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你教教我(捉) 勤奋好学人人夸……


    过日子最怕一团乱, 这这那那全是事情,理不清。


    陆柳忙过几天,理顺了“主菜”和“配菜”, 就找到了主心骨。


    就跟干家务活一样, 家务是做不完的,人活着要穿衣吃饭,家里的东西动来动去,不动也要生尘起灰。再懒一点,也会迎来换季, 被褥衣物都要更替。柴和水时不时就要添补,而三餐雷打不动, 到了时辰就要去灶屋。


    这些事情,细数起来很杂很多。陆柳平时干活, 都是分主次、定时辰,两边同时进行。


    眼下要紧的事情先办,到了时辰就把手里活放一放。若是赶工,忙完这个时辰的活, 抓紧继续办事。


    见缝插针的,手上不停,一些细碎的杂活, 顺手料理了。


    平常就简单收拾,人要勤快点。


    手上忙完,挑个大晴天, 里里外外一并收拾。


    这样三餐有热饭, 每天有热炕热水,衣服鞋袜都是干净的,里里外外也清爽。


    各处理顺, 心中就有数,人就能忙里偷闲,知道哪些活可以晚一点、堆一堆。这样就能挤出空闲,可以歇歇、玩玩,也能做点喜欢的事。


    他的生活经验来说,一天里,最好要有几件主要的事,不能被杂事挤满。


    不然东西拿起来又放下,来来回回费时费力,细数起来没干什么活,人也累得慌。


    说累,最近炒酱就很累,他晚上泡脚都犯困。


    白天太忙,晚上泡脚就把认字本捧着学字。


    黎峰还没去找老童生学字,最近家里忙不转。他俩都勤奋好学,如今已经开始互相教了。


    黎峰学的都是山货名词,陆柳这边是银钱计数还有养兔相关的词,另外有几个寨子里的常见姓氏,比如姚、苗、陈、王。


    陆柳跟着他念几朵菌子名,眼皮子都在打架了。


    黎峰就说:“今天不学了,你擦擦脚,先睡觉。”


    陆柳要学的。


    他一直觉着他笨,笨就要勤快点。


    他说:“我不学多,再跟着你念两次,我就睡了。”


    先跟这些字认个眼熟,一天天的熟悉下来,他就会认了。


    盆里不再添热水,黎峰带他念一遍,就该擦脚上炕。


    陆柳到炕上,自己磕磕巴巴念着,大多都不认识。


    等黎峰倒完洗脚水回来,他再跟读一回,就可以睡觉了。


    天气转暖了一些,陆柳自己睡,会觉得冷,和黎峰睡一起,就暖和了。


    他们晚上都不烧炕了,到被窝里,他就往黎峰身上趴。


    这么久了,他都习惯了。


    黎峰说:“过阵子天气热了,你就要跟我分两边睡,你睡炕东边,我睡炕西边。”


    陆柳手软脚软的,人松软的趴他身上,都没使劲儿抱他,声音也懒懒的。


    “为什么?我不要。”


    黎峰说他傻:“我身上跟火炉一样,天热你就抱不住了。”


    陆柳迷迷糊糊的,似乎经过了思考,又似乎只是困倦让他答话迟了些,他说:“我身上凉快,等天热了,你抱我。”


    这话真是甜,黎峰听得眉眼带笑。


    今夜无话,次日继续炒酱。


    他们还差着三十斤多斤酱,要再炒个两天。


    陆柳以前在家也干活,那时候家里人少,他说是没下地干重活,但农忙的时节,两个爹都下地,他家里家外,挑水劈柴都干过,力气有,也吃得了苦。


    前阵子是刚有营生,各处乱着,他一天天不得空。才理顺了主次,他心里有数,忙起来乱中有序,一样样有条理,不再急着赶着干,间隙里会歇歇。


    小铺子是家中目前的“主菜”。他们在寨子里卖货,说破嘴皮子,也是做的邻里生意,好人缘很重要。


    山货是家中的“肉菜”,这是目前利润最大的买卖,靠山吃山,山在人就饱。因人力有限,也得好人缘,才能让别家肯把山货卖给他们家。


    养兔子是需要长久经营的,陆柳经过一番考虑,终于把重心转移。


    他最开始就是想养鸡挣钱,没到时节,就养兔子。养鸡养兔都是养,要养大了、养多了,才能挣钱。


    他想挣钱,就要干好。牲畜不好伺候,他只要得了空,就会来观察兔子,屎尿要看,也注意着兔子的精神。就怕出一点意外。


    现在有了主心骨,知道养兔的事情急不来,他就一日三餐的喂,上茅房的时候顺便再瞄一眼。


    稻草没法天天换,就跟二黄的一样,定期清理就好。


    这样一来,每天也就是喂食的工夫,人可以得点空闲。


    炒酱还是忙,占时最久。


    因已经决定了,可以拉人入伙,陆柳感觉轻松了很多。主要是心态轻松了。


    姚夫郎和苗小禾常来问,他们玩得好,眼看着是要找人搭伙,好友没把话说全乎,留了余地。但一直拖着不是事。


    他为着家庭和睦、亲戚关系顺当,又主动对陈夫郎示好,他都示好了,陈夫郎为着肚子饱饱有油水,也常来家里坐。他不能把人一直晾着不给答复。


    他本来就不擅长人际交往,这三个人都让他为难。


    现在好了,可以说开了。


    他心上的重石落地,感觉胳膊腿都轻了,干活不那么累。


    今天,姚夫郎又来了。


    小铺子开张以后,他就经常来。


    家里闲着,平常就来唠嗑玩儿,手里搭着做点针线、竹编。


    针线活没多少,竹编占地方,后来他会帮着陈桂枝一起挑拣山货。


    他一般不会去灶屋。灶屋在炒酱,他不方便去。


    这天,他刚坐没一会儿,陆柳炒完手上的一锅菌子酱,出来透气,两人碰面,陆柳叫他到屋里说话。


    姚夫郎笑着跟来了:“做什么啊?外头不能说啊?”


    陆柳让他坐,给他拿了面饼子吃。


    面饼子是早上剩下的,他烫得薄。


    也是省习惯了,往里加了许多菜叶,也能叫菜饼子。


    一家过日子,谁也没挑。拿小勺子挖半勺菌子酱,再用筷子抹开,饼子叠一叠、卷一卷,每一口都有酱香,能咬到菌子丁,多吃两口,肉丁也能吃到。


    他们一家都爱吃,这两天煮面条,都是煮青菜面拌酱吃。


    陆柳之前说,要熬汤,做汤面。这个味道鲜,黎峰会喜欢。


    他现在是发现了,山菌也很鲜,黎峰更喜欢。


    而黎峰果然也喜欢酱香味的东西,这个下饭。


    有了菌子酱,黎峰更是不吃咸菜了,每顿都大碗大碗的吃,看得陆柳很是满足。


    姚夫郎人刚坐下,饼子还没接到手里,陆柳叭叭叭说一堆,话题转个弯儿,又到了黎峰身上,他连忙摆手:“停停停,别说你家大峰了,陆夫郎,你真是!我还好已经嫁人了,不然你就像个媒人一样,日日不停,夜夜不歇,见了我就要说大峰大峰大峰叭叭叭,我当你要给我介绍呢!”


    陆柳瞪大眼睛:“我才不给你介绍!”


    姚夫郎笑得不行,问他:“你知道财不露白吗?”


    陆柳点头:“知道的。”


    他们学字不多,但会说话。


    这种跟生活经验有关的词儿,多少会一些。


    挣钱了不能往外显摆,免得招惹贼人。他都知道的。


    姚夫郎就说:“好男人也得藏着呀,你看我在外头说大强的好话不?”


    陆柳顿时忘了他叫姚夫郎进来是想说什么的,凑他身边,挨着他坐,让他再多说几句。


    “怎么呢?你教教我,我怎么不知道这个?”


    姚夫郎不说,他一口一口慢慢吃饼子。


    他肚子饱的,饼子吃得不急,好吃就说。会的词不多,就来来回回说好吃、好香。


    陆柳本来不饿的,被他勾出了馋虫,又去灶屋拿一张菜饼子来吃。


    他俩吃完了饼子,陆柳又贴着他挽胳膊:“你告诉我呀,为什么不能在外头夸男人啊?大峰说他们几个玩得好的兄弟,都在外头夸媳妇夫郎。”


    姚夫郎说:“不一样,我家大强也不到外头去夸我。他们几个玩得好的,说起来也就大猛、三苗,还有你家大峰会出去夸人,他们都是从外头娶亲的,要让你们尽早跟寨子里的人熟悉起来,要名声。我是长在寨子里的,就不用这个,大家都知道我。”


    陆柳眼巴巴等着他继续说,姚夫郎说:“渴了。”


    陆柳忙去给他倒茶,姚夫郎看他这样,笑得前俯后仰,就差满炕打滚了。


    “做什么这是,一个臭男人,还当个宝。”


    陆柳还是满脸笑,没脾气:“你跟我说说啊,我都不知道。”


    姚夫郎不逗他了:“说起来简单,我们这个寨子,寡妇寡夫都多。你别把人想得太好,我这不是成亲两年肚子没动静吗?好些人勾搭我家大强。我这还没在外头说他好话。”


    他们在寨子里,地里不出粮,捡山货都是挣小钱,打猎的事,又没人愿意带着女人夫郎去。男人没了,就要找个依靠,像陈桂枝那种,自己撑起门户,拉扯孩子的是少数。


    寨子里也有穷人,打猎看运气,有时候连着几个月都没好货,这样一年年攒不下银子,自然娶不到媳妇夫郎。


    寡妇寡夫倒是能配对,可人往高处走。都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一张嘴都糊不满,嫁过去做什么?


    所以好些人,是盯着殷实人家的汉子勾搭。


    姚夫郎说:“大强是这几年猎区不好,家里没多少银子进账,手头紧巴了点。但我们过得还成,你知道的,我荤腥没断过,不说每顿能吃,至少每天能有个蛋。这就是好日子了。”


    陆柳点点头,小脸严肃。


    还有这门道呢,他果然经验浅薄。


    他等下就问问大峰,有没有人勾搭他。


    “嗯,我以后不夸他了。”


    姚夫郎没见过这么傻的:“到底是谁说你聪明?”


    陆柳挺腰:“娘说的,她才夸我聪明!”


    说起这个,话题绕回正事上,陆柳跟姚夫郎说起炒酱的事。


    “你想一起炒酱吗?我这儿确实忙不过来,要来也能来,我教你怎么做,你就回自家炒。我这儿没多余的锅了。”


    姚夫郎心里有预感,真听见了还是惊讶。


    “我能来?你不找陈夫郎他们?”


    正常来说,陆柳应该要优先考虑亲戚,比如陈夫郎。


    再是兄弟,比如三苗他们。


    陆柳跟他玩得好,这要搭伙了,各处成本利钱都算一算。


    炒酱是有比例的,他们现在是大酱占一半,菌子占两成,肉丁是一成,再加油、盐、酱油。一斤菌子酱的成本,约莫是八文到九文钱。


    因为还有柴火、损耗,就算是九文钱的成本。售价是十二文一斤,一斤能有三文钱的利。


    这个成本,还是因为他们开起小铺子,拿货价稍微低一点,不然成本还要上浮,一斤挣个一文钱、两文钱。全是辛苦钱。


    陆柳跟顺哥儿两个人忙,一天最多炒二十斤酱。


    洗切费功夫,食材还要预处理。也没说整天都是炒酱,家里还有别的事要兼顾着。


    以目前的成本算,一天能挣六十文钱。


    按月算,一个月能挣一两八钱,分到个人,就是九钱银子。


    人会累,哪能每天都能炒出二十斤酱?一个月就按一两五钱左右来算。


    这是他们自己卖的钱,他们在县里没铺面,卖不了多少,路又远,坛子还易碎,来回跑,不值当。所以要送到铺子里去。


    “我哥哥说,卖到五两银子以上,他抽一成。没到五两银子,他就拿半成。我们回来算过,也就是说,每个月卖四百一十七斤菌子酱,就刚到五两银子。卖这些,挣个一两多,我哥哥只拿六十多文钱,跟没挣钱一样。”


    姚夫郎也会去集市上摆摊卖货,银钱会算。


    他垂眸掰手指,大致算完,点头说:“你哥哥对你真是没得说。”


    这跟白帮忙没区别,这个抽成,姚夫郎愿意给。


    他说:“你家大峰跟你说过没?我家大强那个猎区的事,这抓阄要讲手气,连着三年手臭,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炒酱的活,你愿意教我,我肯定好好干,我炒不动,就让大强炒,闲着也是闲着。”


    陆柳再说:“成本是这样,手上要是没准头,成本又会上去,所以还是照着两文钱的利算比较合适。”


    两文钱的利,姚夫郎也肯干。


    他问陆柳:“炒酱以后就不能干别的了?”


    当然可以干别的。


    陆柳说:“先试试看,第一批的酱,我就不拉你们入伙了。也不知生意好坏,你可以先学着炒。”


    卖不好,也是个手艺,自家能炒酱吃。


    姚夫郎问他:“还有谁要入伙?”


    陆柳还不确定,只把有意向的人说了。


    想来都能来,这个利薄,锅小了,就挣不到大钱,忙起别的事,肯定有人退出。


    他也需要跟人磨合,看看合不合适。


    以后人员稳定了,他们手里攒下银子,就把作坊搭起来。


    平常忙得过来,几家人合伙干。


    忙不过来,就请人来炒酱。


    帮工不能分钱,拿固定的工钱,卖力气。


    姚夫郎听到后话,稍作思考,跟陆柳说:“我还是回去跟大强商量商量,你这不是跟打年糕一样,年年拿钱入股,出钱出力来分账,是要固定搭伙,我不能拿主意。”


    固定搭伙,家里得稳定出工出力。


    等盖作坊的时候,还要拿银子。


    这事要好好商量商量。


    陆柳眨眨眼,送他走了,垂眸想想,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他往外走,在小铺子里找到黎峰,又跟黎峰凑一处说小话。


    “大峰,我把事情办砸了,不敢告诉娘,怎么办?”


    他常问“怎么办”,黎峰偏不觉得厌烦,每次都感觉可爱,想亲。


    “怎么搞砸的?”


    陆柳猜测道:“可能是我话说太多了。”


    黎峰不知前情,让他细细说来。


    陆柳嘀嘀咕咕说了,最后总结道:“嗯,就是我的话太多了,我就说现在挣钱搭伙的事就行了,不该说以后的作坊。”


    他们本来就做好了会有人退出的准备,做什么要一开始就把人劝退?


    人还没尝到甜头,先看见了以后要出的大钱,肯定会打退堂鼓。那这些酱,他们一家怎么炒得完?


    黎峰听完笑了:“这不算搞砸,一开始打退堂鼓正好。娘有些东西还没教你,怕你一次学太多,忙不转。今天你说起来,那我教教你。”


    陆柳眼睛一亮:“嗯?你也教我?那好,那我们回屋去说。”


    黎峰要先取酒,“晚上的,等晚上,我们到炕上说。”


    寨里有人过寿,往年很少有人送酒,都是割肉买糖,今年年节走动时,拎酒的人多了,到过寿的喜日子,也有人来买酒。


    祝寿都是一家家的,他们早回收的酒坛子,还没装几坛子酱,都给拿来装酒了。


    这酒坛子他们算了价钱,送回来就退钱,不送回来,下次回收,也是这个价。


    不然就各家自备坛子,他也省得洗晒。


    这儿一起卖了十坛酒,有二十斤呢。


    花生、瓜子搭着卖了三斤多,过寿热闹,吃完酒,小辈还要留下说说话,唠唠嗑,嘴里闲着,正好嗑瓜子。花生则是当下酒菜买的,一盘花生米,吃好久。


    陆柳帮他封酒坛子,又拿来草绳捆在外头,防止摔碎。


    差不多到时辰,陆柳先做了午饭,黎峰吃完去送货,下午继续炒酱。


    一天收工了,夫夫俩泡脚的时候抓紧认字学习,完事后上炕说话。


    黎峰看他眼睛亮亮的,提到学习,热情高涨,跟他说:“你有这个劲头,状元也考得上。”


    陆柳问他:“你是不是想吃鸡了?”


    黎峰是馋了,他说:“炒完酱,我们好好吃几顿鸡。”


    陆柳“嗯嗯”点头:“最近都荒废了厨艺,好几天没看画册了,也没空研究。你再教教我怎么弄搭伙的事,我有人帮忙了,就有精神跟你吃鸡了。”


    黎峰听得直笑:“小柳,你都会谈条件了。”


    陆柳垂眸想想,也笑了:“嗯,你不教我,我也跟你吃鸡。”


    这嘴实在甜,哄得黎峰跟他掏心窝子。


    黎峰没读多少书,大道理不会讲,就用这片土地,这片山来说。


    陆柳参与过两次年糕分钱,黎峰问他:“你记得拿手里的银子有多少吗?”


    陆柳都记得的,没分之前,好大一堆。分完以后,好少几串。


    黎峰又说:“之前卖猎物,就卖羊那次,你记得银子吗?”


    陆柳也记得,和分年糕的账一样,没分之前,好多钱。分完以后,哎。


    那几天,黎峰也常念叨,说银子就怕分。


    黎峰说:“上山的规矩,小猎物,比如山鸡、兔子,自己打的自己拿。大猎物,比如羊、野猪、獐子之类的,都要分一分。你看你,你已经知道了银子就怕分,人越多,分到手里的就少,所以搭伙的人不能太多。”


    少了也不行,互相之间有照应。


    他们最常见的搭伙人数是三人到五人,黎峰现在的搭伙人数就是五个。


    先是能力不足,进山没法走太远,所以搭伙了王猛。


    后来是想探路深山,恰好三苗的猎区在那附近,他们合伙,往里进。


    再后来是深山危险,他又陆续找人同行。一次次磨合下来,才有现在的固定队伍。


    五个人分账,他们都有点吃力。


    除了长住山里,一般短期出去,都是三个人搭伙。


    黎峰跟他简单的说:“搭伙就是为着挣钱,怎么挑人,娘跟你说过。入伙的时间,她没教你,我跟你说。


    “你看锅里的粮,兜里的银子,算个账。分完以后,让他们能糊口、有挣头,就能拉人入伙。拉来一个人,多一份力,银钱分完以后,应该要更多,不能再少。把饼子盘大了,大家能吃饱喝足有闲钱了,再拉下一个人进来。”


    陆柳大致听懂了。


    锅里的粮、兜里的银子都是有定数的,大家是奔着糊口来的,他自己也要吃饱饭。分出去是因为他有多余的,不能是因为别人想来。


    把这个理盘顺了,陆柳对姚夫郎可能会打退堂鼓的事释怀了。


    饼子还小,他要分的人很多。


    退一个,别人就能多吃一口。


    到时候,肯干的人就一起分饼子,没魄力的人就来帮工。


    酱是能做的,朋友情分也圆了。


    陆柳拍手叫好:“大峰,你真聪明!”


    黎峰让他换个词夸。


    陆柳憋半天,实在没有新词了。


    他不知道大峰怎么了,越来越难夸了,总要他换,他也没学很多字,哪能变着法子夸?


    他脸都憋红了,黎峰不忍心,说:“算了,聪明也好,你快别想了,脑门都冒汗了。”


    陆柳已经想到了,他夸黎峰鸡大。


    黎峰:“……小柳,现在不是夸这个的时候。”


    陆柳觉着是时候,反正是炕上夸的,他之前说这个,黎峰都高兴。


    他还想起来一件事:“有没有小寡夫勾搭你?”


    黎峰摇头:“没有,我这种长相,就你不害怕。”


    他身材壮实魁梧,能顶两个陆柳。


    眼睛也凶,在外头讲话声音大,人又霸道。


    一般小哥儿都怕他,也就陆柳围着他打转,眼里都是喜爱。


    陆柳听了,反而很是满意。


    他就看上黎峰是个能护家的好汉子。


    别人怕才好,不敢招惹他们家,也不能勾搭他的男人。


    嗯嗯嗯,好好好。


    陆柳亲他一口:“你真凶,我这样夸你,你喜不喜欢听?”


    黎峰听着像撒娇,让他摸个大鸡睡觉。


    次日继续炒酱,黎峰掌勺。


    顺哥儿围着他问为什么,黎峰说:“你大嫂手酸。”


    顺哥儿恍然大明白:“还是得请人炒酱,不知安哥哥来不来。”


    姚夫郎来之前,第一批酱炒制完成。


    家里人都空出手,拿草绳绑酱坛子。


    黎峰叫王猛过来帮忙,拉一车柴火一起送到县里。


    陆柳背上小包,记挂着哥哥的身子,缩头缩脑地跟着陈桂枝,欲言又止好几次。


    陈桂枝问他:“你想说什么?”


    陆柳声音小,没底气:“娘,我哥哥病了,也不知他身子好些没。这不是要把公兔子捎带着一起卖掉吗?我留一只给他吃,行不行?”


    有王冬梅在前面做榜样,陆柳说这些事,脸上发烫。


    他家哥哥是真的病了,黎峰也知道。但说起来,就像想着法子贴补娘家人。


    陈桂枝让他拿,跟他说:“你哥帮着我们家做生意,我都知道。这又不是让你掏家底,正常往来,你自己拿主意就行了。”


    陆柳扬出笑脸,连声说谢,还跟她说:“等我攒了钱,给你买猪肚吃!”


    他记得娘喜欢吃猪肚。


    陈桂枝让他先去县里,“早去早回。”


    陆柳应声,跟黎峰上车走了。


    元宵过后,下了几场雨,他在家里炒酱,忙得不知天色。


    出门一趟,经过泥泞的山路,才感受到雨水的威能。


    黎峰做了准备,大酱坛子缠一起,小酱坛子装箩筐,箩筐和大酱坛子都再拿绳子绑在车上,让它们牢牢固定。


    陆柳这次没挨着黎峰坐前头,而是在后面扶着酱坛子。


    他力道小,手也小,真翻车,顶不住事,只固执地搭手扶着,想要酱坛稳当一些。


    这一路辛苦,去县里的路上,多是王猛跟黎峰说话多,陆柳只是听着。


    经过陆家屯的时候,黎峰靠边停下,去给两个爹送酱吃,再看家里有什么需要添补的。


    两个爹让问问猪崽的事,看什么时候能捉回家。


    黎峰再回来,就一路直奔县城,往陆杨的小铺子里去。


    第72章 你别生气(捉) 我想你了


    谢岩去上学了, 日子还得过。


    过一个年,人情走动、打官司、送礼,他们出门一趟, 肉包子没少拿。


    就这半个多月, 卖出去的包子跟送出去的包子持平,基本没挣钱。


    陆杨拿着算盘,手指如飞,越算越心疼。


    他在这一刻,竟然有点理解陈老爹的抠门了。


    这样花钱, 是个人都心疼。


    年节过完,生活再次回归正轨。


    他清点账面银子, 可以制定新年计划了。


    原先攒下了七两银子的束脩,他给谢岩拿了二两银子, 自己手里留了一两。这处银子只剩四两,空着三两的账。


    因最近跟乌少爷接触多,陆杨看出来乌平之对科举一事的上心程度,相信他不会轻易抛下谢岩不管, 束脩的事可以放心了。这银子他攒着,想着租宅子用。


    他手里还有二两三钱银子,是用买猪崽的。


    大伯家给了四百五十文钱, 他已经交付一只猪崽,拿一百五十文钱放入自己的小荷包了。剩三钱。


    两个爹给的二两银子,他还没用。猪崽也用不了这么多。


    陆杨知道家中账务, 想把银子在手里留一阵。等书籍印出来发售了, 他看看要不要追加银两,算两个爹浅浅入一小股,挣一笔银子出来, 把村里那个小破屋子修一修。


    不说拆了重建,歪斜的墙壁、漏雨的屋顶,怎么都得好好整整。开春以后暖和了,有三个季节不用考虑衣物鞋袜,攒攒银子,蓄点棉花、布料,下个冬季,要穿厚实的棉袄,不再受冻了。


    另外,他给陆林留了一只猪崽,陆林已经确定要养。


    还有一只猪崽,等回村,看大伯家推荐哪个族亲,他们一手交钱,一手交猪崽。


    这两头陆杨没得挣。


    铺面上的银子数量才四两多。


    竹笋的银子已经结清,后面进账,都是他自己的。


    干货也是,他已经支付过货款,进账也是自己的。


    山菌还没结货款,这阵子卖得不错,菌子泡发以后,洗洗切切炒一炒,不论是炖汤打汤还是炒菜,都是好吃的。


    冬笋之后,山菌的销量也起来了。


    山菌晒干了,不压秤,一斤有好些。


    他根据种类,进货价是四文到四十五文钱一斤,卖出去都有提价。


    进价比外头高,卖价和外头一样。菌子是六文到五十文的区间。


    上回送来的菌子,最贵的是青头菌,六十文一斤,不讲价。


    总数也最少,一起才一斤多点儿。


    黎峰说,这个菌子,寨子里的人都爱吃,一家也没多少,想着卖不出几个钱,自家早都吃完了。余下就这点,几家凑凑就这个数。


    旁的菌子就便宜些,鸡油菌拿价是二十二文一斤,卖价二十七文。这个有六斤多。


    余下是木耳和松茸的数量稍多。银耳又是一个价。


    陆杨的记忆里,松茸贵过一阵,还是一朵一朵的卖。


    那时候他听陈老爹说,有空回村一趟,可以从村里人手里买到便宜好货。因为村里有人跟黎寨人沾亲,能直接在山寨里买。


    现在变了,松茸价格回落很多,还有点滞销,是最后卖完的,一斤才十七文钱。以前他去买,三十文一朵,还不能挑,去晚了还买不着。


    陆杨摇摇头,县城里的富贵人家还是太少了。


    穷人多,买不起,山里的东西又不需要人费心思培育,自然跌价了。


    跌价狠了,上山一趟,捡回来菌子,晒干以后没多少斤两。上山的人又少了。


    普通人家的食谱有限,吃得起的人家少,这些年始终没缺货,价格就没涨回去。


    他有机会,要找乌平之问问,怎么才能认得一些外地的游商,看看他们要不要好山货。


    府城的贵人比县城多,省城的贵人又比府城多,要是能卖到京都,这才真挣钱。


    除了这些,就是最便宜的白蘑菇了。


    白蘑菇有两种,一种伞盖圆圆的,一种是大片大片的。都是一个价,六文钱一斤。这两样走量最快,到店以后,比竹笋卖得快。


    第一次拉来的菌子少,只有四筐。


    后来那个叫三苗的人帮忙送了两次货,补货数量差不多。


    陆杨炒酱也用了一些白蘑菇,这头一起算货款。


    他要给黎峰结算一千三百二十文钱。


    铺子里才补过货,肉、面粉、酱料、油盐都不缺。去掉这部分货款,还有个三两银子在。


    竟然还不错。


    陆杨摸摸下巴,对铺面生意有了另外的想法。


    照他现在的每日结余,干货收入真是洒洒水,卖得多,就攒出个工钱。


    最挣钱的是菜,不论是之前的萝卜白菜,还是后来的冬笋山菌,都很挣钱。


    哪怕是野味抽个半成,也挣了一笔。


    他得利不多,胜在销量大。


    其次就是包子,累人,收获不小。


    过了冬季,菜价会回落,但他们马上就能卖菌子酱了。


    菌子酱利薄,他分成不会多,这一块主要是扶持弟弟。


    但这处扶持好了,他可以拿到更多的山货、野味,不能稳定供应,就定个日子,他要搞个“野味日”,打出名声,让人知道买野味,首选他家。


    除了菌子酱,他还会做鸡蛋酱。


    天暖以后,村民农忙,很少出来卖鸡蛋。


    鸡蛋也会因为天热,不耐放,价格随着季节回落。冬季的高价不会有了,他可以再请人采购鸡蛋。


    陆林就很合适。他又不会下地干活,最近嘴皮子练出来了,到时就让他去收鸡蛋,隔三差五来一趟铺子里。顺道带些时蔬过来。


    鲜鸡蛋拿来卖,卖不出去的,他拿来炒鸡蛋酱。


    以周边邻里对菜的需求来说,鸡蛋应该不至于放坏。


    春季又可以挖春笋了,让弟弟多多收笋子。


    他不会嫌菜少,到时候他也会主动联络县城的饭馆酒楼,还不信卖不出了。


    正好开春播种,让他们也在村里宣传宣传,良田就不提了,自家小菜园就侍弄好,全给种满。


    就那点地,侍弄好了换银子,农忙的时候可以割几斤肉吃,划算!


    这里账目算清楚,陆杨心里盘算不断,过了会儿,他过去盯着干货篓子,对这些瓜子花生真是犯了难。


    突然,他灵光一闪,回屋里,把谢岩收拾出来的、明确不要的,可以拿来糊墙的稿纸拿了一摞到前面。


    他用稿纸包瓜子、花生,一包有个二两、三两左右,包好以后,一包卖三文钱、五文钱。


    他喊陆林:“林哥哥,过来帮我包瓜子!”


    陆林听了声,过来还不大敢拿纸。


    纸墨贵重,他怕这些有用。


    陆杨说都是废纸:“阿岩收拾出来不要的,让我糊墙用,我一直没空闲,这不,刚算账,过了年节,瓜子花生都卖不动了,我想了个法子,把它们散装包好,门口吆喝一声,客人方便买。要他们专门进来称瓜子吃,那可太难了。


    “等有人来买别的东西,我们搭着问一句,五文钱的瓜子买不买。指给他看,再说还有三文钱一包的瓜子。瓜子算价格,一斤比肉还贵,一般人舍不得经常买来嗑,我们就散卖,三文钱、五文钱的,他们听着没那么多,拿起来就能走,也没犹豫反悔的机会。”


    他说起这些事,嘴皮子张合不断,话很密:“下个月有童生试,我到时候让乌少爷也把稿纸留给我,我们得了空就包瓜子花生,到时去考场外头卖,那里肯定有很多人等着考生出来,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嗑瓜子,这都是生意。”


    陆林听他说话,两手不停,耳朵都要竖起来了,“你心思真活,怎么这么多主意?”


    陆杨还有主意呢:“你听说过没有?考场检查吃的,带个饼子都要掰碎了检查,既然如此,那不如直接带粉末进去。我新买回了一批面粉,你会炒面粉吗?炒完以后,我们也分装好,这些就不方便拿稿纸了,我找阿岩的便宜纸来用。他们就进去考一天,带一顿饭垫吧垫吧就行,每一包包个三两炒面粉,卖它六文钱一包!”


    一斤面粉也就这个价。


    陆林停手,给他竖起大拇指:“你肯定会发财的。”


    然后继续包瓜子、花生,还问:“红枣要包吗?”


    陆杨稍作思考,叹气:“不包了。真是,一般人家哪舍得吃零嘴。哎。”


    他手上忙活,新年计划也制定完成。


    铺面需要有特色,等弟弟和黎峰过来送货,他一定要把“野味日”谈成。


    山寨那么多猎户,再不济,给他送几只山鸡野兔也行啊。


    除了野味以外,山菌需要有独特性。


    以后贵价的山菌,像青头菌、银耳,最好都能卖给他。


    卖给他,县城别家的铺面就会缺货。


    缺货了,市场就是他来定。


    一般常见的,数量很多的菌子就算了。普通百姓也要吃,他不会下手。


    但难得的、非常好吃的山菌,这一看就是给贵老爷吃的东西,不宰一笔他怎么睡得着觉。


    铺面位置问题,卖菜可以提高客流量,但都是附近街坊的生意,菜再多,就会坏了,所以就西边四个村子收货就行。


    余下就是包子了。


    包子是铺子里唯一的手艺,别的东西都是从别人那里采购,会有断货风险,但包子可以风雨无阻的卖,也确实能挣钱。


    陆杨卖包子以来,听见最多的话,是包子太贵了。


    连隔壁的丁老板也说贵。


    都卖了这么久,别人家的肉包子也是这个价,他不能降价。


    他想做小包子,一个大肉包子五文钱,小包子可以做小点,中和一下成本再计价。


    他之前做过小包子,两个小包子比一个大肉包子的用料还要少一点。包子的利润在那里,他可以稍微让一点,五文钱三个小包子。


    五文钱三个,和五文钱一个,摆在一起,对比就出来了。


    做小包子,他也要坚持把酱肉包子、皮薄馅厚、每只都透油的名声打出去,这样才好与别的小摊贩区别开来,成为铺面的特色。


    铺面就这些事。


    俗话说,新年新气象,今年年底之前,他就要找个小院子租下来。


    他以前就住街上的,知道价位。


    谢岩读书,不能住太嘈杂吵闹的地方,环境清幽的,年租在十二两银子以上。还不能纯看租子,住进去以后,家具、锅碗这些杂物都要添置,得留出十五两银子才够数。


    就看卖书能挣多少钱了,卖书顺利,这些计划都能超前完成,他们可以早点有个小家。


    到时租院子,就离书院近一些。谢岩平常想回家住也方便。


    他顺道教陆林:“日子都是一天天的过,但我们不能糊涂着过,好日子不会突然落我们头上,先要想好要什么,再看看我们现在有什么,然后努力奔一奔。奔的方向,就是计划了。像你们小两口,来年想要家里宽敞些,置房的银子就是奔头。养猪可以攒一些,帮我收菜、收鸡蛋,也能攒一些。秋收的时候,我带丁老板过去看粮食,他满意了,你们收成又能挣一笔。”


    一笔笔的零碎小钱,可以攒出大钱。


    说起这些,陆林也有话想跟陆杨说。


    “我之前看你弟弟他们在寨子里开小铺子,也有点想法,你说上溪村能开起来小铺子吗?”


    陆杨直接就摇头了:“难。黎寨能开,是因为黎寨远,来回三四十里路,他们能把柴米油盐兼顾着,就不会愿意出来。上溪村离县城太近了,你们每天来回跑,应该有数。”


    陆林叹气。上溪村也没什么特别的东西,不像黎寨靠着一座山,怎么都能掏出宝。


    陆杨说:“村里没宝贝,你们可以自己造个宝贝。”


    陆林好奇:“怎么造?”


    陆杨说:“我们这儿种小麦对吧?一年两季,可那么多人还是买面粉吃,为什么?石磨太少,一家人干不出名堂。费时误工。到头来还不如卖了粮,再来买面粉。差价算出来,比把人耗在磨上划算。但如果有个磨坊呢?”


    陆林都听呆了。


    可真敢想啊。


    磨坊……


    好像真的可以。


    他都不想回村子里了,想在陆杨身边多待几年,学点真本事。


    有了本事,他脑子灵活了,也能想挣钱的法子。


    聊一阵,他俩把铺子里所有的瓜子花生都装完了。


    陆杨闲不住,这就拿个小箩筐抱着,在门口吆喝。


    “卖瓜子!壳薄仁大的炒瓜子!三文钱一包!吃瓜子啦!焦香甜蜜的瓜子!三文钱一包!”


    他精力不如从前好,喊一阵,零碎卖出十多包,就有点犯晕,陆林过来替他,也跟着吆喝卖瓜子。


    差不多到中午的时辰,陆杨去后面帮忙做饭。


    赵佩兰还是怕生,平常爱在后面忙活,灶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


    张铁揉出来的面团,她一团团的收拾好,有空就会练练包包子。


    陆杨到灶屋,张铁就去前面看店。


    赵佩兰看陆杨小脸煞白,问他:“你是不是又想事情了?”


    陆杨摸摸脸:“这么明显吗?我就是去门口喊了两嗓子。”


    赵佩兰嘀嘀咕咕念叨他:“怎么闲不住?别人都想躲懒,铺子里都有两个帮工了,你歇歇啊。”


    陆杨就是忙惯了,闲下来反而难受。


    而且他有些想谢岩了,也不知谢岩在私塾里怎样了。忙起来就不会老惦记了。


    赵佩兰看他脸色不好,跟他说:“等吃过饭,我跟你一起去医馆,问问丸药制好了没有,你还是要吃药养着。”


    陆杨应声,说:“我自己去吧,您歇个午觉,早上起太早了,中午不睡觉,人没精神。”


    陆杨就不睡了,他现在睁眼就是天亮,再没看过半夜的月亮了。


    赵佩兰看他能走能说的,稍作犹豫,答应了。


    铺子里吃饭换班,陆杨吃完,到前面把陆林换下来。


    陆林再回去,把张铁换下来。等张铁吃完,陆杨就出门去医馆拿药。


    他走在路上,总感觉有人跟着他。


    左绕右绕的,他当不知道。进了个拐角,他不走了,就靠墙等着,然后看见他家状元郎偷偷摸摸地跟来。


    陆杨当即笑了。


    谢岩尾随经验不足,才转过弯,就被陆杨抓了个正着。


    这书呆子没半点书生样子,也没书生架子,过冬的时候,为着保暖,姿态很像个小老头。在家里悄悄躲墙角看陆杨的时候,也是鬼鬼祟祟的,一点不君子。


    如今更行了,他都会悄摸跟踪了。


    “你在私塾里,就学的这个?”陆杨问。


    谢岩干笑了两声,似乎还想装作没有碰面,转身走掉。


    陆杨挑眉:“你敢走?”


    谢岩不敢走。转身的动作都没结束,一听这话就往前跨步,到了陆杨面前,拉他手都小心翼翼:“你别生气,我算着日子,该去医馆拿药了。我就出来看看。”


    都出来了,又想回家看看。


    他是午饭时辰离开私塾的,正饭点,他在铺子外看了好久,也没见着陆杨。


    待会儿还得赶回去上课,他就说先去医馆问问丸药制好没有。却发现陆杨也出来了。


    看见夫郎,他高兴,又不敢声张,就一路悄悄跟着。


    他还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跟着你?”


    陆杨其实不知道,他就是感觉有人一直看着他。


    都走过几条街了,还在看。那不是跟着他是做什么?


    他当时看病,特地找的比较远的医馆,这都快到了。


    他牵着谢岩,摸摸他手,又看看他脸蛋。


    没瘦,脸上气色也不错。


    他俩往街上走,去医馆。


    陆杨问他:“看见我了,你怎么不叫我?”


    谢岩就怕他生气。


    “我这还没上几天学,就跑出来了。”


    陆杨说:“你真怕我生气,就不该出来。”


    谢岩看他没生气,笑道:“我想你了。”


    陆杨唇角扬起,故意哼了声:“想我是偷偷摸摸的?”


    谢岩不知作何解释。


    陆杨跟他说:“你都出来了,想见我就回铺子里看看,娘也想你。”


    他用了“也”字。


    谢岩听出来了,完整的句子应该是:我想你,娘也想你。


    谢岩笑意更盛,问他身子好点没有:“停药好几天了,我看你嘴唇都是白的。”


    陆杨再次摸脸,又摸摸嘴巴,真是疑惑了。


    人的脸色,真的这么明显啊?


    而且他本来就皮白,这还能看出差别?


    谢岩说:“你别想了,到医馆再复诊一下,让老郎中把个脉。”


    第一次抓药,就因谢岩不放心,白白多花了两次诊金。


    上次过来抓丸药,已经把脉过。这才多久?陆杨说什么都不花这个银子。


    谢岩知道他吃软不吃硬,在医馆外头,他抓着陆杨的手撒娇,小声求他:“你就看看吧,你不看,我回去读书也没心思,老是惦记着。”


    陆杨还是不看。


    这就是浪费银子。


    谢岩说:“那我待会儿站那里哭。”


    陆杨:“……”


    真有本事。在县学硬气一回后,他脾气见长。


    这是威胁,陆杨该要生气的,偏气不起来,点头答应了。


    到了医馆,他们果然又浪费了一次诊金。


    陆杨拿眼神臊谢岩。


    谢岩没被臊到,他在人情世故上,还有很多东西不懂,表现得直白坦率,也就显得脸皮厚。他找老郎中问:“先生,您有医书外借吗?我想借本书看看。”


    老郎中都露出了匪夷所思的神色。


    “你给我当三年学徒,我这一身本事都传给你。”


    识得字,好教导。


    跟他三年,就是弃文从医。


    谢岩两相比较,带陆杨拿了三大包丸药,跟他告辞了。


    医书也是书,还是去书斋问问好了。


    他又不当大夫,看看有没有食补的书,或者问问乌平之。


    乌老爷最近也在养身子,看看他们家的食谱都是什么。他问出来,也给陆杨养身子。


    一顿饭做出来,一家人都能吃。


    娘最近几年也累坏了,一起补补。


    拿了药,夫夫俩回家路上走得很快。


    谢岩出来有一阵了,赶着回家见见娘亲,就急忙忙往私塾的方向跑。


    陆杨看他急,赶了马车出来送他。


    他们住宿,乌平之家的车马没停留,平常不会在那儿候着。


    陆杨送他一程,还让谢岩好羞愧。


    “让你累着了。”


    陆杨看他一眼,感觉谢岩变得拘谨客气了很多。


    “怎么了?跟我这个态度?”


    谢岩说:“我一来,就给你惹麻烦。”


    陆杨空出手拍拍他手背:“这算什么麻烦?你这样说,我这身子骨,给你惹的麻烦更大。”


    谢岩不是这个意思,想一阵,才说:“我要是守着私塾的休沐日子来,你就能省心很多。”


    陆杨不介意跟他说直白话:“我想你的时候就不费心了?”


    谢岩还想说什么,张口都是笑。


    陆杨说:“我没有不让你回家的意思,我是怕你晚上回来,早课太赶。夜里歇息不够,怎么有精神读书?你下次想我,就像今天这样,中午出来一趟也可以。我看时辰来得及。到时我给你做些好吃的,你在外头吃东西,我也不放心。”


    谢岩都应下了。


    路上,他跟陆杨说起私塾的事。


    私塾的两位举人先生,他认得一个。以前是县学的教官。


    乌平之说,朝廷的官员里,就数教书先生最穷了。拿的月银少,平时没油水,得的米粮还要看学田的收成。


    一年到头,就是几回考试可以捞一点银子。平常还能给学生使脸色,让部分投机取巧的学生上门送礼,这样教学时,多多用心,也能捞一点。


    这才多少油水?养家糊口太难。读书人还要买纸墨,书籍都不提了。


    谢岩说:“我以后不当教书先生。”


    这个不挣钱。


    陆杨一时无言。


    怎么说呢,他是希望乌平之教谢岩一些东西的,怎么把人教得如此市侩,教书育人的事,都拿银钱来比。


    陆杨数次张嘴,也没有劝说的话。


    听起来真的好穷,这种日子有什么盼头。


    他试探着问:“那你以后做什么?”


    谢岩说:“书斋就很挣钱。金师爷都能庇护一家书斋,等我考中举人,我们自家开书斋。”


    他能出很多书,挣多多的钱,让陆杨闲来无事就数钱,这不比操心爽快多了?


    陆杨眨眨眼,往深了问:“你不往后考了吗?”


    谢岩还要考的,举人也不算什么。


    但考上举人,肯定能开书斋的。


    陆杨突地笑了。


    行吧,开书斋也挺好的。


    他家小状元郎有了世俗的追求,他俩俗人配一对。


    把他送到私塾外,陆杨跟他说:“过几天你休沐,我来接你。”


    谢岩很想要,理智拒绝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我自己回去。乌平之有车马,你不要累着,我让他送我。”


    陆杨悄声提醒他:“你对财神爷客气点。”


    谢岩抿抿唇,说:“他让我骂他的,他说太客气了,怕遗漏了问题。”


    陆杨:“……”


    乌少爷真不是一般人啊。


    也行。


    读书的事,他不懂,他不掺和。


    “去吧,我也回了。”


    陆杨挥挥手,比谢岩先转身。


    出来跑一趟,他下午犯困,坐炉子后打盹儿,悠悠哉哉剥核桃。


    听说核桃补脑子,下回谢岩回家,就给他做核桃糕吃。


    时日往前,在谢岩休沐前,陆柳跟黎峰来了。


    第73章 小气鬼(捉) 对哥哥大方。


    满车的菌子酱到店, 试吃小摊可以摆起来了。


    陆柳今天是走的后门,跟黎峰和王猛一起,没从前门进。


    他们卸货的时候, 陆杨才过来。


    这回来得正好, 陆杨已经算好账,把之前交货时的账本拿出来,跟他们报个数目,让黎峰确认,就可以把货款结了。


    新送来的菌子酱还是先卖再付。他账上那点银子不够看的, 需要留点活钱应急。


    今天还带来了七只公兔卖,王猛的兔子有四只, 余下三只是黎峰猎的,陆柳留一只肥兔子给陆杨补身子, 两家一起有六只兔子卖。


    这个货款陆杨可以先结了,分开称重,两边结清,他叫张铁去附近街道吆喝, 就说有活兔子到店,想吃的老板趁早。


    隔壁丁老板暂时不买野味,他家羊肉连着吃, 吃伤了。最近都不买包子吃了,早上就买花卷。花卷就羊汤,把他吃得红光满面。


    丁老板听见新鲜兔子到店, 猜着是陆杨在黎寨的弟弟和弟夫来了, 过来串门,找黎峰有事说。


    油铺的叶老板是他好友,年前得了儿子。老来得子, 他要还愿。早跟黎峰说过要一只野猪头祭祀用。


    叶老板是在祖宗牌位前哭求的,这就是祭祖。赶在清明前,看看能不能猎到送来。


    到了陆杨的铺子后院,他看黎峰跟王猛在卸柴火,一时又眼馋,找陆杨搭话:“陆老板,这个柴火是什么价啊?”


    柴火有市价,一车柴火是九十文钱。


    黎峰给陆杨拉来的柴火要更多、更满当,都是好木柴,细枝条没有。


    他也都劈好了,一根根的,都很齐整。递到灶膛里就能烧。


    陆杨笑道:“没劈的柴火就市价,九十文一车。这种劈好的柴火,要一百二十文钱一车。”


    多要三十文钱。请人干一天活,差不多就这个价。


    劈柴是体力活,这个价钱不贵。


    丁老板问:“我买柴,也是这么满当的一车吗?”


    陆杨喊了一嗓子:“姓黎的,问柴火。”


    陆柳听了,也喊人:“大峰,丁老板要柴火!”


    丁老板乐悠悠看他们两兄弟:“真是像,我还没见过长得这么像的人。”


    陆柳笑了:“亲兄弟,嘿嘿。”


    陆杨问他:“饿了没有?哥给你拿包子吃。”


    陆柳不吃,肉包子太贵了。


    他们今早都是吃过饭出来的,包里还有些饼子带着。


    黎峰听见喊话,过来问丁老板要多少柴火。


    院子小,陆杨刚才报价的时候故意大声了点,黎峰都听见了。


    丁老板说:“你要都是这么满当的,我一个月能要个五车。”


    酒坊要用柴,家里也要。


    铺子里还生火做饭,也需要柴。


    黎峰再问:“要劈好吗?”


    丁老板摇头:“不,不用劈。”


    他酒坊里人多,铺子里也养了伙计,都是开过工钱的,不用再多给钱买劈好的柴。


    黎峰说:“那也是这样满当的一车,九十文一车。”


    柴火不好便宜,每车都满当,就当是多送了一些。


    丁老板点头说好,把酒坊的位置告诉了黎峰,让他下回直接送柴火去酒坊。


    铺子里用柴火少一些,到时他们自己去酒坊拿。反正酒坊隔三差五要来铺子送酒。


    再说野猪的事。


    春分半个月后就是清明,日子不远了。不知黎峰做不做这个生意。


    黎峰早跟大强确认过野猪的位置,来回路程,加上狩猎时间,约莫半个月。


    他会提前三五天进山,做好追踪的准备。


    这事谈妥,丁老板也高兴。


    他受陆杨委托,跟好些老朋友谈了价钱,能给朋友办成一件事,有来有回的,以后见面好说话。


    送走他,陆杨就带陆柳去放兔子。


    他会料理兔子,暂时不吃,等着谢岩回家再收拾了。


    别的兔子,就放到前面去卖。


    陆柳还有点不敢跟陆林碰面,陆杨直接带他去了。


    天气转暖,陆柳没戴围脖了,拿个小面巾遮着半张脸。


    他来铺子里好几次了,之前陆林都没仔细看,上次注意到陆柳跟陆杨的眉眼很像,这次再见,他多瞧了两眼。


    陆柳遮住了半张脸,但露出的眉眼与鼻根,还有依稀可见的脸型,都跟陆杨一样一样的。


    陆林真是看不懂了。


    菌子酱也卸货了,大坛酱放到铺子里,在长桌下面摆放。散客来买酱方便。


    小坛子酱轻一些,他们平时拿着方便,就不放到前面占地方。


    这才一百五十多斤酱,二十五斤装的有三坛,三十斤装的有两坛,两斤装的有八坛。


    陆杨开了一坛小的,尝过味道以后,品出细微差别,总体问题不大。


    陆柳跟他解释:“我们买的大酱便宜一些,我开始试过好几次,炒出来的味道都有些淡。平常炖菜没觉得,纯吃酱感觉好淡,我就拿盐、酱油,把大酱再炖了炖。炒的时候,全用炖过的酱,成本太高,十二文一斤都不够本钱的,我就两种酱都用了,比例配出来,口感还不错。”


    他对调料有把握,自小省钱练出来的,长大后成了直觉,炒酱的活第一次干,照着法子,根据现有条件调整,用低成本做出了好酱。


    陆杨听了,让陆林出去买酱:“林哥哥,辛苦你跑一趟,把五文一斤、八文一斤、十二文一斤、十五文一斤的酱,你都买两斤回来。”


    炖酱费时误工,盐的成本还很高,既然是用酱炒酱,不如试试酱料铺子的酱种来搭配混炒。


    全用贵价的不行,两种掺着来。试试看。


    张铁出去吆喝了,陆林出去买酱了,前面没人,陆杨带陆柳在店里坐。


    今天谢岩不在,不好让婆婆出来招待客人,陆杨就把黎峰跟王猛也招呼到铺子里坐,搭着跟他们聊天,顺道把他想要的野味计划谈下来。


    王猛也想把野味送来卖。这儿方便,价钱也不错。


    他们去集市摆摊,是要收摊位费的。陆杨抽成少,两边算下来,差不了多少。


    陆杨暂时定在每月十五是野味日,让他们最好在十四的时候送来多多的野味。


    黎峰问他:“蛇要吗?”


    “要,”陆杨说:“蜂蛹蜂窝都要。还有人吃鸟和鸟蛋,我也要。”


    这事好说,一家铺子的销量有限。


    他跟寨子里的猎户们宣传一番,总有人送货过来。


    他们还要上山,每个月跑一趟,零碎小猎物也够陆杨卖的了。


    家里还在养兔子,兔子繁育快、长得快,一茬茬的,也能往这儿送。


    陆杨还说了山菌的事:“这事你们可能做不了主,要找寨子里能管事的人说一说,你们要是能答应好山菌不随便往外卖,把住货源,我就找人问问门路,把好菌子卖到外地去。本县城叫不出价。你们住山里,应该知道的,山菌这几年跌价很多。这种价,上山一趟奔不出几个铜板,去的人就少了。那么大一座山,不靠着它吃饭,多可惜啊?”


    要把住整个货源,得寨主发话。


    寨主发话,也不一定能成。还要价位合适。


    人都是为了银子上山的,不会因为寨主一句话,就亏本卖了。


    陈桂枝早年就做过山货生意,这些年也在卖山货。


    黎峰上山不走空,也常跟各类山货打交道。


    他要是不进深山,还会带几个人去山林捡山货。


    靠山吃山不是说着玩的,那是一座宝山。


    黎峰想了想,跟他说:“这事可以谈成,价格好,寨主会答应的。”


    他们分了田地以后,寨子里很多人都向往着农耕生活。


    农耕又挣不了大钱,山货能成事,对大部分人来说都是好事。


    寨主,也就是他们的村长,人很公正,愿意为村民们办事。不会拒绝的。


    陆杨心里有数了。


    他又跟陆柳聊天:“这些酱都是你们自家炒的?那不是累坏了?”


    陆柳点头又摇头,脸上都是笑:“有点累,但日子有盼头,我忙着也高兴。”


    最怕又忙又苦,还要挨饿挣不到钱。


    真是傻气。


    陆杨给他们拿包子吃,给黎峰和王猛都是大肉包子,给弟弟是小包子。


    “吃点垫垫肚子,等中午再做饭吃。”


    上次都吃过,这回不客气,就陆柳捧着包子,半天没下嘴。


    陆杨再说两次,他才咬包子吃。


    “哥哥,你做包子真好吃。”


    他还没做过包子,等下回得了空,也在家里蒸包子吃。


    谢岩不在,黎峰百无聊赖,也没什么好跟陆杨聊的了,就想带王猛出去转转。


    他们今天要买酱料,炒酱用的酱多,还想去铁匠铺子问问铁价。铁价他们心里有数,常去铁匠铺子,都心知肚明的。就碰碰运气。万一降价了呢?


    吃过包子,喝碗茶水,黎峰跟王猛提出告辞,说下午再过来。


    陆杨留他们吃饭,他们也不吃。


    陆杨只好说:“先别买酱,我们待会儿再试试炒酱,看哪种酱搭着合适。”


    黎峰应下了,跟王猛出铺子,先去铁匠那儿转转。


    王猛问他:“要去看你老丈人吗?你这夫郎娶得好,一家两个铺面,你也开了铺子,日子真是红火。”


    黎峰不去看老丈人。


    陈老爹才搬家没多久,铺子里肯定杂活一堆,缺这缺那,过去一趟没好事。


    好不容易离得远,两家往来不便,他还能主动送上门不成?


    他不去,王猛还问为什么。


    黎峰说:“再把我俩留那儿拉磨你就老实了。”


    王猛:“……”


    他又不是陈老爹的哥婿,拉磨轮不到他吧?


    但好歹不说了。


    他俩出门没一会儿,陆林买了大酱回来,背篓里放着几个小坛子,坛子外写了数字,代表价位,以作区分。


    这也到了午饭时辰,他们先做饭,吃过饭再炒酱。


    午饭是陆柳收拾的,他看陆杨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不让他忙。


    “我给你做饭吃!”


    他可会做饭了。


    赵佩兰才买了鱼,也是给陆杨补身子的,陆柳看了鱼就跟见了宝似的,收拾了一条大的,给陆杨炖鱼汤喝。


    县里买菜方便,陆杨总说馋豆腐菜,他喝药以来,食欲不好,家里豆腐就常买,吃完了,隔一天,赵佩兰就会再去买一块豆腐。


    说来也巧,离得最近的一家豆腐坊是陈老爹开的,她隔三差五去买豆腐,正好是陆杨喜欢吃的那一口。


    吃不完也没关系,陆杨会做豆腐乳。现在时间太短了,再等一阵子,豆腐乳做好了,可以让弟弟带些回家。


    陆柳杀鱼片鱼都麻利,锅里炖着鱼汤,又来切豆腐。


    他闻着豆腐香,跟陆杨说:“哥哥,这豆腐味儿好熟悉啊。”


    陆杨听得哈哈笑:“当然熟悉啦!这是你陈老爹做的豆腐!”


    陆柳:!!


    他听陆杨说是买来的,顿时心疼了:“吃他的豆腐,为什么要花钱买?我们可以去拿。”


    陆杨给他竖起大拇指。


    果然一物降一物。


    他现在能算计一下陈老爹,但多数时候还是躲着、避着,见面让三分。


    占着养恩,没法不顾忌。


    弟弟就不一样了,没有养恩,对陈老爹也没好印象。陈老爹让他们掏钱,他就要拿豆腐。


    陆杨说:“你喜不喜欢吃?他铺子离得挺近的,大早上过去,肯定有一堆活,下午就好说了。待会儿你们出城之前,他也差不多要收摊,剩不了多少。留着也是自家吃、做豆腐乳,你们赶趟,过去拿几块回家吃。来一趟不容易,别空着手走。”


    陆柳笑眯眯应下了。


    他还跟陆杨说:“等我拿了豆腐,也试试炒酱吃。”


    陆杨却摇头:“豆腐口感保持不了多久,还是用菌子炒酱。”


    陆柳有点失望,不然成本还能再省一点。


    说起豆腐,他也想当炸豆腐吃。


    “金黄金黄的豆腐泡是什么味道?我们切一小块试试好不好?”


    陆杨让他试。


    哪知道陆柳小气鬼成精,他对着哥哥也没大方,切小片的豆腐,再切两根长条,一根长条他不动,另一根长条他切三刀,得出四个丁。


    鱼汤出锅,再下油炒菜。


    他还用肥肉榨出了点猪油垫底,再把豆腐条和豆腐丁放进去炸。


    陆杨:?


    “你在做什么?”


    陆柳盯着锅里,很是仔细,怕把豆腐泡炸坏了。


    他拿长筷子慢慢拨弄、翻面,很是认真地答话:“炸豆腐泡吃。”


    陆杨凑到灶台边看。


    没错,就那几粒,怎么看怎么小气。


    “就这点?”


    还不够塞牙缝的。


    陆柳“嗯嗯”应声,笑容不减,眼眸晶亮,分明是很满足很期待的样子。


    要不是知道他在黎寨过得不错,陆杨都要怀疑他被人虐待了。


    这点小玩意儿,高兴什么?


    他莫名被逗笑了,说:“难怪姓黎的那么喜欢你。”


    真是容易满足。


    陆杨这几天心情颇为沉闷,丸药开始吃了,他不知怎么的,更累更疲倦,谢岩也不在身边哄他,日子是有盼头,但闲下来坐坐,他就感觉身子很沉,行将就木。这种状态,让他的心也沉甸甸的。


    见了弟弟,他心情好了些。


    豆腐泡炸得快,量也不多,陆柳把长条的豆腐泡给陆杨吃。


    陆杨跟他认错:“我不该说你小气。”


    陆柳笑起来,看他吃了,也夹一粒豆腐泡吃。


    沾了油的东西,味道很香。


    别的味道没有,还没品出滋味,就已经嚼化了。


    陆柳空嘴砸吧两下,说:“没吃出来味道。”


    陆杨让他再吃一粒。


    陆柳说:“我都算好了,这是分给婶子、林哥哥、哥夫的份。”


    陆杨笑容更浓了:“不用分。”


    他看看鱼汤,把这三粒豆腐泡都放鱼汤里泡着。


    锅里有油,灶里有火,陆柳没空说了,赶紧炒菜去。中午吃山菌炒肉片。


    他们下午要试着炒酱,陆柳还要赶时辰回山寨。


    山路泥泞,他们要买些大酱回家,来回的路都难走,趁着天色早,就得返程。


    陆杨不蒸米饭了,中午就拿馒头做主食。


    只剩三粒豆腐泡,他藏一点私心,给赵佩兰碗里放一粒,弟弟吃一粒,他也吃一粒。


    瞒着不告诉陆林和张铁,下回炸豆腐吃,再跟他们说。


    吸饱了鱼汤的豆腐泡比干嚼好吃,陆柳吃得眼睛眯起。


    “等我挣了钱,买个两斤油,炸好多好多豆腐泡,拿来炖鱼汤、炖菜,吃得饱饱的。”


    陆杨看他说话这架势,问他:“你往外画了多少饼子?”


    陆柳不好意思,说:“也没多少,我就是想想有钱了怎么花。”


    有钱了,能干好多事。他回想一下,几乎都是跟吃的有关。


    他笑得身子乱颤,跟陆杨说:“我清早出门,还跟娘说,等我攒下银子,就给她买猪肚吃。”


    陆杨与他一起笑,然后给赵佩兰舀鱼汤喝:“娘,你尝尝,鱼汤很鲜,也不腥。”


    赵佩兰在看这俩兄弟。真是像。


    相看时,她看陆柳软绵绵的,也有担忧在心头。


    到底不敢赌人心,明知一家软蛋更立不起来,为着家里有点喘息,不至于里外受欺负,当时下定了。


    姻缘互换,反而成了。


    赵佩兰让陆杨多吃点:“买来给你补身子的。”


    陆杨在吃了。


    老郎中说的忌口东西里,有一样就是鱼。不宜多吃。


    买都买了,弟弟都做好了,他不扫兴,半碗鱼汤就一个馒头,多吃菌子,说他爱吃菌子,这顿饭就混过去了。


    家里轮班吃饭,弄完以后,兄弟俩赶紧忙活炒酱的事。


    两口锅,一个炉子,都用起来。


    赵佩兰帮忙打下手,洗切菌子和肉丁。


    陆杨先拿空碗,一样样的把酱料挖出来,然后互相搭配。


    他还回屋拿纸过来做标记,标记简单,每个碗下面,都是两个数字,表示两种价位的酱。


    搭配这个事,让陆柳来。


    他放调料的手稳一些。


    先炒出混合酱的酱香,一样样尝试过咸淡,把配比记好,再把味道好的留出来,搭配菌子和肉丁一起尝试。


    配好后,陆杨会跟他一起炒。


    忙活一个多时辰,黎峰都转悠回来了,他们将将收工。


    自家吃过,再到隔壁找丁老板,让他帮忙尝尝。


    一个盘子里,分堆放了四种酱。


    今天配好了两种,陆柳送来的一种,还有一个他们觉着不太好,但成本较低的一种。


    丁老板嘴刁,一口吃出了价格最贵的那种。


    今天配好的酱料里,有十五文一斤的酱。


    这种酱,开封就有酱香。往里少量加入便宜的酱料,在比例较少的情况下,酱香依然。


    炒制出来的菌子肉丁酱是最好吃的,唇齿留香。


    用这个酱来炒,他们最低要卖出十八文一斤的价,才能有点微薄利润。


    其次是十二文一斤的酱,是陆杨用过的,酱料配比差不多,四两贵酱配二两便宜酱,炒制的时候,再拿酱油、盐来调味。酱香稍淡,口感还不错。成本可控,可以跟目前的卖价差不多。


    但丁老板吃,就要吃最贵的酱。


    陆杨心中明了。纯用十二文一斤的酱,不掺水分,也能有那种酱香。他最初给丁老板端来的就是。


    道过谢,说晚点给他拿一碗酱当谢礼,他们先回铺子里,简单商量过后,陆杨定两个价位,十二文一斤和二十文一斤。


    贵价的酱可以少做一些,有了对比,百姓们更乐意买便宜的酱吃。就跟酱料铺子里的货一样,贵的出货少,但有固定受众。大量卖的酱料,要实惠一些。


    这头定下,黎峰再去买酱,心中就有数了。


    他还问陆杨猪崽的事。


    “爹让问的。”


    陆杨说:“就这几天了,我让林哥哥带回去。”


    一天时间晃眼就到了,陆杨很是不舍。


    他跟陆柳说:“你在山里好好照顾自己,银子是挣不完的,小钱慢慢攒,日子都会好起来,不要贪一时之利,把身子累坏了。炒酱累人,该放出去就放出去。别太记挂我跟家里,爹那边都好,我这儿也好。”


    陆柳难得顶嘴:“你该好好听听这些话,你看你脸色,我见了都害怕。”


    陆杨拿老郎中的话来说:“他说我在排病,你看得出我病了才好,下次见面,我就好了。”


    陆柳不懂这些,嘀咕道:“也不知这个郎中靠谱不靠谱,要不换一家再摸脉看看?”


    陆杨听笑了,让他赶紧走:“趁早买酱回去,晚了要走夜路。要是顺路,就去拿些豆腐回家吃。”


    陆柳是真想吃,可惜今天也是真没空。


    要是路好走,他们晚一点也行。以前走过夜路。


    几天的雨落下来,地上太湿了,官道都泥泞,没法子,下次到县里,再去找陈老爹拿豆腐吃。


    送走他们,陆林跟张铁没一会儿也要下工了。


    陆杨留陆林说话:“我最近跑不了太远的地方,总说拉你们一把,一直也没好主意。你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的事情吗?我记得大伯家有石磨,也养了牲口,可以拉磨。我不是还跟你说可以炒面粉挣钱吗?你让大伯他们炒两百斤面粉出来,到时你带上大松哥,叫上阿青叔,一起去卖炒面粉。你们都来了,有人搭把手,就把剩下的六只猪崽一起接回家。”


    张铁要留铺子里帮忙,铺子少不了人。


    陆林记下了。


    他说:“炒完以后,我们分钱。”


    就当家里是代工的。


    两百斤面粉,利钱没多少,陆杨听了心里暖。


    说起来他运气不错,碰见的好人多过坏人。


    “行,到时再看,你们也回吧。带碗酱回家吃。”


    今天收工。


    第74章 吃得真香(捉) 再看不给你饭吃。……


    送完酱料, 可以吃鸡了。


    回到家里,陆柳都不敢在黎峰面前站着,他感觉黎峰看他的眼神, 真要把他吃了一样, 让人怕怕的。


    今天买的酱料多,酱的银子还没给,但之前送过去的山货都结清了,有个一两多。


    他们家有点家底,之前收山货, 黎峰的好友是赊账,先给货。后来的村民送货, 就不好一起赊账,是掏家底收来的。


    回家太晚, 要明天再去送钱。


    晚上陆柳跟顺哥儿做饭,他们跑一天,辛苦了,菜都是顺哥儿炒的, 陆柳帮着打下手。


    他们连着吃了好几天的菌子酱,今早还就着饼子又吃了一顿,晚上就不挖酱吃了。


    饭菜上桌, 陆柳见没有咸菜,也没酱,就说去取一碗酸萝卜来吃。


    他到灶屋, 看见了酸萝卜, 才一拍脑门记起来,之前还说把酸萝卜也带一坛子到县里卖卖看,连着忙几天, 一直也没吃,给忘记了。


    他再端着碗回饭桌上,就提了一下这个事。


    陈桂枝让他别急:“菌子酱都要摆试吃摊子的,一样一样来。”


    而且她的酸萝卜做得好吃,纯属意外。是之前顺哥儿拿错了罐子,往里面加了不少糖,她发现的时候糖都化成水了,没法子,将就着做,做出来意外的好吃。


    糖跟盐都贵,这萝卜卖不了低价。


    她还说陆柳会吃,家里就这个咸菜最贵了。


    陆柳也是真爱吃,家里有,每天都要尝两口。


    饭间闲聊,是这几天难得的空闲。


    黎峰说了卖柴火的事,这个钱他打算让给别人挣。


    “一车就九十文钱,还要满当一些。这么远的路,说起来就是辛苦钱。我这儿抽不出空闲,几个兄弟都是种地打猎两手抓,马上忙起来也没空,我打算让给大强干,他就住山下,打柴方便。我们两家离得近,以后借车方便。”


    姚夫郎还跟陆柳玩得好,这个面子可以给。


    一个月五车柴火,加起来也有四百五十文钱,忙活几天就够数了。


    姚夫郎娘家人也在山下住着,要是大强忙,可以请娘家人帮忙,这钱流来流去,还是他们家的。


    陈桂枝想了想,问他:“你看二田能干吗?”


    二田两口子过来帮了几天忙,想讨口饭吃。


    炒酱的事不能让他们长期插手,这两口子胳膊肘往外拐,长期跟吃食打交道,手上不干净。


    打柴还行,卖个力气的事。


    黎峰摇头:“不太行,新村那边没多少树,附近的荒地都有主,种树都不行,他要跑到山下打柴。再说,丁老板是长期要的,他马上要犁地播种了。”


    陈桂枝点点头不说了。


    陆柳见缝插针给她夹了一片腊肉吃。


    他们晚上也吃的山菌炒肉片,他中午吃过一回,不馋了。


    陈桂枝看他,陆柳还在端水,紧赶着又给黎峰夹一片,对上顺哥儿的目光,又再给顺哥儿夹一片。


    “吃个饭,忙什么?你自己吃。”


    陆柳跟她说:“我中午吃了肉,你们吃。”


    这话说出来,顺哥儿都要说他傻。


    “还有人嫌吃肉多了啊?”


    陆柳就是觉着肉难得,他们家日子还不错,也没到顿顿大口吃肉的程度。


    这几天忙得很,大家都干着体力活,每天能吃一顿肉。四口人,四张嘴,分下来也没多少。


    他这儿可以歇息两天,就让一让。


    黎峰给他夹两片肉,让他吃。


    这一筷子夹完,盘子里就没肉了。


    陆柳:“……”


    他看向顺哥儿,跟他说:“顺哥儿,下次切肉切薄一点,薄的肉片看起来多。”


    顺哥儿沉默,过了会儿说:“那是不是切成丝更好?”


    陆柳点头:“切成丁更耐吃。”


    陈桂枝和黎峰俩个人都是笑,让他们快别说了,趁热吃饭。


    吃完饭,各自收拾洗漱。


    陆柳依然感觉黎峰的眼神很可怕,恰好最近出汗多,他今天跟车跑一趟,头脸沾灰,身上黏糊,就说想洗澡。


    黎峰听他的,夫夫俩先伺候娘洗脸洗脚,再帮顺哥儿烧出一锅热水,再烧水,就都是他俩的。


    黎峰还说他:“是谁说喜欢凶一点的?”


    陆柳嘀咕道:“那你也不能吃了我啊。”


    黎峰都还没下嘴呢。


    再磨叽,水有烧开的时候。


    再拖延,澡也有洗完的时候。


    顺哥儿还没出嫁,半大孩子一个,黎峰这个做哥哥的就嘴上花花,办事还是很收敛的。


    他在浴桶边拿话臊陆柳,泡澡却是分开。陆柳先洗,洗完了,他就着水,再加些热水,也洗了。


    等他回房,陆柳身上还跟泡在热水里一样,烫烫的。


    黎峰伸手摸一把,疑惑,再摸摸炕,晚上没烧炕。


    “小柳,你身上怎么这么烫?”


    陆柳支支吾吾:“没什么,我就是想到你在洗澡,还用我的洗澡水,我就好热。”


    黎峰也热了,脱衣吹灯,上炕吃鸡。


    陆柳说是怕,多亲他一会儿,他又找到感觉了,不怕了。


    黎峰不会吃人,就是眼神可怕了点,像饿极了的狼。虽然陆柳没见过狼,但他听黎峰说,在山里遇见的狼,都饿得眼睛冒绿光。


    陆柳被他抱到身上坐着,被顶得声不成调,两条胳膊搭在黎峰身上,柔弱无依,根本撑不住,到后面,只能贴黎峰身上靠着。


    都这样了,还不老实,等他躺下了,可以仰面直视黎峰的眼睛了,还要揉揉眼,睁大眼睛看。乌漆嘛黑的夜色里,他什么都看不清,只好问:“大峰,你眼睛会不会是绿色的?”


    黎峰没听懂:“可能是黑的吧。”


    陆柳就说:“那你也没饿狠啊,也对,我给你摸过鸡。”


    黎峰听懂了,抓住他,俯身又干一回。


    生活处处有道理,陆柳勤学,悟出来一件事。


    摸鸡是不顶肚子的,吃鸡才会顶。


    他一清早,浅浅睡了个懒觉。


    黎峰出门一趟,结清菌子的钱,跟大强说好了送柴火的事,又约好春分之前,他们进山猎野猪,回到家里,他家小夫郎还睡着。


    他过来看,陆柳迷迷瞪瞪睁眼,跟他讲道理。


    黎峰点点头,恍然大悟,给他也摸个鸡。


    陆柳讨厌他。


    进二月,就可以去捉鸡苗了。


    黎峰答应了陆柳,给他捉鸡苗养,两个爹也要养鸡,说好了到时一起去。


    他春分之前要进山一趟,捉鸡苗的事要趁早,拖一拖,就到三月了,别家的鸡都下蛋了,他们家的鸡还没褪黄毛。他问陆柳什么时候去捉鸡苗。


    “我带大强认个路,正好去问问你哥,看菌子酱卖得怎样,下次要多少货。”


    这回,陆柳不跟着一起去了。


    车上要带货,家里新收的山货要带上,王猛那边又猎了一只羊、五只山鸡,到了陆家屯,还要把爹爹捎带上。


    可能两个爹都会去县里,他们难得出去一趟,哥哥住县里,也不方便常回家,正好去看看。


    捉鸡苗的事,爹爹可以掌眼,黎峰也会看,他就不去占位置了。


    他跟黎峰说:“你看着日子去吧,我这回不去,你见了我哥哥,看看他脸色好没好些,要是哥夫在,你拉他问问郎中怎么说的。我心里记挂。”


    陆杨那脸色确实不好,黎峰应下了。


    他们一行三个人离开寨子不久,陆柳就忙活着收拾换季的衣物。


    他以前没接触过皮制品,还是嫁来黎寨学着做了些小东西,手套、帽子之类的,现在黎峰穿不了大皮袄了,他就说拿出来洗洗。


    还是陈桂枝跟他说不能洗:“洗了就缩水了,晒晒就行,哪里脏了搓一搓。”


    陆柳听了有些后怕,还好他去年收拾的时候,想着黎峰马上要穿,只拿雪粒搓了,要是过水了,这几件衣裳都废了。至少黎峰是穿不了了。


    他追着陈桂枝夸夸。


    这点小事,给他夸成了天大的喜事。


    陈桂枝就是随口一提,被他连着夸一刻钟,嘴角都压不住了。


    “行了行了,你去忙吧。”


    陆柳应声,回屋继续收拾。


    顺哥儿凑到陈桂枝旁边,跟她说:“娘,我看大嫂不像炮仗,是炮仗,也是个哑炮。我觉得他挺好的。”


    陈桂枝知道。


    这是个货真价实的哑炮。


    她问顺哥儿:“你屋里收拾了吗?还等着你嫂子帮你收拾?”


    黎峰收拾出柴火,给陆杨拉过去,一间屋子就空了一半。


    家里炒酱烧一些,再把余下的柴火拉出来,暂时放到小铺子里,后面的一间房就空出来了。


    天气暖和,不用烧炕,顺哥儿可以搬过去自己睡一屋了。


    顺哥儿干活的时候勤快,但干活之前要拖延一会儿。


    像收拾屋子这种,不是紧要的事情,他不会撸起袖子就干。


    他笑道:“娘,我就想跟你睡一屋。”


    陈桂枝不跟他睡一屋:“我藏个私房钱都不方便。”


    顺哥儿:“……”


    不知怎么说,但娘都这么直白了,他还是收拾收拾,搬去小屋住吧。他也有私房钱呢!


    这一天,家里收拾着过。


    夏季之前,还要穿夹袄,陆柳没有夹袄。陈家给陆杨的陪嫁少,薄衣服有,厚衣服就身上一套。黎峰扒了棉衣,都是厚实的,眼看着天暖了,陆柳只好又拆棉衣,自己做个薄夹袄。


    这个活可以拿出来干,在小铺子里,坐在桌边做,有人来买东西,他也搭着卖卖货。


    陈桂枝看他在做夹袄,跟他说:“你棉衣留两身就行,回头再拆一件薄的,把棉花压实一些,山下比外头冷,早晚都凉,干活热,坐一会儿就冷,换季的时候最容易生病。”


    两件棉衣的棉花做夹袄,就有多余的。


    多余的就放一放,攒一攒。她看陆柳的棉裤也不厚,等彻底转暖了,棉衣全穿不住了,再把剩下两件也拆了改改。


    陆柳个头小,陈老爹虽然也不高,但好歹是个男人,他的棉衣穿陆柳身上太大了,改小一些,穿着合身,不透风,再掏些棉花出来。下回拿了卖酱的银子,就近在县里裁几尺布,让他先做一件厚实的棉裤穿。


    酱卖得好,就多扯几尺布。


    陈家那些陪嫁的旧衣裳,实在寒碜。


    在寨子里穿,都嫌穷酸。


    陆柳听得泪眼汪汪:“谢谢娘,你真好,我都没想到这个。”


    年过完了,各家都忙,过来聊天说话的人少了些,家里有个清净时候。


    陈桂枝手下得空,也跟他一起絮棉花。


    她跟陆柳说:“家里现在不种地了,手上就得勤快点。别人有个农忙农闲的,我们这一年到头都要候着。得了空,你手上有什么活,要分出来一起做,攒着堆着,等家里忙起来的,你自己的事全没空干,到时都要乱了。”


    陆柳都是说好,对她更是亲近,说话的腔调都变了,愈发柔软,听到耳朵里都是甜的。


    家里各处好着,黎峰跟王猛、大强一起,到陆家屯外头,叫上两个爹,一起去县里。


    车上都载着货,坐一起有点挤,去县里的路上,将就着凑合,等回来的时候,就宽敞了。


    两个爹到路边一看,就说只去一个,黎峰硬把他俩都留下了。


    他话说得简单:“铺子里忙,他身子不大好,你们过去劝劝。”


    两个爹没二话了。


    大强跟王猛挨着,低声问他:“谁呀?”


    王猛说:“陆夫郎的哥哥。”


    说起陆杨,他竖起大拇指:“脑子是真活啊,张口都是挣钱的事,有劲儿。”


    大强心思也活了:“你说卖酱的事能成吗?”


    姚安回家跟他说了,要是以前,搭伙的事,他尝试就尝试了,亏不了几两银子,大不了当几个月白干了。


    可他连着三年都是蜂窝聚集的猎区,已经白干很久了,都在吃老本,爹娘都要被他啃穷了,他一时不敢入伙。


    王猛觉着能成:“就是利薄了点,我是不在乎,给我家夫郎找点事干,他那张嘴,跟你一样不讨喜。”


    忙起来就没空招惹是非了。


    大强就不服了:“你夫郎的事,你扯我做什么?我可没在外头瞎骂人。”


    王猛也不服了:“他什么时候骂人了?说话难听点,怎么叫骂人?”


    大强看看黎峰,嗓音压得更低:“他骂陆夫郎的事,你还不知道呢?”


    王猛真不知道。


    他听懵了:“啊?”


    大强撇嘴:“跟你说,比嘴臭,我不如你夫郎。”


    王猛不乐意听:“你什么人啊,跟我夫郎比嘴臭嘴香,我揍你信不信?”


    大强笑了:“我怕你?你揍我那也是他嘴臭。”


    他俩一路说,说着说着要吵起来。


    黎峰吼一嗓子:“你俩做什么!”


    王猛哑声了。


    这是多年习惯,他跟黎峰搭伙组队上山,听话是第一要义。


    听完了,心里想想,意识到现在不是在山上,就跟黎峰说:“他骂我夫郎。”


    大强冤枉死了:“他夫郎嘴臭,我说实话,他说我骂人,我骂什么了?”


    陈酒是黎峰的表弟,又是小哥儿,如今都嫁人了,男人和哥哥都在这里,大强张口说人嘴臭,黎峰都听不下去。


    “什么臭不臭的,那又不是个汉子,你这话太不中听了。”


    大强:“……”


    这年头,说实话还要挨骂。一伙人全是臭嘴。


    他们行在路上,陆二保跟王丰年不敢多说孩子的事,听他们吵一阵,也没听懂其中的关系,过了会儿,才跟黎峰说起家里事。


    他们叫陆杨老大,一般叫孩子,也会按照排序来称呼。比如黎峰,陈桂枝喊他的时候,也会叫老大。


    王丰年说:“我家老大给他大伯家找了个挣钱的活,让他们炒面粉卖。大伯家不好撇下我俩,我们这两天也在炒面粉。说是要两百斤,月中前就要交付。”


    黎峰没听说,搭着聊一聊:“炒面粉怎么挣钱?”


    这事是陆林跟张铁过来说的,猪崽就等送完炒面粉再就着车子一起接回来。


    他们两口子没听全乎,各处都不懂,就知道炒面粉能挣钱。


    黎峰也不细问,他们家已经有好几个挣钱的买卖了,陆家屯这里才得一个,也是抡锅铲的事。炒面粉比炒酱简单,不知长久不长久。王猛和大强都在,问细了,让人抢了生意就不好了。


    紧赶慢赶的,他们到了县里。


    王猛上回一起送的柴火,算个熟脸,他带大强一起去酒坊送柴火,认个门。


    黎峰就先拉着山货,带着两个爹去陆杨的铺子里。


    陆杨的铺子外头已经搭起了试吃摊子。试吃的勺子是短竹篾,是陆林回家拿来的。


    他们家做竹编,这些东西多。一长条竹篾,能切出几十根短平勺,客人吃完了,放一边,他们拿到后头洗一洗,还能接着用。


    试吃就是免费,路过行人听见吆喝纷纷侧目,看见酱碟子就拐弯,过来试吃品尝。


    酱里有菌子丁和肉丁,吆喝的时候明明白白说了,但客人们一勺定量,挖到什么算什么,不能挑拣。


    短竹篾短又平,正好控制了试吃的量,这儿没一会儿就围了不少人。


    好些人喊着没尝出味儿,陆杨让他们往后靠靠:“那你们重新排队,再吃一次。给后头的哥哥姐姐让让路,让他们也尝尝,大家一起吃!”


    别守前面蹲着吃。


    菌子酱的味道不用提,炒酱之时就有很多人吃过,吃过都说好。


    嘴刁一点的客人,品出酱香,咬到菌子,再看里头真的有肉丁,眼珠一转,就知道真划算。


    便宜的酱料味淡,不够咸,不够香。


    想也是,最便宜的酱料是五文钱一斤,酱油也是五文钱一斤。


    酱油都是水,酱料黏黏糊糊能吃出豆子。便宜的酱,肯定勾兑过,早没味儿了,调个色,看着香而已。


    陆杨在午饭之前摆摊子,吆喝着试吃,就拿了两斤出来,吃完就没了,想吃就下回再来。


    下回是什么时候呢?三五天之后。等不及,可以照顾照顾生意。


    好吃又划算的菌子肉丁酱,十二文一斤,六文钱一碗。


    陆杨也定做了量勺,一勺就是半斤。碗要另外收钱,两文钱一个。


    要是自己带碗过来,就不用加钱了。


    还能买小坛子酱,一坛子酱有个两斤多点儿,多个一两左右。算出来也有个一文多钱的零头。加坛子,两斤酱是二十四文钱。


    第一次买,买小碗酱的人多。


    都是当时试吃了,觉得香,嘴里馋,正好要吃饭了,先拿一碗回家,吃完了再说。


    这个生意开张,陆林收钱取酱,陆杨则靠边,观察着客人们的神态。


    勺子还是太小了,很多人没尝出味儿。


    来买的人都是重新排队,有所准备,要么吃到了菌子丁,要么菌子丁肉丁都吃到了的人。


    再有几个,是吃到嘴里,感觉还不错,但没勾出馋虫,看别人在买,一碗才六文钱,就搭着买了。


    黎峰过来送货,在后面卸货,听张铁说前面在搞试吃摊子,陆杨要过会儿来点货,就不急着卸货。


    他跟两个爹说一声,绕去前头。


    试吃的酱才两斤,一会儿就没了。


    黎峰想要捧场,都没拿到试吃的酱。


    他想了想,掏出十文钱,拿了一碗酱,就着两个馒头,坐门口就是吃。


    他本就饭量大,不怎么挑嘴,吃东西香。馒头就往碗里蘸酱吃,一口馒头一口酱,他也不说话,三两口吃完一个大馒头,还回头问:“老板,有水喝吗?”


    陆杨看他会来事儿,给他倒了一碗热茶。


    黎峰喝完一碗热茶,又吃第二个馒头。


    一样的吃法,一样的不说话。


    试吃的时辰好,他来得也巧,正是饭点。


    好些尝出味儿,馋虫没勾起的人,看他这个吃相,也跟着馋了,纷纷问他是什么味道。


    黎峰看他们一眼,还是不说话,几口吃完,他就近把碗还了,也就不用给碗的钱。


    吃完摸摸肚子,演得可真:“十文钱一顿饱饭,有馒头有肉,吃得好!”


    没一会儿,王猛跟大强也来了。


    他俩也是先进的后门,没见着黎峰,两人偷偷摸摸在后面看着,见状,也纷纷去前面演起来。


    恰好,赵佩兰看亲家来了,黎峰又来送货,家里饭都煮好了,不够数,就煮了一锅面条。


    他俩拿了碗筷,一人盛一碗白水面,跑出街,绕到铺子前门,趁着门口的人多,抓紧买了酱来吃。


    本来说一人一碗酱,陆杨怕他俩演太过,适得其反,劝了一句:“拌面的话,这一碗酱能拌三碗呢,你们合伙买一碗酱就行了。”


    他俩就掏了六文钱,当即就把酱分了,还了碗,也不用再给碗的钱。


    这两人也不吭声,就靠边在墙根吃得喷香。


    黎峰看他俩吃面,还假模假样说:“早知道我也买碗面带过来,跟你们凑着买一碗酱吃。”


    大强嘴欠,说他:“你现在去买一碗素面过来,倒我碗里滚滚,也是一碗拌酱面!”


    周围人都笑了。


    这是个好主意。


    这天中午,买素面的人多。


    素面便宜,三个人搭伙,一碗酱分下来,一人就给两文钱。当即把碗还了。


    酱料咸香,菌子丁和肉丁保留了食材的鲜美,吃到嘴里又鲜又下饭,勾着他们一口又一口的吃。


    在这儿吃东西的人多了,后来没尝到试吃酱料的人,也跟着馋了。


    有人懒得去买素面,就近买馒头,也跟人合伙买一碗酱,你蘸一下,我蘸一下,分着吃也挺好。


    黎峰悄悄走远,又绕回铺子里。


    王猛跟大强吃完面条,也拿筷子走人。


    等前门生意淡了,陆杨才空出手,到后院里看看。


    这一看,才发现两个爹也来了。


    他笑脸更深,问他们:“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我还让你们等。”


    他们年节里,就知道陆杨病了,这么久不见好,听黎峰说起来,好像严重了一些,见面就盯着陆杨看,见他好憔悴,两人都是泪眼婆娑。


    “有人帮工,怎么还要这么辛苦?”


    陆杨真是闲不住。


    他无奈笑道:“今天是赶巧,我正好开摊试吃,要是你们昨天来,我就是坐着打盹儿的。”


    正饭点的时候,先吃饭再说。


    三个大男人,饭量很大,两个馒头、一碗素面,也就吃个半饱。看在他们帮忙招揽生意的份上,陆杨请他们上桌,再吃一回。


    大强是头一次见陆杨,在前门的时候就狠狠惊讶了一回,到后面,更是忍不住,眼神老往陆杨脸上看。


    他听说过,这俩兄弟长得像。没人说是这种像啊。


    寨子里夸人,也会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简直一模一样。这都是说儿子像老子。他还当这话都是客套话。


    陆杨又不是好脾气的人,他一眼瞪回去:“再看不给你饭吃。”


    大强:“……”


    要是真凶他,他就顶嘴。


    不给饭吃,他就闭嘴。


    黎峰问他:“谢岩呢?怎么还没回家?”


    提起谢岩,陆杨脸上表情一变,浮出笑意:“回过了,他去同窗家里拜访,说要学几道食补的汤羹,回来做给我吃。早上刚出门,明天就要继续上学了。”


    黎峰:“……”


    他是做不出这种事。


    他一时忘记了,他也给陆柳做过几次饭。


    陆二保跟王丰年听着,都念叨着谢岩有心了。


    桌子小,赵佩兰怕生,没在这儿一起吃。


    王丰年夹点菜,下桌去屋里,找赵佩兰一起吃饭。


    陆杨让他等等,拿了空碗,夹出一碗菜,让他们多吃点,吃好点。


    黎峰再问他:“我今天没旁的事,待会儿你让人点货,我带二舅去捉鸡苗。猪崽要不要我捎带?”


    他们三个人出来,车子空着也是空着。


    陆杨稍作思考,等着卖面粉的时候再捉猪崽,县里人多拥挤,路难走,不如让黎峰帮忙捎带一下。


    “行,那你帮忙跑一趟东城区吧。”


    都是亲戚,东城区都跑了,再让黎峰帮忙带四坛酱料过去。


    都是小坛子酱,罗家兄弟占两坛,鲁老爷子一坛,刘屠户一坛。


    拿了猪崽,还要在刘屠户那里买点肉。


    等天气暖了、热了,陆杨就不方便在刘屠户那里买肉了。


    路远,跑一趟,肉都要放臭了。


    到时做包子的成本会高一些,他的包子要少做,以馒头花卷为主。


    他使唤人不客气,还跟黎峰说:“再买个猪肚。”


    黎家是谁当家,他心里明白。


    陈桂枝愿意让陆柳给他拿一只肥兔子过来,他投桃报李,还一个猪肚回去,也算礼尚往来。


    他知道礼数,以后两家往来,今天你多一点儿,明天我多一点儿的,就不用计较太多,可以当一门贴心好亲戚。


    黎峰都不愿意听了。


    事情真多。


    他自己问的,皱皱眉就算了。


    第75章 享受享受(捉) 你夫郎也是可以软软的……


    从村里出来一趟不容易, 路远颠簸。到县里都是有事要办,还要赶早回去,留着闲聊的时辰少。


    尤其是午饭过后, 时辰如流水, 说说话的功夫,日头就斜了。


    吃过饭,黎峰就先去东城区跑一趟。


    王猛跟大强多留了一会儿,卸货记账。


    山货和上次一样,过称以后, 等卖出去再结款。


    野味就现结了。山鸡在家里杀了,毛发都处理了, 不如带毛带血的压秤,每斤贵一文钱。五只鸡有个二十一斤, 一起两百九十四文钱。


    羊也是在家宰了带来的,不用在铺子里搞得血血淋淋的。因宰杀也是为了留皮毛,羊肉又不比鸡,本身是散卖多, 肉价不变。王猛在家留了一条腿,羊头他另有作用,这只羊带来的肉只有二十七斤。一起四百八十六文钱。


    陆杨说好要拿半成, 算下来三十九文钱。


    他跑这一趟,挣了七百四十一文钱。


    陆杨记得上次他也猎到羊了,山鸡兔子都有, 是个勤快猎户。


    “你这一趟挣不少, 以后有野味还给我送来。”


    王猛笑呵呵应下了:“行,我挖了笋子也给你送来。”


    大强则问陆杨炒酱的事:“酱料卖得好吗?”


    陆杨听了,知道他是想搭伙又犹豫, 稍作思考,跟他说了实话:“家里有闲人,这就是个好差事,一个月挣个几百文钱做贴补。你们在山寨里,日常花销不大,这几百文钱就能过日子。一年下来,别的挣头都能攒下来。家里没闲人,这就是苦差事。挣点零碎,把壮劳力耗进去,不值当。”


    王猛听着点头:“是了,我看着也是小钱,就想给我夫郎找个事干。”


    大强心里也有数了,姚安要是想干,这事就能干,嫌累,那就不干。


    他闲在家里,就搭手帮一把。该忙还是忙。


    以后拿银子入伙,就看这生意长久不长久。长久能干,就先投入,再等回本。


    这就跟他们上山打猎一样,进山之前,谁不去铁匠铺子里花些银子?花完了,以后都是进项。


    他们没旁的事,两人不在铺子里闲着,说出去转转。


    寨子里也养鸡,鸡会下蛋,这是家家户户都要吃的东西,他们俩过来,也要捉鸡苗。


    陆二保就说一起去,留王丰年在铺子里,让他好好劝劝陆杨。


    陆杨有些无奈,送他们走远,回来到前面换了陆林两口子去吃饭,把爹爹叫到铺子里坐。


    王丰年第一次来他的铺子,后院都看明白了,又要干活又要住人,临街的铺子,白天嘈杂。


    前后院就一门之隔,墙也薄,睡觉的屋子跟前面的铺子挨着。


    看这情形,天刚蒙蒙亮街上就有声响。他刚才问了,关门过后,附近还有街坊过来买菜,一般到宵禁过后才结束。


    一天天,还没睁眼,先听见吵闹声,关门也要候着客人,哪里好养病?


    王丰年想把陆杨接回村里住一阵,陆杨心里暖呼,开口是拒绝。


    “村里也不比县里安静啊,你看看,天刚亮就有鸡叫,进了二月,各家都要翻地,都是趁早出门,哪有睡到日上三竿的?”


    王丰年往后看了看,他说:“你都请人了,还守在前头做什么?”


    陆杨都说腻了,他真的闲不住。


    他有记忆起就在忙,这这那那的事堆在一起。


    他已经好了很多,不会半夜睁眼了。但大白天的,让他什么都不干,就干躺着,他是躺不住。


    王丰年带了点银子,家里就剩九百多文钱,这阵子家里吃喝不缺,家里银子几乎没动。


    他想带陆杨再去医馆看看,问问郎中。


    陆杨跟他说:“谢岩今早出门,也要顺路去问郎中的。我们等他回来就好了。”


    以陆杨对谢岩的了解,郎中肯定是说没事,所以他才会去乌平之家里看食谱,学药膳汤羹。不然早急急忙忙跑回家了。


    王丰年看他有主意,怎么说都有话等着,数次张嘴,只剩下车轱辘了。


    他看着陆杨,眼里有泪。两个孩子真是不一样,陆柳就没有这么倔,追着念叨念叨,都会乖乖听话。


    都说好强的人命苦,他看铺子里各处顺当,也知他辛苦,就退一步,说:“那我过来县里,前后帮着干些活。你多歇歇,先把身子养好。”


    陆杨靠着椅背坐,眼睛一直看着王丰年,过往行人都没注意,店里来人买东西,他才起身招呼一下,过后又坐回原位。


    他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好像一生病就变得脆弱。非要人围着他念叨、催劝,他才感觉被人在乎,有人疼,就会好受很多。


    心里好受了,身子也不那么沉。


    他这时候,突然有点懂了什么叫忧思过度。


    陆杨说:“我知道的,我都放手了,现在一天天就坐这儿,也没干什么。你们不要急,这身子不是一天两天能养好的。阿岩四月份或者五月份要去一趟府城。我再吃吃药,没见好就跟他一起去。”


    也就两三个月了。


    府城比县城大,好郎中也多。


    王丰年稍稍放心了些,他们今天是空手来的,黎峰到家突然,没来得及准备,家里东西本来也是陆杨送得多,来回倒腾没必要。


    他又看看铺子里的货,干货都摆着,红枣有。他刚在赵佩兰屋里也看见了鸡蛋。说是包子馅也用了鸡蛋。


    家里的糖反而不多,平常是泡水喝,压药味。住县里方便买,不会买很多。


    等着陆二保捉完鸡苗回来,王丰年跟陆杨说:“我跟你爹还要买些别的东西,先出去转转,过会儿跟大峰一起回村。”


    陆杨问他们买什么:“我这儿有吗?”


    王丰年说:“不买吃喝,就买些针头线脑什么的。”


    陆杨这里没有。


    但他们回来,是拿了两包糖。


    村里补身子,都是红糖鸡蛋,条件再好一点,就是红糖鸡蛋炖大枣。


    再富裕一些,就是鸡汤炖枣了。


    他们去年把鸡都卖了,家里没鸡蛋了,鸡苗才捉,还要养几个月。


    陆杨这儿有鸡蛋有红枣,他们买两包糖过来,让陆杨每天炖个鸡蛋吃,红枣也要炖几个。


    “要是没空,就在蒸笼里放只碗,包子馒头蒸好了,鸡蛋也蒸好了。”


    陆杨拿着糖包,不知作何言语,只是点头。


    他还有些想笑,看他们一眼,也真笑了。


    “是不是柳哥儿跟你们说了什么?看把你们急的。”


    王丰年摇头:“没,没碰到他,是大峰说的。”


    黎峰是个靠谱的,他说陆杨看着不大好,两个爹自然心焦。


    陆杨下意识摸摸脸。他究竟成什么样了?等会儿去打盆水,照照看。


    日头再歪斜一些,谢岩回来了。


    他拎着一只食盒,从正门进来。


    前门铺子里是陆林在看店,他随口招呼了一句,径直往后院走,人还没到,声音先传出去:“我回来了!”


    陆杨还没跟陆林说实话,他在人前不会叫杨哥儿,也喊不出来柳哥儿。


    以往他俩黏一处,谢岩没觉得不方便,外出几回,发现了不便之处。他要问问陆杨有没有小名。


    陆杨正在后院晒太阳,跟两个爹一个娘聊天。


    谢岩进来,还愣了下,又连声喊爹,再叫陆杨吃饭。


    “我给你炖了人参乌骨鸡,问过郎中了,你可以多吃点,这个汤养心安神,最适合你吃。”


    汤炖得久,他没闲着,找厨子又学了好几样。


    刚从铺子里过,他看见家里又有羊肉了,还说:“再割两斤羊肉留着,可以做当归羊肉汤,养气补血,你也能吃。”


    他一回来,陆杨有阵子没说上话,两个爹追着谢岩问郎中怎么说的。


    谢岩收到了陆杨的眼神警告,说一半藏一半,道:“就是前阵子见了风,这阵子换季,冷热不清的,他又劳累,一直没见好,身子也虚,多补补就好了。”


    实际上,老郎中是说,陆杨这都是老毛病,十年病根,不可能两个月养好。就是年轻才有救,年老一点,寿命都到头了。


    病根子深,以前都是牛马一样,有劲有精神,这都是掏了底子来干。如今养病,自然会不适应。一般人先是好着,病了才显体弱,吃了药,就恢复健康,再次变好,有力有精神。陆杨是本来是虚着,药汤灌到肚子里,虚弱就显出原形,本来有劲,吃了药反而憔悴。养好了,就真的好了。


    谢岩当时没听懂,那老郎中说了句他不爱听的话。


    “回光返照你知道吗?”


    死之前才精神。


    这话实在难听。


    谢岩拂袖走了。


    十年病根。往前十年,陆杨也就八岁出头。


    谢岩心疼得不行,突然对还没接触的陈家有了很深的怨念。


    他刚跟乌平之说了,以后不许买陈家豆腐坊的豆腐吃。


    乌平之还笑话他。


    汤要趁热吃,一锅没多少,分了全吃不着。陆杨吃了回独食,心里很是别扭。


    谢岩回家没一会儿,黎峰也办完了事情,在后院叫门。


    谢岩过去开门,两人碰面,他看见黎峰挑眉毛,先发制人:“我刚给我夫郎炖了鸡汤喝。”


    黎峰:“……”


    他还什么都没说呢。


    车上有猪崽,六只装了两笼,车子不进屋,院门得敞开,方便看着猪崽,免得被人偷了。


    黎峰把买来的三十斤猪肉卸货了,还给他们带回了几本样书。


    “鲁老爷子让我给你们捎带的。”


    书是挣钱玩意儿,他看鲁家摆了好多。


    要是能卖完,能挣个上百两银子。


    他盯着谢岩的脑袋看了会儿,心想,难怪那么多人都要去读书,花钱是真花钱,挣钱也是真挣钱。


    谢岩看见样书,顿时眉开眼笑,顾不上跟黎峰说话,转而去找陆杨,把书给他看。


    已经二月了,书籍可以开售了。


    陆杨不好追着催问,见着成品,心中大石落地,脸上都因兴奋有了些血色。


    他连道数声好,二话不说,给黎峰送了一本。


    他知道黎峰在跟谢岩较劲,这书够谢岩威风的了。


    黎峰:“……”


    男人没本事,说话都没底气,黎峰没话说了。


    差不多到时辰,他们也该回村了。


    黎峰跟陆杨说了件事:“刘屠户那边太远了,等天气再暖一些,你买肉不方便,可以到集市东头的老龚那儿买肉。你报我的名字,他也能给你便宜。”


    算他介绍的生意,老龚记他好,下回他来买肉买骨头,老龚能送他一些猪下水,刚好拿回家喂二黄。


    说起来,不知三两有没有怀上狗崽。来都来了,等下还是买两个骨头回去。三两一个,二黄一个。


    陆杨知好歹,跟他道谢了,让他把猪肚拿回家:“我给柳哥儿买的,你拿回去给他,他就明白了。”


    东西没交到陆柳手里,黎峰也听明白了。这是肥兔子的回礼。


    他推辞不要,陆杨晃晃手里的书。


    黎峰:“……”


    那书跟银子一样,实在让人抬不起头。


    说起来,他刚还问了鲁老爷子,印不印画册。


    画册也能挣钱,他跑几个村子,保管能卖完。


    他把猪肚放车上,又把谢岩拉到一边,问他陆杨的病情。


    “我夫郎记挂着。”


    谢岩愁眉苦脸的,说起这事,一点高兴都没有。


    他也有事想问黎峰:“陈家好吗?”


    黎峰哼一声:“见钱眼开的东西,还好我们是换亲,要是你去陈家提亲,你连骨头渣都不剩了。”


    谢岩没顶嘴,深有同感的点头。


    他夫郎那样厉害,从陈家出来,都没了半条命。哎。


    他还是得继续考,秀才是不够的。陈家肯定不怕他。


    考上举人就好了,可以抬头做人了。


    他跟黎峰简单说了:“就是亏空太多,要好好养着。对了,我学的汤羹里面,有好几样用到了山菌。我记得这几次送来山货的都没有,你帮我留意留意。要刺猬菌和虫草花。”


    黎峰应下了:“行,我回寨子里问问。”


    这事说完,黎峰还是心痒挣钱,再问他:“画册我能拿去印吗?”


    谢岩随他便:“我夫郎送给他弟弟的,你们想怎么弄怎么弄。”


    他也有意帮一把,省得陆杨以后又操心,说:“我过几个月要去府城,到时候我再买几本画册回来。”


    他阅读量大,知道卖书的窍门,还教黎峰:“到时印出来,你别按照原来的顺序装,打散了胡乱装,让人翻开以后能看见新鲜的、不同的内容。别人就以为是新书,会掏钱买。”


    黎峰听了侧目:“还能这样?”


    谢岩点头:“对,我们读书人的银子都是这样花完的。”


    黎峰服了。


    他俩难得没吵嘴,友好告辞。


    陆二保捉的鸡苗在王猛车上,王猛跟大强在城门口附近等着,他们等会儿去城门口汇合。


    这六只猪崽里,有一只是给陆林留的。陆杨让谢岩捉出来,先在院子里找只笼子放着,等陆林两口子下工,一起带回家。


    天色渐晚,家里慢慢变得冷清。


    两个爹走后不久,陆林两口子下工。


    再过一会儿,谢岩去前面收幌子、卸门板,关了铺面。


    晚饭过后,迎来宵禁,后门也可以关上了,再不会有人临时来买菜、买酱了。


    晚上烧水洗漱,一家三口等着水热,一人捧一本书看。


    书名都定好了,叫《科举答题手册》。


    陆杨识字量没跟上,赵佩兰这几年也没怎么看书,好些字都忘记了。


    他们看得又慢又吃力,让谢岩读给他们听。


    谢岩从封皮的书名开始读起,读到作者署名的“谢浊之”时,陆杨跟着念了一句“浊之”。


    取了表字,在外与人交友,通常是叫表字。


    谢岩交友少,几年没在书生圈子活动,这个名字连乌平之都没叫过。


    陆杨冷不丁念出来,让谢岩心生异样,像被什么东西抓挠了一下,痒痒的。


    书念了六页,水烧开了。


    他们先洗漱,然后又围着炉子,听了会儿书。


    赵佩兰看天色不早,嘱咐他们也要早睡:“别熬灯油。”


    夫夫俩都答应了,等进了屋,又黏糊。


    黏糊的人是陆杨,他真挺想谢岩的。难得有一天假期,这这那那的忙活一番,就剩夜里有点温存时间。


    谢岩难得看他表现得黏人,抓着他的手,感受着心中情绪,真是怪,他居然不高兴,心里满满胀胀都是酸涩。


    谢岩抱他上炕,陆杨还小小惊呼了一声。


    “你居然抱得动我!”


    谢岩手上有劲,这屋子又小,不过两步路的功夫。而且他不是拦腰横抱,是直接搂腰抱,跟拔葱一样,直直把陆杨抱起来,放到炕上坐着而已。


    陆杨的惊讶太真实,把谢岩臊到了。


    谢岩说:“下次我就抱着你走一圈。”


    陆杨就近戳他心窝子:“就一圈啊?”


    谢岩说:“就一圈,下次你也养出肉了,胖了些,跟我练力气的日子差不多,我就抱得动一圈。”


    分明没加码,陆杨听了却高兴。这呆子,嘴巴越来越甜了。


    他俩窝炕上说话,陆杨跟他嘀咕:“你今天炖的汤挺好喝的,果然脑子聪明,学什么都快。”


    谢岩沉默一会儿,跟他说:“是这样,我不会杀鸡,鸡是别人杀的,拔毛也是别人拔的。鸡块是我剁的。调料是一勺勺让人看着加的。”


    他记得勺子大小,也记得调料在勺子里的分量。下回比着来,错不了。


    陆杨说:“我爹今天给我买了两包糖,让我炖鸡蛋吃。”


    这个好,方便简单。


    说起来还可以蒸着吃,谢岩就想起来一个汤羹,跟他说:“你还能蒸瘦肉汤吃,往里放党参。”


    今天他一起抓了些食补会用到的药材,找老郎中问过分量,都不用多,两三片足矣。


    陆杨都应下了,他也问老郎中是怎么说的:“我有时候感觉心里沉甸甸的,有时候又感觉好松快。今天我就很高兴。”


    谢岩和他简单说了,摸着他手腕,问他:“我回家,你是不是会开心一些?”


    陆杨只是笑,不答话。


    谢岩追着问两回,陆杨就说:“我看见你能不开心吗?但也不能常常看见你,我俩都有事情干,黏在一起没钱图。”


    他跟谢岩拆字说钱图。


    银钱的钱,图什么的图。


    谢岩不说话了,摸黑亲他,从额头到脸颊,又亲他嘴。


    陆杨紧紧抿着不松口,被挠痒痒,还抿得更紧了。


    笑起来也是弯弯唇,怎么都不张口。


    谢岩耍诈,故作丧气样:“算了,你不让亲,我就不亲了。”


    陆杨说:“我嘴里是苦的,没什么好亲的。”


    他开口说话,唇缝开了,可以深深亲了。


    陆杨有一瞬受惊,然后放松下来,任他亲。


    他俩新婚不久,谢岩年轻火气旺,陆杨算算时日,因有心无力,没法跟谢岩一起考状元,就帮他筹备,用手帮他。


    他是真心想帮,没想到谢岩在这方面还是放不开。弄完以后,他就哑了声,一副被撕破斯文外衣的小可怜样。


    陆杨坏,跟他说:“阿岩,你去把蜡烛点上,我想擦擦手。”


    谢岩闷头去了。


    蜡烛点上,陆杨就把他的样子看得更清楚了,笑得声调都在发颤。


    谢岩站原地,涨红一张脸,吹灭了蜡烛,又来亲他。


    陆杨伸手胡乱摸一把,他就老实了。然后又被陆杨笑了。


    谢岩看他笑得畅快,一时也笑了。


    行吧,能逗他开心不容易。


    今晚无话。


    次日,谢岩起早。


    馒头包子是昨晚包好的,今天直接蒸上。


    他割了点羊肉,照着步骤处理了,放炉子上小火煨炖着羊肉汤。


    这一锅汤用了一斤多的肉,陆杨又是吃不完。


    谢岩跟赵佩兰说:“娘,你待会儿一起吃。这东西放一放就不好吃了。”


    他就不吃了,他还要去私塾上学。


    这头忙完,看天色还早,他就回屋里看看陆杨。


    陆杨醒了,坐炕上打哈欠。


    见了谢岩,问他:“要去上学了吗?”


    谢岩可以再等等,过会儿乌平之来叫他,他再走。


    陆杨就凑过来抱他:“给你享受一下,好叫你知道,你夫郎也是可以软软的。”


    谢岩享受了。


    幸福得眯起眼睛。


    然后乌平之来叫门,他重重叹了口气。


    哎!


    开门的功夫,谢岩顺道把幌子挂起来,门板让乌平之和车夫帮着卸,又跟赵佩兰一起把蒸笼端到前门炉子上。


    今早的生意开张了,乌少爷买了三十个小包子,花了五十文钱。说今天要请某某同窗吃早饭。


    自家的生意,谢岩还朝他伸手:“也请我吃。”


    乌平之给他拿了两个小包子:“小气样,让你夫郎请你吃。”


    谢岩听到夫郎就想起今早的享受,他乐呵呵的,没跟乌平之说话。


    乌平之没有夫郎,是个单身汉,自然不懂什么叫享受。


    原来软软的就是享受。


    他下次回来,也软软的,让陆杨享受享受。


    第76章 拿捏他(捉) 根本拿捏不住qaq……


    穷人家过日子, 棉衣换得不勤。


    陆柳留了一件穿着,余下的都拆了,先把夹袄做出来, 再把做棉裤的棉花攒好。大棉衣改小。


    陈桂枝跟顺哥儿搭手帮忙, 趁着这两天在等县里回信,抓紧把这处的活干完。


    其他的东西,就慢慢收拾。


    先把春夏的衣裳拿出来晒晒,去去潮湿味道。


    春夏交替的日子短,说热就热起来了。


    他们平常还干活, 厚衣裳穿不住。


    差不多到时辰,陆柳放下针线活, 到院子外张望了一阵,没见着黎峰回来。


    他想着, 可能是县里有旁的事情耽搁了,就转身回灶屋,准备晚饭。


    今晚吃柴火饭。蒸一盘腊肉片。腊肉片正好围着小盘子摆两圈儿,数出来只有十六片, 每人能吃四片。非常好的菜。


    蒸些红薯。家里红薯都没怎么吃,一个冬季过去,很多都冻坏了, 他切一个,只能留下几片,把他心疼得不行, 要趁早吃了。


    再蒸个蛋羹。鸡蛋还是二田两口子带来的, 在家里放了几天,确认他俩没上门讨要,陆柳才对鸡蛋下手。


    然后炒一盆青菜。地窖里的白菜还有一些, 可以吃个饱。


    这些收拾完,他递一根细柴火,就又去外头看。


    这次见到黎峰了,他车上放着一只笼子,小鸡在里面唧唧叫唤。


    陆柳欣喜迎过去,嘴里喊着“大峰”,眼神都黏在了小鸡身上。


    鸡苗很小,一手能捉两三只,每只都有柔和漂亮的黄色绒毛,很是可爱。


    黎峰没多抓,三公五母,一起八只。


    陆柳点过数,问他:“见着我哥夫了吗?他怎么说的?”


    黎峰转述了谢岩的话:“身子亏空太多,现在要好好补补,郎中说能养好。”


    陆柳放心了些,再问怎么个养法:“要吃肉蛋吗?”


    村里养身子都这样。


    黎峰没问药膳汤羹的食谱,今天说了太多话,没空说别的了。


    他就知道谢岩给陆杨炖了鸡汤喝,不是个小气的。


    陆柳听着更是放心:“他人还挺好的。”


    黎峰也是点头:“对。”


    一般人家哪舍得花这些钱,好一些的人家,也就是治病费钱,专门搞汤羹来补身子的是少数。


    谢家的日子还没过顺,铺面挣的都是小钱。谢岩这样不错了。


    黎峰牵着骡子去畜棚,陆柳把鸡笼拿下车。


    鸡窝都搭好了,在兔窝里放栅栏隔开。鸡长大,个头也不会大到哪里去,这里够住了。


    新捉的小鸡,陆柳特地点了灯笼过来看。


    他一只只捉出来,在灯笼下仔细看,看完了再放到鸡窝里。


    他这些年,养鸡养出些经验,一只鸡崽健不健康,能不能养大,他打眼一瞧,心里有数。


    这回捉鸡,他爹跟着去看了。他们一家养鸡都是好手,掌眼过的鸡苗都好着。


    他给鸡准备了食物,今晚就吃点细碎的陈糙米。


    明天他就带小鸡去菜园子。他找到了几个蚂蚁窝,小鸡可以敞开肚皮吃个饱。


    他俩过来就是鸡,狗窝里的二黄又不老实了。


    家里养的东西多了,二黄开始争宠了。


    黎峰记得它,给他一根大骨头。


    二黄“嗷呜”一声,再不闹了。


    陆柳看得想笑:“它这性子像谁啊?”


    黎峰没法说:“狗崽子,不懂事。”


    再拿些草料喂骡子,黎峰拿上猪肚,他俩就能回屋洗手吃饭了。


    顺哥儿已经把饭菜都盛上桌了,锅里煮着锅巴粥,过会儿可以喝粥。


    陆柳取水洗手,看见了猪肚,顺嘴了问了一句:“你买的吗?”


    黎峰说:“你哥买的,让我给你带回来。”


    陆柳一愣,知道这是哥哥给的回礼。


    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这兔子送过去还没几天呢,也不知他们吃了没有。


    上桌吃饭,黎峰又把陆杨送猪肚的事说了一回。


    陈桂枝也愣了下,“他给你就要?”


    黎峰拒绝过,没能拒绝到底。


    他说:“他们家马上要发大财了,一个猪肚不算什么。”


    说起发财,大家心思都活了。


    顺哥儿都好奇问怎么个发财。


    黎峰从怀里掏出一本书,他们才学认字不久,识字量都差不多,这书上的字,大多都不认识。


    “印书挣钱的,书是谢岩写的,说是什么科举答题的方法,都印出几百册了,书贵,几百本摆着,怎么都能挣个一百两银子吧?”


    对比炒酱的生意,他们家落后太多了。


    陈桂枝有点感伤:“你爹那时候就说送你去读书。”


    黎峰不提当年,他现在就是在家里识字,老童生的家门都不想进。


    那些书拗口,没意思。摇头晃脑学些不知所谓的东西,他没兴趣。


    他这一身的力气,把他摁在学堂里,真是为难他。


    他说:“我们也能印书。”


    问是什么书,黎峰说不出来。


    他没法跟娘说什么书,也没法子当着弟弟的面说。


    这顿晚饭吃完,黎峰把陆柳叫到房里,从炕柜里拿出画册,跟陆柳说:“我问过谢岩了,我们可以印这个。”


    陆柳脸蛋通红:“怎么印?要拿出去吗?我们都还没看明白呢。”


    他俩都想着挣钱,荤话说两句,就坐到椅子上,把画册摆开,说起印书的事。


    黎峰下午在鲁老爷子那儿多留一阵,怎么个印法,他都打听清楚了。


    图画的雕版要贵一些,是八十文到一百五十文钱一页。


    需要他们加工印出来装订好,要再给工钱。


    只要雕版,就给工费就可以了。


    做完以后,在雕版上刷墨,印在纸上,晾干墨迹就是一幅画。


    看一本书有几页,够数就装好。


    他们有好几种装法,一般给书生看的书,都是线装书。


    杂话书册都是浆糊刷的,也不会刷太仔细,多翻翻就可能脱页。


    别的装法,鲁老爷子没细讲,常见的就这两种。


    他们各自拿几本画册数一数,最多的才二十页,少的才九页。


    按照图画来算,就是三十八幅和十六幅,首尾两页是封皮,没有图画。


    黎峰又拿了算盘出来。


    他们家余银不多,这阵子刚起头,各处花销大。


    要起作坊,有人搭伙,得要个半年时间。


    这样攒起来的银子,才够他们家占大头。


    如果印书挣一笔快钱,就能很快拉起班子了。


    画册也能做小一点,巴掌大就行,这样省纸。


    一刀纸有一百张,一张大纸可以裁出一百零八张小纸。


    他们刚开始印,买一刀纸就够用了。


    一根墨条约莫印一本半书,看用墨数量。


    画册就这几页,一根墨条应该可以印个三五本。


    黎峰打算先买半刀纸、十根墨条、十幅画。


    十幅画的雕版要八百文钱到一千五百文钱,半刀纸是二百文,十根墨条要二百五十文钱。然后拿回家,他们自己装订。


    这些就只能有个三五十本,算少一点,三十本。这种书在书斋里都没叫价,三钱银子一本。黎峰算二钱银子一本,三十本书,就能卖出六两银子。忙活一次,能挣四两多。


    陆柳:!!


    拿到这个银子,再做些雕版,做厚书和薄书。


    雕版到手,后边成本浮动不大,二十页的卖三钱,十页的卖两钱,抬抬价。


    差不多把县西四个村子走完,他们手里攒出银子,就可以先把作坊弄出来了。


    画册也就在村落里走走,村落里有钱人不多,价钱就这样,抬不上去。


    去县里,走街串巷问一问,也能零散卖一些。


    长久不行,村落里做生意,一家有了,等于家家有,可以互相借阅,就一些手里有闲钱的小年轻,会在手里留个一两本。


    这笔钱挣完,就得看有没有新鲜货。所以后面不多印,先把作坊弄起来。作坊是要紧事。


    然后就可以慢慢攒雕版,印出来胡乱装,再去县东头的村落走走转转。


    陆柳震惊:“天呢,这么挣钱!”


    作坊都能挣出来!


    黎峰摸摸他脸,问他:“想挣这个钱吗?”


    陆柳“嗯嗯”点头。


    既然想,他们就可以再聊聊别的。


    黎峰是知恩图报的人。陆杨对陆柳什么样,他心知肚明,真是亲哥哥,简直是追着喂饭吃。


    印书能攒出快钱,他拿这个银子,想先弄山菌作坊。道理都有,他细细跟陆柳说。


    陆杨之前跟黎峰提过,想要把贵价的菌子集中售卖。


    这件事黎峰去跟寨主递过话,通了气。因陆杨最近病着,没什么精神,还没联络外地游商,价钱和数量都没定,这事不好往后谈。


    现在他们有了个挣快钱的法子,他就想先把这个事促成,这样两家有来有往的,互相扶持,才能走得更稳当。


    “我是想着,书是他们给的,我们搭着挣钱,这是好事。酱料作坊的事说起来不急,现在人手都没定,开春有农事,一般人空不出手,刚起步,我们秋冬再起班子立作坊。手里有了银子,我们先在寨子里收山菌,把这个事办成。手里有好货,陆杨再跟别的商人谈价谈量都好说。不然他白忙一场,这叫什么事儿?”


    陆柳听得连连点头,心中感动不已。


    他在家里说不上话,各处都有人拿主意,大峰待他好,娘也处处和善,愿意教他,总说他可以自己做主,实际上往外拿点东西,他心里都忐忑得很。


    尤其是家里刚开始做生意,开支大,他知道投出去的本钱都没回来,更不敢随意取用。


    上回好不容易找娘说了拿兔子的事,哥哥又给他还回一个猪肚。他对银子很是渴求。


    今晚聊起挣钱,黎峰说起互相扶持,陆柳才拨开云雾见月明,发现两家之间的往来,不仅只有送吃送银的贴补,也能一起做一番事业,都红红火火的。


    他往前想想,现在家里卖的山货、菌子、炒酱什么的,也是一起做生意。只是哥哥给的价钱好,抽成又少,陆柳一直觉着他们太占便宜了。


    他总说挣钱了怎样怎样,听着像画饼子,可他真是那样想的。有钱了,他拿一些出来,谁都不会在意。他就可以对哥哥好一些了。


    原来那条路近在眼前,他之前没看清。


    黎峰给他擦擦脸上的泪珠:“怎么这么爱哭?”


    陆柳直说感动:“你真好,我好幸福,你跟娘都对我好,我哥哥也好。”


    黎峰哄他一会儿,说:“都是好人,才好一处使劲儿挣大钱。你别哭了,我们找娘说事情,印书的事你说,山菌的事我说。”


    图册的事,黎峰作为儿子,真是没法跟亲娘开口提。


    一个屋檐下住着,经常偷偷摸摸躲屋里不是事。


    而且装订书籍,肯定是早点弄完早点挣钱好,不好慢慢摸摸的干。告诉娘是必要的。


    等拿了银子,开始大量收山菌,还要娘来把关,再请两个人搭把手。


    山菌能挣钱,寨子里的闲人都会上山采菌子。到时家里忙不转。


    陆柳也不好意思,想想这件事的好处,他从黎峰手里接过算盘,先把账算了一遍,心中有数,才起身,出去找娘说事情。


    黎峰不跟他一起,等他说完印书的事再过去。


    屋里的房门都是长木板拼出来的,中间有缝。


    陈桂枝没上门闩,让他进。


    她就算着这两口子会来找她。


    她往陆柳身后看一眼,没见着黎峰,她也不问,让陆柳坐。


    顺哥儿独住一屋的好处也出来了,平时说个私房话什么的,都方便。


    陆柳把门关上了,眼睛还红红的,一看就是哭过。


    陈桂枝目光顿了顿,问他:“大峰欺负你了?”


    陆柳赶忙摇头:“不是,大峰没有欺负我,他对我可好了。我来是说印书挣钱的事。”


    他沉默一会儿,组织好语言,开口继续道:“大峰问过了,我们也可以印书挣钱。我们这儿有几本画册,唔,就是那种画册。刚才我们算过账了,利钱挺高的,不过大峰说,能卖的地方不多,开始就攒些银子,不贪心,搞些快钱出来,把作坊搭起来。有了空,再买新雕版回来,他抽空去县里卖、去县东几个村子里卖。”


    他说着计划,也算钱,成本多少,利钱多少,明明白白。


    第一次就三五十本书,他们自己装订,自己在家裁纸、印图、装册。


    自家的事,就不计工钱了。


    陈桂枝问他:“书是哪里来的?”


    陆柳老实答话:“我哥夫挣来的,我哥哥后来送给我了。”


    陆柳的哥夫是谢岩,原来陆柳是跟谢岩定亲的。


    要是没换亲,陆柳说不定可以过另一种日子。


    她盯着陆柳看两眼,陆柳还紧张兮兮等她准话。


    陈桂枝一时无言,这孩子真是个傻的。


    陆柳不在意这个,黎峰也没提,看起来他们四个相处挺好的,陈桂枝也不挑事,略过这个复杂的人物关系,又问他:“你哥哥不拿这个挣钱?”


    陆柳摇头:“他们有别的书卖,大峰都问过了,过几个月,哥夫去府城,还给我们买新的带回来,到时候我们再买雕版,又能挣些银子。”


    陈桂枝垂眸想想。这个事能做,确实挣钱。


    陆杨对这个弟弟真是没话说,各处都周到,恨不能追着喂饭送钱。陆柳嫁来他们家,他们也跟着沾光。


    陈桂枝不能只受恩惠不讲回报,她跟陆杨没有做母子的缘分,如今也算亲戚关系,她想了想,让陆柳去把黎峰叫过来。


    陆柳乖乖应话,去喊了人。


    他们三个聚一起,陈桂枝想再说说山货的事。


    她刚开口,陆柳跟黎峰两个都笑了。


    黎峰搭话说:“娘,我跟你想到一处了,也是说手里有了银子,就先收山菌。陆杨那边只要贵价的山菌,我们就挑拣着收,能给出价,拿出银子,寨主就能帮忙放话,让人把山菌送到我们家来。”


    他们家开小铺子,陆杨的人情关系占了一半。


    炒酱的生意是陆杨送来的,山货是两家合伙,陆杨给了非常好的价格。


    野味上,算是他们帮陆杨,可以帮他拉拉生意,但总归陆杨没有挣多少,不过是铺面人气的事。


    山菌这事促成了,他们才是真的有来有往,互惠互利。


    陈桂枝在寨主那里有点人情面子,她做山货生意的经验多,以前也收山货到县里卖,来来回回折腾过许多生意,县里几家人的石磨都被她租用过,一车车的拉面粉去县里卖。


    只是路实在是太远了,家里孩子离不开人,这些事来来回回的换人搭伙,费劲得很。


    等黎峰能独当一面了,她很多事情都没干了。一年到头就做皮料、零碎收点山货、年底打年糕。


    她说:“这件事能成,对我们家的好处更大。我之前不好说,怕给你俩泼凉水,寨子离县城太远,别的生意都好说,炒酱太难,来回颠簸,坛子易碎,本就利薄,摔一下就没得挣。翻车就是赔本。来年挣出银子,你们能在县里盘下一间作坊,再说炒酱的事,我都没有二话。”


    陆柳听了,连连点头,表示又学到了。


    他会的不多,有一个能挣钱的事,就不愿意撒手。


    理顺了主次,也没想过放弃。小钱大钱都是挣,挣钱哪有不辛苦的?


    听娘这样说,他心里激起涟漪,对未来又有了一些想法。


    挣钱的事,除了银子,还要讲究合不合适。


    他适合做什么呢?


    山寨的位置在这里,他做什么最好呢?


    这需要时间去摸索,陆柳回过神,黎峰已经说起上山猎野猪的事。


    他说不论如何要去一趟:“如今家里有奔头,我就不计较分多少银子,这头野猪猎下来,是跟叶老板搭关系,还丁老板的人情,陆杨以后跟他们往来,面子上也好看。我到时把王猛一起叫上。都有家有室的,上山不能只奔着银子去了。”


    陈桂枝说好,然后看向陆柳:“你这又要开始炒酱了,可以教别人怎么炒了。”


    黎峰笑道:“今天去县里,正好赶上试吃摊子摆出来,我们三个都去演了一回,回来路上,大强跟王猛都说想要试试。明天家里就热闹了。”


    姚夫郎跟陈夫郎都会过来,这两个人不对付,肯定会吵嘴。


    陆柳又不会劝架,到时候他就会慌里慌张的,姚夫郎说话,他就看姚夫郎,追着喊“安哥哥”,要是陈夫郎说话,他就看陈夫郎,追着喊“酒哥儿”。


    陈夫郎跟他们是亲戚,这样一喊,亲疏立现,姚夫郎定会得意,陈夫郎就会生气。然后吵嘴更凶。


    黎峰想想,都笑出声了。


    陆柳不知道他在笑什么,问他两句,黎峰也不说。


    他们抱着算盘回屋,打水洗漱泡脚,陆柳还要问,黎峰依然不说。


    到了炕上,陆柳拿捏他:“你再不说,我就不往你身上趴了!”


    黎峰把他抱到身上了。


    根本没被拿捏到。


    陆柳惊呼一声,被他逗笑了。


    “你说说呀,让我也笑笑。”


    黎峰才不说。


    说了他家小夫郎就哭了,哪里还笑得出来?


    他说:“你听我一句劝,遇到难事就喊娘。”


    陆柳记住了。


    次日清晨,他家里全是他喊娘的声音。


    陈桂枝得出空闲,把黎峰叫来狠狠骂了一顿。


    陆柳愁眉苦脸一整天,这时才见了笑脸。


    他还笑得出来。


    陈桂枝把他也叫来训一顿。


    然后躲墙角的顺哥儿也笑了。


    陈桂枝把顺哥儿也叫来训一顿。


    骂完三个孩子,她心情舒坦了。


    第77章 炸春卷(捉) 阿岩,你长大了。……


    县试二月十七开考, 《科举答题手册》在二月初十正式售卖。


    第一次的尝试,有乌平之追加银钱,书籍本身的成本还是压到了最低。


    纸和墨都是鲁老爷子挑选过的, 最低价钱内不晕墨透字的纸墨。因为工期太赶, 作坊的人太少,装订都是拿浆糊刷的。成品相对粗糙。


    到定价之前,让乌平之帮忙拿了个主意,暂定五钱银子一本。


    书贵,便宜的手抄本也能卖出价。这些书用纸用墨都更好, 保存时间久,装订好, 翻烂了也不会掉页。买回去看完了,还能跟人互相换书看, 或者卖出去,再买别的书。


    《科举答题手册》显然不具备二次流通的特质,谢岩还署名了,卖价太高, 挣了银子,臭了名声,得不偿失。


    五钱银子的价格, 乌平之也觉得稍微有点高。


    因为书还没写完,后续还要再出几册,把常见的题目形式都讲一遍。几册加起来, 价格能到三两左右。


    但再便宜一些的书, 就是杂话本子、低俗画册。科举用书是要比其他书贵一些的。


    他说第二册可以做一个合订本,把第一本的名声救一救。理由都想好了,就说没想到这么多人捧场, 当时也是为着能帮些同窗。


    大家愿意给面子,他不能让人吃亏。这回用更好的纸墨,放进更多的内容,只卖六钱银子。


    书的成本高,也怕卖不出去,书斋不会大量印刷,很多书摆出来卖,有个爆款才挣大钱,平常都是细水长流的挣钱。


    他们这次取巧,也有赌的成分。


    乌平之帮人帮到底,叫了家中伙计出去叫卖。


    他们家是商户出身,办这些事轻车熟路。县里的大小私塾、县学、衙门附近,包括一些客栈、民居附近,都有人去卖书。


    卖书的时候,不能说是卖书。


    要假装是书生,凑一处叽叽喳喳议论《科举答题手册》。


    要有神秘感,要大声说悄悄话,要让书生们知道别的考生人手一本,他再不买就落后了。


    距离考试没几天了,留给他们考虑的时间不多了。


    只要有人闻风过去看,这事就成了一半。


    再说卖书。假装书生的人,不能全都买到了书,要问,要找,要过去买。一个人当两回托儿。


    摊位近,成功率再加一成。


    跟过去看情况的书生,见别的同窗买了,心里就会考虑、着急。到这里,事情就成了。


    摊贩手里的书籍只要所剩不多,他们就会哄抢。


    书好不好另说,别人有的他也要有。


    卖书的事就这样顺利展开了。


    陆杨很遗憾,不能亲自去外头叫卖,也不能跑出去做生意,只能百无聊赖的守在铺子里看店。


    陆林要出去卖炒面粉了,把散装好的瓜子、花生拿了两篮子。


    苗青带着两儿子也来了,一家四口出去卖吃的。


    县试只考一天,但在考试之前,县里各处都会热闹起来,他们不止只挣一天的银子。


    陆杨人在铺子里,心里火热,空闲时间,做了花样馒头。


    一种方方馒头,更加扁平,看起来大,但不如普通馒头厚实,样子像一本书,比书更扁、更宽,上面还印出竖条格子,像是答卷纸。


    再做一种长条馒头。竖直一根,形如毛笔。


    稍作思考,他又揉面,做了顶状元帽。


    中间团团的,两边加长翅。这个简单。


    这三样馒头算一组,叫金榜题名。


    他跟娘说了怎么做,让张铁多揉面,他们这几天,就做些花样馒头卖。


    花样馒头有模具才好,省工省时,大小可控,分量好拿捏。


    这几天先将就着,回头再请鲁老爷子给他刨几个模具出来。


    陆林出去了,铺子里只少了一个人,也跟空了一样,前后总觉着缺人干活。


    赵佩兰做馒头都到前面来了,在桌上放案板,一笼笼的做,还跟陆杨说话。


    “不知书卖得怎么样?”她问。


    陆杨有信心能卖好:“读书人对科举的热情很高,临门一脚,都要进考场了,不说全部,应该有一半人会买。”


    另一半是心志坚定或者囊中羞涩的人。


    坚定的人不动摇,没钱的人买不了。


    二月里,谢岩回家很勤,几乎每天中午都会回来。


    陆杨观察过,问他课业问题,谢岩说繁重,第二天就不会回来。


    他昨天问过,谢岩说还好。


    今天谢岩要回来,陆杨看时辰差不多,去后边把张铁换到前面看店,准备做饭。


    开春了,能吃的菜多了。


    今早大强给丁老板的酒坊送柴火,顺道给他捎带了两筐野菜,说是他弟弟挖的。他们这里叫地菜。


    春季做春卷吃,陆杨割了点肉,剁成馅儿。


    他偏爱有颗粒感的肉馅,不喜欢剁太碎的,自己调馅,就照着他的喜好来。


    这几个月生活在一起,他发现谢家母子都不挑食,他做什么,他们都吃得香,只是各有更加偏爱的食物。


    谢岩喜欢脆一点、有嚼劲的食物,比如米锅巴。


    赵佩兰则爱香软一点的食物,比如各类糕点。


    馅料剁好,陆杨再调面糊做皮子。


    面糊要放一会儿,这个空闲,他刚好去做饭。


    今天中午多洗些地菜出来,焯水过后,分两半,一半调馅做春卷吃,一半加到肉馅里,再和面粉一起揉成肉丸子。他打个清汤丸子汤喝。


    下饭菜就是豆腐了。谢岩莫名对陈家有怨念,可他实在喜欢吃豆腐菜,家里豆腐少不了。


    谢岩两头跑,学业有压力,还要抽空干别的,人也瘦了一圈。下饭菜要下饭,陆杨把豆腐烧着吃,做了一道酱烧豆腐。


    一汤一菜,再取鸡蛋。


    鸡蛋炒山菌也好吃,这个菜鲜,他炒了一盆。


    看时辰差不多,他把米饭蒸上。再空出手,在炉子上烧热小锅,开始做春卷皮。


    面糊下锅,就用勺底团团滚一圈,烫定型,边缘起卷了,陆杨徒手就沿着卷起的饼皮,整个掀起拿到盘子里放好。


    他们中午要多做一些春卷。乌平之给他们帮了大忙,现在跟谢岩在一起读书,平常都是他照顾谢岩,家里做个春卷,也给他带一碗尝尝。


    烫皮子不能急,火大容易糊,太快出锅又没烫定型,须得稳当点。


    等饭蒸熟,他这儿还有三五勺的面糊。


    陆杨先把米饭盛出来,单独给谢岩留出一块米锅巴,余下的拿米汤煮锅巴粥吃。


    这头忙过,他继续把余下面糊用完。四十多张春卷皮做好,他再去调馅儿。


    肉跟地菜混到一起,还没加调料,他端着碗到灶台边,顺着大大小小的罐子取料,弄完拿筷子搅匀。


    现在不包春卷,等饭后再包。


    放好馅料,陆杨擦擦手,一回头,看见谢岩靠门边望着他。


    他笑了:“正好,过来吃饭,我给你留了米锅巴!”


    二月的日子很有盼头,陆杨说不清是什么原因。可能是身边人对他的关爱,又可能是谢岩常常回家哄他,也或者是食补汤羹吃多了,又或是丸药发挥了作用,还可能是开始卖书,家里银钱得以周转,他不再紧绷着心弦,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些。


    距离月初的蔫蔫憔悴样没几天,他脸色还是苍白没血色,但脸上有笑意,眉眼间又恢复了劲劲的张扬样,让谢岩放心不少。


    谢岩饭量见长,他说过要锻炼的,现在每天早起,都会蹲马步背书。


    中午回家,都是跑步走来回。据说饭前饭后还会在私塾里走几圈,让腿脚活动开。


    饭量长了,人反而瘦了。


    陆杨给他编的红绳只松半指,戴一阵子,能挤进一根手指,脸也瘦了,脸部轮廓都硬挺了些。有点像成亲时的样子了,看起来很英武有威严。


    不开口说话就好了,开口软软的。


    “杨哥儿,你今天怎么没突然回头捉我?”


    他常悄悄在灶屋门口偷瞄陆杨,陆杨爱以捉他为乐。


    陆杨不想捉他了:“让你好好欣赏一下我的美貌。”


    谢岩听得笑起来,跟他一起把饭菜端上桌,到前面去叫娘来吃饭。


    赵佩兰让他俩先吃,要在前面看店,再做些花样馒头。


    今天铺子里人少,谢岩等会儿还要回私塾,劝说两句作罢。


    陆杨看他喜滋滋的,问他:“是不是书卖得很好?”


    谢岩连声说是,“乌平之说早上就卖了七十多本,照着这个情况,我们定下的八百本肯定能卖完。”


    很好。


    陆杨给他盛一碗肉丸汤喝。


    清汤丸子打汤,瘦肉炖出鲜甜的汤水,看着寡淡,入嘴却香。


    谢岩口渴,小口喝了小半碗解馋,再拿筷子吃肉丸。肉丸嫩滑弹牙,地菜鲜嫩,入口没有苦味。


    谢岩咬一口,眼睛微微睁大,过会儿又咬一口,又看了眼放在菜篓里的地菜,问陆杨:“这是野菜吗?”


    他以前吃的野菜都很苦。


    陆杨还惊讶呢:“你认得野菜?”


    谢岩说:“我在别人家菜园里没见过的菜,都是野菜。”


    他在村里住过那么多年,早看熟了。他还种过菜,种得不好,稀稀拉拉的。


    陆杨觉着有理,跟他说:“柳哥儿挖的,让大强捎带的。大强还带了话,这两天他们要再来一次县城,过来送酱料。”


    酱料送完,他们几个就要上山一趟,把野猪猎了。


    谢岩点点头,一口米锅巴一口肉丸子,吃完锅巴,他也吃了三个肉丸。


    再盛饭,吃豆腐和山菌炒蛋。


    他跟陆杨说:“我明后天不回来,等月中休沐再回家。这两天要忙着写文章,送到县学的文章。”


    小书生记仇,书籍开卖,且是大卖,他要上门报仇了。


    要拿以袁集为首的几个人的文章做例子,写夹批,写评语。供人观看。


    陆杨给他夹菜,让他再吃几个肉丸子。


    “你怕不怕?这事办完,就跟他们结仇了。”


    谢岩让他自己吃:“你别管我了,你也多吃点,趁热吃。”


    再答话:“他们本来就恨我,我怕或是让,只会让他们得寸进尺。与其挨打,不如我打他们。”


    这话说得霸气,很合陆杨心意。


    “阿岩,你长大了。”


    谢岩差点呛到。


    “我不是小孩子。”


    他总说他不是小孩子,但他生活经验实在浅薄,与人相处都在摸索,心智上真是小孩。


    陆杨不跟他拌这个嘴,还问他:“我给你做的核桃糕吃完了吗?”


    “还没吃完,还有三块。”


    谢岩读书入神,很难记得吃东西。他现在跟乌平之住一屋,乌平之到饭点会叫他,他手上写到要紧之处,就会胡乱应付两口。饭没好好吃,糕点嚯嚯了不少。炒面粉都吃完三斤了。


    陆杨点点头记下来,吃过饭,跟谢岩带着馅料和春卷皮子,到铺面里包春卷,替换娘跟张铁过来吃饭。


    谢岩帮他一起包。


    包春卷简单,面皮中间放馅料,用筷子拨弄拨弄,让肉馅摆成长条,底部折上,两边折中,再卷起来封口就行。


    封口是用面糊,手指沾一点,封口很严实。


    谢岩照着来,眼睛记住了分量、样子,手上没准头,陆杨包好十个,他才包好两个,形状长短不一。


    谢岩看左右无人,饭点的生意少,又低声问陆杨:“杨哥儿,你想好你的小名叫什么了吗?”


    陆杨自小就没小名,挨骂的时候叫赔钱货、贱骨头,挨夸的时候就是杨哥儿叭叭叭,哪有什么小名?


    谢岩要问,他还想了几天,也没想出合适的名字。


    谢岩说:“那叫小杨?”


    杨跟羊同音,羊听起来就很弱小,陆杨不喜欢。


    谢岩又说:“那叫小狼?狼是吃羊的。”


    陆杨挑字眼:“我为什么要吃我?”


    他明明也没承认他是羊。


    谢岩再提议:“叫小陆?”


    陆又跟鹿同音,鹿很贵。陆杨有点喜欢。


    “那你叫我小陆,不跟喊伙计一样吗?”


    谢岩也没辙了,问他:“不然给你取个表字?我喊你表字。”


    小哥儿很少有取表字的,家里受宠,才给取。


    陆杨有些心动,他小时候还渴望当书生呢。


    他问:“取什么表字?”


    谢岩的表字叫浊之,他给陆杨取表字叫净之。


    一个不干净,一个不脏。


    陆杨稍作思考,念叨念叨,感觉这名字还不错。


    干干净净,清清白白,他喜欢。


    两人包着春卷,来来回回的浊之净之喊个没完,对视一眼都是笑。


    他们这里吃春卷,多数是蒸熟的。


    口感软嫩,但没有油炸的酥香。


    谢岩带回来了书籍的销售情况,陆杨稍作思考,决定炸春卷吃。


    这就四十多个,炸都炸了,大方一点算了。


    弄完这里,等张铁吃完饭到前面来,他们夫夫俩就抓紧去炸春卷。


    陆杨还记得陆柳嘴馋炸豆腐的情形,趁着锅里有油,他又去切了两块豆腐。


    春卷估计等不到弟弟来吃,炸好的豆腐可以留几天,等黎峰来送酱料,让他一起带回去。随是切丝切块的炒菜,还是炖菜,亦或者白口蘸酱吃,都可以。让弟弟解解馋。


    谢岩在灶屋转转,没见着羊肉了。羊肉卖得快。


    他跟陆杨说:“这几天吃过鸡、羊、兔子,家里常有猪肉,我下次给你做猪肚汤喝吧?”


    陆杨求他别做了:“我连着吃这些好的,晚上睡觉都烧心。一个月吃两次就行了。”


    谢岩觉着不行。


    他买回来的药材很少,人参没有。


    第一次炖的人参乌鸡汤,还是从乌平之那里拿的几片。


    这东西贵,是个大人情。


    等哪天,黎寨有人挖到人参,他要买来还给乌平之。


    贵价的药材吃不起,一般的肉菜汤羹就多吃点。


    陆杨见他都会说还人情了,很是欣慰。


    谢岩得了夸,也高兴。


    油炸的春卷很快爆出香味,灶屋里油香弥漫,说不清的滋味。


    谢岩以前过好日子的时候,也没吃过油炸的春卷。


    他站灶台边望着,陆杨慢慢拨弄,让每只春卷受热均匀。


    锅里火不大,他慢慢炸。


    面皮不一会儿变黄,跟煎饼的黄不一样。油炸的面皮像熟透的柿子,是偏深的金黄色。也像流动的油水,怎么看都诱人。


    陆杨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吞完还听见了吞咽声,侧目看,发现他家状元郎看着锅里,露出了馋虫表情。


    陆杨看笑了,心中欢喜。今天这个油用得值。


    谢岩没法在家多留,炸出二十个春卷,陆杨就先停下,拿了食盒,给他装好,让他一并带到私塾。


    谢岩拿一个,塞他嘴里,让他先吃个味儿。


    刚出锅的春卷烫得很,烫呵呵的香。外皮很酥,咬一口都掉渣,内里的馅料却格外嫩。


    陆杨还担心馅料会炸不透,这一口吃完,真是把他香迷糊了。


    “行,你快去吧,再晚要迟到了。把这春卷也给财神爷尝尝。”


    谢岩听不惯财神爷的外号,每回听都要皱皱鼻子。


    拿上食盒,他郑重跟陆杨告辞:“净之,我走了,再过几天休沐,我就回家了。”


    这名字太正式了,他态度也太认真了,陆杨跟他比划着,学着书生作揖:“好,浊之,你去吧。”


    一抬首,两人都笑了。


    他俩拜堂成亲那天乱糟糟的,说起来还不如今天正式。


    恰好想到,陆杨又弯腰躬身。


    谢岩晚一步,两人对拜一下,笑得不行。


    送走谢岩,陆杨把余下的春卷炸出来,就着油,又炸了些豆腐出来。


    油都用了,他想着中午的肉丸子,再看看剩下的野菜,垂眸想想,又剁肉洗菜,调馅做了肉丸子,炸了两碗出来。


    他留一碗肉丸子和一碗炸豆腐给弟弟,余下的就自家吃。


    油炸的东西贵,也没多少,分出来按个数给,陆林一家人,每人有一个春卷和肉丸吃,炸豆腐没有。等他发达了再说吧。


    春卷数量不多,陆杨又带五个去隔壁找丁老板,送给他尝尝。


    丁老板也给香迷糊了。


    “陆夫郎,今天是什么喜日子啊?”


    陆杨说:“没什么喜日子,我弟弟给我挖了两筐地菜送来,我前阵子蔫头耷脑的没精神,说是要给你送酱吃,也没空炒,他们的酱料还要再等两天,今天我相公嘴馋,炸了几个春卷,就送几个给你尝尝味儿,也是赔礼,劳您再等等,酱料送来,我给你拿好的。”


    酱料炒出来,是让丁老板尝味儿定下的,那几天陆杨的状态太差了,脑子也有点不记事,这不,精神头刚好一点,他就过来套套近乎。


    丁老板总是乐呵呵的,看起来没脾气,他跟陆杨说:“这点小事没什么,你身子好些了?”


    陆杨点头:“好了许多,还要养一养,不然我就可劲儿出去奔了。”


    书生们要考试了,是个挣钱的好时候。


    丁老板家的酒都卖得多,很多人是买了酒,夜里助眠。


    等考完试,他的生意会到顶峰。落榜的人,都会买酒消愁。


    他跟陆杨做的不是同一天的生意,一个赶着考试前,一个赶着考试后。


    两个人都露出奸商表情。


    陆杨今次过来就是送春卷,唠两句家常就回铺子里看店,没说旁的话。


    不能每次过去都有事,再会做人,也不好频繁麻烦人家。等丁老板闲暇时想一想,这关系也要淡了。


    到铺子前头,陆杨看下午的生意淡,包子馒头都有,灶屋的面团也有一些,就让张铁出去转转。


    背些包子馒头出去卖,中午蒸好了两笼金榜提名的花样馒头,带一半出去。


    “往县学和衙门附近走,最近报名的书生都在那边排队,林哥哥他们可能在那里。你看他们有没有空闲回来吃饭,要是没空,就拿包子馒头吃,在外头背着那么重的货,空着肚子怎么行?”


    张铁人老实,过于木了,来铺子里干活这么久,要吩咐到位才知道做事做几分,机灵劲儿赶不上陆林的一分。


    多跟他打交道,谢岩的聪明劲儿更明显。


    好就好在,他知道自己笨,平常不会顶嘴耍牛脾气,说什么是什么,他都干。


    他背上背篓,不带钱袋子,在怀里塞些散碎铜板,就出门去。


    赵佩兰到前面陪陆杨一起看店,让陆杨坐着歇会儿。


    陆杨中午忙过一回,这会儿真有点累,也不挣扎,就坐小靠背椅上打盹儿,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她聊天。


    “娘,你吃春卷了没有?要趁热吃,我用了很多油,不吃就浪费了。”


    赵佩兰吃了,她说:“我拿了三个,跟阿岩爹一起吃的。”


    拿了三个,去牌位前上香祭拜,等谢岩爹吃完了,她再吃。


    陆杨垂眸,心中很是感伤。


    生离死别,阴阳两隔。


    一份春卷,阴吃香火,阳吃滋味。


    他不自觉摩挲自己的手腕儿。


    他最近瘦得脱相了,照个水镜,把自己都吓到了。


    他不知他死后会是怎样,但他真是不舍得。


    命还是留着好,岁短日长,他们慢慢过。


    第78章 小松鼠(捉) 黄鼠狼


    二月中旬, 黎峰要上山。


    他赶在进山之前,把家中事务料理妥当。


    菜园的地翻了,找出育苗的田, 播种后往上盖了一层薄薄的稻草。


    等着发芽长出苗, 再移栽。


    寨子里种菜,都是自家留种,有多少种多少。


    等发芽了,看存活多少。哪家苗多,还会互相求一求、换一换。


    菜地忙完, 粪肥再清一次,柴火不用管, 把水缸灌满。


    他还要去一趟县里。送完酱料,他要再找鲁老爷子做画像的雕版。


    陆柳把猪肚炖了汤, 一家四口,一人一碗吃了。


    这阵子炒酱忙,他抽空做了些肉干。


    黎峰常吃的肉干是鸡肉干,用山鸡肉做的。


    平常上山就能猎到, 好过出去买肉。


    陆柳给他做的也是山鸡肉干,没拿太多,有个半斤多点儿。再多, 黎峰不要。


    另外带了些硫磺粉和盐包。盐包分两种,他有一种特别粗的盐粒,炒菜都要煮一会儿才能化开, 味道很苦。这种便宜, 带身上下饵用。


    炒酱的事拉了几个人入伙,新村那边只有苗小禾过来学炒酱,别的人一听利钱, 再看这个季节都能去山上捡菌子了,就都婉拒了,没一开始热情。


    姚夫郎跟陈夫郎挺热情,陆柳看他们更像是较劲,好像谁先退出,谁就没面子一样。


    统共四家一起炒酱,这回给县里送的酱料是五百五十多斤。


    贵价的酱料有一百五十多斤,平价酱料四百多斤。装坛的斤数有零头,不好把控。


    陆杨推算过,铺子里一个月卖酱应该能卖四百到六百斤。


    这一批酱料卖完,周边街坊熟悉了,他会再找面馆合作。这个酱拌面真是香。


    他的铺子里,有拿别人家的货过来卖。别人家能不能拿他们的酱去卖呢?


    这个事也能跑一跑,跟人谈一谈。只要隔着些距离,找人代销不是事。


    因利薄,这个合作谈下来,就算人家直接从黎寨拿货的,陆杨不参与抽成。


    话说到这份上,陈桂枝就不想让陆杨帮着跑,说等这批酱制成,她抽空去县里一趟。她去找铺子谈。


    这事没的说,陆柳想要跟着一起去。


    酱料炒完,各家凑坛子,也编草绳,约个日子,一起去县里送货。


    陆柳空出手,跟姚夫郎还有陈夫郎一起去挖野菜。


    他真的,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野菜。


    以前在陆家屯的时候,野菜刚冒头,就有人挖回家。


    黎寨挨着山林,野菜多得挖不完。他出去一趟,没一会儿就满背篓的回来。


    他做了一顿饺子吃,地菜肉馅。


    上回吃饺子是过年的时候,这都一个月了。


    从剁馅开始,顺哥儿就说嘴馋,揉个面,眼睛一直盯着盆里的馅料。


    开春了,寨子里还有一场酒席,办的红事。


    这时候该办事的人家都办完了,所有人都等着去吃酒。


    这家关系稍远一点,不好拖家带口的去。


    黎峰打算只带陆柳去,陆柳会抢菜,到时候带菜给娘和顺哥儿吃。


    顺哥儿这才没闹,两眼都盯着饺子馅儿,嘴里还念叨着酒席的菜。他明明才吃过猪肚汤,怎么那么馋呢?


    陆柳望着他,反思了一下自己。


    他问顺哥儿:“我平时馋不馋?”


    顺哥儿说:“比我馋。”


    陆柳赶紧闭上嘴巴,怕口水流出来了。


    包饺子的时候,陈桂枝进屋帮忙。


    陆柳擀皮子,她来包,让顺哥儿先去烧水。


    有席面,家里的酒又卖了许多,这阵子卖了快三百斤酒,走量之快,让陆柳很是惊讶。连带着,花生也卖得快。


    陈桂枝跟陆柳说:“你记得提醒大峰,这回去县里,要拿些酒回来。别忘记了。”


    陆柳记得认真。


    上次说拿打年糕的家伙,他就忘记了。


    年过完了,各家腊月里的囤货也见底了,他们家油盐酱醋的生意也起来了,一斤两斤的,几样凑数,每天能有个十几斤往外卖。


    米面有点滞销。种地以后,寨子里的人会去新村那边买粮吃。村民互相沾亲带故,平时也会各家之间走动,买些便宜粮吃。


    最开始拿得少,搭着卖一些出去,余量一天天减少,可以跟着酒一起补货。


    能挖野菜,自然也能有春笋。


    黎峰跟王猛拉了一帮人去挖笋子。


    只可惜陆杨的铺面太小了,不然他这回能多带一些到县里。


    这次三苗不跟着上山,黎峰嘱咐三苗,过十天半个月,再去县里送一次笋子。


    这顿饺子吃完,到了吃酒的喜日子,黎峰带陆柳出门随份子。


    就在山寨里,夫夫俩手拉手,走路就能去。


    沿路都有人打招呼聊天,陆柳差不多把人都认全乎了。


    他们家热闹着,每天都有人去唠嗑,他看多了,眼熟了,也会叫人。


    他俩亲密,总有人拿话臊他们。


    陆柳脸蛋红着,手却不松开,怎么都要跟黎峰牵着。


    今天黎峰不用帮忙迎亲,到地方,带陆柳去看热闹,仗着身材魁梧,直直就走到了最前面。


    陆柳观礼,鼓掌叫好,很是捧场。


    到饭桌上,他跟黎峰分桌,汉子们要吃酒吹牛,他跟别的媳妇夫郎坐一桌。


    今天陈夫郎挨着他坐。他俩最近炒酱都在一起,都熟悉了。


    陈夫郎跟陆柳说话很别扭,开口都是“哼哼哼”,话里的锋利收敛了很多。


    这是愿意友好交往的表现,陆柳很努力的维系,问他:“你想吃什么?我待会儿给你夹。”


    陈酒记得陆柳在酒桌上的战果,但他不要陆柳给他夹菜。他要自己夹。


    陆柳也就不客气了。


    等“开席”的声音传来,他二话不说,夹出了两碗菜。


    说真的,今天的席面并不漂亮。


    多是山菌烧菜。素烧萝卜,主材料是萝卜和山菌。山菌炒肉,肉少菌子多。山菌炒蛋,蛋少菌子多。还有山菌炒青菜,青菜多。再是山菌汤。席面上的硬菜有两道,一道蒸鱼,一道是酱肘子。


    陆柳很想只夹肘子,看满桌的菜,实在没什么好吃的,留些余地,夹了两块鱼,再夹三块肘子。


    他吃一块肘子,余下的四块就都带回家。碗里别的菜,就是各类山菌了。


    家里收山货好久,他还没把山菌吃个遍,正好尝尝味儿。


    陈酒又跟上次一样,什么都没抢到,费劲半天,在鱼盘子里戳来戳去,戳到一个鱼头。上头没什么肉,没法下嘴,拿回去给狗吃,也只能磨磨牙。


    还好席面不漂亮,多的菜别人不愿意抢,大家吃酒聊天的时候,还有几个盘子里有菜。


    他们看陆柳面前的小碗,都笑他:“你家生意都做起来了,还抢这么多菜吃啊?”


    陆柳说:“沾沾喜气。”


    吃席都这样,来的人多叫捧场,吃的干净叫给面子。


    陈酒注意他的表情,冷不丁说:“他们在说你眼皮子浅。”


    陆柳没听出来,“啊?这样吗?”


    笑话他的人一时尴尬,笑呵呵说:“问问,就是问问。”


    陆柳没听出来话中话,但看出来他们表情的尴尬,知道陈夫郎说的是对的。


    他抿抿唇,思绪走神。以前在陆家屯,他们家穷、人少,受人白眼。这便算了。


    原来过得好,家里男人靠得住,也会遭人挤兑啊?


    他想了想,做生意要以和为贵,在外不方便怼人了,就说个实话:“我家有阵子没吃肘子和鱼了,我带回家给娘和顺哥儿吃。我也没吃过很多山菌,这回见到了,一起尝尝。”


    他说完,分了一块肘子陈夫郎吃。谢他提醒。


    陈酒说:“谁要吃你夹的肘子?”


    他真不吃,放碗里凉着。


    陆柳不管他了。等席面散了,他们收拾碗,他看见那块肘子不见了,只剩个小骨头在桌上。


    陆柳看笑了,陈酒不理他,转而去找王猛。


    王猛跟黎峰在一桌吃酒,陆柳也往那边去。


    席面不漂亮,酒也少,黎峰没喝好,说下桌就下桌了。


    跟陆柳回家以后,还没解馋,自己打了五两酒,再吃一盘花生米,才感觉畅快了。


    陆柳把带回来的菜给娘和顺哥儿吃,就一块肘子了,他俩让来让去,还是顺哥儿吃了。别的东西没什么好惦记的,鱼块分了,各类菌子等晚饭热一热,当个配菜上桌。


    吃完酒,黎峰就能去县里了。


    去完县里,就要上山。


    陆柳晚上特别黏糊,嘀嘀咕咕跟他东拉西扯说好多话,一句不舍没有说,表现出来的都是不舍得。


    黎峰心里热乎,跟他说:“没事,就当我出一趟远门。娘不是说要去县里谈生意吗?我不在家,你正好跟她学点本事,以后我们家就靠你了。”


    搁在以前,黎峰怎么都不会相信,他能说出这种软话。还说家里要靠夫郎,真是打死他,他都说不出来。


    如今话语流畅,跟唠家常似的,张口就来。


    陆柳认真应下了。


    他以后要做什么、该怎样做取舍,他还没想明白,但有一件事很明确,他要是能挣到很多钱,黎峰就不用上山了。


    这是很早之前就确定的事,再次想到,他内心愈发坚定。


    他这阵子也总在琢磨,主要是卖书的事情。


    他以前不懂,黎峰回来说什么雕版、印刷,他也不大懂。


    算过银钱以后,黎峰又跟他细细说了,拿了木头和草叶做例子,让他看明白了。


    他当时还问黎峰:“看起来卖书比雕版挣钱,为什么鲁家不去卖书呢?”


    黎峰说,卖书挣钱,但买书的人有限。


    陆柳就又想,这样是不是说明,鲁家也是会卖书的?那鲁家有多的雕版吗?


    陆柳没想出来,说给黎峰听:“要是他家里有雕版,你明天就能捎带回来,我在家里就可以印书装订,等跟娘去县里的时候,一起带去卖。”


    计划是好的,黎峰听前半段还在点头,听到后面,表情.欲言又止。


    这种书,他怎么可能让他亲娘跟他夫郎一起去卖?


    “我最多二十天就下山了,你们别急,我明天去县里问问,真能很快印出来,你们也不要自己去卖。等我去。”


    陆柳看他着急,眼睛有一瞬很是明亮。


    他说:“那你要早点下山,这样我才不去!”


    说完,他又想起来黎峰说的,做猎人,最忌讳急躁和贪心。


    他眼神又暗淡下来:“不,你还是别急,我会等你的。”


    他改口快,黎峰听着心中愈发柔软。


    “放心吧,没事。”


    晚上他跟陆柳说了很多山上的趣事。


    他们上山经常不带吃的,食物就在山里找。


    有一阵,特别倒霉,连着几天,都没猎到好货,别说山鸡了,鸟蛋都没摸到一个,没法子,只好去挖野菜吃。


    那时候饿狠了,逮着一片野菜,他们连根茎都吃。吃多了会吐,吐出一堆红的黑的水,还以为要死了,把遗言都说完了,过后吃点东西,又活蹦乱跳。


    有时候突然从头顶掉下来一根藤蔓,也能把人吓得使出一套连环动作,最后发现被插住的不是蛇。


    还有一回,他们在安全屋里躲雨。


    雨下了六天,他们在山林里,要保持衣物干燥,不然很容易生病,六天就硬耗着。


    有一只松鼠也来躲雨,他们很轻易就把这只松鼠捉住了。算它运气好,他们有充足的食物,没对活捉的猎物下手。


    躲雨好几天,他们在同一间低矮的小屋子里待着。等雨停的时候,这只松鼠已经不害怕他们了,还往他们肩膀上爬。


    他们心软,把这只松鼠放走了。


    隔几个月,再到那个安全屋的时候,里面放着很多松果。


    黎峰跟陆柳说:“很小一只,还没我手臂长,一开始很怕我们的,到了安全屋里,横冲直撞,在角落里躲着,拿爪子刨坑。过了两天,才小心翼翼往外探头,吃我们给的食物和水。吃饱了,就试探着在我们身边窝着。那时候在山里,不方便大声说话,互相之间都很沉默,它在我们身上爬,还在我们帽子上趴着睡觉,我们都爱看它。”


    说着说着,黎峰对上陆柳的眼睛,他突地笑了:“像你一样。”


    “嗯?”陆柳眨眨眼,“我?怎么说到我了?”


    黎峰说不清,他就是感觉陆柳有很多小动物的特质。


    弱小、胆怯,柔软纯净。他分明会怕,对他好一些,他又会放下警惕,尽全力回报。


    他以前感觉陆柳像小鹿,那双眼睛尤其像。


    今晚聊天,他才发现并不是像小鹿,也没特别像松鼠,只是柔软又纯粹而已。


    黎峰说:“你想想,你挣很多很多钱,像不像松鼠搬来很多很多松果?”


    陆柳听笑了。他人都贴黎峰身上了,还想更紧一些,就往他身上挤着蹭着。


    “你想养松鼠吗?”


    黎峰不想养。


    做猎人的,要心硬冷血一些。


    他亲亲陆柳:“我养你就行了。”


    陆柳哼声说:“我又不是松鼠。”


    黎峰继续亲他:“你是我夫郎。”


    陆柳躲着他,跟他说:“你不能把我当松鼠。”


    黎峰没有把他当松鼠,只是他日常接触山林多,联想起来,就与这些东西有关。


    他跟陆柳解释,陆柳抿着唇憋着笑,肩膀一抖一抖的。


    黎峰话说一半,把他狠狠亲了一顿。


    “越来越坏了。”


    陆柳没有坏,他就是想到了好笑的事情。


    他想把黎峰当狼养,不能让他饿绿了眼睛。


    黎峰最馋的眼神就是馋吃鸡,而有一句俗语叫做黄鼠狼给鸡拜年。这说明黄鼠狼喜欢吃鸡。


    黄鼠狼爱吃鸡。


    陆柳一看黎峰,就憋不住笑。


    被狠狠亲一回,两眼对上,他还是要笑。


    黎峰问他,他也不说。


    狠吃一回鸡,陆柳跟他说:“我觉得做一只松鼠也挺好的。”


    松鼠和黄鼠狼也般配!


    黎峰不知他心事,总算把他的哀愁扫走,便不追究。


    今夜无话,次日他起早。陆柳跟着起早,帮他收拾东西,给他做饭吃。


    等送他出院子,陆柳提醒他:“娘说要多买一些酒回来。”


    黎峰把银子都拿上了,今天还要把纸墨买回来,陆柳可以先裁纸,等有了雕版,就直接印图画。


    陆柳还想他去一趟铁匠铺子:“我看你的叉子有点起卷了,不够锋利,你带去打磨打磨修一修?”


    黎峰不去,起卷的叉子也够用。那不是主要武器,他用矛顺手了,一样当叉子使。


    他趁早出门,一路下山,跟大强、王猛汇合,到了新村,再跟三苗碰面。


    四家合伙炒酱,等陆柳教完以后,他们大多都是在自己家里炒制。各自从家里把酱料拿上就行。


    姚夫郎叫他娘家哥哥帮忙,今天一道去送春笋。陆柳又挖了些野菜,一起捎带上。


    这次没拿山货,东西太多,不方便拿。只有一小框刺猬菌和虫草花。这是黎峰受谢岩委托,帮忙打听的货。


    余下的,他就拿了一小坛酸萝卜。


    这东西开胃,陆杨病恹恹的,说是没胃口,吃不下东西。带一坛萝卜给他,看看能不能增增食欲。


    一行人走在路上,总共六辆车,途经别的村口,碰见些人,都问他们是做什么去。


    做生意的,不怕吆喝。


    黎峰说了卖酱料、山货、春笋和野菜:“下回带着货,到你们村子里转转。今天赶着去县里,就不停了。”


    大道上经过几天日晒,土地干巴,行在路上尘土飞扬。酱料万不可在路上开封。


    山货都是谢岩指定要的,野菜不多,是陆柳给陆杨捎带的。余下只有春笋好卖。


    从村口到官道上有段路程,道上的人不多,为几个散客停留不值当。应声宣传一句就算了。


    到了县里,他们往小巷里走。


    人多车多,会把巷子拥堵住。


    他们车子不进铺面后院,在门口停着卸货。


    卸一车货,车走一辆,约好在城门外汇合。


    县城这几天有考试,各处人多,挤得很。


    黎峰想跑一趟东城区,去鲁老爷子家问问,不跟他们一道回去,委托三苗和王猛帮他把酒捎带回寨子,旁的货物,他就自己拉。


    酒就在隔壁铺子,照价拿了就行。


    县里人多,车子不好过路,黎峰就想走去东城区。骡子车要暂时停在他们铺子里。


    他跟陆杨碰面,各样货物过称交代,只有春笋和酱料是生意,余下都是人情。


    陆杨也有东西给他。他给弟弟留了肉丸子和炸豆腐。


    黎峰要出去跑一趟,他也做了提醒:“你问问鲁老爷子有没有旧雕版,差不多能印就行了,价格会低一些。他们家以前也去外头卖书的,雕版肯定有存货。”


    只是手艺人,不好丢了手艺。卖书是需要大成本的买卖,也不一定卖得好。


    他们有活干,就干活。没活干,才出去卖书挣挣外快。


    黎峰应下了,跟他道谢。


    有陆杨的人情面子在,鲁老爷子很好说话,黎峰上门说了来意,拿了十页的雕版回家。都是图画的。


    在废纸上印出来给他过眼,有几幅图画还是黎峰没看过的。


    旧雕版便宜不到哪里去,使用次数少,上面又是图画,一页要一百文钱。十页凑一两银子。


    黎峰记得,酒坛子外头,都有“酒”的字样,这肯定不会是一张张的写,也是印的。


    他想着,他们寨子里的货,能不能也印个招牌呢?


    这事可以想想。


    在书生考试期间,跟读书有关的东西,都在涨价。


    只考一天,笔墨都涨价三成。没几天就会跌回去。


    黎峰就在鲁老爷子这里买了纸墨,顺道买了一把裁纸刀。


    跑完这头,他到陆杨的铺子里,多买一些花生带回去,再把骡子车赶出来,去把米面油盐拿一些补货,就能回寨子了。


    这回过来,寒暄很少。


    双方都忙着挣钱,赶着时辰。


    回到寨子里,黎峰闲不住,这些东西都帮着理顺,晚上吃顿好的。


    肉丸子和炸豆腐他单独拿到屋里,让陆柳放着慢慢吃。


    这东西数量不多,陆杨留了几天,就惦记着给陆柳,家里四张嘴,分一分就没有了。


    放在屋里,陆柳可以吃好些天。


    陆柳没放,跟黎峰分着尝尝肉丸子和豆腐,就拿到灶屋里放好。


    一家过日子,分不了那么清楚的。


    他们灶屋都敞着,只有一个灶、一个炉子,没谁吃独食。


    他还找了油纸出来,给黎峰装了五个肉丸子,放到他的小包里,明天一起带着。这个吃起来也方便。


    油纸是包糖用的,每回买糖都要攒着纸,可以包别的食物,正好用上。


    今晚夫夫俩都克制着没说太多话,也没吃鸡。


    黎峰怕说多了,陆柳会哭。陆柳怕说多了,耽误黎峰休息。


    等清晨,天蒙蒙亮的时辰,黎峰吃过早饭,就带着二黄出门,和王猛、大强一起上山。


    他走了,陆柳的日子还要继续过。


    有点浑噩,明明数着日子,问起今天初几,他却懵懵,答不出来。


    春天到了,万物复苏。


    寨子里有很多人怀上了孩子,姚夫郎就是其中之一。


    他带了红鸡蛋,过来给陆柳报喜。


    陆柳摸摸肚子,为他高兴,沾喜气,把红鸡蛋吃了。


    吃的时候眼泪直流,怎么他没怀上呢?


    都是大峰不努力,等他回家,要好好说说他。


    第79章 大炮仗(捉) 我软不软?让你享受享受……


    县试前后, 铺子里都在忙。


    越临近考期,城里人就聚得越多。


    考生有大几百,有家人陪同的大有人在。


    再有凑热闹的摊贩, 人往一处走, 财往一处流,衙门口、县学外,被戏称为金窝窝、银窝窝。


    陆林跟他爹爹和两个兄长,出去卖炒面粉和散装瓜子花生。


    他嘴皮子练出来了,在外吆喝的词儿一串串的。家人跟着学, 加上周围很多摊贩都在叫卖,气氛感染之下, 不吆喝的人反而奇怪,互相都比着嗓子。


    是人就要吃喝, 这几天,陆杨的花样馒头也卖得好。


    寓意好,样式特别,个头大, 用料实在,三个一组,金榜题名, 只要八文钱。


    小包子让价,四文钱三个。四文钱的包子,八文钱的馒头, 叫四平八稳。馒头包子加起来有六个, 叫六六大顺。


    铺子所在的地方,离县学较近,张铁空出手, 就要回来背馒头出去卖。小包子则装在竹篮里拎着。


    他出去跑一回,陆杨就要提醒他一回怎么吆喝,怎么喊话。张铁实在太木头,得追着叮嘱。


    销量大,家里的面团就不够用。


    陆林就把两个哥哥都拉到铺子里歇脚,喘口气,喝杯茶,一人揉几个面团再走。


    陆松、陆柏再加一个张铁,三个轮换着来,差不多时辰就回一趟铺子,歇脚、揉面再补货。


    陆林和苗青也会回来,间隙里帮着做些花样馒头。


    花样馒头好卖,耗时也久,不如圆圆的大馒头,揉搓两下就成型。


    馒头单卖,也就两文钱一个。


    他们家这样凑数,生意可以做到八文钱、十二文钱,价格匀下来,比常价略高一点。走量又大,铜板直往兜里塞,让他们都产生了错觉,钱真好赚!


    陆林他们炒的面粉不多,只有一百多斤,远远没到陆杨说的两百斤的数量。


    卖个几天,就不够数。陆二保、王丰年,还有陆大河他们,都在村里炒。别的亲戚看见,都来问话。


    陆杨说想炒就炒,盈亏自负,劝退了一帮人。


    肯留下的,货都由他们早上拖到县里。


    这点炒面粉,陆杨吃得下。这阵子卖不完的,就留铺子里慢慢卖。


    他这儿红火,但他本人不太忙。


    谢岩前阵子常回家,追着陆杨哄,把人哄好了些。他知道陆杨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各处生意红火正好,把他哄着在前面看店。外头的事和后厨的事就不劳心了。


    人多,但各商铺的人没聚起来,客栈、酒楼、茶楼的人多。他们铺子也冷清,忙忙碌碌的都在外头奔波。


    店铺不能关,开着就要人守着。陆杨给自己找事情干,在前面搭手做馒头。忙不过两天,黎峰带人过来送了酱料和春笋。这下子,他没法做馒头了,只能等着散客上门。不然拿一次货、收一次钱,就要洗洗手。他不嫌麻烦,看看洗到水里的面粉,也会心疼。


    人老实下来,他不想心焦,免得身子出问题,在正忙的时候添乱,就拿书看,还坐门口看。


    这几天,《科举答题手册》的销量持续增高,第一天卖出七十本,第二天卖出八十本,第三天有一百三十本,到第四天开始回落,所有的托儿都收工了,书生圈子里自然会有信息流传,不愁卖不动。


    卖不动,那就是没有买家了。


    回落是匀速的,到二月十六这天,总销量在四百七十二本。


    按照他们预期的,等考试结束,还有一部分考生会买。


    再就是各私塾的教书先生,以及筹备科试的秀才们,也会买来看看。


    教书先生们不会嫌本事少了,考期将近,也没几个人能真的放松。


    陆杨在门口坐着,还想吆喝两嗓子。


    哪知这天,陆林急忙忙跑回来,赶紧把他拉到屋里了,紧张兮兮往后看,跟后面追着恶鬼一样。


    “怎么了?这么慌?”陆杨问他。


    陆林跑一路,脸都跑红了,盯着陆杨的脸,脑子里闪过很多画面,然后问他:“你认得做豆腐的陈家吗?”


    陆杨恍然大悟:“怎么了?娘经常去他家买豆腐吃。”


    他稳得住,陆林一时哑然,缓口气,喝杯茶,再与他简单说来。


    满县城的商贩都活动起来了,陈老爹也不例外。他跟陆三凤挑担出去卖豆腐脑。


    他们这几天都碰到好几次了,之前没注意看,主要是陆林他们这几个年轻的不认得陈家人。


    巧得很,今天苗青跟陆三凤正面碰到了。


    陆三凤以前日子过得不错,劳苦几个月,人憔悴了、显老了,样子还是那个样子。


    苗青把她认出来了,还记得陆杨交代的事情,当街就认亲了,一声声的好妹子,把陆三凤喊得想跑。


    人那么多?她往哪里跑?


    陆林说:“我爹爹要去陈家吃饭,陈老爹不乐意,说忙得很。我爹爹当街就骂他了,把他两口子都骂了,说这些年不回家,知道的是忙,不知道的是看不起穷亲戚。挣钱的时候碰见都这样躲着避着、装不认识,各种推辞,真有事求上门,不得拿扫把打啊?陈老爹被人指指点点的,怕了,带他回家吃饭了。我爹爹把二哥带去了。大哥还继续卖货,让我先回来跟你说一声。”


    离得这么近,碰到是正常的。


    陆杨早做好了准备,让两个爹跟大伯一家通气,他们这阵子在村里常常提及,做好铺垫。碰见就碰见了,回村说一说,把陆柳还有个双胞胎兄弟的事捅出来就行。


    他跟陆柳是同胞兄弟,认亲就好了。谁也想不到他们是换亲,以后就稳当了。


    他不害怕,反过来安慰陆林:“没事,碰见就碰见了。回头你们也去他们家里吃饭。大松哥跟二柏哥都不好意思在我这里多吃,那就去陈家吃,吃个饱!”


    陆林在铺子里久,跟陆柳都打过几次照面了,对这些事猜得七七八八,他迟疑着问陆杨:“那陈家要是找来?”


    陆杨双手环胸,并不害怕。


    “让他找我家状元郎说话。”


    陆林笑了:“行,你心里有数就好。”


    他回都回了,那就先吃饭。


    家里忙,这几天是吃面条多。


    忙起来就捞一碗面条拌酱吃,实在忙狠了,就拿个馒头啃一啃。


    前头客少的时候,陆杨也会去灶屋炒几个菜备着。


    别人都太忙了,赵佩兰都在灶屋蒸馒头蒸迷糊了,做饭的事,陆杨要搭把手。


    铺子里山货多,人一天天干着体力活,他舍得割肉,笋子要炒肉片,山菌也要炒肉片。


    陆柳又挖了些野菜来,他一并洗洗,做了些春卷和肉丸子。春卷蒸着吃,肉丸子打汤。


    陆林还想出去卖春卷,看铺子里实在没人手,这个提议都不敢说出来。


    陆杨看出来了:“放心吧,能卖我也不会去卖。春卷要配菜,铺子里这点就够自家吃的,我再一开口,我弟弟也要跟着忙。这么远的路,何必麻烦?”


    桌上还有一小碟酸萝卜,是上回黎峰捎带过来的。


    他们都没吃过这种酸萝卜,口味实在特别,酸爽可口,十分下饭,可惜量少。


    家里只有陆杨需要开胃下饭,别人捧起碗就能吃,尝过一回,心里惦记,都没跟陆杨抢食。


    这会儿吃饭,就他们兄弟俩,陆杨给他夹两块酸萝卜吃。


    铺子前面离不得人,他俩端碗,夹菜到前面吃。


    陆杨跟他聊天:“林哥哥,你们家的地种得过来吗?”


    陆林点头:“忙了些,但忙得过来。”


    很辛苦,没法子。少种一亩地,就少一亩地的口粮。


    亩产就那些,交了粮税,留足糊口的粮。余下才能卖。


    要是手头紧,卖的还要更多。卖完了,家里没得吃,又要拿钱出去买粮米。


    陆杨说:“阿岩这次能挣不少银子,我们可以有个小家了。你那儿要是忙得过来,可以叫上哥夫一起过来我这里帮忙。”


    他们有个小家,后院就可以空出来住伙计。


    陆林想来,但是家里不如以前和睦了。


    原来一家子住着,谁也没比谁好,他们夫夫俩一开始是出半天工,都没当回事。后来是全天工,但早出晚归,风雪里跑着,都知道辛苦,也没说什么。


    早前,陆林跟张铁都有考虑,他俩还没孩子,不能长期分开。为着孩子,陆林想要舍弃县城的差事。


    话都放出去了,等开春,就老实种地。猪崽都放家里养上了。可变得太快,家里翻地了,这都二月中旬了,他们一天忙过一天,忙完了,还要留县里干活,家里肯定会闹起来。


    陆杨听完,觉着这事简单,分家就能解决。


    成家的兄弟,本来就不适合一屋住着。


    各人性情不同,干活多少,爹娘偏心,饭菜多吃一勺,谁偷懒吃肉蛋,谁干活喝稀粥,这都要吵。


    这还是都种地的情况。突然有个兄弟不种地了,酸水能把人淹死。


    分家事大,他不说出口。


    陆杨点点头:“没事,还早,阿岩要准备科试,我们应该在六月份准备搬家。那时候地里正农忙,再看吧。”


    说起种地,大伯一家真是拼。


    他们起早贪黑的,壮劳力都带出来两个了,家里的地是早晚犁。


    睡得晚,起得早,两头都不耽误。


    因为来县里还要拉人驼货,驴子没法留家里,白天家人干不了太多活。


    这头都商量过,找了别的亲戚租用耕牛,说好了价钱,他们算一算,还有得挣,舍得花这个钱。总之,钱要挣,地也不能荒。


    还赶着时辰出去卖货,陆林跟他聊几句,三五口吃完饭,放下碗筷,上个茅房,就背起背篓往外赶。


    二月十七,县试开考。


    大伯家就来了苗青和陆松,留二柏在家干农活。


    县里没有贡院,考场设在衙门里。


    众多书生家属在外等信儿,附近摊子都满客,走在外头的摊贩比客人多。


    做生意的人精,一打眼看过去,全是卖吃喝的,花样馒头都有人学出来了。


    这头再卖,就是小钱。


    家里的良田还等着,陆杨让他们收手,差不多到时辰,人回来,就可以算账分钱了。


    炒面粉卖出去了两百七十斤,自家磨的面粉,成本按照六文一斤算。


    他们炒熟了,价格翻倍。分两种包装,五两一包的,卖六文钱。一斤一包的,卖十二文钱。利钱好算,有个一千六百二十文。


    陆林说好了,要跟陆杨分钱。


    这事陆杨就出了个主意,没参与炒,没参与卖。陆林两口子拿着工钱,帮着卖馒头包子和瓜子还好说,大伯一家三口是纯帮忙,忙十天,还天天来揉面。包吃喝,不够工钱的。


    再是炒面粉的包装,是陆杨买纸裁制,算出了小钱和微薄劳动。两相比较,他把话敞开说,算他们互相帮忙。炒粉面的钱,不用分给他。包子馒头的帮工钱,他也不往外给。


    这有一两六钱多,苗青还要回家开工钱,他算了算账,要往外拿个五百文左右。


    他跟陆杨说:“你爹他们能分一百三十文钱。”


    陆二保跟王丰年养了三只猪,又捉了鸡苗回家养,还有一亩良田要侍弄。一亩地听起来少,在家里只有一个劳力的情况下,杂活加起来,也很繁重。


    陆杨笑着点点头:“那你们这回就挣了一两一钱银子,这才十天,值了!”


    累一阵,真是值了。


    他们都露出笑脸。


    陆杨这里,因各类原材料都有存货,不是最起步阶段的买多少面粉和肉,就做多少包子馒头,计算起来是估量。


    这几天卖的花样馒头极多,卖最多的那天,一天蒸了十二笼。有人开始模仿以后,数量大概在六七笼左右。


    店内卖的跟背出去卖的合算,卖出了六两多点儿。利钱有个二两出头。


    瓜子花生搭着卖了不少,散装以后,人工麻烦了些,闲着就包,有货就拿出去,这是琐碎零头,没紧着它来,一起也卖了八十多斤。挣个八十多文钱。


    陆杨知道他们辛苦了,他铺子里还有些肉,给他们各拿两斤肉,再装两斤白蘑菇、五斤笋子,算作犒劳。


    这些折算成银钱,就算瓜子和花生挣的钱拿出来花了。


    等他们走了,陆杨再看看账本。


    二月的生意,包子馒头和酱料山货都撑起了半边天。


    山菌的生意稳定了,每天都有人来买,百姓家能吃得起的菜不多,山菌算一样。


    尤其是低价的山菌,晒成干了,轻轻的不压秤,很多人都是半斤半斤的买,人多了,总数就起来了。


    笋子可惜了,气温转暖就跌价。


    春笋明明很鲜嫩美味,却卖不出冬笋的价格。只卖三文钱一斤,胜在量大。


    这些他是有收货价的,按斤论钱。


    熟客带动新客人,再有最近县里人多,酒楼饭馆都满客,对菜量需求大,他这里不知是哪个好心人做了宣传,后院的整车春笋,都被人一溜拉走了。


    今天给分一些出去,铺子里还剩小半筐,晚上再来人,就留不住了。


    月中时,谢岩说会回家,这都十七了。


    陆杨想了想,把笋子搬到灶屋里留着自家吃。


    等他家状元郎回家,也吃点时鲜。


    酱料的生意相对稳定,他让拉春笋的铺子捎带了几坛走。


    等过阵子不忙了,他再弄个试吃小摊,扩扩名气。


    上次的试吃小摊都说尝不出味儿,还是要大口吃才好。


    既然要大口吃,他就要收钱了。他想好了,弄拌面来卖。


    一碗拌面,收个五文钱,挣个辛苦费。


    自家不亏,也能扬名。还能吸引面馆老板来谈价。


    他拿算盘一样样的加,这半个月,铺面利钱将近六两。


    以他们家铺面开门的年份以及规模来说,这是个很了不得的数字。


    陆杨以前跟人聊过,街边小铺子,一年能挣一百两,都是大大的赚了。


    他这铺子按照现在的发展趋势,可以挣到一百两。


    一百两能干很多事情,至少供读他家状元郎完全没有问题。


    他们家租房子住也没问题,还能攒出银钱,以备不时之需。


    陆杨正盼着呢,突然眼前黑了一瞬,猛然惊觉他是个有病的。


    家里养个病鬼,比读书还耗钱,一百两就不够看了。他吃药,一年就要吃个三十六两。


    把药膳的银子加上,能翻倍。谢岩还一直想买年份好的人参。


    哎!


    没劲。


    陆杨合上账本,到门外左右张望。


    谢岩紧赶慢赶的,在铺面关门之前,从前门回家了。


    他一路跑回来的,眼神极其兴奋激动,两眼比天上的星星还亮,脸上一片红意。


    他体能没练出来,跑动一阵,血气上涌,脑门都冒汗了。


    “杨哥儿!我明天不上课!”


    声音很大,也很哑。


    陆杨把他牵进屋:“你跑出去跟人吵架了?”


    谢岩脑袋连点,问一句,还更兴奋了。


    陆杨顿时来了兴趣,给他倒茶喝。


    开店铺,要有规矩。


    开门的时辰、关门的时辰,最好稳当一些。不能让熟客吃闭门羹。


    眼下还没到时辰,他们在铺子里坐会儿。


    谢岩在发汗,坐下以后身上狂冒汗。


    发丝里都有水汽,湿漉漉的。


    陆杨见状,有些急:“怎么了这是?你跟谁吵成这样?”


    谢岩擦擦脸,擦一些汗,又有热汗往外流。


    陆杨连忙喊“娘”,让她帮忙烧些热水:“给阿岩擦擦身子!”


    家里包子一直在蒸,锅里热水有,灶眼里的热水都咕噜噜的打滚儿。


    要热水,立马就能盛出来。


    谢岩这一身实在难受,就跟陆杨说:“是好事,我今天追到袁集家里去骂他了,他没话说,跑出来打我,还好我跑得快。等我擦擦汗,待会儿跟你细细说。”


    陆杨歪头:“……?”


    真是厉害啊,这才几天啊,都敢追到别人家里去骂了。


    这还是他家那个柔弱可怜又无助的小状元郎吗?


    对他来说,只是几天的成长,对谢岩来说,是厚积薄发。


    村中事务解决,压他肩膀上的巨石被锤碎。再来读书,他一时被人怼懵了,回过神,记起以往种种,知道利害,也知道读书人怕什么,还筹备了将近一个月,县学找不到人,他就追到别人家里去。


    反正都是要骂,要让他们走到哪里,都能听见对他们文章、文才的议论,追到家里骂,效果更好!


    谢岩去擦身子,陆杨守着最后的关门时辰,在前门转悠。丁老板站门口,习惯性把梯子往他家铺子推,让他收幌子。


    陆杨愣了下,才笑道:“谢谢老哥,您真是客气,就这两天,我也有梯子了,以后就不用借了。”


    自家有梯子,别家开门关门都要方便一些,不用看他的时辰,不然搬来搬去麻烦,还要把梯子留外面等一会儿。


    丁老板跟他说两句客套话,问他:“生意挺好的吧?”


    陆杨嘿嘿笑得很是开心:“挺不错,大卖特卖!”


    丁老板也乐呵呵的,笑得脸上的褶子一层层的,陆杨收了幌子,他还在门口张望。


    他是很省的老板,自家夫郎平时盯着酒坊那头,很少来铺子里,他则铺面里照看。


    铺面还有个掌柜,平常管事。等他忙别的,才接他的班,迎来送往。


    二月十七,下午考试结束,考得好不好,没出考场呢,学生们心中就有数。


    他今天要多开门一会儿,陆杨上门板的时候,丁老板都在吆喝卖酒了。


    陆杨真是佩服他,搭着问一句:“要不要来点花生米?”


    丁老板稍作思索,点头了。


    关门之前,他从陆杨这里买了三十斤花生,照顾了一下生意。


    陆杨还怕他买多了,毕竟他这十天了,连带瓜子一起,也就卖了八十斤。


    丁老板说:“不一样,我这儿借酒浇愁的人要多了。”


    有钱的去酒楼,没钱的满街乱走。他配一包花生米,浇愁不伤胃,保管卖得完。


    陆杨自是夸他会做生意,然后抱着幌子去后院。


    家里地方小,洗澡什么的也在房里。


    他们是两口子,陆杨没想那么多,直直就往屋里走,结果谢岩还把房门关上了。上了门闩,他推不开。


    陆杨哼了声。


    等着吧。早晚把这小气状元郎扒光了,他点着大灯笼,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谢岩身上发汗多,擦身还觉黏腻,最后洗了澡。


    还想洗头发,今晚忍忍,到白天再洗。


    事情是饭桌上说的,也让娘听听热闹。


    私塾那边本来是月中旬休沐一天,赶上县试,先生推迟了两天,考试这天休息。


    谢岩这阵子都在忙着写文章,他把袁集那几人的文章都写下来批评。


    乌平之还帮他从县学别的书生那里买到了他们最近的文章稿子,他一并写了夹批,还留了备份。


    平常有课业,这都是抽空办的事,他中午都没空回家了。


    赶上休沐,他知道县学的休沐日子不会变,十五休了,十七就要去上学,就带着这些文章去县学拜访。


    “他们都不在,就今早,被人打了,上午家里人到县学告假,要在家里养几天。”谢岩说到这里,傻笑数声,才继续道:“就是之前找我担保的那五个童生打的。”


    陆杨都迫不及待了:“你快快快快快说!”


    赵佩兰都放下了筷子,要等听完再吃饭。


    谢岩就语速加快,跟他们讲前因后果。


    谢岩不知袁集怎么找到那五个童生的,他们到县学反告他骗钱害人,担保之事自然作罢,后来是袁集给他们担保。


    《科举答题手册》开始售卖后,他们几个人看到书名,记起来谢岩担保时收费高,但承诺会送一本答题手册给他们,他们算算价格,心生不满,念叨了几句。


    谢岩当时的收费是一百六十文钱一个人,袁集的收费是八十文一个人。便宜一半。


    可是《科举答题手册》的售价是五百文钱,这个差价,让他们很心疼。


    他们的念叨,让袁集发现《科举答题手册》的作者谢浊之就是谢岩,顿时大为恼火,把这几个童生都训斥了一通。


    若是训斥就算了,偏偏他还把书籍贬得一无是处。


    “他们在书摊遇见了,据说当时又吵了一回。”谢岩说。


    当时吵完,那五个童生就想着,袁集说这书没用,袁集现在又没考试,买都买了,不如先给他们看。


    他们省个银子,心里也就不惦记这个事了。


    几个人当街吵起来的,虽然认得袁集的人不多,但都知道他是秀才相公,他自认丢脸了,怎么都不答应,当时都放话不给他们作保了。


    考期在即,这话哪能随便说?


    五个童生赔礼,袁集不松口。


    他们还当是气话,结果今早点名,袁集真不给他们作保。


    没有廪生作保,五个童生没法进考场,今年白忙一场。


    点完名,天都亮了。


    他们找袁集理论,袁集此时跟一帮同窗好友在一起,根本不怕他们,从怀里掏出《科举答题手册》甩他们身上,让他们拿着书滚蛋。


    五个人的担保银钱是四百文钱,拿书抵债,算他赔了一百文。


    都说士可杀不可辱,袁集这一下把人激出火气,一帮人在巷子里扭打成团。


    “说是衣服扯烂了,头发乱糟糟,鞋子不知被谁扒了,腰带都落地上了!”谢岩努力复述打架场景。


    陆杨想象了一下,说:“他们真是有辱斯文。”


    谢岩的脸倏地爆红。


    赵佩兰还当有辱斯文只是有辱斯文,连连点头:“不像书生。”


    陆杨憋着笑,唇角压住了,坏坏的眼神藏不住,把谢岩臊得半天没法继续说。


    过了会儿,他才说:“我忙了好久,想着你们肯定也记挂着,我还想看看他们被打成什么样了,就去他们家里找人。


    “我先去了袁集家。他在炕上躺着呢,哼哼唧唧的。我说我是他同窗好友,他家里人怪客气的,还给我上茶喝。我说我给他拿了文章来看,互相交流,他家里人就领我进屋,我进屋了。袁集看见我,好生气,我还什么都没说,他就生气了。真是奇怪。我看他都要气死了,就让他先别气,先把我给他整理的文章看看,他没看,把文章撕了。哪有这样不讲道理的人?我写好久的!我就说他撕了纸也没用,文章写得烂就是烂,然后他下炕,要打我。”


    袁集家人不知其中缘由,自然是拉架。


    谢岩不在袁集家里等着被群殴,麻溜跑了。


    跑出去好一会儿,他越想越不对。


    他明明是来膈应人的,怎么反而被人吓跑了?


    他跑了,袁集不得得意死?


    所以他又跑回去了,不敢进门,就在外头叫门。


    这家人霸道,门外的事要管,站巷子里还要赶。


    谢岩做事有点一根筋,人很执拗,他想着,这样不行呀,今天都白来了。


    所以他就去街上讲评书。说的就是袁集的烂文章。


    他人情世故不通,总体是不怕人的。因为很多情绪感知缓慢,尴尬也不知道。好好一个年轻小伙子,仪态像小老头也不在乎。


    到大街上讲评书,是他擅长的、要做的事,围过来的人多了,他反而高兴,说得很是带劲。


    整个三水县,一县九个村,十块地盘凑不出一千考生,识字率可想而知。


    附近百姓听不懂,看他讲得热闹,就当个热闹来听。有人跟着问这句是什么意思,那句是什么意思。


    谢岩耐心好,问了就跟人解释。很多东西,一句两句的说不清,百姓们不好刨根问底儿,显得他们特笨。但他们听明白了,这个文章很烂,烂得一句话说不清。


    问是谁写的,谢岩报个名字,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袁集家。


    袁集气成什么样,谢岩不知道。


    总之他家里能跑的人,包括袁集的老头爹都追出来要打他。


    他撒腿就跑,一路躲躲藏藏,非常惊险。


    “今天就去了一家,下次再去别家。”谢岩最后说。


    陆杨给他鼓掌叫好:“厉害!厉害!真是厉害!你以后就不是什么小可怜了,你是书生界的大炮仗!”


    谢岩琢磨了下大炮仗,乐滋滋应下了。


    赵佩兰听他这一段事情,眼底震惊不做掩饰,过会儿眼泪吧嗒,吃着饭呢,又顾不上两个孩子,夹了些干净菜,回房拜拜谢岩爹,再才过来吃饭。


    家里条件好了,拜牌位的时候,除了上香,还能来点饭菜。


    陆杨爱听,看她也意犹未尽,让谢岩挑着精彩的部分来回说了好几次。


    这顿饭吃得久,洗漱收拾的时候,三个人都在打哈欠。


    夜里回房,陆杨泡脚都在打盹儿,脑袋一点一点的,根本撑不住。


    谢岩洗过澡,伺候夫郎就行了。


    他蹲脚盆前,两手到脚盆里,刚碰到陆杨的脚,陆杨就猛地惊醒,一睁眼看见他蹲在面前,简直大惊失色,都坐不住了,光着脚丫就踩到地上,一跑好几步。


    他真是受到了惊吓。


    从成亲开始,谢岩就各处迁就他。


    上炕以后,更是被他引导着,会取悦他。


    后来还会真的舔鸡汤。那已经让陆杨震惊得不行了。


    看病以后,谢岩在家,就各处照料着,像端药送水什么的,打水倒水什么的,忙得团团转,陆杨也就是看着,心里受用。


    让他洗脚,这事陆杨干不出来。


    他感觉这事很卑微。


    晚辈伺候长辈就算了,小两口之间这样,他不喜欢。


    谢岩看他反应好大,懵一下,也把瞌睡吓醒了。


    “怎么了?我碰到你了吗?”


    他都没法确定有没有碰到陆杨的脚了。


    他让陆杨坐回来:“地上凉,你别光着脚。”


    陆杨没动,提声问他:“你刚在做什么?”


    谢岩眨眨眼,老实说了:“给你洗脚。”


    陆杨抿抿唇,神态颇有些乱,不知作何表情,总之他不让谢岩给他洗脚。


    他无法平静,谢岩就退后两步:“行,你先继续泡脚,我不碰你。”


    陆杨往前一步,谢岩再往后退。


    房间小小的,陆杨还没坐下,谢岩就已经退到了门口,可怜兮兮地望着陆杨。


    陆杨松口了:“行了,不用出去。”


    他也不泡脚了,踩盆里过过水,脚底的泥灰洗洗,就擦干上炕。洗脚水还是谢岩倒的。


    这个小插曲过后,夫夫俩能躺到被窝里了。


    陆杨自知刚才反应太大,还主动去抱谢岩:“你别多想,我就是不想你给我洗脚。”


    谢岩没懂:“为什么?我也给娘洗过脚。”


    陆杨很难说清楚,就把他理解的东西说了。


    一般在家里要伺候老爷们的媳妇夫郎都很可怜,是被磋磨的。


    他小时候看陈老爹就这德行。


    谢岩听见这话,明白陆杨是心疼他。


    他的手在陆杨的后背轻轻抚摸,跟他说:“我们不一样,我们恩爱,你对我好,我对你好的,不用计较。”


    这话直直戳着心窝窝,陆杨挨着他蹭蹭。


    好温情的时候,谢岩偏偏瘫软躺平,跟他说:“我软不软?让你享受享受。”


    陆杨又笑了。


    他们住铺子里,一个大房间隔两个房,夫夫俩说点小话都要压着嗓音,免得被娘听见。


    说起流.氓话,更是要小小声。陆杨凑到谢岩耳边,把他听不得的流.氓话全讲了一遍。


    谢岩不软了,陆杨坏坏的睡了。


    第80章 相思 狩猎归来


    半个月的时间, 说起来很短,过起来却很漫长。


    到了半个月的时候,黎峰没回, 看样子是要延期, 余下几天的等待,更是长得可怕。


    陆柳忙过一阵子,回神看看时辰,发现一天都没过完。


    他每每感觉时日太长的时候,心里就有浓郁的委屈上涌, 一股股的逼出眼泪,把他眼皮子都泡出裂痕, 轻轻一碰就疼。


    这天,陈桂枝空出手, 叫他到屋里说话。


    陆柳乖乖跟过来,见面先认错。


    “娘,我错了,我不哭了。”


    陈桂枝让他坐, 陆柳听话坐到凳子上。


    陆柳真是不想哭的,村里把他这种遇事就掉眼泪的人叫做哭丧、丧门星,是不吉利的。


    但是他一下子忍不住, 他也难受。


    陈桂枝跟他说:“再等个两三天就好了,他们三个都是有经验的猎人,开春以后, 很多动物都出窝了, 寨子里还有别的猎人上山,喊一嗓子,能传出好远。我们背靠的这座大山, 早都分好了猎区,说个位置,找人也方便。你记挂他是好心,把自己身子亏了怎么办?”


    陆柳没挨骂,还懵了下,心中感动,差点又哭了。


    他这性子,陈桂枝早摸透了,还是得让他忙一忙,多跟人打交道才好。


    她这儿又收了很多山菌和笋子,上回没送山菌,这次要捎带到县里。


    合伙炒酱的人家,每天稳当出三锅,半个月的时间,攒了一百八十多斤,可以再送到县里。


    家里骡子被二田借去犁地了,还没还回来。她要去姚夫郎那儿借骡子使。


    地里忙起来后,山寨里也没多少牲畜空闲,都要赶到地里忙。


    黎峰早跟三苗交代好了,半个月要去一趟县里送货,三苗会帮忙。


    两辆车,有些吃力,陈桂枝想着,一次来不及忙完,就以山货为主,酱料少拿一些也行。


    她隔天再跑一趟县城,刚好找铺面谈一谈卖酱的事。


    之前陆柳说过,想跟她一起去。


    赶巧,黎峰拿回来了雕版和纸墨,这事顺哥儿干不来,这回就不带陆柳,让他留家里看店、收山货,有空再印书、装册。


    家里只留他一个,后院还有兔子和鸡要看顾,前院再来人买东西,他就没空想别的了。


    陈桂枝如此这般交代一番,跟他说:“顺哥儿太嫩,别人一讲价说关系,他就不好意思,脸皮太薄了。小铺子里还是你守着我比较放心。”


    陆柳听出夸赞之意,感觉自己是个有用的人,顿时忘了娘叫他进屋说话的忐忑,满口应下。


    送货之后,陈桂枝还要连着几天跑县城,争取早点把合作的铺面谈下来,能多卖一些酱料出去。


    算着日子,没几天就到清明。家中无大事,琐碎的活多,重活累活没几样。陈桂枝跟他说:“要是忙不过来,等我回来,你跟我讲,我把顺哥儿留下帮你。”


    陆柳也是应下,暂时没说要人帮。


    姚夫郎常来找他玩,可以帮他看店。他吃饭上茅房,有人替换。


    吩咐妥当,陈桂枝就让他去帮忙收拾东西,主要是把山菌装袋。


    前几次送山货,都是用的竹筐。竹筐防压,山菌的品相好一些,送货的数量却不多。


    他们离县城远,一次次的少下来,就要多跑好几趟。这回用麻袋试试。


    山菌不压秤,往上叠两包就差不多。


    她多年没赶车载货,这次出门先拿山菌熟悉山路,下回再带少量的酱料上路。


    他们家晒好的菌子暂时是放在小铺子里,用竹筐装着的,一筐叠一筐,有个十三筐。装了十二袋后,余下的山菌就不拿了。


    忙过这里,到了午饭时辰,陆柳洗洗手,去灶屋弄饭。


    家里男人不在,伙食上没亏待。他之前还说省点儿吃,陈桂枝让他割肉打蛋吃。


    他们家条件还不错,肉蛋米面都有,菜也不缺。


    大家都没闲着,吃饭就不用太省。


    陆柳的抠门毛病都改了不少。陆杨给他送的炸肉丸和炸豆腐吃完以后,他们家还炸了一次。很少的一次,约莫半斤油,丸子豆腐都浮不起来,半炸半煎的,吸足了油水,味道很让人痴迷。


    中午做了一锅炖菜,菌菇炖白菜,滋味鲜甜。


    他们家人少,之前就陆柳和黎峰两口子,陆柳饭量少,白菜消耗就看黎峰一个人,那时还有萝卜搭着吃,萝卜吃完了,白菜还有很多。


    春季有新鲜菜吃,地窖里的白菜就要抓紧吃完。


    再炒个下饭菜。下饭菜就是咸菜炒肉丁了。


    他们三个饭量都不大,炖菜多,再有盘咸菜就够了。


    午饭后,陈桂枝先去姚夫郎家里借车,把山菌拉走,到三苗家里放着,也跟他商定去县里的时辰。


    起早出门,山路不好走,她明早空车下山,到新村再拉货。


    他家三两怀了狗崽,跟二黄配的。


    陆柳记挂着,给三两拿了一些鸡肉干给她捎带过去。


    目送她走远,陆柳深思忧伤。


    三两都怀上狗崽了,他还没怀上。哎。


    午后不久,陈夫郎来家里找他玩。


    陆柳跟陈夫郎的熟悉度忽高忽低,好的时候还不错,两人能叽叽咕咕聊好久。差的时候,通常是他不知道说了什么,又惹人生气了。


    王猛分家了,爹娘跟兄弟在新村种地,他在山下住着当猎户,跟黎峰一样的情况。不过黎峰分家晚,这又把娘和弟弟接过来住,家里热闹一些。


    王猛上山以后,就是陈酒一个人在家。他不怕生,知道寨子里没多少人喜欢他,也常到外头说话聊天,还有个朋友嫁到寨子里,平时不寂寞。


    这阵子因为炒酱的事,他跟陆柳走得近。


    又恰好,王猛是跟黎峰一起上山的,他俩的男人一起走了,两人好说话。


    陈酒看他眼睛又是红的,皱眉问:“你这样子,我姑姑没骂你?”


    陈桂枝是他亲姑姑。


    陆柳摇头:“娘没骂我,还说我能干,让我好好看家。”


    陈酒撇撇嘴,看样子不以为然,话到嘴边,却没说出来。


    春季的太阳和煦,山下微凉,坐屋里不如坐外头晒太阳舒坦。


    他熟门熟路,搬个小凳子坐。他带了绣箩来,做些针线活。


    陆柳也有针线活做。


    黎峰去县里买了纸墨和雕版,裁纸的事交给顺哥儿来办,印刷的事,是他跟陈桂枝抽空干,有空就印一些,印完了晾着墨迹,再去忙,忙完再印。


    晾干了墨迹,就把它们成册收拢,交叉叠好,拿算盘压着。陆柳有空,就会拿几册缝。


    他们家没人装过书,倒是会糊鞋垫,怕书页散了白忙一场,想着第一批书不多,就拿麻线缝上算了。缝制的牢固,耐看。


    陈酒看他缝书,就哼哼个没完。


    寨子里藏不住事,尤其还有个大嘴巴姚夫郎看过画册,如今怀上孩子,更是得意,跟娘家嫂子说了,又跟朋友说了,这事满寨子藏不住,大家都知道陆夫郎这里有那种画册。


    再说说,发现苗小禾也跟着他们一起看过,交换了好多本,具体有几本也不清楚。


    再聊聊,才知道还有别的人也借书看过。


    陈酒没看过。


    他家王猛也没看过。


    他不高兴。


    他问陆柳:“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陆柳点头:“怎么了?”


    他竟然点头。


    陈酒噎住,当无事发生。


    又过一会儿,陈酒问他:“你很惦记我表哥吗?”


    他表哥是黎峰。


    陆柳一听眼圈就红了。


    陈酒放下针线,往大山的方向看了一眼。


    “我也惦记王猛。”


    陆柳就抬头看他。


    陈酒有些烦躁,把绣箩丢一边,也不想干活了。


    “这些臭男人真烦。”


    陆柳目光又看向绣箩,绣箩落地上,敞口的箩筐里有什么东西都看得一清二楚。


    里面是件褂子,做一半了。看大小和样式,应该是给王猛做的衣裳。


    陆柳对他很好奇,他看陈酒是不会好好说话的。有这样一张嘴,平时不得跟王猛吵翻天啊?


    他问:“你跟王猛吵架吗?”


    陈酒嗤笑:“他敢跟我吵?”


    陆柳眼睛睁圆:“啊?那他就让你骂啊?”


    陈酒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发红,沉默半晌,才说:“我骂他,他都不还嘴。我之前还以为他是给我表哥面子,我有娘家撑腰,不用怕他。现在发现可能不是。毕竟我表哥对我并不亲热。”


    陆柳没法说,他也不知黎峰对陈酒这个弟弟亲热不亲热。


    他只好拿出万能夸夸词句,跟他说:“王猛心里有你。”


    他以前对姚夫郎说“大强心里有你”,姚夫郎都很爱听的。


    陈酒应该也是爱听的,下巴都抬起了,“还用你说?”


    陆柳就软软笑起来,不与他置气。


    两人聊一阵,姚夫郎也带着绣箩来玩了。


    他嫂子给他拿了一些布料来,都是些碎布头,没多少大块的好料子,他裁剪成差不多的大小,拿来做百家衣,等孩子出生,就能穿上了。


    布料金贵,他裁剪之前比划半天,留出的布条都是细长条,这些他打算留出来做扣子。竖条对折,往里收紧,把脱线的边缘锁线封口,再团吧团吧打结。


    他们会的扣子样式不多,平时最常见的是打结的扣子。扣眼大,打两个结,扣眼小,打一个结。


    一开始都是小眼,穿的时间久了,会扯成大眼。


    也有不做扣子的时候,缝好以后当衣带用,两头自己系起来。


    姚夫郎知道陆柳在缝什么书,到地方不客气,拿一本缝好的翻看,问陆柳:“你这些都是一样的图画,是要卖钱的吗?”


    陆柳点头:“嗯嗯,大峰说,等他回来,就把书拿出去卖了。”


    姚夫郎问他价钱。陆柳如实说了,他们这书才十页,卖二钱银子,比书斋便宜许多,也方便看。


    姚夫郎掏钱买了两本。


    陆柳还疑惑:“你不是看过了吗?还买它做什么?”


    姚夫郎望着他直摇头:“陆夫郎,你真是不会做生意。我是看过了,我嫂子和我朋友又没看过。我还能借你的东西继续往外借啊?有卖的,就让他们买。他们买书都不好意思,借书更不方便,留一本在自己屋里正好。”


    陆柳捧着铜板,眼里终于有发自内心的喜悦。


    挣钱了,他把书卖出去了,开门红!


    陈酒听他俩聊天,眼睛看向陆柳的绣箩——这些书都是要卖的。


    是卖钱的,他就不提为什么不借给他跟王猛看了。


    他暂时没拿钱,等院里再聚些人,更不好拿。


    顺哥儿还探头探脑的往这里瞄。他对那些书很好奇,娘不让他看,说是成亲的人该看的,让他等两年看。现在看,就不是好孩子。


    他都半知不解的,看这几个夫郎嘀嘀咕咕好有意思,急得跺脚。


    陈酒一回头,正好看见他皱眉跺脚,不知跟谁置气,问他:“你做什么?”


    顺哥儿被抓着了,脸上红红的,他说:“我看你们聊得好,想问问你们喝不喝茶!”


    姚夫郎直接臊他:“你肯定是想当夫郎,也来凑一桌聊天!”


    院子里别的人也都笑起来,打趣着他。


    顺哥儿可以寻摸着相看了,亲事可以晚两年,寻摸要个半年、一年的,同寨子的人,哪几家有意,也能先接触接触。


    年底的时候随是定亲还是成亲,都是喜事。


    他原地跺脚好几次,说不过这些人,跑回屋里躲着了。


    陆柳说姚夫郎:“你欺负他。”


    姚夫郎不承认:“我跟你说,就他这个年纪的小哥儿最好玩了,半懂不懂的,又不是小孩子,逗个两年,他就要成亲了。这又没过去多久,等他成亲了,还是脸皮薄的,还能继续逗一逗。”


    陆柳不由想到他刚嫁来那阵子,姚夫郎也来逗他了,就说:“你真坏。”


    姚夫郎哈哈哈,看他俩跟个小怨夫似的,一句话打趣两个人:“你们是不是想男人了?”


    陈酒否认很快:“谁说谁想男人。”


    陆柳承认但问他:“你不想大强吗?”


    姚夫郎哎呀哎呀的叫:“成亲久了,就是左手摸右手,我想他做什么?他不在家,我就不用伺候老爷们,高兴着呢!”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陆柳有些羡慕他。


    想念真的很难熬,上一刻还在笑,下一刻不知因哪句话就勾起相思,脸色堪比六月的雨,说变就变,晴得快,雨得急,转换莫测。


    他说哭就哭了,姚夫郎放下针线,跟他交了句实话:“哪能真的不惦记啊?左手右手不都是手?少了哪只都会不习惯。”


    陆柳擦擦眼睛,问他:“你怀孩子有什么感觉?吃得好吗?”


    姚夫郎暂时没感觉,吃好喝好睡好,肚子也没反应,大强出门一趟,他过日子没细数,也犯糊涂,有时一睁眼,还跟以前一样,想着等怀上孩子就怎么怎么,主要是扬眉吐气。成亲两年多,转眼进入第三年,再不怀上,他都抬不起头了。出去跟人吵架都没底气。


    等他开始忙活新一天的家务,他才慢慢找回记忆,发现他已经怀上孩子了。


    “感觉会变笨。”姚夫郎很认真地说。


    陈酒都盯着他看了,陆柳更是问:“怎么笨?”


    姚夫郎说着变笨的一二三事,说着还看陆柳:“说起来,我这阵子也掉眼泪多。”


    陈酒又看陆柳:“你也怀了?”


    陆柳摸肚子:“没有啊,这事要怪大峰。”


    他还是先把责任推出去了。


    陈酒无语:“你看谁家夫郎怀不上孩子是怪男人的?”


    陆柳是有道理的,他哥哥教过他!


    他跟陈酒说种地播种,如此这般说完,抬手点点自己的眉心孕痣,让陈酒看:“你看我,我孕痣都红了,我这块地是肥的,是良田。长不出苗苗,就是大峰不好好翻地播种的原因。不能赖我。”


    陈酒性格使然,跟谁都没聊过这种话题,成亲之前,他娘教他,他也是不耐烦听,嫁过来又害怕,当晚感到疼,到回门的日子,哭着要和离,把王猛都吓得不轻。后来他娘又教他一回,让他爹跟王猛说买本小书看,他俩夜里才好了。


    这大白天的,陆柳这样那样的说,听起来是种地,实际都是炕上的事,他不想听,脸红得能摊煎饼了。


    他想要走,但又想要孩子,明明陆柳也没怀上,他愣是坐这儿听完了。


    听完了,他跟陆柳一起看向姚夫郎,让怀上孩子的、有经验的过来人说句明白话。


    “是不是这个理?”


    姚夫郎摊手:“不知道啊,我这才第一次怀上,不懂。”


    陆柳坚定拥护哥哥:“就是这样的,我哥哥什么都懂!”


    聊天的时辰过得快,再坐坐,陈桂枝回来了。


    前院有她看着,陆柳能回屋印刷一些图画出来。


    院子里的人也慢慢散了,差不多日头西斜,就该回家收拾做饭了。


    陈桂枝看陈酒来了,留他说话,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县里:“我打算去找几个商铺谈谈合作,看他们要不要拿酱料卖。”


    陈酒往屋里看,疑惑问:“不带陆夫郎去吗?”


    陈桂枝这回不带陆柳:“家里一摊子事,离不得人,我把顺哥儿带上,教教他。你要是想去,也来。嫁人也有一年了,该要立起来了,不能随什么事都耍性子,让王猛帮你兜底。”


    陈酒想了想,点头了,跟她说:“姑姑,我以为你很讨厌我的。”


    陈桂枝说他这张嘴是要改改:“不光是挣钱,过日子也要和善点。你走到外头,天天被人骂着刺着,你高兴?”


    陈酒只点头,不应声,也收拾绣箩回家了。


    晚间吃饭洗漱,家中无事,各自回房睡觉。


    陆柳到屋里,泡脚的水都浅了一半。


    木盆重,他能提起很重的东西,合抱一盆水却有些吃力,腰力不足。


    少一半的水,他就拿得动了,只是泡脚不舒服。


    水少,稍微一动,脚面就露出水面。他再怎么动,脚下也只能踩到硬实的木板。


    泡脚这件事,还是两个人一起泡有意思,可以互相踩踩。


    陆柳盯着脚盆看,又仰头看炕的方向。


    他个子小,坐炕上泡不了脚,平常是他坐小椅子,黎峰坐炕上,夫夫俩这样相对坐着泡脚。


    他现在低头看不见黎峰的脚丫,抬头看不见黎峰的人。


    洗完脚,要自己去倒水,回到炕上,要自己暖被窝。


    他在里头滚来滚去,也找不到一个舒服的窝,总是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炕很大,也很硬,他感觉很不安,会把自己当缩到炕柜附近,紧紧挨着柜子,像靠到了坚实的臂膀。


    这臂膀太硬,他又会把黎峰的枕头抱怀里,这样才好了些。


    他夜里胡思乱想,想到许多许多黎峰跟他讲过的山上的事。


    这都半个多月了,黎峰在山上不能洗澡泡脚,身上一定很脏,回家要给他好好洗刷洗刷才让他上炕。


    那么久,鞋袜也不换,脚得臭死吧?


    陆柳仿佛闻到了味儿,皱皱鼻子,用手遮住口鼻,心想,他们下山来,脚肯定很肿。


    也不知吃得好不好,他想给黎峰多拿些吃的,黎峰都没让。只说不方便。


    随身带的东西太多了,武器必不可少,能在山里找到的东西,就不拿了。食物就是能在山里找到的。


    开春了,野菜一窝窝,虫蛇出动,鸟兽归林,这都是吃的。


    陆柳不知道他吃多了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会不会吐出黑的红的东西,把自己吓到。也会忧虑,以前的经验可靠吗?以前吐这些东西没有事,以后会不会有事呢?


    还会想,他们会不会遇见睡迷糊的小动物,跟着猎人们蹭吃蹭喝,培养出好感情,以后去山里,也就有了朋友。


    这些杂思压着他的心好沉好沉,他入睡浅,第二天醒转,起早给娘做饭,让她带在路上吃,还给她拿了卖书的四串铜板,让她到县里别饿着自己。


    陈桂枝拿着铜板,看着陆柳,莫名笑了。


    老了老了,半辈子过去,被个孩子像孩子一样嘱咐。


    “家里就你自己,你可以叫姚夫郎过来作伴,给他管饭。”她说。


    陆柳应下了。


    新的一天开始,早上的生意还没开张,他开着门,收拾东西。


    春季已经来到,冬衣全都可以收起来。


    柜子要清空,衣服杂物都先放到炕上。


    他翻找出了一盒胭脂。


    他第一次收到胭脂,加上成亲,也只抹过两次。


    他拧开盖子,胭脂红如血。


    这么小一盒,却那样贵。里面还有黎峰挖取过的痕迹。


    黎峰体型大,手大手指也大,指腹挖一块,胭脂空出一个小坑。


    陆柳伸手,在黎峰指腹压出的小窝里摩挲,手指沾了些胭脂。


    他没镜子,就往手上抹。


    只手指上一点点,把他整个手背都抹红了。


    陆柳愣了下,再看胭脂盒子里空出的小坑,又愣了愣,愣完好一阵笑,笑得他眼泪都流出来了。


    大峰是坏蛋!


    这么少的胭脂都够抹脸了,他挖出那么大一坨,不知把他的脸涂成什么样子了。还骗他说好看。


    真好看,他怎么还不回来?


    他笑过一阵,趴炕上等着呼吸平稳,才小心又珍重的把胭脂放好,再把柜子收拾妥当,然后出屋,喂鸡、喂兔子。


    二黄也上山了,没有大狗狗围着他摇尾巴了。


    它这次上山,狗窝都好着,没有兔子过来占窝。


    陆柳给它晒了稻草,让它回家有舒服的窝。


    开春了,狗子睡不住厚厚的稻草堆,陆柳还洗了一张草席出来。


    竹席更凉一些,但偏硬,二黄不喜欢。


    这头收拾完,前院陆续来客人。


    买盐、买油、买米、买面,搭着买些红枣。


    陆柳看见红枣,心里也有杂思。


    他之前还想着,嘴馋就炖红枣鸡蛋吃,往里加些糖,一定很美味。


    要是大峰说他,他就说他是为着怀孩子吃的。


    但他只是想过,一直也没吃过红枣炖鸡蛋,糖水都没喝过几次。


    出嫁以前,他觉得这就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了,他一年到头,能吃上一回,能幸福得晕过去。


    和黎峰过日子,肉蛋没断过,嘴馋的毛病还在,但肚子总是饱的,他没空吃红枣鸡蛋了。


    忙过这一阵的客人,陆柳抓了一把红枣,到灶屋蒸上了红枣鸡蛋。


    他不高兴,他要吃一顿好的。大峰早点回来,他就少吃一顿,晚点回来,就把家里吃穷。嗯!


    蒸上鸡蛋,他到院子里收拾山菌。


    这个时节,新鲜的菌子多,家里会收拾一些晒成菌子干。


    他会认菌子了,还听娘的嘱咐,和鲜菌子接触多,就拿棉布蒙着口鼻。


    娘说鲜菌子闻多了不舒服,还会生病。


    没一会儿,姚夫郎过来找他玩。


    姚夫郎跟陆柳说:“我哥哥捞了些鱼,让我补身子。我闻到就吐了。也没吐出什么东西,现在还难受。”


    陆柳听了,忙问他好些没有。


    他看姚夫郎脸色还有点发白,就把蒸好的红枣鸡蛋给他吃,往里加了一勺红糖,端出来就闻到香。


    姚夫郎看着桌上的红枣鸡蛋,心中情绪难言。


    “陆夫郎,真的,除了我娘和我大哥,大强都没你对我好。”


    陆柳让他别说瞎话:“大强对你挺好的,他还给你买饼子吃,你忘啦?”


    姚夫郎让他自己吃:“我早上吐了,我哥哥也给我弄的红糖鸡蛋,少几个枣子而已。待会儿我买半斤枣子回去,以后也弄红枣鸡蛋吃。”


    他不吃蒸好的,陆柳就给他抓了些红枣,让他拿回去吃:“我送你的,你养好了,生的娃娃就白白胖胖的!”


    姚夫郎笑着接下了:“行,我家里鱼多,哪天你要吃,就过来捉两条。”


    陆柳答应了。他不馋鱼,但大峰喜欢吃鱼汤,等大峰回来,他去捉两条鱼,给大峰炖一锅鱼汤,让他吃个饱。


    清明将至,农耕太累,二田忙得没空到山寨来,王冬梅抽空来了一趟。


    她知道今天陈桂枝不在家,特地钻空子,想跟陆柳好好说说,等黎峰回来了,让去新村帮帮忙。


    陆柳没答应,没分家就算了,一家过日子,总要互相拉拔。都分家了,这样是做什么?


    大峰还在山里,不知归期。也不知他有没受伤,身子好不好,赶着日子过来,不让人得闲,陆柳没给她好脸色。


    王冬梅还想撒泼,跟他吵吵,陆柳跟她说:“你对我不客气,以后你就别想从我这儿挣到一文钱。”


    他这里红红火火,县里的哥哥追着喂饭,得罪他,就一辈子种地好了。


    王冬梅转而露出笑脸,干巴巴赔礼,夹着尾巴走了。


    她走了,家里冷清一阵。


    清明之前,陈桂枝还从县里拉回了一些纸钱来卖。


    她也是会做生意的人,车不走空,除了纸钱,还割了一百斤鲜猪肉带回寨子里。


    自家留了三斤,清明之前,黎峰会回家,到时吃顿肉蛋饺子。


    别的就都卖了。


    黎寨两个村子,人口一千多,这点肉卖得完。


    大家解解馋,去县里的人少一批,回头又来照顾他们家小铺子的生意。


    这天,陆柳实在睡不着,起早坐炕上发呆。


    晨间的太阳冉冉升起,透过窗格照进屋里,他看着光线里的浮尘,又想到他曾经说大峰把墙撞成了破烂。


    陆柳拍拍脸,打断思绪,下炕出门,沿着山路,往前走了一段。


    他没敢走太远,就在自家小菜园止步。


    菜种种下,已然发芽。


    他蹲下看,拨开压在上面的薄薄一层稻草,看见了嫩绿的小苗。


    一片片的嫩苗,是新生的希望。


    这一批苗育得好,再过两天,就可以移栽了。


    陆柳手指轻轻触碰苗叶,听见远处传来一些说笑声。


    是几个男人的声音,里面还有他很熟悉的声音。


    他站起来,往道上走,迎出几步远,眼露惊喜,看见的人影顷刻模糊,他的声音却无比清晰:“大峰!”


    话落,眼泪流出,视线恢复。


    清明之前,黎峰三人拖着一只皮毛棕黑的野猪,狩猎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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