看县里生意,一个营生做起来,都是前头铺面后面作坊,卖货才用几个人?干活的人少不了。小生意小作坊,大生意大作坊。我们从前是本钱少,这几处攒一攒,如今也有了人脉关系,往后可以少几个入伙的,余下就正常请人干活,工钱才几个铜板?少一个人分账,才是真的挣钱。”


    她说一半,使唤黎峰:“去,把你家夫郎叫来听着。”


    黎峰忍不住笑:“娘,你是不是也很喜欢他?”


    陈桂枝说他矫情:“过日子,讲什么喜欢不喜欢?你去把他叫来。”


    黎峰去喊了陆柳过来。


    大白天的叫夫郎进屋,一堆人哦哦起哄。


    黎峰看顺哥儿也要跟进来,使唤他去看店。


    顺哥儿好委屈。


    他说:“你信不信我挖个坑把我自己埋了!”


    这是跟二黄学的。


    二黄是狗,不讲理,那就算了。


    他好好一个人,好的不学,去学狗。


    大过年的,说什么埋不埋的,不吉利,黎峰给他招呼了一巴掌。


    顺哥儿:“……”


    陆柳进屋,就挨着黎峰坐,两人坐在凳子上,黎峰高大,坐着也高,看人不费劲,陆柳要仰着脸,才能看着盘膝坐炕上的婆婆。


    陈桂枝跟他把前情说了一遍,然后道:“酱菜还不知生意如何,先尝试一下。山货我跟顺哥儿收,你搭把手,学学怎么辨认、怎么处理,这个不费劲。各家都会处理。主要是检查。再是养兔子,现在数量不多,等兔窝搭起来,母兔公兔小兔子都分窝。公兔不用那么多,留出种兔,余下的拿去卖了。少养几只,你也轻松一些。”


    陆柳都说好。


    再说黎峰想寻摸营生的事,搭伙肯定是要的,他们一家就这几个人,忙不过来。


    到时搭伙,他要学着怎么管人,怎么分账,一伙人有了矛盾,他要怎么解决。


    陆柳没法直接答应,都说愿意学。


    他是听话好孩子,没有旁的意见,愿意学,后面的事就都好说。


    陈桂枝说:“那你跟着我,我教教你。以后你要学着怎么管家。”


    陆柳眼睛眨得很快,“啊?我?我管家吗?”


    他没有管过家啊。


    他就会收拾家务什么的,管家不会。


    陈桂枝让他学。


    “这几个营生都能挣钱,大钱小钱的要摸索一阵子,看看情况。我都这个岁数了,我拉伙,拉来一帮老家伙,说起来都是你的长辈,吼你一句你就懵了,这生意还怎么做?你要学会管事,拉一些年轻人入伙,大峰有些好兄弟,这些人的夫郎媳妇你要跟他们相处,以后都是同辈人,一起做事,有话都好说。”


    陆柳心中万分感动。换亲一事,被黎峰轻飘飘带过,娘也没跟他说过重话,一家住着,他起早起晚的,干活嘴馋的,都没说他什么。


    如今又教他这些,要让他管家,他感动得不会言语,一下哭得泪汪汪的。


    他哭着做保证:“娘,你放心,我会好好学的。”


    黎峰坐旁边喝茶,左右看一眼,都是笑。


    陈桂枝沉默半晌,再跟他们说:“搭伙的人要挑一挑,先别使唤人,这阵子也别透风声,多跟人处处,聊一聊。柳哥儿是个傻的,没心眼,去外头怕被骗,真到拉伙的时候,我掌掌眼。大峰你要放放你的义气,别什么人都拉。”


    旁的事没了,今天就通个气。


    陆柳一哭就红眼,走到外头,别人要说陈桂枝骂他了,他就先不出去,和黎峰回房。


    到房里,他一张口,又掉了几行眼泪。


    黎峰给他擦泪珠,粗糙指腹在他脸上划过,刺痒刺痒的。


    陆柳说:“娘对我真好,可惜我太笨了。”


    娘都说他是傻的了。


    黎峰看他不笨:“你就是没坏心思,哪里笨了?家里家外不都好着吗?”


    陆柳很有自知之明,他都没管过家外的事,他就爱在家里打转。


    他问黎峰:“那春天到了,还养鸡吗?”


    黎峰点头:“养,捉个八只母鸡回来,可能会养死几只,有个一半,能下蛋就行。”


    陆柳放心了。


    他还是更擅长养鸡一些。


    陆柳心里有些胆怯,也有些激动。


    新的一年,他会有更多尝试。


    以前没做过的事情,都会慢慢接触到。


    或许做不到很好,但大峰和娘都会教他。


    哪天,他去县里,也能问问哥哥。


    这是好的开始,他不能还没踏出去,就先把自己吓住了。


    他跟黎峰说:“我明天给酒哥儿送一碗元宵去。”


    酒哥儿大名叫陈酒,寨子的人都叫他陈夫郎,他怼了陆柳好几次。


    这关系太近了。亲戚关系近,嫁的男人又跟黎峰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这头肯定会有接触,好与坏的,陆柳不知,但他要有态度,不让家里为难。


    事成事败,不能坏在他头上。


    他心里过一遍,然后短暂懵了下。


    嗯?他居然会想到这个。


    大峰说得没错,他不是傻的。


    这便笑了。


    黎峰看他说给酒哥儿送元宵,还能笑起来,忍俊不禁道:“傻兮兮的。”


    陆柳再次懵住。


    嗯?怎么呢?他还是傻的吗?


    傻不傻的,没谁说得清。


    他缓过情绪,到了午饭时辰,今天中午是顺哥儿做的饭,他们出去就能吃。


    聊天的人都回家了,家里有片刻安宁。


    下午又有人来访,苗小禾从新村过来,跟三苗一块儿。


    他娘家种了芝麻,今年没卖,想着他要说亲,都留着了。给他拿了十斤带到婆家,刚嫁来那阵,他拿了三斤出来,做了芝麻年糕,各家分了一些。


    今天跑一趟,给陆柳送了半斤芝麻,让他做元宵馅料。


    家里有花生,再加些芝麻进去,别提多香了。


    山核桃家里也有,再剥几个核桃进来,光是嘴上说说,就把陆柳馋得不行。


    他们家跟大强家是亲戚,三苗又跟王猛玩得好,这一回送芝麻,给大强家也是半斤,到王猛那儿,懒得厚此薄彼,也是半斤。


    苗小禾进屋跟陆柳说私房话,两人刚坐下,姚夫郎也来了。


    所谓私房话,就是吃鸡的一百种方法。


    图册就九本,这阵子他们互相换来换去,都看完了。


    苗小禾和姚夫郎都只看了八本,苗小禾到大强家送芝麻的时候,跟姚夫郎聊过,两个人都差着一本,想到陆柳这儿看看,是差了哪一本。


    陆柳支支吾吾不肯说。


    能差哪一本?就是哪本家里家外到处吃鸡的,被大峰翻烂的那本。


    他从来没觉着图册也是这样隐秘的事,摆到外面,就跟脱光了被人观赏没区别。


    新书拿回来,大家都不清不楚的,他没觉得有什么。


    黎峰都要把书翻烂了,他就不能轻易交出去。肯定会被笑话的!


    再是不肯说,他也经不起逗。


    三个夫郎待一处,陆柳被他们左右围着挠痒痒,一时经受不住,老实交待了。


    三个人围着炕桌,盯着那本被翻烂的图册,脸色飘红,都支支吾吾起来。


    还是姚夫郎先打破沉寂的气氛,揶揄陆柳,道:“你家大峰爱这样式的?”


    陆柳想也没想的摇头了。


    书交待了,话不能交待。


    他不说。


    可他跟黎峰是两口子,不是黎峰喜欢的,就是他喜欢的。


    苗小禾惊得瞪圆眼睛:“陆夫郎,你……你……你真是厉害。”


    陆柳愈发支吾。


    他想起来一件事,他上次为着黎峰的面子,说黎峰打他了。


    这回就算弥补好了。


    大峰要面子,他又不出门,他不用要面子。


    他含糊点头了,还欲盖弥彰,拉人下水:“怎么了?你们不喜欢吗?”


    这话问的,姚夫郎跟苗小禾一时没说话,两个人坐一边翻看画册,一个比一个脸红。


    陆柳坐他们对面,画册是倒着看的,因太熟悉,他也脸蛋红红。


    苗小禾说:“这种事,怎么好乱说?”


    陆柳深感赞同:“怎么办?我不想往外借书了,拿手里一看,别人都知道了!”


    姚夫郎“嗯嗯”两声,突然摇头,“不,不不不,你还是得往外借。”


    陆柳跟苗小禾都看向他。


    姚夫郎不愧是在座成亲最久的小夫郎,经验丰富。


    他说:“你不往外借,就拦得住了?你家大峰,他家三苗,往外吹个牛,别人都要借。拿手里一看,还不是都知道了?不如借出去,你看了,我看了,他也看了,拿手里,只知道有些东西受人喜欢,但不知道具体是哪个人喜欢。”


    陆柳还没明白:“这不是有借书顺序吗?”


    姚夫郎说他笨:“比如说现在,你让大峰给王猛送两本书看,告诉他,那是三苗看过的。再给三苗换两本,说是大强看过的。到处胡乱说一通就行了。不过嘛,你跟大峰肯定是都看过的。”


    陆柳宝贝着这些书,也不舍得借出去太多。他还要看呢。


    “要钻研钻研,等我怀崽再说。”


    姚夫郎跟苗小禾同时看向他:“钻研?”


    他们指着图册:“这个?”


    私房话都说了,他俩还惊讶成这样,陆柳慌了。


    “怎么了?不能钻研吗?”


    能啊,可你也太直白了吧。


    姚夫郎跟苗小禾把他好好笑了一通,笑跟臊一样,陆柳坐立不安,原地没动,都把自己蒸熟了。


    等他俩走了,陆柳还闷屋里没出去。


    黎峰过来看情况,见他家小夫郎像个熟透的果子,凑过去咬了一口。


    陆柳慌里慌张跟黎峰说:“大峰,怎么办?我好像给你丢人了。”


    黎峰问他怎么丢人的。


    陆柳如实说了。


    黎峰没当回事:“没事,我们几个在一起也开玩笑说荤话。”


    想来夫郎们凑一处说说荤话也是正常的。


    陆柳放心了,他好哄,黎峰说什么都信,放心后,体温缓缓下降,恢复正常,可以出门剥花生、剥核桃,调制馅料,做元宵了。


    正月十五吃元宵。


    他们这里吃的元宵是滚出来的,调好的馅料滚成小球,放到糯米粉里滚一滚,沾了粉以后,再过水,拿到糯米粉里再滚一滚。来回反复,滚出想要的大小。


    陆柳如约,照他答应的,给酒哥儿送去了一碗元宵。


    陈酒也得了半斤芝麻,做的元宵是同个口味,他不稀罕。


    脸色都摆出来了,记得回娘家后被教训的事,瓮声瓮气道谢了。


    陆柳看他愿意好好说话,也笑了,跟他说:“我今天会炒菌子酱吃,等会儿也给你送一碗尝尝。”


    陈酒没说好不好的,等人走了,把元宵端到屋里,让王猛吃了。


    王猛说:“我酒是不是喝完了?你待会儿去打两斤,也照顾照顾你哥生意。”


    陈酒不想去。


    那里人多,他去像什么。


    王猛只把银钱给他,又嘱咐了一次。


    陆柳不知他家情况,送完元宵,回来也吃元宵。


    顺哥儿跟他们说:“我听说,县里有元宵灯会,有人在县里住过,看了灯会,可热闹了!”


    他看向陆柳:“大嫂,你说是不是?”


    他没定性,是家中唯一不知换亲之事的人,还以为陆柳年年看灯会。


    黎峰接过话茬:“你想去看灯会?那晚上我带你去看?”


    他们在县里没有地方住,如今认得人了,可以去陆杨那里借宿。


    顺哥儿脸皮薄,不好意思,干笑两声,说:“我就是想凑热闹,等会儿我们去新村玩啊,新村离山远,他们都点好多灯笼!”


    陆柳咬一口元宵,软糯的外皮之下,是热烫的馅料。花生仁和核桃仁都有碎碎的颗粒,芝麻和糖滚到一起,各种香甜滋味混合,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元宵。


    他看看日头,问:“我们什么时候去新村啊?”


    要是早,能不能去一趟陆家屯啊?


    黎峰说:“过了午饭就去。”


    过了午饭,他拿碗,装了些生元宵带上。


    陆柳看他装到篮子里,又感动得泪汪汪的。


    “大峰,你真是体贴。”


    陆柳对这句话很满意,他学会用新词夸人了!


    黎峰对“体贴”二字耳熟,如果没记错,这是他娘对外夸陆柳的话。


    他听得直笑:“小柳,你再想想应该怎么夸我?”


    陆柳眨眨眼,试探着说:“懂事?贴心?能干?”


    黎峰是明白了,他家夫郎原来根本不会夸人,听来一个词,就胡乱用。偏偏把他夸得心花怒放,好生欢喜。


    他们三个出去玩,陈桂枝不去,留家里看店。


    做娘的操心,眼看他们去新村,又提醒黎峰一句:“打年糕的家伙都要搬来,你记住了。”


    黎峰应声,她又嘱咐陆柳:“你要提醒他,他忘性大。”


    陆柳应下了,一路出山寨都嘀嘀咕咕的。


    顺哥儿学他嘀嘀咕咕:“年糕年糕打年糕,好香好香的芝麻年糕。”


    陆柳根本不是嘀咕这个的!


    他睁大眼睛跟顺哥儿辩,黎峰听他俩一声一声的笑闹,也跟着笑了。


    第65章 挣钱了!(捉) 月老来了都拆不散我们……


    元宵之前, 谢岩连轴转的忙。


    陆松来了县里,带了很多草席竹席,他们铺子里各留了四张, 铺两个屋子的炕上, 隔隔热气,晚上能睡个好觉了。


    他则领着陆松,带着余下的席子,跑一趟义庄。


    谢岩以前不说话的时候,脸上表情显得寡淡。因两眼无神, 唇角下压,面相显苦。看着不那么靠谱。


    如今满面春风, 不说话的时候眼睛也亮亮的,唇角微微扬起, 像是胸有成竹,瞅着很是靠谱。


    陆松本来想要陆杨陪他去义庄,他感觉陆杨厉害一些。


    见谢岩这副模样,不由相信了一下秀才相公, 两人跑一趟。


    他路上还问了状告公堂的事。能把这事办妥,谢岩也是个厉害人物。


    谢岩说起这事,很是云淡风轻。


    主要是他在公堂上哭了, 他觉得丢面子,选择少说。


    陆松非要问,他就吹夫郎。说陆杨怎么怎么厉害, 早有安排。


    陆松听着直笑, 跟他说:“柳哥儿以前不这样,一年到头闷家里不出来,我们常见他, 他是出门,到地里送水送饭,也去捉菜虫、挖地龙喂鸡。那时候还看他抱着鸡去掏蚂蚁窝,就让鸡在蚂蚁窝外头一个劲儿地吃。我爹爹那时还回来说他也是有本事,村里就他养鸡最厉害。”


    谢岩很冷淡地“哦”一声。


    柳哥儿不是他夫郎。


    陆松还奇怪:“你不想知道他以前的事?”


    谢岩想知道的,他老想去陈家转转,陆杨一直没松口。只告诉他,已经换亲,若非必要,他不要去陈老爹面前转悠。


    他也不懂,陆杨说不去,那就不去了。


    两人赶着驴车,往义庄去。


    义庄附近,街道荒凉,开门的都是办白事的铺面。


    有棺材铺、香烛纸钱铺,还有纸人铺子,好些风水先生也在这里开着小门面。


    谢岩第一次来,是来办他爹的丧事。


    他爹没了,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丁,要学着料理。


    那时他没多的想法,现在却会跟陆松说:“这儿也没几个人,他们生意能好吗?”


    陆杨说了,生意就是要聚人气。没有人,就没有生意。


    这条街人少、荒凉,加之心理作用,进街就感觉身上凉飕飕的,有股阴冷寒气围着他们。


    陆松怕这些东西,心里发怵,让谢岩别说这种大不敬的话。


    谢岩很真诚的疑惑:“我哪里不敬了?”


    陆松决定不理他。


    谢岩又说:“不过没人也正常,他们又不是做活人生意的。”


    陆松让他赶紧闭嘴。


    谢岩哼了一声。


    他觉得他今天没有说不中听的话,大松哥实在胆小。不是好汉。


    他们一路往里,街道尽头,是一处河岸,沿河再走一段,就到了三水县的义庄。


    义庄门前日日挂祭,白布飘飘,还贴着黄符,地上纸钱成堆。打扫一堆还有一堆。


    陆松到门口,就不敢往里走了。


    谢岩不怕这些东西,下车就过去敲门。


    义庄的大门没关,也没人看大门,连敲数次,他就试探着进门,陆松在后头瞪大眼睛,低声阻拦:“诶诶,谢岩,没人让我们进去啊,你快回来!”


    谢岩都进去了,左右看看,只见棺材不见人,他也不好往放着棺材的屋子进,就左右乱瞄。


    看见有个空屋子有烟升起,就招呼陆松跟上,过去看。


    到了地方,是两个活人在烧纸钱,披麻戴孝的,把陆松差点吓晕了。


    谢岩静静看着。


    人终有一死,世间没人逃得开。


    死人生前是活人,没什么好怕的。


    他生疏安慰陆松:“你没吃过席吗?你们村子不死人?”


    他这样说,陆松心里好受了一些。


    陆姓在陆家屯是大姓,陆松又是儿子,还是家中长子,有些人家办白事,他还要去跨棺的。


    他俩说话的声音,吸引了义庄人的注意,那两人回头看一眼,继续烧纸钱,烧完了,才过来问话:“你们家里死人了?”


    这话太不吉利了!


    但在义庄里,又很正常。


    谢岩作揖道:“我们家中没有死人,我们是来问问你们这里要不要草席竹席的。家里人编了很多,今天也带来了一些。”


    跟陆杨说的一样,义庄对草席竹席有大量需求,过来问了,他们看看货,当时就把银钱结清了。


    谢岩也想挣挣死人钱,他问:“你们这儿需要祭文吗?我会写祭文,文才有的,我是个秀才。”


    义庄不要祭文。


    都是些孤魂野鬼,草席竹席卷一卷,乱葬岗里扔,木头的碑都没一个,还讲什么祭文。


    谢岩有点失望。


    陆松大气不敢出。


    竹席贵一些,一张要个六十文钱,草席要便宜一半。


    每一张席子耗时久,一家人闲时编一编,一个月也就十来张,今次拉来卖的,还有早前编完没卖出去的。


    真干这个,一个月就挣个几百文钱。


    他们离开义庄,陆松心里盘算着银钱,没心思怕街道的阴冷,还跟谢岩算账,说:“等开春了,我们都去翻地播种,就编不出几张席子了。”


    谢岩说:“你可以去收席子,就像我们收菜一样。别人又不知道义庄的门路。”


    他是根据收菜学来的,不知能不能行。


    陆松一听,感觉有戏。


    竹编草编村里人多少都会一些,平常又卖不出去多少,到了集市上,还不是要被压价?


    他一张席子压个两文钱,过来卖货顺道捎带,挣个路费也是好的。


    “你们读书人脑子就是灵活!”他夸赞道。


    谢岩舒服了。


    义庄这里走完,他又紧赶着跟陆杨结伴,去乌家拜年。


    两人都收拾齐整,换上了新衣。新衣还是乌平之送的。


    他送了两套,他们过年穿了一套,今天换换,把另一身新的穿上。


    跟乌平之见过两面了,陆杨看他们关系很亲近,这回上门,就没买虚头巴脑的糕点,拿上了自家铺子里的东西。


    菌子肉丁酱带了两坛子,包子、馒头、花卷各一笼。出门到丁老板铺子里,再拿了两斤状元红。


    自家的东西,只算个成本价,对他们来说很实惠,花钱的地方就是酒了。


    现在手上没多少银子,谢岩还要去拜访恩师,他们还欠着金师爷一份谢礼,没法成双成对的送酒。


    去乌家是步行,陆杨两手拎满,谢岩要多拿一些,他体力又不行,路走多了都会喘气,提重物更不得了。一路上没少被陆杨笑话。


    到了乌家,门房认得他们,先引他们去茶室,不一会儿来人领他们去暖房。


    乌平之过了会儿才来,扶着乌老爷子一起出来的。


    乌平之今年才二十岁,他父亲乌老爷也就四十出头,可模样实在苍老,要不是听见乌平之叫爹,陆杨都要怀疑他是年过六十的人。


    谢岩看见他这副模样,心神震动:“伯父,您这是怎么了?”


    乌老爷个头中等,体型瘦,肚子圆,还有一张团团脸,乍一看很富态,细看却很憔悴。


    他笑呵呵的,说话中气不足,显得虚弱。


    “到府城病了一场,这阵子天冷,一直没好转。”


    他今年过年,都没出去走动了,都是乌平之里里外外的操持。


    一个病老成这样,也是生死关头走过来的。


    陆杨看了眼乌平之,亏得他瞒,一句风声都没透。


    他问:“郎中怎么说的?平常吃饭喝药都好吗?”


    乌平之帮着答:“都好着,他也是老毛病了,喝酒多了,在府城又跟人斗酒,一下喝吐血了,这也好,那天吓着不少人,他以后是不用喝酒了。”


    生意人,酒局少不了。


    乌家把生意做到这份上,乌老爷的酒量可想而知。


    乌老爷笑叹道:“人老了,年轻的时候这点酒算什么?”


    他把话题带到谢岩身上:“以前我跟你爹也喝过酒,那时他刚到县里找宅子住,我看他长得一表人才,为人正派有才情,请他吃了几次酒。你是不行,来我家几次,一碗酒都喝不了。”


    谢岩对以前的日子很糊涂,不知乌老爷提的是哪一年的事情。


    他记得他爹考上秀才以后,才认得财主老爷。找宅子也是在考上秀才以后,听乌老爷这意思,他们好像认识很久了。


    乌老爷看他眼露疑惑,才跟他说:“你爹还没考上秀才的时候,我就认得他了。那时他脸皮薄,我请他一顿酒,他都羞于吃。一般商人跟书生结交,都是结交举人,一步就登天。他那会儿才是童生,怕辜负厚望。我这老缠着也没劲,就有一年多没往来。”


    再后来,就是谢岩爹取中秀才,他上门赠财,二人结交了。


    乌平之跟着笑道:“那我这也是世袭的厚脸皮了。”


    谢岩可不敢认了,生硬说道:“你是个好人。”


    满座皆笑。


    乌家父子都是生意人,八面玲珑,跟谢岩聊天说话,没把陆杨冷落了,也问他家常如何,生意如何。


    乌平之把陆杨夸了又夸,说他做生意厉害,脑子灵活,是个机敏人物。


    乌老爷则说:“阿岩这点好,像他父亲,不会看不起人。”


    很多读书人,都不喜欢跟商人走太近,市侩人物都嫌俗。


    谢岩也跟着夸陆杨,喜爱之意毫不遮掩。


    他今天过来,原想找乌平之接济接济,拿银子买画。见了乌老爷,这话说不出口。


    说起来,乌家对他家的帮助良多,乌老爷如今老态龙钟的,他心里不好受,就说给乌老爷画一幅画像。


    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起草。


    画画就在暖房画,他俩画,陆杨跟乌平之迁席,靠边坐谈。


    乌平之想知道些公堂上的细节,陆杨都让谢岩复述过,这会儿说得明白,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陆杨也有问题想问乌平之:“阿岩还能回县学读书吗?”


    乌平之皱眉:“能去也不去。他那段时日在县学过得很难,他才情高,人又直愣,平常不交友,说话不好听,先生们偏喜欢他,什么好书都紧着他先看,很多人嫉妒他。你可能不知道,科举三年一回,很多人都考好几次,三次就九年。这才两年过去,县学还是那些人,阿岩回去做什么?”


    就算变得更加坚强,有了应对之法,乌平之也不建议他回县学读书。


    “光阴宝贵,我们这种人,抓紧考出功名,比跟宵小之辈置气好。功名加身,小人自然退让。”


    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真是咽不下这口气,有了官身,想怎么捏就怎么捏。逞一时之气没必要。


    陆杨明白了,他敬乌平之一杯:“阿岩能交你这个朋友,是他的福分。”


    乌平之喝了:“客气,互相拉拔而已。我资质一般,没人帮扶提点,很难出头。”


    他其实不怎么爱饮酒,这回见面,话都说穿了,他爹喝酒都喝出毛病了,他就不拉着陆杨喝了,改换茶水,跟他说:“私塾我已经找好了,离你们铺子有点远,到时可能会住宿,但他们那儿有两个举人做先生。这在县城很厉害了,再好一些的师资,只有县学。”


    另外,谢岩的学习能力很强,可以弥补这点。


    他们家别的东西没有,家底足够,他爹人脉广,各处打听搜集,进士文章拿到了好些。京城书斋那头新出的书籍,他家都有。


    这些东西,乌平之一个人看不完,看完了也是囫囵吞枣,没学明白。有谢岩就不一样,谢岩看书快,脑子好,也知道科举注重什么,他可以帮乌平之过筛,让他这个资质平平的人,把有限的精力,用在刀刃上。


    陆杨往谢岩那儿看了一眼,他家状元郎经历过这么多事,心思依然纯净,说什么做什么,很快就沉浸其中。


    说拿笔作画,东西准备齐活,乌老爷歪靠在榻上,他也不计较坐姿,提笔就能画,神色沉静,眉目有神。


    陆杨在书斋偷看谢岩写书时,就觉得他很有魅力。


    这会儿再看,吸引力依然,他笑了声,跟乌平之说:“我看他这性子,以后到外头会吃亏,劳你记挂,万事多拉他一把。”


    这都好说。


    陆杨以前不懂科举的事,今天从乌平之这里听来许多。


    举人之前的考试,都是小儿科。当天进去当天出来,对体力要求不高。乡试和会试都是九天三考。用陆杨听得懂的话来说,考举人和进士,是要在考场待九天的,吃喝拉撒全在里头,一间小小的屋子挤着,人都不能平躺。


    要有好身体,要有好心态。


    心病也是病,入场吓病的大有人在。年年都有病死的考生。


    “我听说每逢考试,贡院都会祭拜一二,让死在考场的考生们老实点。”乌平之说。


    陆杨:“……”


    以前没听说考试还要命的。


    他之前把谢岩要锻炼身体的事情当儿戏,逗着玩,这话一听,心里就认真了。


    也不挑时辰,今天回家,就让谢岩练练。


    谢岩今天没把画像画完,已经起草完毕,回家上色就行。


    他记性好,乌老爷今天穿得简单,这处不难。


    “我画好给您送来。”谢岩说。


    乌老爷已经乏了,无力起身相送,还是乌平之送他们到大门外,还说叫车、请轿子,把他们送到铺子里。


    陆杨不要:“让他走路,他两腿都没劲。”


    谢岩侧目:“怎么了?”


    陆杨看他说话就想笑:“呆样。”


    谢岩也笑了。


    乌平之没眼看:“那我不多送了,你们路上小心。”


    这回拜访结束,谢岩只带了画具,夫夫俩牵手回家。


    到家天色都黑了,正好赶上铺子关门。


    时辰太晚,陆杨不折腾他,吃过饭就去睡觉。


    躺到炕上,他突然想到一个锻炼之法。


    他以前看罗家兄弟练过,趴地上俯卧的。他小时候跟着练过,开始是胳膊酸、背疼,后来腰腿肚子全都酸疼。这个能练到全身。


    他跟谢岩说:“状元郎,有个趴炕上就能锻炼的法子,你想不想知道?”


    状元郎已经被他教坏了,问及趴炕上的法子,谢岩抢答:“炖鸡汤?考状元?”


    陆杨顿住。


    他好久没跟谢岩亲热了,喝药以来,亲热的次数屈指可数。


    一来忙,二来夜里没精神。


    今天都在乌家坐着吃吃喝喝,没怎么费神劳心,又没动弹,不累。


    他还要熬一熬时辰,过会儿起来喝药。


    闲着也是闲着,不然先考个状元?


    陆杨朝他伸手:“你过来。”


    谢岩过来了,挨着他坐在炕边。


    他晚上想画一会儿画像,还没收拾洗漱。


    陆杨凑他脸旁,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谢岩抿抿唇,捉他手腕儿,捏起来那么瘦一把,不想炖汤。


    陆杨盯着他看,又亲他一下,这次亲在嘴上。


    谢岩又抿抿唇,问他:“你想的锻炼法子,真的是炖汤啊?”


    陆杨不答:“你不想炖汤吗?”


    谢岩有点想,又舍不得折腾他。


    沉默间,陆杨又亲他。


    这次是很绵长的吻,在他唇上轻触浅尝,偶尔会用舌尖试探着敲他牙关。


    从前的夜都太粗糙,陆杨懂得不多,又爱主导,两人上来就是炖汤,亲吻都急急的。


    谢岩取悦他的动作,也是糙而不精,没有多少缠.绵。


    最近亲热少,但陆杨爱逗谢岩,家里几本炖汤书,他都让谢岩念完了。


    书生写的东西,咬文嚼字酸溜溜。看图画还好,念词念句子,有些文绉绉的话,陆杨听不懂,就要谢岩给他解释解释。


    他俩一起学着,才知道房中之事,也能温柔缠.绵,可以慢慢来。


    谢岩过了会儿才有回应,他回应了,陆杨就忍不住笑,抽空都要调笑他一句:“我看你像个和尚,还以为你要原地念经,不想理我呢。”


    谢岩用行动在理他,两手环住他腰,紧紧扣在怀里深吻。


    陆杨有点喘不过气,咬他一口,谢岩都不在乎,还试图在他嘴里探寻。


    陆杨感觉这样做,比喝鸡汤还羞耻。


    他觉得不能舔嘴里。他虽然没喝晚上的药,可他嘴里一直苦苦的,这滋味不好。


    他想推开谢岩。


    他力气比谢岩大,要推开很容易。


    推搡时睁眼,这样近的距离,与他眼对眼的看,陆杨又感到羞涩,手上松了力道。


    今晚没喝成汤,把嘴巴亲肿了。


    谢岩说:“等抓回丸药,你能好好吃饭了,我们再喝鸡汤。”


    陆杨哼哼没应话,心里暖着。


    他喝药就睡觉,谢岩又来抱他。


    炕上垫了席子隔热,他们试过了,两张席子就够。买多了,下回让陆松捎带去义庄卖了。


    炕上温度合适,他们不用来回挪窝,都能睡个踏实觉。


    陆杨回味着嘴里的苦味,问谢岩:“你刚才亲半天,你亲什么了?”


    谢岩说不明白。


    那他就是没亲明白。


    陆杨想着,他明天喝一碗糖水,嘴里甜甜的,再亲一次。


    隔天,谢岩还要去拜访恩师。


    陆杨怕他遇到以前的同窗,被人欺负,原来说不跟他一起去,这又跟着同行了。


    谢岩不知其中实情,看陆杨愿意跟他一起出门,还怪高兴的。


    他们拜的是晚年,谁也没碰着。


    坏消息是,几个书院的童生都已经找到担保了,谢岩要去别处另寻。


    今年的县试日期已经公布,在二月十七。


    谢岩还知道几家私塾,这里没让陆杨跟着他跑,他自己过去寻摸问情况。


    他讲话直愣,有话就说,也存着挣钱的心思,问一问又不吃亏,这事办得好。


    但给人做担保的廪生有风险。考试的童生出问题,他有连带责任。


    外面找的人,不如书院介绍的靠谱。


    赶在定下前,他绕到乌家,找乌平之帮他掌眼瞧一瞧。


    乌平之跟他走一趟,一路都用很惊讶的眼神看着他。


    谢岩不懂:“你看什么?”


    乌平之说:“你真的变了很多。”


    谢岩说:“我想挣钱。”


    乌平之知道。


    谢岩又说:“我夫郎病了,我手上的银子够抓水药,他一天喝三碗药汤,都没肚子吃东西,瘦得皮包骨头,过了十五,我们就要去抓药了,我还差着一点银子。这事要是没办成,你就借我一点使,我以后挣了钱还你。”


    乌平之答应了,也叹气:“我知道。我爹这回病一场,我也常怕银子不够买药。在府城的时候,我们去抓药,那郎中开了人参灵芝吊着命,药铺没好年份的人参,我托关系去买了一根,两百两银子送出去,拿一根年份太久,化成灰的人参,没处叫冤。隔天还要摆酒谢谢他们。”


    乌平之跟谢岩说:“我们这种人是一定要考出功名的,你能振作起来我很高兴,这回不能倒下了。银子的事,你开口,我有的都能给你。但读书这事,你要帮我。”


    谢岩拍拍他的肩膀。他们认识很久了,但这一年,才好像真的交了心,因两人的父亲先后生病,感受了人情冷暖,知道世态炎凉,人心险恶。


    他们到了地方,见了五个童生。


    这五个童生年纪不等,最大的有三十七岁,最小的才十五岁。


    他们没钱上私塾,都是村里拜师秀才。


    在三水县,除了县西的四个村子,还有别处的九个村落。是一县十三村。


    乌平之问他们许多问题,一个来历跳着问,各人回答都没问题,互相对得上。他对谢岩点头。可以担保。


    谢岩抓药还差八钱银子,一人收一百六十文钱。


    这在担保的价格里稍贵一点,一般是一百二十文钱左右。


    乌平之看他们有退意,跟他们介绍谢岩:“他是我们县的小三元,县试、府试、院试都是魁首。他答题很有一套,二月里,给你们一人送一本答题手册,你们好好看看,上场更有把握。”


    秀才跟秀才也是有不同的,五个人互相看看,咬牙给了钱。


    八百文钱,好重的几串。


    谢岩捧手里,高兴得不行。


    他靠自己的本事,挣够了药钱。


    乌平之跟他说:“你就是太木了,抓药需要什么时辰?差不多够日子,你就带你夫郎去。早点换更好的药,身子更快好转。有了银子,你们就抓紧去吧。”


    谢岩拨开云雾见月明,道谢后不与他同行,拔腿往铺子里跑。


    他今天就要带陆杨去抓药丸!


    陆杨自然不去,家里水药还没喝完,哪能这样浪费?


    两人推辞之间,还是赵佩兰提醒了一句:“丸药要几天制的,你们今天去,等水药喝完,刚好吃丸药。”


    这下陆杨没拒绝理由了,他压不住唇角,心里酸涩喜悦。


    谢岩急得很,牵他去医馆,都走在他前头,恨不能跑起来。


    陆杨落后他一步,感受着谢岩手臂的力量,再不忍耐,笑嘻嘻跟上去,夸他:“状元郎,你真有本事,看病可费银子了,你这么短时间都挣到了,我嫁给你真是有福气,你是个有本事的男人!”


    谢岩难得听这种指向的夸奖,把他得意的。


    到了医馆,见了老郎中,他二话没说,把银子拍桌上,说:“我们抓药丸!”


    老郎中看一眼银子,哼一声,把胡子都吹得飘起来。


    陆杨低头憋着笑。


    他家状元郎太可爱了!


    今次复诊还算顺利,陆杨没好好听嘱咐,每天还是忙忙碌碌,心里想事情,可他没有从前压抑苦闷,心情舒畅了,也利于养病。加之搬到县里快半个月了,每天睡觉更多,没顶着寒风来回吹,食欲差了点,身体情况还不错。


    水药不抓了,丸药再做调整,老郎中说会再加些养气的药材。三两银子,也够了。


    从医馆出来,陆杨心中情浓,也想着哄哄谢岩,街上走一圈,带谢岩去买了一把丝线。


    “回家我就编两根红绳,你一根,我一根,月老来了都拆不散我们。”


    谢岩喜欢这个,当街亲了他一口。


    陆杨臊他,他都不羞。


    第66章 团聚(捉) 来年计划


    正月十五, 元宵节。


    陆杨跟谢岩收拾东西,准备回陆家屯,给两个爹拜年, 留宿一晚。


    年节开始忙, 拖到现在,不得不回了。


    村里过日子,家里人少,刨不出粮食,就会被人瞧不起。


    儿女嫁娶则可以改改运道, 看与谁家结亲。陆杨跟谢岩不回家,两个爹可以理解他们忙, 外人理解不了。说起来不会有好话。


    回来得晚,也就十五当天, 陆杨等陆林两口子到了,就跟谢岩跑了一趟东城区,先买了两只猪崽。


    猪崽到家,前头的事都可以淡化。


    他早说过, 天塌下来,铺子也不能随便关门。


    赵佩兰就不愿意跟他们走,劝说一番, 没有作用,恰好陆林跟张铁商量过,今晚陆林会留在县里住一晚。


    不管怎么着, 这两天的生意不能耽搁了。


    元宵节是大节气, 陆林要撇下家里热闹,到铺子里看店,把陆杨感动得不行。


    陆林笑道:“我早听说县里有元宵灯会, 长这么大,我也没见过,今天正好看看。”


    他们县里的元宵灯会,只有一条街装点了,在衙门附近。


    商户挂灯笼,张灯结彩,别处的商户凑热闹,门前多挂几盏灯笼,看起来比平时亮堂。更多的东西没有了。


    有的商户可能会弄个彩头,大多数都没有。


    元宵节这天夜里,只是比平常更亮堂罢了。


    只是亮堂,陆林也想看看。


    他在村里长大,村里入夜以后,都黑漆漆一片,家里油灯舍不得点,蜡烛多烧一会儿都心疼,家家户户黑灯晚,他还没见过亮堂的夜晚。


    话说到这份上,陆杨就不劝了。


    张铁不留宿,铺子里住不开。


    陆杨跟谢岩是夫夫俩,他跟陆林两口子不好在他们炕上睡,陆林留宿,就在赵佩兰屋里凑合一晚。


    过了中午,他们在铺子里吃一顿元宵,陆杨就跟谢岩带着猪崽和两坛子酱回家。


    这阵子炒的酱,卖得少,送得多。


    陆杨天天炒酱,都不够送的。


    走在路上,他跟谢岩说:“不知柳哥儿元宵节回不回家,我跟他碰面,要好好说说这事。离得太远,说一个消息,好久等不到回信儿,实在不方便。”


    谢岩挑着陆杨爱听的话说:“肯定会回啊,几个村子之间又不远,黎峰还有骡子车,跑一趟的事。”


    陆杨听高兴了,心里明白,跑一趟的事,说得轻巧,人活着,哪能得闲?跑一趟简单,难的是没空跑。


    他们用马拉车,比以往进村子快。


    到陆家屯的地界,陆杨就没跟谢岩闲聊了。


    进村开始,陆续有人跟他们搭话,说怎么这时候回来。


    陆杨都好声好气的答:“初一的时候不是搬县里去了吗?还劳大松哥和二柏哥帮了几天忙,后来紧跟着开市了,在铺子里忙得脱不开身,就前几天,我们还上公堂,把之前的糊涂烂账解决了,这才空出手回家。”


    前头的事,村里人差不多知道了。


    没谁家大过年的还出工,陆松跟陆柏两兄弟见天儿的往县里跑,他们都看着呢。


    这事他们不咋在意,就觉得陆杨心野了,都钻到钱眼里了,再紧要的事,能比给亲爹拜年重要啊?


    听到后面,发现他们都上公堂了,一个两个的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几乎所有人都重复反问,再才知道确实报官了。那几天不方便回家,要在县里等着官爷传唤。


    好家伙,这两口子闷声不响干了大事。


    公堂之上,是谢岩赢了。这件事说出来,是他们家有本事。


    如今人少,任何可以造势的事情,陆杨都能抬出来。


    今时不同往日,他们家再不是可以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了。


    年前,他往外放话,县里有人脉,以后去县里干活,他能指条路。


    这条路没多少人指望,都盼着他真能带回猪崽。今天猪崽也回来了。


    车上放着两个竹编的笼子,笼子里铺着厚厚稻草,小猪崽就趴在上面呼呼睡着。


    怕冻着它们,陆杨把平常盖马车的草帘拿过来搭在了笼子上。


    村民走近一点,可以看见一点猪崽的样子。


    陆杨愿意跟人聊天说话,极有耐心,一次说不完,还会停在路上多说一会儿,但猪崽的事,他只字不提。


    看见的人,按捺不住心思,开口问一句,他才笑眯眯道:“今天先拿回两只,下次再去。”


    要看猪崽,那也是不行的。


    看猪崽,要去他们家里看。


    走走停停,说说笑笑间,到了陆家那间小破屋子。


    王丰年跟陆二保手上闲不住,都在屋里坐着编草席。


    这东西能卖钱,他们下回就让陆松一起捎带去县里,卖钱就贴补家用。


    过年过节,就讲究一个热闹。


    两口子沉默寡言,热闹不起来。


    他们等了又等,还以为陆杨今年不回家了。


    前几天,陆松去县里卖席子,带回来消息,说他们铺子里生意很好,他们也不敢多问。


    今天陆杨跟谢岩热热闹闹的回来,家里只有热茶喝,热饭还没准备。


    王丰年高兴得不行,抓着陆杨的手就把他往屋里牵,这一抓,他发现陆杨的手腕儿好瘦一根,低头撸袖子一看,没感觉错,真是好瘦一根,这一看,眼泪止不住。


    “怎么瘦成这样了?”


    陆杨还是那副笑脸,眉眼都有股张扬的劲儿。


    他说:“最近身子不爽利,到医馆抓了两副水药喝。药汤一碗一碗的喝,我吃不下去饭,自然就瘦了。阿岩心疼我,这又拿银子去抓了丸药,过几天制好,我就有肚子吃饭了,养一养就胖了。”


    王丰年又追问他:“哪里不舒服?怎的病了?”


    陆杨自然不会说是老毛病,只说是前阵子风雪里跑来跑去做生意,一时不慎,着凉了。


    着凉的事,可大可小,若是发高热,久咳不愈,命都能拖没。


    有钱就多吃两副药,病好了,也要再调养调养。


    王丰年又看谢岩,眼神充满感激。


    他怕孩子生病,以前陆柳生病,都差点没了。


    看病费钱,谢家这孩子直愣了些,心肠是好的。


    陆杨今天带了些面粉回来,上次过来送年礼,说要拿面粉,谢岩给忘记了,他是从黎峰那儿买了米。


    他们这里米面都吃,一般米是中午吃得多,早晚则是稀粥或者面饼吃得多。面粉储备不能少。


    再有两坛子酱,三斤糯米。


    因带回来了猪崽,肉蛋糖酒之类的,陆杨给省了。


    年节走动一趟,差点把他的家底掏空。这又忙过一阵,铺子里也需要补货,他实在拿不出银子了。


    元宵节县学休沐,谢岩也没法去领月银,要过几天才有点钱捏手上。


    两个爹不会嫌他们礼少,陆杨就跟他们说:“这回两只猪崽,我们家留一只,给大伯家送一只去。原先说好的,一家一只,我跟阿岩到他们家坐坐,顺道把糯米碾了,待会儿我们做元宵吃。”


    糯米是在铺子里泡好的,用盆装着。


    米泡时间长了会发酸,出门之前泡着,一路过来,米吃透了水,刚好碾粉。


    王丰年想给他们做肉馅元宵吃。他们两口人,平常省惯了,一斤肉吃好久。


    黎峰年节送得多,割一些做馅儿正好。


    陆杨不要肉馅的,他铺子里包子都是肉馅的,早都吃腻味了。


    他说:“就弄素馅的就行了。”


    王丰年念着陆杨生病了,吃素馅也给他整好的,回屋把枣子都拿出来洗洗蒸了,做枣泥馅。


    红枣不多,他们又再剥花生,想着再做点花生馅的补补数量。


    做馅儿要不了两个人,陆二保跟着搭把手,心里惦记着猪崽,又出去给猪崽挪窝。


    他们空闲时早把猪窝做好了,都不往后院搭窝,就在前院里。


    在前院,他们好看着猪。


    不大的院子里,中间一条小道,隔开两边,一边是鸡窝,一边是猪圈。


    靠近房子的地界,留出方寸土地,他们平常洗衣洗菜就在这儿。


    晾晒就去后边,劈柴之类的也是后院。


    他把猪崽抱到猪圈里,又去屋里拿出食槽。


    食槽是他拿木头挖出来的。木头还是黎峰送来的,他挑了根大的来挖槽。


    正蹲猪圈外看猪崽呢,陆柳跟黎峰也回来了。


    他们是吃过元宵后回来的,还带了一些,是花生芝麻馅的生元宵,下锅煮煮就能吃。


    进院子,陆柳不好喊爹,到屋里,才敢喊。


    他们看见停在外头的马车了,他问王丰年:“爹爹,哥哥回来了吗?”


    王丰年应声:“他俩去大伯家送猪崽了,你们吃了吗?”


    陆柳跟黎峰吃过了,黎峰在这间屋子待着憋闷。


    陆家实在小,他个子太大了。以前还到院子里透气,这院子也被折腾得挤挤的。


    他留陆柳跟爹爹说话,到外头去找陆二保。


    “爹,你这院子这样摆,以后晾衣服都不方便。”


    陆二保也没法子:“院子小。”


    村里住着,前屋后院都有界限,不能超出太多。


    陆家左邻右舍都把地基往他们家挤,留出来的道道不够过人的,再扩也就前后的扩。


    前头大路齐整,扩出去,村里人要骂。


    后面倒是能收拾,但他怕看不住猪崽。


    黎峰到后面去看了眼,脚步丈量,又看茅房的位置,回来说:“还是挪个窝,就在后院养猪。”


    他讲话很有几分匪气:“我看谁敢来使坏。”


    趁着只有一只小猪崽,今天收拾起来也快,黎峰脱了棉袄,撸起袖子就干。


    他干活是把好手,家务忙不转,外头这点活简单。


    猪崽装笼,拎到一边去。他跟陆二保回屋,拿出斧子就出来挖木桩。


    陆家铁器没几样,不如黎峰的家伙齐全,一把斧子又当锤子又当铁锹,挖地又锤桩。


    黎峰挖得不耐烦,仗着力气大,顺着木桩,一路摇松了土,一手拔一根,看得陆二保一愣一愣的。


    猪圈简陋,暂时就隔出窝。等着猪崽来了,再搭棚顶,这倒省事,今天少个棚顶。


    他们扛着木头去后院做猪圈,忙得热火朝天。


    王丰年跟陆柳在屋里做馅料,也闲聊。


    陆柳没算到哥哥会回家,拿来的元宵就够两人份,枣泥蒸出来,去核以后,约莫一个人份。还要再剥点花生。


    王丰年跟陆柳说:“你哥哥病了,瘦得厉害,我把他手一抓,全是骨头。”


    陆柳急了:“怎么病了?”


    他上次见哥哥,还都好好的。


    陆柳回想一阵,发现见面以来,都是哥哥牵着他,拉他走,他是挽手臂多,一时没发现哥哥瘦了很多。


    他俩都是身上瘦叽叽,脸上不太显的人。要瘦脱相了,脸才会凹出骨头。


    王丰年也是,前阵子见陆杨都好好的,所以陆杨说是风寒,他就当风寒:“谢家小子挺好,愿意拿银子给他抓药吃。”


    陆柳对谢岩的印象也好了些。


    再问旁的,王丰年也不知了。


    陆杨急忙忙的,回家没坐一会儿,就去大伯家了。


    此时此刻,陆大河家。


    陆杨送了猪崽来,他们一家都出来看。


    陆松跟谢岩去过义庄,勉强算家里跟谢岩最熟悉的人,一窝人都挤过去围着陆杨了,他不好把人冷落了,就留后面跟谢岩说话。


    “还能有更多猪崽吗?”他问。


    谢岩点头:“想要就能有,你们能养几只?”


    这些事情,他听陆杨念叨多,心里有数。


    要陆松说,那肯定是越多越好。


    他夫郎,二弟媳妇,他爹爹,这三人都不会下地干重活,在家里正好养猪。怎么说,也能养个三头吧?


    谢岩脑袋连点:“可以,要钱。”


    猪崽也是拿钱买的,屠户那边开价是一百五十文一只猪崽。


    陆松攒了钱,他们卖了席子,正好买猪崽。


    他看谢岩答应得爽快,又问:“再多两只行不行?”


    谢岩毫不犹豫拒绝了:“不行。”


    问他最多可以养几只,他说:“三只。”


    陆松:“……”


    早知道一开始说多一点。


    这是陆杨算过的数量,屠户那边只给八只小猪崽。


    两个爹也就养三只,大伯家最好是两只,强烈要求,那就三只。


    余下两只,他要给陆林留一只,再在陆家屯拉拔一家族亲。


    黎寨那边就不给了,他们不需要养猪。


    谢岩不闲着,让陆松带他去碾糯米,待会儿要做元宵吃的。


    猪笼旁边,苗青拉着陆杨说话,问他:“这猪崽养肥了,可以自家杀年猪吗?”


    陆杨摇头:“今年别这样,屠户指着你们养大肥猪呢,来年自家配种了,有小猪崽了,你们爱卖谁就卖谁。”


    杀年猪以后,可以在村里摆摊卖猪肉。


    这肯定比卖给屠户挣钱,价格都不一样。


    但这样是抢生意,不厚道,合作一回,屠户不会考虑第二回。哪天没有小猪崽养了,再想去抱崽就难了。


    苗青略有失望:“想也是这样,今年我们村子有人杀年猪,我们都搭着买了猪肉,现杀现宰,新鲜得很,比去县里买的肉好吃。”


    陆杨笑道:“猪崽都养上了,杀年猪的日子近在眼前了。”


    苗青也笑了:“这日子真是有盼头。”


    猪崽送来,就要收银子了。


    陆杨没客气,银子少不了,该是什么价就是什么价。


    今天一次把三只猪崽的钱都拿了,下回过来,再送两只猪崽来。


    陆杨不一定有空回来,他说:“到时我让林哥哥带回来也一样。”


    陆林还要在铺子里帮一阵忙。


    说起陆林,苗青脸上笑容有光:“我上次见他,觉着他成熟了许多,他以前在我这儿说话,很孩子气。你别看他像模像样的,没当家做主过,也就是个孩子。”


    铺子里人来人往,各处打交道,跟着陆杨学这这那那的人情关系,把人练出来了,回来说话都中听了。


    陆杨跟他对着捧,再寒暄几句,他们夫夫俩就拿上糯米粉,结伴回家去。


    到外头,见着黎峰的骡子车,他俩愣了下,陆杨往屋里瞧,果然看见弟弟跟爹爹在剥花生。


    他喊了声,满是揶揄:“哇,这不是陆夫郎吗!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啊?你男人呢?”


    他俩一个姓,一个陆夫郎,可以叫两个人,偏他臊不到自己,把陆柳说得小脸通红。


    黎峰在后头搭猪圈,都要抽空回一句:“我在后院!”


    谢岩一听他的声音,就左右瞄。


    前院拆除猪圈的痕迹还在,他心中大为警惕,问一声:“你在后院做什么?”


    得回复:“搭猪圈!”


    谢岩的心哇凉哇凉的。


    怎么会这样,他这次回陆家,都记得带礼了!


    黎峰又跑去搭猪圈,显得他好没眼色,眼里没活。


    他是闲不住了,也想去帮忙。看陆杨一眼,陆杨摆摆手,让他去了。


    谢岩去后院怎样帮倒忙暂且不提,陆杨回屋里,放下糯米粉,洗洗手,也过来帮忙剥花生。


    陆柳盯着他仔细看:“哥哥,你还好吗?”


    陆杨好得很,说起这事,他心里甜滋滋的。


    “谢岩最近挣了点银子,都给我花了。”


    大方得很,一文没留。


    陆柳又不是问银子,是问他身子怎样。


    陆杨也说挺好:“壮得像头牛。”


    王丰年接话茬:“哪头牛瘦成你这样,庄稼汉心疼死了,都不舍得让它下地!”


    这是实话,耕牛在农家地位很高,平常要好好伺候,才好让它下地干活。


    哪天吃草少了,家里人都心慌慌。


    陆杨也不恼,脸上笑容不改,说:“我这也遭人心疼啊,看看你俩,眼圈一个比一个红,这是做什么?本来我不觉得有什么,你们再掉两滴眼泪,我要矫情了。”


    话是这么个话,生病了,去看病了,舍得银子抓药,药也吃了,人瞧着只是瘦了些,已是万幸。可心里疼,哪是两句话的功夫就能打发了的?


    陆杨惦记着挣钱,自行转移话题,问陆柳:“你试过炒菌子酱吗?”


    陆柳试过了,他是听话照做。


    以前陆杨教他做酱肉馅饼、炖羊汤的时候,都是让他少弄一点试试看,他做菌子肉丁酱的时候,也是少量试试看。


    他手上功夫有,相较于陆杨的好手艺,他更难能可贵的是对调料比例的掌控能力,在家少量尝试过数次,每一回的结果都更好。


    因量少,这次出门没带。


    他跟陆杨说:“家里都泡好菌子了,我说今天要多炒一些,把空盆都拿出来泡了菌子。顺哥儿说想去新村看灯笼,我们一起出来玩,顺道给爹送元宵吃。”


    本来是送了就回,不费事。


    这一天耽搁了,得明天才炒酱。


    陆杨对他的进度很满意:“大量制,不要怕,我那儿生意挺好,买过酱的都说好。我等酱多了,就会开个试吃摊子,任意消费,都给挖一勺。头两个月,办个三五回,尝过的人多了,喜欢的自然会来买。”


    他这酱,也是用大酱炒制的,只是加了别的料,和大酱的味道相似,回家一样的炖菜用。也是实惠的。


    这种自家做的东西,有人工成本,陆柳在寨子里炒制,也不拿铺子里的货,陆杨跟野味一样,货卖出去,抽半成的利。


    陆柳觉着太少了,半成怎么挣钱?


    “不然抽两成?”


    陆杨摇头:“不,就半成。我这铺子,要货多、量大,用小利攒大钱。我挣钱的东西,不是看每一份抽成多少,是看能稳定供多大量的货。”


    他怕陆柳多想,又笑道:“民以食为天,自古卖吃的,哪怕是卖煎饼都能发家。利薄也是挣。我不靠这个。”


    他想当大商人,靠小吃是不行的,攒些本钱差不多。


    之前跟乌平之聊过以后,他也有了想法。


    要是谢岩的书可以大卖,他会拉鲁老爷子入伙,问乌平之愿不愿意入股,他们三家搭伙,第一期的科举答题手册,顾念着金师爷的恩情,他们后续会找俗话书斋合作。


    但书斋的金老板不厚道,合作仅此一次。第二期的书,他们就该攒足名声与银钱了,可以合作大干一场。


    有了大本钱,陆杨就可以再做考虑,规划一下前程。


    所以卖吃的这点利钱,陆杨可以舍。


    他也不会挣到弟弟身上,差不多就行了。


    陆柳听得好生佩服,他还在为每天卖出去几斤酒而高兴呢,哥哥都想当大商人了。


    但半成的利,真的太少了。


    花生弄完,他们碾碎了滚汤圆,炖煮时,陆柳抽空去后院看看,把黎峰拉到一边说小话。


    黎峰也觉得半成太少了。


    野味抽半成,他没话说,山里险,不会每次都是好收成,野味有大有小,价格压下来,猎户们不会来,会找老主顾,再是集市散卖,哪怕是累一些、麻烦一些。


    但炒酱可以多抽成。山菌不麻烦,出个人工都是银钱。他们也准备找人搭伙,请人出工,自家不费劲,那点工钱,几坛酱就回来了,不算事。


    他说:“等会儿我跟他谈谈。”


    陆柳放心了。


    忙不过一会儿,元宵出锅,一家人吃元宵。


    各种馅料的元宵,陆杨一锅煮了,吃到什么口味的,全凭运气。


    村里做元宵,都会多滚几圈糯米粉,个个都不会露馅儿,从外头看不出来馅料。


    陆柳跟黎峰都吃过了,这回陆柳加两个,黎峰加五个,将就着吃个味儿。


    陆杨跟谢岩也在县里吃过回来的。陆杨最近都是少食多餐,盛了六个添补。


    谢岩才干了体力活,累得慌,满满一碗,十二个。


    陆二保跟王丰年碗里都是十五个,把碗都堆满了。


    席间说话,多是来年的计划。


    陆二保明天就要开始积肥、翻地,菜园子也收拾出来。


    王丰年则是想好好养猪,再等一个月,去县里捉些鸡苗回来。


    陆柳也要捉鸡苗,约好了日子,他们一起去。


    谢岩明天就要去私塾上学了,来年没什么计划,好好读书,考个举人回来。


    黎峰跟他们透了个底,“我想寻摸个营生做,我娘给了个建议,打年糕、炒酱、养兔子都能做,到时在寨子里拉人入伙。”


    陆杨赞同:“入伙的人要少少的,干活的人要多多的,早点来县里也盘个铺面,一个月多挣少挣的,攒个五六两银子不成问题,跟你上山打猎差不多。更安全,你跟柳哥儿再要个孩子,家里热闹。”


    顺道,黎峰跟他说:“我们卖酱,你抽一成的利吧?半成真太少了,我都没脸去。”


    陆杨不想跟他掰扯,给了区间:“每个月抽一次,卖够五两银子,我抽一成。不够五两,我拿半成。”


    挣少了,抽什么抽。不亏本都不错了。


    黎峰对成本有数,垂眸想想,答应了。


    饭后,陆柳舍不得家人,又留下说了会儿话。


    他们父子三个在编红绳玩,聊些家常。


    后院父子三个,搭个猪圈鸡飞狗跳的。


    黎峰受不了谢岩的笨拙,让他一边待着去。


    “胳膊腿都使唤不明白,干什么活?”


    谢岩脸上无光,跟黎峰说:“你学认字挺久的,给我写两个字瞧瞧?”


    这回吵架,又是两败俱伤。


    第67章 魁首(捉) 那是我的心。


    等猪圈搭完, 黎峰稍坐一会儿,就跟陆柳告辞离开。


    他们是跟顺哥儿一起到新村的,说来送个元宵, 已经耽搁了时辰, 不好把孩子一个人丢那里。


    现在都分家了,二田跟王冬梅还气着,不会给他好脸色,只能让他去别人家坐着玩。


    分开前,陆柳把他身上最后二十文钱给了陆杨, 让他去买点好吃的补补身子。


    他在黎寨,也没什么好东西。能拿得出手的, 都送到铺子里卖了。陆杨天天看着,想吃都能吃。


    这回见面才知道他生病了, 陆柳没什么准备,就给他钱,让他买吃的。


    陆杨没要,“我都好着, 阿岩对我那样,你看见了,铺子里又都是我做主, 我想吃什么吃不着?”


    陆柳非要给他:“他是他,我是我。我给你买吃的,你不吃吗?”


    这话说的, 陆杨还怪了:“你们几个较什么劲?”


    陆柳觉着他们没有较劲, 嘿嘿笑两声,把铜板塞到陆杨手里,再跟两个爹说一声, 就把围脖提拉上去,遮住半张脸,跑出去上了骡子车,跟黎峰一块儿回寨子。


    黎寨人从前都住在山下,什么节气都不玩火。


    春节都不会放鞭炮,怕引发山火。


    黎峰跟陆柳说:“我们以前,都是门口放大木头梆子,差不多时辰,就出来使劲儿敲。谁家敲得响,谁家来年就旺。有一年,有人拿铁盆敲,隔天还被寨主骂了。说他惊扰了山神,那年祭拜山神的祭品,让他出了一半。”


    新村盖起来后,还没在新村盖房子的人,也都爱到新村来玩。


    人都住得近,出了门,到处都是人,夜里可以多点些灯笼,随找什么地方蹲一堆,都能热闹起来。


    这两年房子越盖越多,夜里越来越热闹,连带着中秋和元宵两个挂灯笼的节日都热闹起来。


    但按照黎峰的说法,也就是亮堂一些,别的没什么了。


    陆柳对亮堂一些的节气也很好奇,他从前在陆家屯,还没见过亮堂的夜晚呢。


    没想到,今年的元宵节,寨主跟几个老猎户商量着,凑了几样彩头,让寨子里的年轻人玩一玩。


    他们回到新村时,各处都准备好了。


    顺哥儿还参与了组织,兴奋得小脸发红,过来跟哥嫂说元宵节的彩头。


    “魁首有一把弹弓,用鹿筋做的,我看了,是一把小弹弓,给小孩子玩的。第二名就是两斤山鸡肉干,第三名是三斤野柿子。比的是射箭的本事,下午好多猎人拿了弓箭出来比划,到处找地方练靶子。我也跟着去了,一把弓箭都拉不开!不过我问了寨主,要是第一名有两个怎么办?他说,那就赤手空拳打一架!哈哈哈,今晚肯定很热闹!”


    陆柳还没参加过这种活动,听着也兴奋起来,回头看黎峰:“大峰,你去玩吗?”


    黎峰技痒,想去玩一玩。


    顺哥儿说:“拿第二名就好了,我想吃肉干!”


    陆柳则说:“第三名也好,我馋柿子!”


    他俩对视一眼,觉着这两个名次没差别,到时可以找人换着吃。


    黎峰说他俩没出息:“不能拿第一?”


    他俩都不想要。家里没有小孩子,要小弹弓做什么?放着不能吃,又不能穿的。


    黎峰想要得很,伸手在陆柳肚子上摸了一把。


    “说不定已经有小崽了。”


    陆柳害羞,拍他手背:“你不懂。”


    骡子车停到三苗家,黎峰今天过来没带家伙,借三苗的旧弓箭使。


    三苗下午开弓练过,找黎峰探话:“大峰哥,你想拿第几名?”


    黎峰说想要小弹弓。


    这就是第一名。


    三苗撇嘴:“你现在又没孩子,拿第一做什么?随便玩玩算了。”


    黎峰就问他:“你想拿第几名?”


    三苗搓搓手:“来都来了,肯定是奔着魁首去的啊。”


    黎峰:“……”


    可真行。


    这消息下午就传回了山寨,山寨的人好多都来凑热闹,他跟三苗这儿聊着天,外头陆柳跟姚夫郎也碰面了。


    姚夫郎带他去“荡秋千”。


    晚上比射箭,射的是火苗。


    固定靶是桌上摆着的蜡烛,说射哪根射哪根。蜡烛不动,火苗熄灭,得分最高。蜡烛倒了,火也熄了,次之。余下不算分。指一号蜡烛,射中二号蜡烛,也不算分。


    寨子里的汉子几乎都会拉弓射箭,准头暂且不提,上山的猎人,都要会射活靶子。


    所以又拿麻绳挂竹灯笼,一根麻绳两盏灯,连绵十几根,道两边,让人拉绳子晃悠,让灯火动起来。也叫荡秋千。


    蜡烛在竹灯笼里缠住了“脚”,除非剧烈摆动,一般不会倒。他们选了避风的地方做赛场,不能让风把蜡烛吹熄了。


    陆柳还没玩过这个,过来抓着绳子试了试,难度不高,他想玩。


    顺哥儿看他有人搭伙,就去找朋友搭伙。


    寨主不让老猎人欺负人,年过三十都不能参赛。


    年轻人多,好不好的,都要来凑热闹,好些媳妇夫郎都报名了。


    陆柳问姚夫郎:“你不报名玩玩吗?”


    姚夫郎是在山寨长大的,会拉弓射箭。


    姚夫郎才不去丢人:“等会儿我们努力荡秋千,别人的灯火全灭了,咱俩的不能灭!要让他们好看!”


    陆柳又问:“那大强来射箭,我们还努力吗?”


    姚夫郎伸手挠他腰:“越来越坏了!”


    陆柳倒是坦诚:“等我家大峰来射箭,我就不努力了。”


    姚夫郎眼珠一转,跟他说:“那你就是看不起他,他响当当的名号要砸你手里了,别人都说他走夫郎的后门!”


    陆柳没听懂姚夫郎一语双关的后门,稍作思考,道:“那我还是努力吧。”


    要参加荡秋千,要付出劳动。


    场所都布置好了,就差点蜡烛。


    隔一会儿就要去补个火,他们这些人就拿着火折子满场跑。


    静靶子是给大家闹着玩的,也是筛选一些凑热闹的寨民。


    这处好几个地方都搭了台子,难度最高的,是在两家院墙之间摆的台子。


    一根窄木条横在中间,蜡烛密集,间隙只有两指宽。烛火有光圈,一根根的重叠,多看两眼就眼花了,不仔细看,又无法辨认要射的蜡烛。


    黎峰就在这边射箭。


    他来得晚,上场晚,陆柳忙过一阵,抽空过来看,只见他抬手间就拉弓,手臂平举,箭就飞射而出,几乎没有瞄准的过程。


    距离不过十米,转瞬之间,就能看结果。


    每根蜡烛下面掉吊着一根细绳,有人从木板下面走,数着绳子,报了结果:“大峰射中了!”


    陆柳比黎峰还高兴,最先鼓掌叫好。


    过年期间,他跟着黎峰出来走动过,附近好些人都认得他,见状都是揶揄:“陆夫郎,你得管管你家大峰啊,我们都奔着小弹弓去的,赢回家给孩子玩玩,你俩不用急,明年再来嘛!”


    陆柳也这样想的,他还跟黎峰说过了。


    不过这都上场了,他不能说泄气话。


    他说:“我们也会有孩子的!”


    他真是坦诚又直白,惹人哄笑一片,也就是红红脸蛋,继续鼓掌叫好。


    问他什么时候有,他说已经准备有了。这就是荤话了,他浑然不觉,别人笑,他也笑。还是黎峰过来解围。


    “你们别老臊他,他脸皮薄。”


    他家的薄脸皮小夫郎给他鼓劲喊话的时候可卖力了,嗓门老大,看不出来脸皮薄。


    这头一局定胜负,黎峰玩一把,就能去“荡秋千”。


    荡秋千是陆柳在的地方,他跟姚夫郎站位居中。


    要射中他们拉的灯笼,需要过五关斩六将。


    黎峰过来瞅一眼,教他们怎么摇绳子最难瞄准。


    旁边看见的汉子都跑过来,连拉带拽的把他弄走了。


    陆柳笑不停,姚夫郎还使坏,冲着他们的背影喊:“没用的!陆夫郎早学会了!”


    什么都不会陆夫郎笑眯眯,看起来真的很会的样子。


    人是一个个的上场,时间拉得很长。


    静靶过后,分数重置,看荡秋千的闯关数量。


    每个人可以有三箭的误差,也就是三次不中,才会计分退下。


    三苗来得早,先上场,一次闯了十根麻绳。


    他家两个哥哥,分别是九根和八根。


    大强也跟自家几个兄弟一块儿,闯到九根就不行了。


    王猛后来居上,闯到了十二根麻绳。


    最后就差一箭,能到十三根,满场都叫好。


    陆柳摇得胳膊都累了,也没见着黎峰上场。


    摇麻绳的人不能累着上场,这样麻绳会慢下来,难度就降低了。


    中途换过两次人,陆柳跟姚夫郎再次点上灯笼,摇上麻绳的时候,黎峰才拿了弓箭过来。


    他趁手的弓箭在家里,静靶子可以用三苗的旧弓箭,活动靶要拿好名次,就得挑挑弓箭。前面比完的汉子,都被他借弓箭试了试,最后拿了大强的弓箭用。


    麻绳联排,灯笼交错,晃来晃去,比固定靶的烛火还晃眼。


    他射活动靶的时候,有了明显的瞄准动作,瞄准时间也更长,整个人变得很沉静,仿佛听不见周边的嘈杂喧闹,两眼只有面前摇晃的灯笼。


    他一层层分辨,一根根拿箭。慢却稳,箭无虚发,等闯到十二根麻绳的时候,眼睛已经受不了,出现了许多重影,眨眨眼都是灯笼的光。


    活动靶不限时,但不能一直熬着时辰拖延。如果在山林里,猎物不会等待,早都跑了。


    他们在山林里,也需要从众多伪装色里找出猎物所在,尤其是蛇类。


    黎峰再次拉弓,在众多重影里,找到最亮的一点微光,松指放箭。


    十三根麻绳是一个坎儿,黎峰再来射箭,眼睛就难辨认,微小的光亮也会分散。他差一箭到十四根。


    围观寨民无一不鼓掌叫好,又有汉子来臊黎峰:“你现在又没娃娃,这么拼做什么!”


    黎峰说:“会有的,先准备上。”


    挨着陆柳的一些媳妇夫郎又臊他一回:“你们准备了吗?”


    陆柳肯定要顺着黎峰的话来说的,他说:“准备了,都准备好了。”


    附近又是笑声一片。


    元宵的热闹,到半夜方散。


    黎峰拿到了第一名,从寨主手里接过了鹿筋小弹弓。


    寨子里能猎到鹿的人就那几个,鹿筋做的弹弓,精贵得很。


    他小时候都没有。乱七八糟的牲畜筋腱都用过,没有鹿筋的弹弓好使。


    以后他跟陆柳的娃娃可以用鹿筋做的弹弓了。


    晚间帮着收拾场地,弄完以后,好多人结伴回山寨。


    陆柳看见了陈酒,特地挤过去,跟他说:“我今天没空闲炒酱,明天再给你端一碗尝尝。”


    陈酒是真不懂他:“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王猛拦了下,“陆夫郎,别介意,酒哥儿就这个嘴不好,说话尖利,心是好的。”


    陈酒又转头跟王猛说:“我嘴哪里不好?”


    王猛今天拿的第二名,得了两斤山鸡肉干,他顺手掏了几根出来,塞陈酒嘴里了,转而跟陆柳说:“明天送酱是吧,行,我家有人,你随时来。”


    陆柳可不在这儿待了,转身去找黎峰。


    黎峰把骡子车拉出来,载着顺哥儿,接上他,就可以回家了。


    陆柳一直觉着忘了什么东西,怎么都想不起来。


    黎峰叨叨说着鹿筋弹弓怎么怎么好,以后孩子用这个怎么怎么威风,陆柳就被他带偏了,问他:“那以后有孩子了,取什么名字啊?”


    顺哥儿抢答:“叫威风!”


    黎峰:“……不行,这是狗名。”


    陆柳勇敢表达意愿:“叫壮壮!”


    壮实可靠,很好很好!


    黎峰想了想,说:“当小名吧,这名字听着有点傻气。你想想,以后都要喊大壮大壮的。”


    陆柳:“……”


    他们还没孩子,因着这个鹿筋弹弓,认真讨论了一路,到了家,陈桂枝留了灯,留了饭,等他们回来。


    见了她,陆柳终于想起来忘了什么事——打年糕的家伙忘了搬回来。


    他扯着黎峰的衣袖,小小声提醒,都要急坏了。


    黎峰倒是坦荡:“娘,我忘了,我们今天在新村玩过头了,下回,下回我过去拿。”


    还什么下回?陈桂枝说:“明天去,再拖拖,收来的山货都不用晒了!”


    这事没有让顺哥儿提醒,顺哥儿跟哥嫂排排站着,也被训得像蔫鸡。


    陈桂枝说两句,让他们回屋吃饭。


    陆柳忙去打水,三个人都洗洗手。


    到了饭桌上,黎峰嘴巴还不停,一直说鹿筋弹弓鹿筋弹弓。


    陈桂枝一句话让他哑了声:“你有孩子吗?”


    黎峰:“……”


    算了,吃饭。


    吃完饭,再吃个鸡。


    另一边,陆家屯。


    陆家屯的元宵夜,跟陆柳印象中一样黑漆漆。


    陆杨第一次在村里过元宵,突然明白了陆林为什么觉着亮堂的街道都值得看一看。


    村子里过节,跟普通的日子没区别。他很多个早起的清晨,见到的都是这样乌漆嘛黑的夜色。


    晚上他做饭,蒸了一锅柴火饭。


    沿锅蒸了腊肉片、红薯,再有一碗蒸蛋,米饭盛出来,又煮上了锅巴粥。


    他最近水药喝得多,对汤汤水水的饭食都不馋了,是谢岩喜欢吃,还尤其喜欢吃焦香的锅巴。


    晚间,一家四口吃饭,谢岩干啃一块锅巴,再喝一碗粥,吃了半个红薯,再吃不下去了。


    蒸蛋一家人都没动,让陆杨吃了。


    他食欲不好,本来就吃不下去东西,家里滋补的好东西没有,蒸蛋拌腊肉片,让他能吃多少吃多少。


    陆杨怕浪费,拿小碗舀着吃,一半下肚,再垫两口米饭,也就饱了。余下的就他们三个分了吃。


    村里不热闹,家里无杂事。


    晚饭过后,就烧水洗漱。


    陆杨跟他们商量着,什么时候找大伯和阿青叔说说,在村子里多提提陆三凤,慢慢把送孩子的事挑明了说。


    换亲之事,黎、谢两家没意见,陈家这么久没闹起来,以后明面上,他们就是兄弟。往后碰见什么人,有事都好说。


    一般人想不到换亲。这事可以开始铺垫了。


    陆二保说:“大哥知道,这些年一直没对外说,我明天去找他。”


    说起这事,陈年旧事也提提。


    他们家以前日子还不错,上头双亲在,两兄弟也和睦。


    后来老爹没了,要养老娘,兄弟俩也能过。但平常干多干少,吃多吃少,一家摩擦多,对老娘的上心程度也要闹一闹。


    没多久,娘没熬住日子,也没了。双亲都没了,这家自然就散了。


    田地是平分的,当时陆三凤还没说亲,占了三亩地,跟大房过日子。


    陆二保说:“你姑姑那时候是好的,她说亲了陈家,回娘家还算频繁。你爹爹怀你们那年,她都有儿子了,在陈家说得上话,腰板硬。我们俩养不起两个孩子,送远了舍不得,她说陈家养得起,她接过去养几年,以后我们家条件好了,再接回来。


    “后来就改口了,也不常回家了。再后来,就不回家了。这些年,我们也去县里找过,我们都不知道往哪里找,又没钱住县里,来回一趟走不了太远的路。后来年节也去陈家湾看,陈老爹带着儿子回来祭祖,你姑姑跟你没有回村。”


    过去搭话,陈老爹不耐烦。他生怕被穷亲戚缠上,说起话来,只说他养大的孩子,不可能还给陆家。


    陆家非要找,他就把孩子扔了。


    陆二保跟王丰年还是养不起,他们给陆柳的陪嫁,都是从聘礼里抠出来的。两个人又是老实人,讲话说不过陈老爹,见面几次,只有挨骂的份。


    再就是去年,头一次有陆杨的消息,他都嫁人了。两个孩子胆大,换了亲。


    谢岩对陈家的事,知之甚少,听得很认真,两耳朵恨不能竖起来听。


    陆杨倒不奇怪陆三凤的变化。陈老爹就不是个好人,活人都当畜生驯,要媳妇顾着家,不往娘家贴补,指不定每天怎么磨人。他就是这样过来的。


    陆杨说:“占了养恩,往来少不了。不过他们做着榜样,我这头差不多就行了。”


    问就是跟陆三凤学的,都是陈老爹教得好。


    王丰年听他这个语气,猜着他在陈家过得不好,试探着问一句,陆杨都是否认。


    “我好得很,人要长本事,就要辛苦一点。你们可能不知道,县里很多铺面,都是家庭作坊。一家人围着作坊打转,挣的银钱,都是一家攒下的。花销都是一起出。这样省工钱,也没人分账。挣多少是多少。


    “像我跟谢岩的铺面,就不算家庭作坊,因为我们要往外开工钱,一家人忙不过来。挣的钱都要分出去,各处花销大。一家人在一起开作坊,每天开门做生意,忙是正常的。”


    他只说辛苦、忙,不说其他。


    王丰年不懂做生意,他就想陆杨省点力。


    请人就请人了,他看铺子里请人才好。


    请了帮工,都忙得脱不开身,要是没请人,比地里的老黄牛都不如!


    只是他们是陆杨的娘家人,还是两个爹。请过去就是两个长辈压头上,不然他们过去帮忙,给口吃的就行。也不用开工钱了。


    谢岩也觉着请帮工好,忙应话说:“等二月里,看看书籍销量,卖得好的话,我们趁早再出第二本。争取今年能在县里租个小房子住。铺子后面就能空出来住伙计,到时看林哥哥他们还来不来帮工。他们搭把手,杨哥儿就轻松了。”


    陆杨听他画饼,两个爹不知他是画饼,对谢岩充满了期待。


    谢家以前是有家底的,是谢岩的秀才爹攒下来的。


    如此说来,谢岩这个秀才也该能攒下家底才对。


    陆杨收回来的田产,还没处理出去。


    谢家在村里的寨子还空置着。


    这两头都能换银钱。


    他是县里长大的,对田地没有执念。


    对他来说,长远的生计不能丢,所以铺面比田地重要。


    日子过顺了,再攒些良田做退路,他也愿意。


    陆二保跟王丰年都拦着他,让他别卖田。


    陆杨老想卖田,这样不好。


    “旱涝保收的,是个收入。每年也有粮米吃。留着吧。”


    陆杨点头。


    要是想卖出去,他早卖了。


    这个田产,对谢岩和赵佩兰来说,是个念想。


    是他们被抢走的东西,重新归来。撑着一家的脊梁。


    非到必要时刻,他不会选择卖田的。


    他说:“那都是良田,跟我们家的劣田不一样。”


    陆二保跟王丰年才放下心。


    晚间洗漱,各自睡觉。


    陆杨带谢岩去小屋里睡。这间小屋是陆柳住了十几年的地方,陆杨才住过几天。


    谢岩跟他睡娘家,也不会胡来。两人抱着说说话。


    谢岩跟他说:“我们也不会种田,日子难办,先卖了也行。大不了以后买回来。”


    陆杨笑了:“不是这个事儿,是田契上的血手印。这东西看着就爽,你不觉得吗?”


    谢岩也爽。


    这就够了。千金难买爽快,这几亩田的情绪价值比金钱价值高。


    谢岩摸摸他的肚子,给他揉腹顺气。


    他试着给陆杨揉过几次,陆杨都会觉得舒服。


    手在被窝里动,会搅散热气,都是睡前揉一揉,睡意沉沉时,谢岩就松手了。


    陆杨说他手臂的力比腿脚的力大。


    谢岩跟他说:“我以前学练字的时候,手臂悬过石头的。”


    他有臂力,但又没常年干活,力气比不上陆杨。


    他还想跟陆杨商量:“我能不能走读?我想每天看见你。”


    陆杨拒绝了,走读太累了。


    他跟谢岩说,就换了个理由:“你眼下最紧要的事,就是把书读好。”


    谢岩最近跟乌平之见过面,聊了些旁的,他知道要锻炼身体了。


    锻炼身体也是备考,是读书的一环。


    他说:“我每天跑来跑去,就是锻炼腿力了。”


    陆杨:“……”


    还被他个书呆子绕进去了。


    他说谢岩耍心眼儿。


    谢岩说:“我是为着见你才耍的心眼儿。”


    陆杨被哄高兴了,但说:“先上学,过阵子再说。”


    谢岩听他说话多,能听出陆杨语气的松动。这是有得商量。


    他亲陆杨一口,“我看见你们编红绳了,你给我编好了吗?”


    陆杨不给他。


    “你好好上学我才给你。”


    谢岩被钓着了,夜里想得睡不着。


    陆杨看他这个劲儿,踹了他一脚,从炕上爬下来,摸黑从棉衣兜里拿出红绳,首尾对着,绑到了谢岩的手腕上。


    红绳的样式,谢岩第二天起来才看见。


    编的同心结,中间一颗结,两边都是素线。


    他还不认得,问陆杨这个疙瘩是什么。


    陆杨听着,又给他一脚。


    “那是我的心!!”


    谢岩说错了话,追着他哄了一早上。


    到了县里,要去私塾报道了,乌平之都在铺子外等着了,他实在没法继续哄了,就跟陆杨说:“等我回来,我也把我的心送给你。”


    陆杨哼声道:“不用送,那本来就是我的。”


    他说得对。


    所以谢岩要换个东西送。


    第68章 上学第一天(修) 哭着回家了


    上学第一天, 私塾不开课。


    学子上门交束脩、领牌子,若要住宿,则再交钱, 再领个牌子。


    这些东西乌平之一应办了, 还多给了银子,让分管的小书童行方便,他跟谢岩住一屋。


    全都办妥以后,他们去拜孔夫子,然后领试卷, 找空座答题。


    这所私塾是两个举人老爷合伙开办的,才办了一年多, 是三水县最大的私塾。


    别家私塾都是自家宅院里空一间屋子出来教学,这间私塾是个两进的大宅院, 前后开了五间教室。


    跟县学一样,对学生分甲乙班。


    有秀才功名的,默认去甲班。


    谢岩跟乌平之都有功名,到甲班之后, 还要再看看学问。


    学问好的秀才,下场早,教的东西跟要熬几年的秀才不一样。


    学问差的, 也想下场试试的,可以跟先生提要求。


    要下场考乡试的人,会集中在正中间的大堂屋里上课。


    这是最好的一间教室了, 环境也最好, 每个座位之间能隔出半米远,宽阔又敞亮。


    秀才还要三年两考的应试,分别是岁试与科试。


    岁试是考学业, 对秀才们进行评级。以往是第一等、第二等秀才,可以被选为廪生,拿廪膳银粮。现在廪膳银降了,评级也更加严苛,需要第一等名列前茅者才能评为廪生。岁试是每个秀才都需要参加的。连续三年不去,会有惩处。


    科试则不用。科试是乡试前一年举行,会选出有资格参加乡试的人。一般都是排名第一、第二等的人去,所以也能根据排名,对秀才进行评级。学子看情况下场考试,可来可不来。


    今年是寅虎年,明年乡试。


    按照规定,他们今年也要去府城考一场科试。拿下入场资格。


    今年取不中,则在明年七月份,再赶往省城补考一回。


    谢岩有把握在今年拿到考试资格,乌平之则想今年下场摸摸底,也就是去看看,碰碰运气,来年七月再争取。


    拿到试卷,他们又坐了会儿,先研墨开笔,等童子进屋,展开一张卷轴,就能在上面选择题目作文章了。


    这场考试,是仿着科举考场的样子来的。


    谢岩有点惊奇,他在县学的时候都没这样考过试。


    乌平之就是看中这点了,一年八两银子的束脩,不加食宿,他说给就给了。


    谢岩心里也热乎。


    这样好,他们可以早点学到真本事。


    他都不跟乌平之挤眉弄眼,低头就是写。


    都跟他抛出得意眼神的乌平之:“……”


    媚眼抛给了瞎子。


    谢岩今天还有别的事干,卷子写完,他检查一遍,誊抄完毕,就交卷离场,到外头,找了个地方等乌平之。


    然后从小书包里拿了毛笔,把一张宣纸折成巴掌大,在上面画画。


    他想画一棵杨树,但他以前没注意观察,这个季节的杨树光秃秃,画出来不好看。


    他又想画杨树叶子,和上面的原因相同,从前没怎么注意,也画不出来。


    他最后只能画个杨哥儿。


    他观察陆杨多,落笔有神。


    寥寥几笔落下,笔画勾勒间,就有好几幅陆杨的小像跃然纸上。


    墨迹要晾晾,谢岩把它放在小砚台下压着,然后收拾笔墨。


    陆陆续续有考完的学子出来,与他擦肩而过,互相都很客气,点头致意罢了。


    少数几个看见了画像,注意到画中人眉心的小小孕痣,都识趣的没多问。


    还未开学,大家都很友善。


    等乌平之出来,谢岩都拿裁纸刀把宣纸裁开了。


    他沿着折痕裁剪,把他越画越大的纸张又裁成巴掌大,每张画之间隔一张白纸,分别夹到大本子里。


    他上学不爱带书,包里都是装着大本子。


    听课时有什么好东西,他都会写下来。自己有想法,也会写下来。


    反而是书本,他背下来以后,很少去看。一篇篇的,排列太规整,他不喜欢。


    乌平之邀他去看学舍,明天就要搬来住了,看看里边情况,把需要添置的东西都记下来,明天都置办妥当。


    谢岩抗拒着跟他一起去。


    乌平之都不稀得跟他多说话:“我说你,你瞧瞧你那小媳妇样?你成亲也没多久啊,至于吗?我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我当年就不该写那么多文章,我让我爹磨磨你爹,给你定个娃娃亲,你还有今天的功名?早在温柔乡里化成骨头了。”


    谢岩听了,竟然仔细思索起来。


    他对陆杨以前的事情,了解不多。


    目前就知道陆杨是在县城长大的,以前很辛苦、很劳累。陈家听起来不是好去处。


    他以前也在县里住的,很少回村。要是早点认识……嗯……


    乌平之说他一顿,他没回话,乌平之就不说了。


    他们往学舍去,学舍在后院。


    厢房做了隔断,一共有八间房,每间房住两个人。


    谢岩过来看了,地方小小的,胜在干净。


    他还是想走读,尝试说服乌平之:“县城小,我们早晚走一趟都来得及上课,做什么要住这里?”


    乌平之在小屋子里转圈圈,问他:“我拿银子的时候,你有没有注意到那个教官的神态?他表情都柔和了,看我们的眼神,尤其是看我的眼神,别提多友善了。”


    谢岩没注意。


    乌平之让他以后注意着点:“人活在世上,少不了吃喝拉撒。县里住着,哪一样不要银子?银子是个好东西,人再嫌弃它,一天天奔嚼头,也是为着它。这附近就能租小院子住,我们不去,我们就在这儿,随是添置纸墨还是灯油,一日三餐将就着吃,还能点小菜、让人跑腿,给他们一些油水。好处在后头。”


    谢岩从前没干这些事,一样的读书。


    他让乌平之把心思放正道上。


    乌平之摇头:“私塾跟县学不一样。县学教官只指着你取中以后给他们加政绩,私塾这里,你多熬两年,他们挣银子。你早点考出去,为他们扬名声。怎么都有好处,怎么对你都成。我们下一步就是考举人,说白了,是跟私塾老板打交道。银钱开路,少一些弯绕。你回家多跟你夫郎学学吧。”


    谢岩真想回去了。


    乌平之对他很无语,抓紧把屋里各处都看过,念念叨叨跟他说要添补什么东西。


    谢岩两耳朵敞着,却不听。


    他想着,东西不够才好,拿不齐全,他正好回家。


    看过学舍,他们再无旁的事,可以各回各家了。


    谢岩还想去县学把这个月的廪膳银粮领了,跟乌平之不同路。


    乌平之找到机会臊他:“哦,在银米面前,夫郎都得往后靠啊?”


    这当然不是!


    谢岩两腿打架,一时不知往哪个方向迈步子,把乌平之都逗笑了。


    “先拿银子再回去,你以后每天吃饭都是钱。”


    他能请客,又不能请到谢岩的心坎里。


    以前的谢岩,肯定会直接开口点菜。现在的谢岩有夫郎教了,不会那么直白。手里会留点银子,想吃什么,自己买。


    银子的来处就那几个,不拿白不拿。


    谢岩兴冲冲去了。


    拿完银米,就能回家了!


    家里,准确的来说,是铺子里。


    陆杨忙过早上那一阵的生意,就让陆林在前头招呼,他则回后院,跟婆婆一起收拾行李,把谢岩住宿要用到的东西都拿上。


    家里过日子,什么都不会多准备。


    像牙刷、牙粉,这些都是按人数算。


    带走了,家里就没有了。


    陆杨想想,能拿走的,都给谢岩拿上。


    他俩是两口子,嘴也亲了,鸡汤也喝了,不讲究这些。


    等谢岩休假回家,就用他的东西,他们共用。


    被褥有,陆杨成亲的时候有带陪嫁的被子,都是新的。


    他们后来都盖的新被子,旧被子正好给谢岩带走。


    他还拆了一件旧棉衣,给谢岩做了一对棉护膝。


    护膝用两条袖子做的,余下的部分,陆杨裁剪缝补一番,又是个小背心。他也给谢岩捎带上。


    这个季节还没转暖,按照往常的日子,得到清明节以后才转暖,还有两三个月呢。


    厚棉衣脱下,也要穿夹袄。谢岩读书,久坐不动,穿个背心在里头,正好护着心窝。


    他家状元郎很容易沉浸到书里,回神之前,手脚冻得冰凉都不知冷热。身边没人照顾,陆杨心头记挂。


    鞋子也收拾出来了,他早抽空洗晒过。


    都在一个县城,今次少拿一些,下次回家,脏衣服脏鞋袜拿回来洗晒,再带两身干净的衣裳过去。


    不过刚开学么,陆杨就把看起来比较新的鞋子先给他捎带上。


    之前乌平之给他们送了两身棉衣靴袜,新衣裳他们都穿了,鞋子还留着一双。


    都说穿新鞋,走新路。他们过年穿了一双,谢岩明天正式开学,也穿一双。


    余下的就是零碎物件。


    谢岩不挑笔墨,毛笔开叉了,他拿剪刀修修继续用。


    用他说法,卷面只要整齐干净就好,字体难度不高,随便什么毛笔,捡一根就能用。


    他还有一支好笔,偶尔兴致来了,练字用的。


    私塾也有书法课。写字不过关,考卷都到不了考官桌上,这是很重要的一节课。


    刚去上学,不好显摆,态度得端正。陆杨把这支笔拿小盒子装好了。


    砚台嘛,嗯,是家传的,不知道算不算好东西。


    谢岩的爹就用这个砚台,很普通的样式,巴掌大,中间凹陷,四周微挺,没一点特别之处。


    他随身带的砚台还要再小一些,只够放手指粗的小墨条。


    陆杨想了想,平时上课写字多,还是把大砚台带上,大砚台积墨多,写起来方便。


    改天攒下银子,给他家状元郎再买块大砚台放家里用,不然写个文章什么的,小砚台实在不够。


    纸墨都给他拿一半。


    乌平之说这些东西他全包了,陆杨没那么厚的脸皮,家里有的,就先用上。


    过阵子手头紧巴,就让乌少爷接济接济。


    再就是书了。谢岩说了好多次,他不想带书。


    陆杨觉着吧,刚去上学那几天,还是把书带着,摆桌上,自己不看,给先生看。不然他桌上空空的,这叫什么态度啊?


    多的不拿,四书五经全带上。


    他最近有所了解,参加科举的人,只需要选一本经书学,相等于是四书一经。


    不过谢岩仗着脑子好,也说触类旁通,都看完了,读通了,大致会背。


    陆杨听到他说“大致会背”的时候,心都提起来了。


    怎么叫大致会背呢?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不能模糊回答。


    谢岩就说,他以前背完了以后,都是把书拆了,随便拼装,他喜欢的文章放一堆,不喜欢的放一堆。


    如今书籍都乱乱的,他也不知道记得什么,不记得什么,但问他哪个句子,他基本都能说出前后文。


    可怜陆杨没看过这些书,识字量还没增长到能随意翻阅的程度,没法考他,只好委托乌平之帮忙。


    今天收拾书籍,陆杨翻开看看,他不知书内文章原来是从哪本书里拆下来的,但他隐约看懂了标记。


    谢岩在书上划线句子,在后边夹了试卷。卷子不知何人所写,被他一起装订成册了。


    陆杨:“……”


    没见过这样子读书的。


    因为谢岩胡乱拆书装订的行为,陆杨分不清四书五经散落到了哪些书册里面,他就按照封皮来拿。合计九本书,他都拿上了。


    全都收拾好以后,装了三只箱子。


    等赵佩兰去灶屋,陆杨还爬到炕上,从炕柜里拿出一套里衣放到被子里卷卷叠起来藏好。


    这套里衣是他平常穿的。他觉着以他家状元郎的黏人程度,新入学肯定会想他,这也没别的东西解相思,就让他抱着衣裳睡吧!


    往下再收拾,就是水杯、碗筷之类的东西。


    水杯平时用,碗筷就放屋里加餐用。


    陆杨给他炒面粉吃,炒好以后拿竹筒装起来,一竹筒有个一斤多,他装了两竹筒。再拿一包糖。


    夜里熬灯油,要是饿了,就拿开水冲泡搅拌,加点糖,又营养又好吃。


    再抓了些核桃、红枣,平时解馋。


    瓜子就不用了,这东西嗑着上瘾,影响学习。


    等明天,再给他装两笼肉包子带上。


    万一小食堂的饭菜不好吃,他们中午就热包子吃。


    别的就没有了。


    陆杨收拾妥当,到前门转悠。


    陆林跟他一块儿张望:“奇了,不是说中午之后就回来了吗?”


    说是今天第一天报道,不用上课,最多午饭后回来。


    陆杨说:“可能是去县学了。”


    元宵节没领到廪膳银,谢岩心里惦记。


    过了节气,也出门了,肯定会顺带领了。


    等天色再晚一点,生意淡了,他们哥俩儿就搬凳子坐门口,揣着手看着过路行人,时不时吆喝一嗓子,吸引客人。


    主要还是聊天。


    陆林说:“我爹找我聊了个事,问我记不记得三姑,以前老给我拿豆腐吃的那个姑姑。我有点印象。他说好多年没见,三姑嫁到县里,我现在也在县里,让我帮忙打听打听,我去哪里打听啊?”


    陆杨笑道:“有缘自会相见。”


    陆林也这样想的,等着缘分吧,他反正不找。


    什么好亲戚,这么多年不联络,人家还住县里,做豆腐。


    他以前不懂生意,如今在铺子里忙来忙去,银钱过手,对比地里刨食那点收入,心里算得出差距。突然找过去,人家指不定把他当穷亲戚赶。


    陆林要脸,不愿意打听。


    “就在县城,说起来也不远,要是记挂着我们,平时没空,过年休市总有空吧?这就是不想要穷亲戚,凑过去做什么?”


    陆杨想跟他挑明了说,这两天也是忙着,没空。


    他今天含糊带过去,想着谢岩入学以后,他得了空,就找机会跟陆林说说认亲的事。换亲是可不能说的。


    再聊一会儿,天色暗了,他们两口子要下工回村了。


    陆杨让他再打听打听房价:“手头紧,真心想买,分月给钱也行。”


    村里那个房子,早点出手早点拿钱。


    陆林记下了。说起来,他跟张铁想要那个房子。


    他们现在一家人住着,实在太挤了,两口子夜里办个事,都不好意思动弹。闹出点声音,满屋子都听得见,他都臊得慌。


    他回家跟张铁对对账,看看手里攒下了多少,再跟家里长辈商量商量,哪怕他们跟大哥或者二哥一家子住一起也行啊。


    这样可以凑钱,压力小,两家都宽敞。离得也近,互相还是有照应。


    陆林跟张铁下工之后,他们铺子再开一会儿,就要关门。


    谢岩还没回来,陆杨不放心,晚饭交给婆婆弄,他趁早下幌子、上门板,关了铺子,打算趁着天色没黑透,出去找找谢岩。


    再晚一点,宵禁了,就没法找人了。


    他刚跑出街,拐了弯,就见谢岩蹲坐在别家铺子外头的台阶上,眼圈是红的,嘴巴抿着,拳头握着,不知受了什么气,像个被抢了到嘴的红烧肉的孩子,委屈得只能怒在心头。


    陆杨顿了顿,过去蹲他面前,牵他手,问他:“怎么了?有人欺负你?”


    他往后看,附近几家铺面空荡荡,街上也没乌平之的影子,又问:“乌少爷呢?”


    谢岩见了他,眼泪就落下来了。


    他想憋着,最后只能把脑袋埋在陆杨的掌心,躲着哭。


    他中午跟乌平之分开后,就兴冲冲去县学领廪膳银。


    有旧同窗找他搭话,问他复学的事。他说他在私塾入学了,不来县学上课了。


    就这一句话,招来好多人。


    他都没能出县学,被闹到了教官那里,说他没资格拿廪膳银。


    廪膳银是给名列前茅的秀才的,这些秀才都会到府学、县学读书。不在官学读书,银米就不发给他们。


    谢岩之前退学,严格来说,是丁忧休学,几位教官给他留了余地。


    也有其他廪生在外读书,属于民不举、官不究。别人要闹,他没道理,不拿这个银子就是。


    哪知道退了银米,还有旁的事情。那些人又说他孝期未过,拿他爹去世的日子做文章,说他孝期上学科举,再谈之前被亲族闹出来的坏名声,想要他没法科举。他当即怒了!


    他爹什么时候走的,他心里清楚,这件事可查可证。教官们信他,让他开口说话,事情说清楚了,他还不能走,他担保的五个童生也来控诉他,说他不是廪生,还跑出去作保害人,要县学惩处他。


    事赶事的来,谢岩这样不通人情世故的人,都看明白了,这是有人故意找麻烦。


    教官也压着不让人闹事,只说谢岩去担保的时候确实是廪生,如今还没造册,上报给学政,实在不放心,就让谢岩退钱,把担保费还了。


    担保费有八钱,谢岩没带够银子,还是教官垫付的。


    他今天去一趟县学,没拿到廪膳银米,退了担保费用,还差点被人弄到不能继续科举。


    他心中又憋屈又愤怒,坐街头想了很久,调整心情,想把事情瞒一瞒,不想让陆杨担心。


    没想到刚见着陆杨,听到他的声音,一句话还没说,眼泪就先流出来了。


    他以为搬来县里,好好读书就行了,原来读书也好难。


    再抬头,他眼睛更红了些,哭得不像个小汉子,和陆杨面对面的,他才像个梨花带雨的小夫郎。


    他努力压住了倾诉欲,跟陆杨说:“我今天没领到廪膳银米。”


    陆杨问缘由,拿帕子给他擦脸。


    谢岩支支吾吾解释原因,“不在县学读书了,就不能领了。”


    陆杨没听过这规矩,真是这样,乌平之怎么没提醒?


    还在街上,陆杨不深究多问,就哄他说:“我说什么事呢,把我家状元郎委屈成这样,小银小米的,拿不了就算了,我们回家吃饭!”


    谢岩被他拉起来,夫夫俩手拉手回家。


    到了家里,他揉揉脸,自以为藏好了心情,展颜吃饭。实际上,在陆杨和赵佩兰眼里,他的嘴巴翘得能挂茶壶。明摆着生气。


    赵佩兰悄悄看陆杨,陆杨轻轻摇头,脸上只是笑:“这不是要去私塾住宿了吗?他不高兴。”


    赵佩兰就看向谢岩,劝了一句:“你该以学业为重,成天围着杨哥儿做什么?你是能给他吃,还是能给他穿?”


    这话劝到了谢岩的心窝里,他果然振作了一些。


    等吃过饭,夫夫俩回屋,谢岩还当这件事揭过了,从书包里拿出他今天画的几幅画像,给陆杨看。


    “我给你画的。”这是他给陆杨准备的礼物。


    他还说:“我本来想画杨树或者杨树叶子的,一时没想起来它们长什么样,就画了你的样子。”


    陆杨挨着他坐,把他挤到了炕柜边,还要再挤挤,两人胳膊挨着胳膊,腿挨着腿,姿态很是亲密。


    画像都是巴掌大,谢岩没上色,白底黑线,数笔勾勒出一张人物画。


    陆杨照镜子的次数少,平时都用水镜。这阵子常见弟弟,又看过门神画像,他对自己的样子了然于心。


    这画像简单,却足够传神。他家状元郎有把他放到心上,才能随笔画出来。


    陆杨心里喜欢,嘴上偏说:“这画像你不该送给我,我看我自己做什么?你应该自己留着,想我就看一眼。”


    谢岩今天嘴甜,他说:“你在我心里。”


    想的时候都在,不用看画像。


    陆杨笑了一阵,看谢岩神态放松了些,问他:“说说看,今天还发生了什么事?”


    谢岩又抿唇不愿意讲,只摇头说没事:“就是没领到银米。”


    陆杨把画像都放好,凑过去搭他肩膀,戳他脸蛋,又摸摸他的嘴唇:“这件事能把你委屈成这样?你这嘴巴翘到天上去了!我还头一次见你这副表情,你可别藏了,你告诉我,我知道了,骂两句算了。你藏着不说,我就一直琢磨。老郎中让我少琢磨事情,你想我劳心吗?”


    谢岩不想让他劳心,也不想惹他生气,两害相权取其轻,陆杨要问,谢岩就说了赔钱的事。


    至于同窗想让他不能参加科举的事,他瞒下了。


    他说:“今天赶巧,我刚退了廪膳银米,人还没出县学,之前我担保的五个童生就找过来,找教官告状,说我不是廪生还出去骗钱害人。我身上银子不够,教官帮我垫补了。”


    他说到这件事,也真实情感的气愤羞愧。


    陆杨抱抱他,又问:“怎么突然闹到教官那里了?谁欺负你?”


    谢岩不讲欺负,只说规矩。


    “取中秀才之后,会分到府学、县学读书,我当时名次第一,该要分到府学的,是主考官找我说话,我太木了,他让我回家,留父母身边多待两年,就把我留到了县学。县学也是官学,在县学上课,才能拿朝廷给的银米。”


    不在县学上课,就拿不了。


    陆杨眼珠一转,听明白了。


    他家状元郎可以去府学读书,偏留在县学里。他占了一个名额,就有人被挤下去。


    廪膳银按月拿,一个月五钱银子,听起来不多。按年算,则有六两。普通人家,可以温饱过日子了。对书生来说,也是几本书、一些笔墨的开支。不是小钱。


    单纯为银子,他家状元郎不至于委屈成这样。


    陆杨再试探着问一句,谢岩就跟他车轱辘委屈。


    “我没用,出去一趟,没拿到银米,还把担保的钱也赔出去了。”


    上学第一天,哭着回来了。


    陆杨见状,知道他是不会说了,也不逼他,只贴着他安慰道:“没事没事,吃亏是福嘛,现在被人捅出来,总好过你考试的时候被人拽去拉扯的好。照你说的,这终归是个隐患,不拿这个钱就算了。”


    又鼓励他,跟他占同一条线上:“那些人多管闲事,分明是嫉妒你。有才之人才遭人嫉妒,我家状元郎是个厉害的、有本事的人!”


    再说赔钱的事:“也没关系,他们这种品性,你去担保,我还担心你被拖累,退钱就退钱了。担保还要起早贪黑的,不如多点空闲陪陪我。”


    谢岩一个劲儿的擦眼睛。


    他跟陆杨说:“我眼睛进沙子了。”


    陆杨看破不说破。


    银米事小,赔钱也不紧要,能把他家状元郎委屈成这样,定有别的大事。


    改天他要去县学看看,都是什么牛鬼蛇神,厉害得很。都不在一处读书了,还要欺负人。


    当他们家没人了啊。


    第69章 舌战群儒(捉) 你好威武!


    陆杨夜里有一碗水药喝, 喝完以后,就等着医馆的丸药制好,再不用煎煮药汤了。


    他为着喝药, 又空出肚子又熬时辰消食。


    说来没吃什么东西, 天天胀得慌,躺着不消食,得走走。


    他带谢岩看行李,该收拾的都已经收拾妥当了,从今晚开始, 谢岩就要跟他共用一个牙刷了,洗脸巾也是。


    “我们院子小, 这这那那的东西又杂,被子我还没晒, 你到了私塾,找地方晒晒。”


    都有学舍了,晒被子的地方肯定有。


    谢岩应下了,出去提来热水, 两人先收拾洗漱。


    陆杨泡脚的时候,就坐小凳子上拿着画像看。


    图画不会动,是静止的, 陆杨看着,却感觉画上人像是活的,在做什么动作, 他都看得出来。


    谢岩落笔时, 也把他美化了。每一张画像,都是笑眯眯的,眉眼间都是朝气。


    陆杨问他:“我在你眼里, 是这样子的吗?”


    谢岩给了肯定回答:“是的。”


    很活泼,很可爱,安静坐着时眉眼都有股蓬勃的生机。动起来像小旋风,他很难捕捉到陆杨的动态。


    仔细观察,才能追上他的脚步,观察到他的动作规律。


    陆杨看过两遍,小心把纸放好,只可惜纸张太小、太薄,他不好保存,不然也能放到小荷包里贴身带着。


    他想贴身保存,谢岩就说帮他装裱好。


    装订、装裱的功夫,谢岩打小就会。他自小喜欢拆书,书很贵,拆了以后,爹娘都心疼,他爹还常打他手板。


    以前他不懂,反正都是看书,拆了看还不是一样的?他又没乱扔,他都重新装好了。


    后来知道了,这样拆过的书籍,拿到书斋卖,哪怕是卖给同窗,都没人买。


    所以家里最艰难的时候,都是典卖田地,没法卖书。


    不然这些他早就背下来的书籍,留着做什么?


    这些年练出了好手艺,他装订熟练,做工漂亮,自己做的账本都齐整。


    陆杨跟他说:“我想要小卷轴,你都给我弄到一起,这就巴掌大,把它们竖着贴,一起卷起来,我可以带身上,时不时看看。”


    谢岩答应了。


    擦过脚,陆杨可以上炕窝着了。


    谢岩去倒了洗脚水,回来时拿了小盆备着,过会儿,陆杨感觉肚子空了,就跟谢岩说要喝药。


    谢岩又去灶屋,从灶眼上取来温着的汤药,另泡好了半碗糖水,取了两碗温水漱口用。


    陆杨一口气灌完一碗汤药,喝两口糖水压苦味,再反复漱口数次,今天算完。


    早上出去时,谢岩还缠磨着想要走读。


    晚上伺候一番,这些话说不出来了。


    陆杨这个身子,操心那么多事,他读书的事,就自己抗起来。


    明天就搬走,谢岩睡不着觉,夜里给陆杨揉腹好久,陆杨睡意沉沉,手心压着谢岩的手背,不让他揉肚子了。


    “睡吧,明天还要上学呢。”


    谢岩“嗯”了声,终归还是没睡着。


    炕上多垫两张席子以后,烧炕的温度刚刚好,不用再翻来覆去的挪窝,像摊煎饼一样翻身折腾。


    他安静躺着,呼吸逐渐平稳,心中思绪难平。


    以前在县学读书的时候,他很孤僻,一心读书,除了课业,还爱看县学的藏书。


    那时他不爱动,骑射课都是先生们催着他去。得了空闲,也没参加诗会,不去交友,爱往书斋里跑。


    县城几家书斋,他都熟悉。哪家有好书,他就去哪家看。


    他们家那时条件还不错,一个月能给他买一本书。


    他不爱买,因为喜欢的文章实在少,很多东西,他过眼看看,都当普通积累。喜欢的才会多看两遍,多看两遍,他就记下来了。


    他写字也快,记下来就不去花钱买书,自己找纸写下来,随是批注还是修改都方便。攒攒纸张,他又装订成一本书。


    所以他桌子上书少纸多,许多废稿,他也不会轻易扔掉,偶尔看看以前的杂思,翻阅过去的心思想法,他都感觉有趣。


    那时日子过得糊涂,身边的人和事,他都没有注意。感觉世界很安静,他只需要读书就好了。


    现在不一样了,世界很吵闹,也有很多坏人。


    他愿意去看,就能发现很多细节。今天在县学发生的事情,绝非偶然。


    他也真的动怒了,银米的事,守着规矩来,他不会说什么。但他们有什么仇怨,非得让他不能继续科举?


    谢岩想了很多,对那些人的日常行为没什么印象了,反而是他们的文章在脑子里还崭新的一样,想得他脑袋发疼,一篇篇的从记忆深处拽出来。


    是读书的事,那就用读书人的方式解决。


    这一晚上,谢岩都没睡着。


    次日清晨,他起得早。


    和以往一样,他没叫陆杨,轻手轻脚下炕,摸黑穿衣出门,先到灶屋,跟娘一起生火,把包子馒头都蒸上。


    今天不用煎煮水药了,最后一副喝完了。他们空出一口锅,做早饭吃。


    他们这里,早上很少蒸米饭。


    陆杨最近都没吃好,也不知丸药吃着胀不胀肚子,趁着今天不用喝药,谢岩洗米,给他蒸饭吃。再炒盘竹笋肉片,另做个豆腐菜。


    谢岩炒菜生疏,切菜的手艺慢慢规整,切片切条都厚厚粗粗的,却不再奇形怪状,成为大厨,指日可待。


    这头忙完,前面可以开门了。


    他卸下门板,借了隔壁酒铺的梯子挂幌子。


    清晨的天阴暗,今天像是有雨。


    又跟丁老板打照面,谢岩再没问他吃了没,而是跟他搭话笑道:“丁老板,我等会儿就去上学了,我夫郎这边有事的话,劳您搭把手。我抽空就给你画门神像,到了过年,你直接贴上就好了!”


    这话说得还算中听,丁老板乐呵呵的,问他在哪里读书。


    谢岩如实说了,“有点远,要住宿。”


    丁老板恍然,看他要读书了,还愿意搭手忙铺子的事,不由笑了:“你真的跟别的书生不一样,你知道疼人。”


    谢岩摇头。


    他没觉得他会疼人,一身的麻烦。


    哎。


    开门不久,乌平之就来接他上学去。


    乌家有马车,两人可以同行,行李都装上,一次带走,省得来回跑。


    陆杨差不多时辰,也起床了。


    洗漱都来不及,擦把脸,能见人了,就帮着他搬行李。


    昨晚嘱咐过一回,今早又把行李分类再说一次,又拿了二两银子给谢岩。


    这二两银子,是陆杨从攒下的束脩里抠出来的。


    他说好了,不论如何都不会动束脩银子。


    即使谢岩入学了,也要留着备用。


    现在真挺不住了,先拿二两银子用着,回头铺子里生出活钱,他再往里填补,把账平了。


    这银子有去处,陆杨说:“还了教官,再看看差些什么,就近买吧。家里东西少,没法都给你。平时想吃什么、喝什么,也别省着嘴巴,该吃吃,该喝喝。我饿不着你。”


    谢岩收下了。


    因有还教官的钱,二两银子的钱,只有一块小银子,余下都是铜板,一起十串。他还钱方便。


    这些很重,陆杨给他放书包里。


    早上还想给他们拿两笼包子带上,谢岩只拿了半笼,有十个。


    他跟乌平之吃个早饭,还能余几个。


    临走之前,谢岩又跟赵佩兰回屋说话,找她拿了田契。


    几张有血手印的田契,他都拿走了。


    这东西他要带身上,每天看一看,好提醒自己,软弱会有什么下场。


    乌平之吃着包子等着,跟陆杨聊天:“谢岩真是没长大,辛苦你了。”


    陆杨觉着谢岩挺好的:“他年纪本来也不大,以前心思太单纯了,我在家教教他,你在外头也教教他,他人聪明,愿意学,以后就好了。”


    乌平之真是佩服他:“我还以为这世界上只有我能受得了他这个性子,没想到人外有人。”


    陆杨听笑了:“肯定啊,你又不能给他当夫郎。”


    乌平之呛到了。


    今早都不想跟陆杨说话了。


    还认真思考起娶亲的事了。


    谢岩从屋里出来,跟陆杨依依惜别,上了马车,拐过街,跟乌平之往私塾去。


    再过一条街,他就跟乌平之说:“我们今天能不能告假,先去一趟县学?”


    他主动说了缘由。乌平之没病,身子好着,谢岩不怕气着他,三件事都说明白了。


    “我想了一晚上,咽不下这口气。又欠着教官的银子,我们还钱去吧。”


    乌平之没冲动,反问他:“你咽不下这口气又怎样?你去了县学,舌战群儒啊?你说话都不利索。”


    谢岩说:“我想了一晚上,我知道怎么说。”


    他重复了“想了一晚上”,乌平之看他神色平静,点了头,“行,陪你走一趟。你要是吵输了,我帮你骂两句。”


    他吩咐车夫转弯去县学,转而跟谢岩说:“上私塾就这点好,银子给得够多,就是小老爷,先生训两句算了,不会随便拿退学相逼。”


    等他们到了县学,再让车夫跑一趟私塾,帮他们请个假就行了。


    谢岩记下了,他说:“银子真是好东西。”


    乌平之顺道往他精神上施压:“你记得你上次要拿担保银子的心情吗?银子就是好东西,能救命的。”


    谢岩记得。


    他因此更生气了。


    他拿了银子没乱花,是去给陆杨抓药的。


    如果他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是不是还要来家里抢?


    这都是他经历过的事,一想就心绪难平。


    “我今天一定要教训他们。”


    乌平之真是期待。


    书呆子会怎么教训人呢?


    另一边,陆杨又从账上拿了一两银子出来,带了些肉包子装篮子里,等陆林两口子来上工了,跟他们说:“我出去有事,大概中午回来,灶屋还有饭,你们轮换着吃,今天菜可好了,我家状元郎做的!”


    陆林随口问了一句:“什么事啊?”


    陆杨笑道:“也没什么,给状元郎的恩师们送点包子吃。读书人也要吃饭的嘛。”


    礼多人不怪。


    陆林当他送礼的,摆摆手,让他早去早回。


    “趁着热乎,赶紧去,让人吃口热包子!”


    陆杨笑眯眯走了,也往县学去了。


    他从铺子里去县学,离得近一些。


    谢岩那边在路上耽搁了,车子绕路,要远一点。


    两边隔着时间差,谢岩坐车,依然早到一步。


    陆杨是夫郎,不是县学的学生,不让进去。


    他说:“我是来还钱的,我夫君昨天在这儿借了教官银子,这不,我一早就过来还钱。”


    他给门童塞了一只肉包子。


    门童问他:“你夫君是谢秀才?”


    县学难得闹出动静,昨天下午的事,转瞬就满书院皆知。


    陆杨点头,道:“是他,我心里记挂着,一早就来了,劳您通传一声,或者让教官出来也行,我还了钱就走。”


    他见了人就要问问。


    门童啃着肉包子,香迷糊了,还不放人,疑惑道:“可是谢秀才刚来了,也是还钱的啊?”


    陆杨一听,心急如焚。


    他家这呆子,不好好读书,跑来逞能,万一又被欺负了怎么办!


    他张口道:“对呀,我就是看他没有拿钱袋,急忙忙追出来给他送银子,你看他,没拿钱怎么还?”


    谢岩都进去了,他不能空等在外头。陆杨又说:“我还给教官拿了好些包子,我常听谢岩提起他们,这都是恩师。眼下他不在县学读书了,我想拜见也没法子,今天来一趟,我夫君也在,你就放我进去,我送了包子,还了钱,跟我夫君一起出来,你看行不行?”


    他是家属,有来历的。


    县学教官们对谢岩也挺好的,门童都知道。


    陆杨再给他塞两个包子,他揣怀里,同意陆杨进门了,带他去找教官们还钱。


    教官的值房里,正热闹着。


    谢岩今天还敢来县学,引了一帮人过去看情况。


    领头人是袁集,也是昨天拿孝期和人品说事的人。


    谢岩本来就咽不下这口气,还琢磨着怎么找人算账,袁集带人来了,正合他意。


    他先给教官们行了学生礼,把银子还了。


    昨天帮忙垫付的教官有三个,大家一起凑银子,帮谢岩退了担保费。


    这头结束,身后的嘲讽声就来了。


    “厚颜撞骗,还要教官们帮你垫补,你怎么有脸再来?”站袁集身后的一个书生提声喝道。


    谢岩看向他:“我今天是来还钱的,你要是长了眼睛,就该看见了。人说见文如见人,你往昔作文我都看过,前后不搭,主宾不分,无开无合,不知所云。人都这样,写出糊涂文章也是正常。”


    这书生后边的人抢步出来,说:“你的文章又写得多好?”


    谢岩转移目光,看向这人,平静道:“我不才,文章写得比你好。达者为师,好教你知道,你只知拆字解题,不知分层次叙述,前文后语两气相冲,乱七八糟,狗屁不通。”


    “你胡说什么!都是廪生,瞧不起谁!”


    哦,上一个人是廪生。


    谢岩再次换人骂:“我是魁首,与他之间隔着名次,我瞧不起他,也瞧不起你。你不服气,那也说说你。你题意不解,势如破竹,让你写文你提刀,这样莽撞粗蛮,弃笔当屠夫吧。”


    谢岩顺着他们的排位往后看:“你也别急,你正相反,你解题犹如鬼打墙,来来回回扣字眼。拉磨的驴子能磨出细粮,你拿笔只会写烂字。”


    袁集看谢岩一改本性,一串骂过来,把人都带偏了,又强行把话题扔到谢岩身上。


    “你算什么东西?欠债不还的无信无义之徒!你……”


    谢岩拍桌而起:“本县县官张大人已经为我翻案,你再不依不饶污蔑我,我们就对簿公堂!”


    他坚守本心,也骂袁集的文章:“再说你,你心浮气躁,文字张牙舞爪,只顾毒辣不顾解法。先生说,不修文心不作文,不修德行不成才。你退学吧!”


    ……


    值房里吵起来了。


    这就是谢岩想出来的教训之法。


    和村里人,他讲不清道理。和读书人辩论,他孤掌难鸣。


    昨天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晚上的反思过后,他想明白了,攻人要攻心。这帮人想科举,就得写好文章,骂文章比骂人的伤害性高。


    恰好,谢岩不会骂人,就会骂文章。


    他又是魁首,占着名次,说人文章写得不好,有理有据,别人骂他,还得先比他考得好再说。


    读书写文,最怕知道问题,又不知往哪里改。


    这些谢岩研究过的文章,依照常规的教学而言,也并非一无是处,应当存优补缺。他一次全挑明了骂,让人改无可改,至少最近一段时间,他们不会写出好文章了。


    教官们劝架,谢岩说:“先生,不是学生不想停,是他们不服气。他们既然不服气,那我说两篇文章,大家都听听。”


    说的文章,就是他们写的作文。


    谢岩说看过,那就是看过。


    他逐字逐句的背,逐字逐句的骂,好让人知道,他所言非虚,不是张口胡乱骂的。


    这些文章,当事人都不一定记得清楚。


    放到课上,先生们阅卷过后,都不会如此言辞犀利,把他们损得一无是处。


    教官们根本劝不了架,急得想出去叫人,都被这伙学生挤得没法出去。


    陆杨在外好好欣赏了一番状元郎的英姿,跟门童嘀咕:“这场面,是不是有个学名,叫舌战群儒?”


    门童也看得津津有味呢。


    “对,是这个。谢秀才真是厉害。”


    陆杨不让他看了:“这里有护院吗?叫来拉拉架,再吵几句,得打起来了。”


    他们人多势众,状元郎要吃亏。


    万一被磕碰到脑子,陆杨要心疼坏了!


    门童依依不舍地跑去喊护院,陆杨在门外观察,稍作犹豫,决定不走了,待会儿再当面夸夸他家状元郎。


    从前说他有本事,那些话有水分,陆杨张口就来,纯属胡诌。今天一看,果然有本事。


    读书人,就该在书生堆里待着。


    他家状元郎,是个厉害人物。


    护院来了,舌战停歇。


    袁集他们一伙人指着谢岩和乌平之道:“把他们赶出去!”


    护院们不听,而是看向教官们。


    教官们让护院把袁集这帮学生带去戒堂反思:“上课的时辰,不好好待在教室,跑来值房撒泼。以文会友,成了市井口水架,你们也是秀才,你们还争廪生,你们去面壁思过!”


    谢岩难得说这么多话,还都是超大声说的,嗓子都喊哑了,胸膛起伏,喘气声大。


    教官们不留他,这么多人,也没法说客套话,只让先回。


    “好好读书,科举场上见真章。”


    谢岩又行个学生礼。


    乌平之干杵着不像样,虽没在县学上过课,也行了学生礼。


    他俩出来就看见了陆杨。


    乌平之还好,只是挑挑眉毛。


    谢岩要吓坏了,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


    陆杨展笑夸他:“真是威武啊,我都看迷了。”


    威武。


    这个词让谢岩昂首挺胸。


    他以前用这个词夸陆杨,陆杨现在用这个词来夸他。


    威武的陆杨,威武的谢岩,他们般配。


    陆杨刚也听见了教官们的声音,看见了教官们的态度,这是真的偏心眼。


    偏爱他家状元郎,他孝敬孝敬没关系。


    带来的包子不往回拿,陆杨进屋送了,感谢他们照顾谢岩,然后在教官们头疼的目光下,离开值房,跟谢岩和乌平之一起出县学。


    早上闹一场,上午的课都耽搁了。


    乌平之看看时辰,这也没到饭点,就说:“找个茶馆坐坐?”


    陆杨应下了。


    谢岩都听夫郎的。


    他们一伙人,就近找了茶馆。


    乌平之点了一壶好茶,让人上了四盘茶点。有枣糕、栗子糕、酥饼、小麻花。


    这些吃不完的,还能带走,饿了垫肚子,很实惠。


    他是三人里最年长的,伙计上茶以后,他来烫杯子倒茶,还说:“就今年的四月、五月份,谢岩就要下场考科试,拿乡试的入场资格。考完以后,按照他的成绩,又会被选为廪生。这也没几个月,不知道他们折腾什么。”


    谢岩知道:“他们以为我会退让。”


    他不会让了。他一时吵不过,隔天还去。


    要是今天也输了,他明天也去。他可以输,但不能让。


    谢岩跟陆杨说:“我一定会考出功名的。”


    陆杨笑呵呵,给他拿酥饼吃。


    枣糕和栗子糕,他会做,在家就能吃。


    先吃个酥饼尝尝味儿,再吃点麻花。


    麻花过油炸的,一般人家舍不得做,也让谢岩多吃几个。


    陆杨说:“功名太远,等你科试成绩出来,就够爽快一场了。”


    乌平之喝口茶,跟他们俩说:“这也太远了,印书才是最近的事。”


    早上的茶馆还没热闹起来,说书先生没来,上下两层楼,零星几桌人。


    乌平之左右看看,把炫宝的机会让给谢岩。这小子难得有机会在夫郎面前显摆,尾巴翘天上去了。


    可惜,谢岩在做生意这方面,还是太木了,骂了文章,又不会折腾人,还得乌平之来说。


    乌平之就拿话捧了下谢岩:“他今天言辞毒辣,把他们骂得文心破碎。我们要趁机打上去。”


    陆杨很聪明,他虽然不懂读书作文章的事,但膈应人的事他很会干。


    他眼睛亮亮的,说:“这些人又不能天天骂,我们得想法子,让他们天天听见谢岩的名字,要阴魂不散,让他们做梦都挨骂!”


    乌平之就是这样想的:“你们印书的事怎么样了?第一批印多少本?”


    陆杨说:“定了两百本,再多忙不过来了。我们找的小作坊,人手和银钱都不够。”


    太少了。乌平之算算账,跟他们说:“县里读书人不多,考童生试的,不过千人。书册要印八百本。除却考童生试的,还有其他书生买,比如教书先生们买。


    “事关科举,这些人赌不起。以前大家都没《答题手册》,那都好说。现在有人买到了,有人没买,这就会拉开差距。考试前的书生会很焦心,临时抱佛脚的事没少干,以前还有和尚道士出来卖文曲星的附身符,戴上以后,文曲星能附身答题。这都卖了千百个。


    “《答题手册》看得见,摸得着,不能少印了。银钱不够,就加钱。人手不够就请人。抓紧赶工,最少八百本。这样才能制造出足够的氛围,让他们几个人走到哪里都能听见谢岩的名字,再看看例题分析,谢岩骂他们的话,他们忘不了了。”


    这样一来,那几个跑来告状的童生们,也会悔之莫及。


    原来一百六十文钱,可以有廪生担保,也能拿到一本《答题手册》。现在他们要另外找人担保。


    哪怕他们得到的报酬是免费担保,书籍的价钱也不会是一百六十文。


    一百六十文钱,买什么书啊?


    只要制造出满城书生哄抢书籍的景象,这个钱,他们舍不得也要花。


    这个法子,既能收拾他们,让他们崩心态,又能大挣一笔。


    陆杨听着很合心意,但他膈应人的法子不是这个。


    他看向谢岩,让谢岩猜他心思。


    谢岩垂眸沉思,嘴巴没停,陆杨一直给他塞小麻花吃。


    他根据过往种种,认为陆杨是喜欢正面跟人对上的性子,不会怕事。


    卖书终究迂回了一些,不是陆杨的风格。


    他说:“我用他们的文章写批注,送到县学,供人评看。他们在县学里,跑不了。”


    陆杨挑挑眉毛,看起来很惊讶的样子。


    谢岩不大自信:“嗯,这主意不好吗?”


    陆杨又给他拿小酥饼吃:“很好,我很喜欢,我对你刮目相看。就这么办!”


    谢岩笑了,腰背都挺直了。


    乌平之再次给他们倒茶:“这件事过去,就是科试成绩了。他们费尽心思要争的东西,对谢岩来说轻而易举。他们眼里只看得见那六两银子的时候,你们能挣到六百两。”


    六百两,真是个适合做梦的数字。


    吃完茶,谢岩跟乌平之得去私塾报道了。


    陆杨回铺子里,赶了马车,跑了一趟东城区,跟鲁老爷子说加印的事。


    银子是乌平之出的。这兄弟厚道,不要陆杨分股给他,只说做什么生意都有风险,陆杨肯信他,砸这么些银子进去,他也有诚意。


    这次没挣钱,就当他们一起赔的。要是挣了钱,下回再谈搭伙。眼下,他们先挣一笔,手上阔绰了,做什么都好说。


    不然一笔笔的分账,家里还是缺钱,有事还要人搭把手,这样不长久。


    陆杨说谢他。


    乌平之不用太贵的礼,来一碗菌子酱下饭就行。


    这兄弟跟个财神爷似的,陆杨只好让谢岩好好为人琢磨文章。


    “财神爷不能骂,他写得烂,你也得好好说。”


    谢岩皱皱鼻子,莫名觉得财神爷的外号比状元郎好听。


    忙过这事,晚上收摊歇息。


    今晚就两个人吃饭,陆杨不大习惯。


    照常收拾好,因今天不用喝水药,他也不用熬时辰消食,早早躺下了,怎么都睡不着。


    他跟谢岩成亲以来,就分开过两次。


    一次是谢岩抄书,在书斋过夜。


    一次就是今天了,谢岩上学去了。


    陆杨记得,他以前还想在炕上打滚的,他确实滚了,没睡着。


    他收拾被褥,去敲了婆婆的门,跟她一个炕上两个被窝的睡觉。


    他在谢岩面前,大大咧咧,勇于说情说爱说感受,到婆婆面前不好意思,想念都说得轻,赵佩兰没听清,陆杨就说:“我睡不着。”


    赵佩兰想了想,问他:“你听歌吗?我以前哄阿岩睡觉,都给他哼歌的。”


    陆杨想听。


    他还没听过哄睡的歌。


    他满心期待,只听赵佩兰哼唱着“孩儿睡,快快长,长大成为状元郎”。


    陆杨憋被子里笑了,笑眼含泪。


    赵佩兰不符合他对娘亲的幻想。


    他也不喜欢陆三凤那种人。


    他以前希望他娘是个能人,对外镇得住场子,对内能照料好一家子。


    那时年幼,不知这种幻想根本不切实际。又要挡风雨,又要细心照料家人,铁人也不过如此。


    没人能承担这种角色,他自己朝着这种形象靠近,自己成了什么样,他看不清。但他发现,不强势的娘,他会喜欢。会掉眼泪的男人,他也喜欢。


    他们相处时日很短,他不知何时放下了戒心与防备。


    或许是看病开始,又或许是更早以前。


    他是个人,被当作宝,吃药不怕费银子,睡觉有人哄。


    原来真心是能换来真心的。


    真好。


    第70章 领头人 是个聪明的。


    过了元宵节, 年节就算结束了。


    陆柳忙着炒酱,顺哥儿搭手帮他,又是烧火, 又是洗切菌子和肉丁。


    这季节还有点冷, 陆柳想跟他换换,顺哥儿不用换,他冷了就烧火,暖了就再去切切丁,挺好的。


    上回陆杨说了, 这个酱可以大量制作,陆柳隔天就收拾出来了许多空坛子。


    黎峰还满村的回收, 收回来洗干净,放太阳底下晒干水分, 只等着用。


    寨子里的空坛子,多是小酒坛子,两斤装的。


    大酒坛子也有几个,是二十五斤装的。


    这些都清出来, 凑一凑,想一次给县里送上一百五十斤的酱。


    他们这里吃酱挺厉害的,平常家里没菜, 挖一勺酱,拌野菜都能下饭。


    菌子酱里有肉丁,价格没有抬很高, 销量不是问题。


    陆杨当时是说, 等他们做出大量的酱料送过去,他就能弄个试吃小摊,来来往往的客人都尝尝味儿。


    陆柳学着了。村里过日子, 本来就有人情,互相送送这个、送送那个都是正常。他在饭桌上提出这个想法,陈桂枝也没往外送,就拿一碗摆在小铺子的桌上。


    附近有人在饭点端着碗过来玩,顺手夹一筷子,都叫香。互相之间说说,更多的人带来饼子、馍馍来吃酱。


    吃几回,心里惦记,也来照顾生意了。


    不照顾不行呀,碗里就那么点,也不好蹲他们家里吃。


    陆柳跟顺哥儿脸皮薄,他们话赶话的,说不定就真的吃上了,陈桂枝在外守着,没法吃白食。也都搭着一斤一斤的买着吃。


    陆柳看菌子酱在寨子里都能卖得动,晚上泡菌子都要把盆泡满,第二天把锅铲抡得起火星子。非常有干劲。


    顺哥儿跟他说:“我听安哥哥说,有别的人家在试着炒酱了。”


    安哥哥是姚安姚夫郎。


    陆柳也听他说了,这都没事。


    一家两家的,不成气候。


    就像现在,寨子里家家户户都有山货,也都能收山货,可谁家也没他们家热闹。


    黎峰抽空过来看一眼,跟他说:“下回我去县里,找铁匠定个大锅、大锅铲,家里做饭的锅还是小了,一锅锅的炒,把你俩都耗这里累坏了。”


    陆柳擦擦汗。小锅炒酱真的太慢了,一次出个三斤多。量少,抡锅铲的次数不少。


    他这还想赶工,两口锅都用上了,在灶台上左右手的炒酱。


    黎峰力气大,得了空就来换他,加调料的事让陆柳来办,他只管炒。


    别说一天天的炒下来太累,灶屋里闷着,人喘气都没新鲜的。


    他说:“我在前院里,搭个露天的大灶台。晴天就在外头炒,雨天休息。实在赶工,就再搭个棚子。”


    刚好大铁锅是需要配大灶台的,正好堆土做一个。


    陆柳知道铁贵,这生意才刚开始,还没挣出银子,他不想现在就花钱,跟黎峰商量道:“我们这儿就辛苦几天,等哥哥那边试吃过后,我们看看这个酱好不好卖。卖得好,哥哥也给我们结货款了,拿了银子,再去买锅,你看行吗?”


    卖酱是等着卖出去再算银子,他们家里银钱不多。


    这阵子拿货花销大,各处还没回本。家里看着热火朝天,实际都在往里贴补。


    等了结货款,他们手里宽裕点,再考虑别的。


    黎峰对银子的事有数,最近来卖山货的人也多了起来。


    他们家小铺子开着,菌子酱炒着,山货收着,打年糕的家伙都搬来了,一家子可有奔头了,每个人都忙着。


    来家里玩的人都是自己扎堆聊天,看他们一家子忙得团团转,纷纷坐不住。


    别的东西没到季节,山货谁家里没有啊?都掏出来整理整理,晒一晒。


    品相差的,有破损的,留着自家吃。卖相好的,都拿来卖了。


    陆柳跟顺哥儿在灶屋脱不开身,陈桂枝就在外头收山货,也看着小铺子,时不时要去打酒卖盐。


    黎峰也有事忙,换陆柳出去透个气,再换回来,他就急忙忙去后院搭兔子窝。


    兔子窝很大,他沿着畜棚,跟院墙之间做夹层,占地面积比畜棚都大。


    为着兔子好生养,黎峰是用土砖搭窝,挡风防热,把它们都料理得好好的。


    一长条的兔子窝,他为着方便做格挡,是用的细竹竿绑草绳做隔栏。多个隔栏多个窝,撤掉也方便。


    现在是幼兔住一窝,母兔住一窝,要卖掉的公兔住一窝,留个小隔栏配种用。


    他们家兔子不多,母兔有两只,公兔三只,小兔子五只。


    陆柳都养得很好,暂时没有出现蔫头蔫脑的病秧子,瞧着就喜人。


    前屋后院,家里四个人,都忙成了陀螺。


    二田跟王冬梅听见消息,带着十个鸡蛋过来看看。


    说是看娘,实际是满院子打听。


    又看小铺子,又去灶屋看炒酱,还到后院看兔子,前院晒着的山货,他俩不看。


    王冬梅嫁来有两年多了,陈桂枝每年都晒山货,她早看熟了。


    这两口子,过了分家哪个劲儿,还没开始翻地,两口子住大房子,舒坦了几天,回到王家,又被人安慰哄话,有了主心骨。


    再是分家,那也是亲母子、亲兄弟。明面上不撕破脸,就是一家人。既然是一家人,他们想来讨口饭吃怎么了?


    陈桂枝不客气,使唤他们干活。


    前院的山货要过称、挑拣。


    自家还在炒酱,泡好的菌子要洗。


    得洗干净点,不能藏沙,咯着牙,客人下次不买了!


    肉不让他们过手,小铺子只能看,货架后面都锁起来了。


    货架就是黎峰定制的大长桌子,跟墙壁之间挂着钉子上了锁。


    非要过去,就得爬桌子,这样不好看。


    他俩是想来讨口饭吃,任劳任怨干着活。


    陆柳看他俩好像老实了,他连着炒两天酱,胳膊都酸了,就跑去叫二田过来炒酱。


    二田是男人,平常下地干活的劳力,有力气。


    他瞪眼看着陆柳,陆柳莫名:“怎么了?你们不是来干活的吗?”


    二田憋着气去了。


    炒酱真的累人,不比种地好多少。


    陆柳还要在旁看着,每样食材的顺序都不一样,肉丁跟菌子丁都是预处理好的,一样样的下,大酱用着像不要钱的一样,大勺大勺的往里加。


    他们家的大酱,比陆杨用的大酱便宜,酱香是不够的,味道也不够咸。陆柳想了法子,把这个大酱预处理过,比较糙的手法,他在大酱里加水加盐,炖开锅了,味道就咸了,加到大锅里炒炒,被其他的食材吸收盐分后,口感还不错。


    他尝过味儿,跟哥哥炒制的浓郁咸香有点差别,总体是更加鲜一些。咸味嘛,还不错,下饭足够。再来一口的馋人劲儿也有。


    硬要品出差别,那就是个人口味差异。看喜欢咸香一点的,还是喜欢鲜香一点的。


    二田来炒酱的第一天,很是憋气。


    第二天,他就笑眯眯的,炒酱的时候,还总跟陆柳说话,想要套话。


    陆柳预处理食材的时候,也有往里加调料。


    白天人多眼杂的,他都是晚上处理食材,白天取用炒酱。包括炖酱增鲜都是夜里炖好,放在炉子上备用。


    知道顺序没有任何作用,二田干得有劲,他就可劲儿使唤二田炒酱。


    顺哥儿见状,也有样学样的,去使唤王冬梅来切菌子丁。


    有人帮工,陆柳能空出手,他抽空到去喂兔子,观察兔子的生长情况和身体情况。


    当然,他是一个很公平的爹爹。他看兔子的时候,都会先看看二黄,跟二黄简单玩会儿。


    再得一些空闲,就去小铺子里坐坐,端盆水,一点点的搞卫生,擦一点算一点。


    这根本不算歇息,陈桂枝叫他到外面说话,他才搬着小板凳过去帮忙挑拣山货,娘俩坐一块儿聊聊天。


    陈桂枝问他:“你看二田两口子干活利索吗?”


    陆柳点头:“挺好的,我都省力了。”


    陈桂枝又问:“你愿意请他们来做帮工吗?”


    陆柳眼睛睁大。


    他当然不愿意!


    这两口子干活是有目的的,肯定是为了学炒酱的手艺,都是假勤快。使唤使唤算了,长久干下去,迟早被偷师,他可不干。


    可是娘这样问了,是不是娘心软了呢?


    陆柳小小声表达抗拒:“不大愿意。”


    陈桂枝点头:“你心里有数就好。”


    陆柳顿时高兴了。


    娘也不愿意让二田他们来干活!


    他们收拾山货,是把大圆簸箕放到木墩上,一袋袋的山货倒出来,人围着簸箕坐,手边都有竹篮。


    品相好的,挑出来,再倒到别的簸箕上,放到架子上继续晾晒。


    品相差的,他们剁丁炒酱没关系。都收拾出来,等着有空盆,就泡着。泡好了洗洗切丁备用。


    陆柳会挑拣,人也是真勤快,问他累不累,他都说累,坐下来,手却没停。


    陈桂枝看他这样,语调也软了。


    “你跟你哥真是不一样。”


    陆柳嘿嘿笑:“我哥哥比我能干,我脑子不灵活,就多多干活。”


    俗话说,勤能补拙,笨鸟先飞。他要好好努力!


    陈桂枝说要教他东西,过日子的东西很琐碎,没说像入学一样,还有启蒙书籍,一个字一个字的教。


    她教东西,就跟陆柳识字一样,先认马上就要用到的字,按需学习。


    她跟陆柳说:“家里忙,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我们家这几个人是忙不过来的。这几天你也听见了,很多人都开玩笑的试探,问我们要不要请人手。我那几个老朋友就算了,大峰也有几个兄弟上门,还是打年糕那批人,问大峰要不要再搭伙。”


    陆柳都知道,他在灶屋都听说了。


    他在寨子里结交的人少,姚夫郎离得近,常常过来,也会帮忙干点杂活。苗小禾在新村,也经常过来,说是找陆柳问问怎么养兔子。


    陆柳养兔子的时间短,兔子养得再好,也没有学习意义。要再等一段时间,再久一点,他多养几窝,见过兔子的各种情况,才好有经验传授。说起来还是挣钱的事。


    再是前阵子,他主动对陈夫郎示好,虽没得到好话,陈夫郎也来得比较勤快。


    或许他的脑子、他的心思依然讨厌陆柳,可他的肚子做出了选择。山寨和新村,两头走走看看,这么多户人家,就陆柳这儿红红火火有奔头。他还能把财神爷往外推啊?


    这些人,要怎么选择呢?


    陆柳乖乖等着后话,陈桂枝却没教他怎么选。而是说:“领头拉伙的人,要让大家伙信得过。怎么叫信得过?这不是你炒酱,他们就跟着你炒酱,你养兔子,他们就跟着你养兔子。是相信你的能力,知道跟着你干就会有好日子过。也信得过你的为人,知道你公平公正不徇私。也相信你有主心骨,遇事不慌不乱能稳住人心。这其中,最重要的一条,是信你公平公正。


    “你不能偏帮,不能徇私,银钱的事,最怕牵扯不清。这笔账算不明白,再大的买卖都搂不住。你能做到这点,有带着大家吃饱饭的决心,再小的买卖也能聚起人心。”


    陆柳认真听完,努力记下,反思他有没有这种品质。


    家里的营生还是太杂太多了,别说外人了,他们自家都不知道哪个长久,哪个最挣。


    现在的红火日子,都是大把的银子往外流,目前还没回本。好日子虚着,别人自然信不过。


    主心骨,陆柳没有主心骨。他遇事就会慌,非得要人给他拿个主意,他才好继续做事。


    公平公正……分钱的事,他肯定会坚守原则的。不是他的银子,他不要。


    这样说起来,他想要成为领头人,还有好长的路要走。


    过一会儿,黎峰挑完水回来,看他俩聊得挺好,也过来坐。


    “在聊什么?”


    陆柳见着他就笑,告诉他:“娘在教我怎么做领头人。”


    黎峰也想学着。


    陈桂枝就问他:“你说说你是怎么领头的。”


    黎峰:“……”


    他娘也真是的,这凳子都没坐热乎。


    黎峰那点经验,一半是娘教的,一半是自己实践摸索出来的,到了陆柳这里,他也不说虚话,跟他讲得很糙。


    “领头就是让人吃饱饭,挣到钱,有命花。”


    至于怎么挑人,选人,黎峰也有一套。


    “不怕死,听话肯干吃得了苦。”


    “嗯……”陆柳迟疑道:“我这儿应该不用生生死死的?”


    黎峰问他:“那你这儿需要什么?”


    陆柳也有想法,第一条,肯定得信得过。第二条是听话,不然他说一句,别人顶十句,他也吵不过,这活没法干。


    再就是勤快肯吃苦。这些活真的累人。


    余下的,他还没想到。


    陈桂枝跟他说:“这些东西,说来说去,都是虚话,你要往你会的东西上琢磨,才能品出几分道理。你会做饭,佐料很会放,手里有准头。你现在就把我们家这些营生,当成主菜。你挑选一些调料放进来,把心上的准头练出来。”


    陆柳听到这里,才感觉明晰了一些。


    说起来,他这段时间一直稀里糊涂的,来找他的人很多,但他始终不知道该试探什么,怎么选出合适的人选,跟人聊天都磕巴。


    如果是做菜,那他们家的小铺子就是个荤素搭配的菜。


    这道菜稳当、实惠,人脉在,就能细水长流的积攒财富。


    像家里常见的菜,荤素搭配的吃,菜多肉少,算不上吃好,但铁定管饱。


    山货是靠山吃山,可以比成家里的腊肉。


    花钱买肉就是舍本进货,拿盐腌制,就是垫付寄卖。


    一时花销很大,很让人心疼。偶尔才能满足的吃上一盘整肉,平常都是割肉尝尝鲜。往素菜里搭,互相添补。


    兔子是打来的野味,不会常有,也不会没有,锦上添花。


    有了,他们大吃一顿,大挣一笔。没有了,也能过日子。


    菌子酱,就是一盘咸菜。


    这是苦日子。居家过日子,这盘咸菜少不了,它能下饭,有它在,可以少搭一个菜,日积月累,都是银子。利薄辛苦。


    陆柳慢慢想,慢慢说,说到后面,他看黎峰和陈桂枝的脸上都是赞许和鼓励,逐渐也有了勇气,得出了答案。


    “我们家现在的情况,别的菜都能做,咸菜实在苦累。这里利薄,是挣的辛苦钱,可以拉人入伙。量太大,我们自家做太累,放出去一点甜头,给人挣点油水。以后我们家的小铺子就能更肥,山货能收得更多。这两盘才是主菜!”


    而养兔子,暂时要再排后,需要漫长的时间来总结经验,一窝窝的繁育,延长兔子的生命周期,让它们能持续长大,怀崽下崽。


    公兔养大卖了,母兔养大配种。这是以后的事了。


    眼下,他们主要是把小铺子和山货的生意做好。


    陆柳说到这里,眼里都是喜悦。


    上回见面,哥哥还说,入伙的人要少少的,干活的人要多多的。


    炒酱的难度不高,本来也没什么利钱,别人学了不要紧,难的是有地方售卖。


    他面前的山货就是,寨子里的人都会弄,实际上谁卖出好价发财了?


    陆柳说:“娘,我想好了,菌子酱不算大生意,我们搭伙的人不用多,打年糕的那几个兄弟想来,就让他们来。我这儿也有几个朋友,想来也来。这一处,是聚人的生意。这处钱不多,马上翻地播种,肯定有人退出去,先干个半年一年的,各处顺了,看看留下来的有几家。以后搭伙做作坊。”


    陈桂枝连连点头:“不错,是个聪明的。”


    陆柳差点感动哭了。


    娘夸他聪明!


    灶屋里的酱还要人盯着,不然二田会乱来。


    他在外头坐得足够久,这便笑眯眯回灶屋。


    黎峰在外跟陈桂枝再聊两句,也去了灶屋。


    他到了灶屋,二田说什么都不留。


    他不留,顺哥儿看看大哥,再看看大嫂,半懂不懂的孩子又嘿嘿笑着挤眉弄眼,也出去了。


    陆柳心情好,炒酱时哼着山歌的调子。


    黎峰在旁搭手帮忙,陆柳害羞,唱得小小声。


    大胆示爱的词句,变得欢快甜蜜。


    少了些热烈,一如他表现出来的性格,柔软温暖。


    黎峰与他对一句,陆柳像受惊的小鹿,惊得一哆嗦,侧目看过来,却又红着脸蛋与他对歌玩。


    浓情蜜意,甜滋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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