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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尘埃落定你愿意给我做儿子吗?……


    因封后之事有了争议,萧湛便暂时不立皇后,唤春仍称夫人,却也没有分毫怨言,依旧尽心尽力地服侍丈夫,教养儿子。


    天下人都知道她是该做皇后的,可皇帝迫于朝廷压力,只能委屈她做夫人,她的贤德勤俭之名早已远播,民间只有为其鸣不平之声,却不会有人觉得她德不配位的。


    萧湛虽追封了元配妻子徐氏为元皇后,但却给自己在鸡笼山另择了一块陵寝,作为他和唤春百年之后合葬之所,不与元配合葬,作为他无声的反抗。


    百官颇有微词,历来只有帝后合葬,薛氏无皇后之名,皇帝却要与她合葬,明显立后之心不死。


    萧恂也因唤春没有成为皇后,儿子成了庶子,坐稳了嫡长子之位,因此被正式册立太子,入主东宫。


    至此,太子位终于尘埃落定。


    历来太子只需对皇后晨昏定省,唤春虽无皇后之名,却是事实上的后宫之主,萧湛还特地下诏要求太子对她也以母事之。


    萧恂照旧三日来请一次安,他心知自己的太子位不稳,故而对唤春百般孝敬示好,每次来显阳殿请安时,都是早早来到,十分恭谨孝顺。


    唤春也是对他柔详慈爱,关怀备至,时常留他与弟弟们玩耍,无大无小,一视同仁。


    二人虽是貌合神离,可外人看来倒也是母慈子孝,十分和谐,左右挑不出这对“母子”的错。


    萧湛见她应对从容,便也安下了心。


    *


    却说梁宣自被养在宫里后,萧湛对他也是十分优待,衣食住行都如同皇子待遇。


    虽然已经得到百般宠待,梁宣却始终小心谨慎,本分规矩。他近来也听到了一些朝堂之事,虽然不懂那些权力的弯弯绕绕,可也隐约听闻是因为自己的缘故,阿娘才没有做成皇后。


    他心里说不出的滋味,阿娘一心想做皇后的,却因抚养了自己与后位失之交臂,他愈发觉得自己是个累赘,拖累了阿娘和弟弟。近来便总想着要离开宫里,出外跟梁二叔同住,不再给母弟添麻烦。


    唤春自是不肯,严令禁止任何人再跟他乱说话。她并不因儿子的到来致使自己无法封后有什么遗憾,反倒因他的到来感到莫大幸福。


    唤春好言哄他道:“我们才是亲母子,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人,阿娘对你才是真心实意,二叔能有阿娘亲近吗?你跟他住做什么?”


    梁宣低头不言,阿娘有了弟弟,还有太子这个养子,她要处理一大家子的事情,再也不是他一个人的阿娘了。在她和他们萧氏一家组成的家庭里,只有他一个外人,格格不入,他还不如回去梁家。


    看着儿子那郁郁不乐的模样,唤春也着实犯了愁。萧恂不是她亲生的,她对他不过是表面客套,只有亲生的孩儿,才值得她的真心实意。


    可桃符还那么小,她要照顾他,难免就会忽视了宣儿,手心手背都是肉,她也很难面面俱到,一时左右为难的。


    萧湛察觉了她的难处,他们既然重组了家庭,这遇到家庭问题,也不该让她一人做愁,他觉得自己也该做些什么,来拉近继父子的关系。


    这一夜,夫妻二人躺在床上说起孩子的事情时,萧湛便对她道:“我觉得宣儿大概就是觉得自己融不到这个家里,所以有些阴郁孤僻,你觉得若让他也改了萧姓,做了我的儿子,会不会好一些?”


    唤春皱了皱眉,世家大族都重视姓氏血脉,不会轻易改姓,可赐皇姓,却是无上恩宠,不在此列。萧湛有这个心自然是好的,可她还是担忧宣儿的态度,恐他难以接受。


    “原本朝臣就对宣儿被养在宫里之事不满了,若再让他改了陛下的姓,恐怕更遭人眼红攻讦,再者宣儿心智早慧,我也得顾虑他的态度。”


    萧湛点点头,觉得是这个道理,搂着她道:“那改日我先探一探他的态度,若不能成,我便不再提此事了。”


    唤春笑了笑,轻轻“嗯”了一声。


    冬月的第一场雪落下时,梁宣便穿上了唤春早就给他做好的红缎袄、小皮帽,在几个宫人的陪同下在院子里玩雪球。


    萧湛过来时,看到这一幕,也顺势从地上捡了一把雪,团成个雪球递给他,“我陪你一起玩儿好不好?”


    梁宣不敢接,看着有些怯生生的,他对皇帝是从来不敢当父亲看待的,仍旧恪守君臣之礼,下拜请安,只称陛下。


    萧湛看着他那落落从容的举止,颇有他母亲的气度,不比那些名门世家子弟差。


    他抱他起身,亲自弯腰给他拍了拍膝盖上的雪,问他道:“这小红袄穿起来十分精神呢,谁给你做的?”


    梁宣回道:“陛下的夫人做的?”


    萧湛听了这称呼,笑他道:“难道她不是你娘吗?”


    梁宣垂了垂眼睛,圆嘟嘟的小脸上,有两条微颤睫毛的落影,“祖母说,宫里规矩大,要先君臣,后母子。”


    萧湛一怔,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只觉得这孩子太懂事、太早慧了,懂事的让人心疼。


    “在私下里自然都是家人之礼相待,没什么君臣。”


    “可陛下就是君父。”


    萧湛看着他那固执的模样,突然问他,“那你愿意改姓萧,给我做儿子吗?”


    梁宣怔了怔,他看着皇帝期待的目光,却默默和他拉开了一些距离,然后在雪地上画了一个圈,把自己围了起来。


    萧湛有些不解,“你这是在做什么?”


    梁宣道:“我想圈个房子,这是梁家的房子。”


    萧湛心中一动,随即恍然大悟,他暗叹了口气,子不嫌家寒,他一心念着梁家,不会给自己做儿子了。遂不再勉强,派人将他送出宫去见梁二叔。


    唤春得知他把儿子送出宫后,便十分不满,语重心长道:“陛下怎么不跟我商量商量,就把宣儿送回梁家了呢?陛下有所不知,我离开梁家时,二叔还对我有所刁难,如今见我出人头地,才又开始善待宣儿,他想着靠巴结我换仕途,根本不是真心对宣儿好。你把宣儿给他送去,他见宣儿对他无用了,指不定怎么苛待他呢。”


    萧湛笑看她着急的样子,却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让她安心道:“若果然如你所言,梁氏只是利用他换前程,那大概要不了多久,他就会主动把儿子给你送来了,耐心等着就是,也好趁此让宣儿看清他二叔的为人,以后就更亲近你这个母亲了。”


    唤春将信将疑的。


    果不其然的,梁宣回家后,梁二叔得知他在宫里的遭遇后,觉得他实在是忒不知好歹了,劈头盖脸地数落着他。


    “陛下愿意认你做儿子,赐你皇姓,那是你的福份,你怎么这么不知好歹,还给拒绝了?真是小孩子不懂事,你跟着我们姓梁有什么好的?是能升官还是有前途?你看看,要不是你娘得宠,我能有今天的身份官位?你赶紧还给我回宫里住着,讨你娘欢心去!”


    他一小孩子不懂这仕途艰难,他一大人还能不懂吗?回到梁家,一辈子都别想出人头地。背靠皇帝,指不定哪天光宗耀祖。


    何况他这才刚去吏部领了官,还没做几天,他还没做够官瘾呢,要是因为他小孩子任性丢了官儿怎么办?叔侄二人灰溜溜回豫章老家,难道是什么有脸的事情吗?他以后还抬得起头做人吗?


    梁二叔苦口婆心道:“你听叔父的话,赶紧回你娘身边,甭管她对你如何,你都接着受着,你现在不懂,以后就知道这好处了。”


    梁宣心里低落落的,阿娘不是他一个人的了,本以为二叔靠得住,没想到二叔也不要他了。


    这世上彻底只有他孤零零一个人了。


    晚间的时候,梁宣便又被梁二叔送回宫了,只说孩子心里还是想他娘的,希望夫人能不计前嫌。


    这完全在萧湛预料之中,唤春便知儿子回去这一遭,一定在梁二叔那里受了委屈,连忙把儿子抱了起来,在他脸上亲了又亲,十分心疼。


    “阿娘说什么?这世上只有阿娘是你最亲的人,这下你信了吧。别人一时对你好,都不过是在你身上有利可图罢了,你不跟着阿娘,他们也不会对你好。”


    梁宣低着眼,默然不言。


    唤春便又抱着他回房休息,吩咐弄珠帮他清洗换衣后,便又给他盖好被子哄着他睡了。


    “宣儿乖乖听话,以后都不许再想着走了啊。”


    梁宣闭眼不言。


    唤春笑了笑,又亲了亲他的额头,给他把灯吹了后,便也回去了寝殿。


    萧湛已经洗净收拾好等着她了,唤春自去清洗后,便也爬上了床,萧湛顺势搂过她的软腰便要求欢。


    唤春却躲开了他的唇,帝王家就是讲究多子多福,故而从来不会避孕什么,她也不是不愿意生,只是目前还是想先处理好眼前孩子们的问题。


    “我现在有两个小孩子要照顾,还要跟太子勾心斗角,实在没有精力再多养一个孩子了。”


    萧湛单手支头看着她,另一只手掌抚上了她的小腹,生产至今已有三个月了,她身体恢复的还不错,已经看不出什么痕迹了。


    “这才刚生完不久,应该也不会那么快再怀上,我小心些,不弄进去就是了。”萧湛哄着她从了自己,拉着她的手摸索着,“他很想你了。”


    唤春红了脸,轻拍了一下他的嘴,“没正经,千万都留在外边,别落进去了。”


    “放心吧。”萧湛兴致昂扬地解开了她的小衣,亲上亲下,卖力耕耘一番后,二人才交颈睡去。


    *


    一夜春宵后,萧湛便也精神抖擞,翌日一早,便离开了显阳殿,回太极殿理事。


    才刚坐下不久,便有一个小黄门急匆匆来报。


    “陛下,出事了。”


    萧湛从容合上奏折,看着他那着急忙慌的模样,蹙眉道:“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急成这样?”


    小黄门面色凝重道:“丹阳尹遣人来传信儿,说早上有一女子当众在县衙擂鼓告官,自称是惠帝与杨皇后之女,洛阳沦陷后,被人掳走变卖为奴,受尽虐待。得知陛下称帝,重振晋祚后,千辛万苦脱逃,辗转来到江左,求陛下做主。”


    萧湛眼神陡然一变。


    第72章 轻重缓急原来他还是想留在母亲身边的……


    那女子自称萧含清,年十六,洛阳城破后,皇族纷纷逃难,她在逃难的路上与宗室失散,被变卖为奴,听闻新帝登基后,历经千辛万苦才抵达金陵,求面见皇帝主持公道。


    萧湛听完奏报后,面上没有分毫波澜,他与惠帝是兄弟辈,惠帝的女儿,那就是他的便宜侄女儿。


    洛阳沦陷已有数年,这“公主”被变卖了这么久,都没想过出来找人做主,如今他才刚刚称帝,她就急不可耐地出现了,难保不让人怀疑其居心。


    萧湛没给她这个面见自己的机会,吩咐直接将人带去廷尉审问,验明身份。


    得亏了她是个公主,要敢是个皇子渡江来了,恐怕连审问的机会都不会给他,直接就以假冒的名义拖出去斩了。


    这边吩咐完之后,便又传召了几位大臣过来商议此事。


    ……


    却说显阳殿这边,唤春一早起来后,便先去偏殿看了看梁宣,他还没醒,小小一团缩在床上。


    梁宣晚上做了一夜噩梦,梦见他追在阿娘船后不停叫她,阿娘都没有回头看他一眼。梦见他被二叔撵了出来,孤零零一个人走在大街上,所有人都背对着他,把他抛弃了。


    天旋地转,一片昏暗。


    “宣儿,宣儿。”


    梁宣听见有人在叫他,想睁开眼看看,眼皮子却沉的怎么都睁不动,只是下意识喊了一声,“阿娘……”


    唤春一怔,把他接过来这么久,他还在第一次开口喊自己娘。她心中一时激动,忍不住把他抱在了怀里,却突然发现孩子身上烫的有些不对劲儿。她把额头抵在他的额头贴了贴,发现那里烫的惊人,才意识到他发热了,连忙让人去传太医。


    梁宣身上冷一阵热一阵,脑袋晕晕乎乎的,他约莫着自己大概是病了。


    等太医来的这段时间,唤春把他抱在怀里,不停用冷帕给他擦着额头、耳后散热,“宣儿忍一忍,太医很快就来了,吃了药就不难受了,”


    梁宣脸颊通红通红的,也不知是心里难受还是身上难受,他抓着她的衣襟,迷迷糊糊又语无伦次地说着:“阿娘,我听话,你别不要我。”


    唤春眼上一热,紧紧抱着他,亲着他的小脸颊道:“宣儿不怕,阿娘不会再丢下你了,阿娘在这儿呢。”


    太医很快就来了,看了看说是风寒内郁,估计是这两天下雪冻着了,先吃付药散散热,时刻注意着体温,别让孩子反复热起来。


    唤春点点头,彩月便跟着太医去熬药了。


    弄珠拿着冷帕,道:“小皇子那边醒了,在哭闹呢,夫人先去看看小皇子吧,我来照顾郎君。”这孩子是她和唤春一起拉扯大的,有个头疼脑热的也都是她帮忙看护,她知道怎么照顾。


    唤春摇摇头,她心里虽掂记小儿子,可事情也有轻重缓急,宣儿这病,大约就是昨日受了委屈惹得,他现在正是病的难受,自己抛下他去看小儿子,只怕会让他更难受。


    这生了病,最重要的就是要留着一口心气,病人自己要有信心,要想让病好,他才能好的快。前夫后期病情迅速恶化,就是因为泄了这口气,不想再连累她了,自己都没了求生的意志,那病自然就再也好不了了。


    她好怕,也怕宣儿像前夫一样觉得自己是她的累赘,怕拖累了她,就再不肯好了。


    唤春眼泪吧嗒吧嗒掉着,她紧紧抱着儿子,哽咽道:“宣儿,你一定要好起来,你的父亲都离开我了,我不能再没有你,只要你好起来,阿娘做什么都愿意。”


    梁宣勉强睁开眼睛看了看她,眼神空洞黯淡。


    他看到母亲在哭,因为他的病倒,母亲又想起了他早逝的父亲,她还没有完全忘记他的父亲。她虽然又嫁了人,但是也没有忘记父亲的好,她还是爱他们的,母亲因为还爱着父亲,所以才会希望他好起来。


    他说的是要回梁家,可那个家里倒处都是白眼嘲笑他的声音,其实也没那么好。


    母亲虽然跟别人重组了家庭,有了新的孩子,可她到底还是真心实意爱自己的,只要能从她身上分得一点点儿的爱,就足够他在她身边安稳的呆上很久了。


    他突然觉得,他生这场病可能是自愿的,这样母亲就会关心他、照顾他,他也有了理由不再离开,可以一直留在母亲身边了。原来,他还是想留在母亲身边的。


    彩月端着药进来,唤春接过药,自己先尝了尝,试了试不烫后,才喂到儿子嘴边。


    “宣儿,吃药了。”


    梁宣因为烧的缺水,嘴唇苍白干燥,一张嘴嘴唇就干裂的疼。


    唤春放下勺子,又让人换了热帕子帮他擦着嘴,待那唇上微微润泽了,才又继续喂着他药,折腾了好一阵,才把这一小碗药给喂完了。


    药汤里有安神药,喝了药没多久,梁宣便又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唤春抱儿子的手臂已经麻了,她都浑然不觉,依旧不知疲倦地抱着他哄睡。


    响云也已经闻声过来了,看着愁眉不展的姐姐道:“阿姐先把宣儿放床上吧,这样一直抱着他也睡不安稳。”


    唤春想也是这个道理,摸了摸被窝已经凉了,便抱着儿子起身,让人先把被窝给熏热了,再把他给放回去。


    等把梁宣安置好之后,响云说这边她来照顾着,让姐姐先去休息一会儿。


    唤春才抽出时间去清洗换衣,然后才去看了一眼小儿子,见他已在乳母的安哄下睡着了,便也安下了心,没在小儿咋这边多做停留,就又去看了梁宣。


    众人忙活折腾了一天,梁宣这热算是稳住了。


    直到晚间时,萧湛前朝谈完事儿,才听说梁宣病倒的消息,连忙过来看了看。


    他看着唤春坐在床头,愁眉憔悴的模样,手掌按在她的肩膀安慰道:“别担心,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唤春吸了吸鼻子,擦了擦眼角的残泪,轻轻“嗯”了一声,“陛下累了一天了,我先服侍陛下休息。”


    萧湛摇摇头,按在她欲起身的动作,“你才是累了一天了,去休息会儿,这里我来看着。”


    唤春执意不肯离去,只到一旁的榻上歪了一会儿,萧湛拿来毯子帮她盖上,手指抚了抚她红润的眼梢,她才刚躺下,就好似已经睡着了,果然是累坏了。


    她很少哭,面对自己的时候一贯是笑脸相迎。先前想起前夫的时候,她在自己面前掉过一回泪,他把宣儿给她接来时,她也哭了一回。


    这个看似坚韧顽强的女子,只有想起家人,才会卸下坚强的外壳,露出自己最脆弱柔软的一面。


    萧湛蓦地冒出一个念头,将来某一日,她会不会也因为在乎自己而哭呢?


    他不知道,默默帮她擦了擦眼角的残泪。


    ……


    翌日天蒙蒙亮时,梁宣的热终于退下了,众人便都暂时放下了心。


    这时,便有内监急急来报,说昨日的审讯已经有结果了,那女子的回答全对上了。


    公主养在深宫之中,外人不见其面,不知其容,凭她空口白牙说自己是公主,那便是了吗?她若真是杨皇后嫡出公主,自然对弘农杨氏一族如数家珍,对洛阳宫廷了解极深。人被押送廷尉后,廷尉卿便直接请了中书侍郎杨琛来询问杨皇后家事,经过连夜查问,皆验对无误。


    萧湛得知结果,眉峰紧了一紧。


    唤春见他神色不对,察觉似乎有事,便主动问了问内监是什么事?听完内监的汇报后也是心头一震。


    洛阳覆灭时,后妃公主都被胡人掳走,被胡人赏赐了将士,怎么还会有公主逃脱渡江?


    萧湛让内监退下后,沉声对她道:“我也觉得事有蹊跷,便下放到了廷尉审讯,昨日也和大臣们商议了此事,如今新朝初建,需要稳定天下人心,若真是个公主,将其供养起来后,还能树立新朝善待中朝宗室遗孤的好名声,自然是好。可若是个假的,也不知受何人指使?”


    唤春若有所思道:“可如今她的口供全对上了,如果是假的,那指使她的人,必然对杨氏,对皇室的情况极度了解。就算是真的,也难保不是被北方胡人策反后派来的奸细。”


    萧湛点点头,“我正是有此担忧,今日还要继续跟百官商议如何安置她。”


    唤春便催促他先以国事为重,让他先过去处理朝政,这边她自己照顾就行,萧湛便先行离去了。


    刚巧这一日也是萧恂来显阳殿请安的日子,萧湛前脚刚走,他后脚便来了。


    请安后,听说梁宣病了,萧恂也来慰问关怀了一番。


    唤春替儿子致着谢,“太子有心了,宣儿已经好多了,等他好利索了,我定让他亲自到东宫跟殿下致谢。”


    萧恂颔首道:“弟弟生病,做兄弟的关心是应该的,母亲也要注意保养自己的身体,别太操劳了。”


    唤春点点头,二人又客气关心几句后,便让他先回去,别让这边的病气渡给他了。


    萧恂遂恭谨告退,从显阳殿出来时,刚巧见到响云领着宫人端药过来。她穿着一件水绿色大袖襦衣,缃黄色十八破裙,比去年刚来东府时出落的更出挑明艳了。她今年及笄,已经是个成人的大姑娘了。


    萧恂望着她走来,对她作揖,“二姨。”


    响云扫了他一眼,便冷下了脸,避开视线不看他。自那日荡秋千时被丹阳郡主羞辱后,她就再不肯理他了,如今她已是有夫家的人了,也该更加避嫌。


    何况,他还夺走了本该属于她外甥的太子位,她对他也就更加没有好感了。


    彩月见她不应,忙帮她开脱道:“太子殿下来跟夫人请安吗?真是不巧,小郎君发了些热,昨夜里众人忙活了一宿,小娘子也是一夜没合眼,有些累着了才不爱说话。”


    说完后,还拉了拉响云衣袖,暗示她不要太下萧恂的面子了,那毕竟是太子。


    萧恂不以为意,只点点头道:“我刚去看过梁家弟弟了,他已经醒了,看起来好了很多,有母亲和二姨照顾,想来马上就能痊愈了。”


    响云嘴角动了动,勉强回了一句,“多谢太子殿下关心了。”便要越过他进去看梁宣。


    就在这时,萧恂却往她跟前追了一步,突然问道:“听说二姨跟荀氏郎君定亲了?”


    第73章 挑拨离间有皇帝给阿娘做主,他可以跟……


    他个子很高,往道上一挡,她便无路可走了。


    响云只好停下脚步,随便敷衍道:“定下有些时日了。”


    萧恂微微笑了笑,道:“先头我还见过这位荀郎,年轻有才,根基富贵,果然是位才貌仙郎,二姨对他还满意吗?”


    响云一时摸不着头脑,有些疑惑他为什么要问自己这些,这又不关他的事,“陛下选的亲事,我自然是满意的。”


    萧恂点点头,“荀氏颍川旧姓,素来自视甚高,二姨虽也是名门出身,可家中终究无男依靠,婚后若是有了委屈,尽可说与我,我为二姨做主。”


    响云蹙了蹙眉,莫名一阵不自在,勉强道:“荀氏虽门贵,可荀郎是宽雅温善之人,待人一向客气有礼,想来也不会闹出龃龉。”


    萧恂摇了摇头,“男人没成婚的时候是这样,成了婚指不定会怎样呢。二姨生的貌美,就更该擦亮眼睛选男人。”


    他这话说的暧昧不明,也不知是真好心提醒她呢,还是存心挑拨离间。不过响云不在乎,她就是想嫁个高门,不失旧时身份,既然得了这高门,那是凭美色还是凭才德便都不重要了。


    “那太子殿下的意思是,他对我是见色起意了?”响云眉梢扬了一下。


    萧恂不置可否,“其实男人都一样虚伪,嘴上是好德而不好色,但真正能做到克己复礼的,却是凤毛麟角。因为难做到,所以真君子才尤为可贵。”


    响云冷冷打断了他,“我相信荀郎是一位真君子。”斩钉截铁,铿锵有力。


    萧恂被她那态度刺了一下,没想到她还挺维护她那未婚夫。他敷衍地点了点头,不再多言,退开一步,让她过去。


    “那就好。”


    响云心里乱糟糟的,胡乱福了个身,与他擦肩而过。


    萧恂看着她的背影,眼底沉了沉。


    ……


    偏殿内,唤春正搂着梁宣,喂他喝些薯蓣粳米粥,小孩子发热时不宜多食,免得积食更不利于痊愈。喝些清爽的粥,滋阴养脾,又能补充精气恢复快。


    响云端着药过来,“宣儿好些了吗?”


    “刚吃了些粥,就等药呢。”唤春摸了摸药碗,疑惑道:“怎么凉了?”


    响云道:“刚在外边遇到太子,跟他说了几句话,这才耽搁了。”


    唤春眉尖一蹙,面色沉下几分,让弄珠去隔水温一温药,又正色提醒她道:“先头我还跟陛下说,你越来越大了,在宫里一直寄住不是法子,你若是跟荀郎处的差不多了,就早日把婚事办了,也就都安下心了。你和太子终究没有血缘,又年纪相若,男女有别的,往后还是注意些好。”


    响云如今自然知道利害,一贯是以礼自防,可也架不住什么时候偶遇了太子,也总不能不理他。


    “阿姐说的道理我自然明白,总归快些办了我和荀郎的婚事,也就不担心这些了。”


    唤春点了点头。


    弄珠把温好的药端过来,梁宣很乖巧,没有再劳烦母亲喂,自己端着药碗一口一口喝完了。


    响云捏了捏他的脸,笑道:“宣儿真乖,要快些好起来,等你好了,小姨就又能带你一起玩儿了。”


    唤春看着儿子红红的小脸,又在他脸上亲了亲,赞叹道:“宣儿真厉害,都能自己吃药了,我们已经是个了不起的男子汉了。”


    梁宣静静垂着眼,没有吱声。


    唤春含笑搂着他,宣儿今日清醒些后,就又变得沉默寡言,不爱叫人了。不过她不在乎,只要她继续关爱他呵护他,宣儿早晚会放下心结的。


    *


    于此同时的太极殿,百官对于公主之事也是争议不休。


    这公主逃难而来,在官衙前击鼓告状,把事情闹的金陵城人尽皆知,无论真假都是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的。


    廷尉询问了她宫中旧事与杨氏家事,她都能圆满回答。唯一可疑的是她的一双手,粗糙坚硬,不似养尊处优的公主。却也被她解释为被变卖为奴后,做尽粗活,一双手岂能如旧时一般娇嫩?百官也都觉得有道理。


    王公便觉得,如今朝廷正值风雨飘摇,内忧外患不绝,一个柔弱的皇室公主,都能不惧险阻,从凶残的胡人手中脱逃,最终重返宗室,是一段何等振奋人心的传奇经历,足以鼓舞江左士气。


    这公主无论真假,终究是用来稳定人心的,何况一个公主,也有没有资格干预朝政,无非就是好吃好喝的供养起来,何不若认下她的身份?


    萧湛觉得也有几分道理,料她一个女子也翻不起什么风浪,百官商讨之后,便决定封其为永嘉公主。


    这边议定后,永嘉公主萧含清便被带进了正殿,面见皇帝。


    少女衣衫落魄,体格瘦弱,虽是狼狈潦倒之态,亦不减端庄尊贵之态。她对着皇帝从容下拜,一举一动,都合乎皇家风范。


    百官看着她那气度,心中疑惑也都去了大半,平民人家是养不出这般气度的女儿的,士族之家的女儿,也没必要假冒公主。


    萧湛心中存疑,依然是一副很官方的态度,淡淡对她道:“洛阳宗庙倾覆,实在让人哀不自胜,不想如今还能得见骨肉至亲,公主一路受苦了。”


    萧含清也硬挤出两滴泪,泣道:“家国丧败,以致沦落如此,幸而陛下英明,还妾此身清明。”


    萧湛点点头,又与她客气几句后,便让内监送她去嘉福殿安置,再去显阳殿拜见唤春。


    萧含清来到嘉福殿,在宫人的侍候下梳洗更衣。


    也有宫人微微疑惑,公主的手虽也粗糙,可与她们常年干粗活的手还是有所不同,也不知到底怎么搞的。可朝廷既然已经认下了公主,她们也不好再质疑。


    这边收拾妥当后,萧含清便被引来显阳殿见过唤春。


    唤春也早听说了消息,她是皇帝唯一的夫人,辈分上也是她的婶婶,虽说年纪差的不多,可在人前,还是要拿出长辈慈爱的模样。


    萧含清对她福身行礼,通身的气派竟真如一位皇室公主,若真是个假的,那应该是早有预谋,精心培养的。


    唤春若有所思地观察着她,请她落座,客气笑道:“听闻公主归来,不胜欢喜,公主遭逢不幸,令人生憾,幸而如今云开雾散,早生喜乐。”


    萧含清颔首道:“承夫人善言,以后在这宫里,还要请夫人多多照顾。”


    唤春点头笑道:“如今宗室人丁凋零,好不容易得见公主归来,一家子骨肉,本就该互相扶持。”


    二人亲亲热热地说着话,好似真是久别重逢的一家人。


    这时,弄珠愁眉苦脸来报,说小郎君刚刚又有些不舒服,把喝的粥全都吐了。


    唤春心下担忧儿子,有些歉疚道:“我这边有些急事,恐不能多作陪了,公主一路颠沛流离辛苦,让宫人先送公主回去休息吧。”


    萧含清倒也不急,从容笑道:“昔年在洛阳宫时,我便对医术颇有兴趣,闲暇时粗学过一些,夫人若信得过我的话,我可以去帮夫人看看。”


    唤春心里一咯噔,将信将疑的,勉强笑道:“公主肯施以援手,那自然是好的。”


    二人一道进了内室,梁宣刚刚吐过,脸色有些苍白,看起来有些憔悴,不过吐过之后,他的脑袋倒是没那么晕了,清醒了几分。


    唤春却当他是病的又严重了,心疼的直掉眼泪,把他抱在怀里不停问长问短问哪儿不舒服?


    萧含清看着这母子和谐的一幕,笑了笑道:“夫人容我帮弟弟看看吧。”


    唤春便止了哭,请她上前。


    梁宣缩在唤春怀里,有些疑惑地看着这个面生的少女,下意识的不安。


    萧含清拉起他一只手腕,按上他的脉搏,和他四目相对时,梁宣脸上并无异样,他们虽然数独交锋,但她每次出现都有蒙面易容,他不曾见过她的真面目,一个五岁的娃娃,想来也认不出她。


    片刻后,她放下他的手腕,意味深长地笑道:“这一吐倒是把热毒消了大半,弟弟大约是快好了,弟弟是不是也觉得身上舒服多了?”


    梁宣眸色沉沉,静静看着她,没有回应。


    唤春松了口气,笑道:“这孩子生的腼腆,不爱说话,让公主见笑了。”


    “我倒觉得弟弟很是可爱。”萧含清凑近他几分,摸了摸他的头道:“弟弟以后也要跟姐姐和睦相处。”


    梁宣躲开她的手,把头埋在了母亲怀抱,闭上了眼。


    唤春拍拍他的背,对公主道:“宣儿想来是累了,先让他休息吧。”


    萧含清点点头,也未在此多做停留,便先告退了。


    ……


    晚间时,萧湛又过来看了看梁宣,孩子已经睡着了,他摸摸他的额头,见不烫了,才放下些心。


    他在这边看着梁宣,唤春便又去看了看小儿子,这两天都没好好关心桃符了,再不理理他,他就该闹了。


    梁宣睡的其实不是很熟,他知道母亲走了,皇帝就在他身边坐着,他身上的气息很踏实沉稳,让人觉得很安心又畏惧。


    他睁开了眼,屋里光线不是很亮,皇帝坐在床边看书,看的是他在读的《论语》,如此浅显的书,他还是看的十分认真。


    梁宣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有些犹疑胆怯的样子。


    萧湛察觉袖子动了一下,移开书,看到床上的小人儿正睁着黑溜溜的眼睛看着自己,莞尔笑道:“宣儿醒了,好些了吗?”


    梁宣不吱声,有些话他不知道怎么跟阿娘说,可又怕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伤害了阿娘。现在有皇帝给阿娘做主,他可以跟皇帝说的。


    他见屋里四下无人,才有些犹豫地低声对他道:“陛下,那个公主,我好像见过她。”


    萧湛眉梢一动,立刻放下书,俯在他的身边,仔细问道:“你如何见过她?”


    “我没见过她的模样,可我见过她的手。”梁宣摇摇头,伸出自己的小手掌,在右手的虎口处比划着。


    “我来金陵的路上,在船上被人绑架,那人用手捂住我的嘴,昏迷前我看到她这里有一个月牙形的胎记,那公主有个一模一样的。”


    萧湛眼神一动。


    第74章 将计就计这就算欺负了?


    梁宣小手抓着自己的手腕,皱眉道:“她的手很硬很粗糙,捏的我很不舒服,也不知道怎么成了公主。”


    萧湛心下一沉,恍然意识到萧含清那让人起疑的粗糙双手,不是被变卖为奴干粗活造成的,而是常年练武的痕迹。


    她曾去抓过宣儿,若让这她得知宣儿已经认出她了,恐怕为了隐瞒身份还要暗害宣儿灭口。可如今也没有更多证据能证明她是假的,她知道那么多宫廷秘辛,士族往事,背后必然有人主使,若在此时揭穿她的身份,就无法找出背后主谋了。


    萧湛思索一番后,俯身摸着他的小脸蛋哄道:“宣儿乖,你就只当从来不认得她,把这事儿就当作是我们两个的小秘密,不要再跟任何人说起,知道了吗?”


    梁宣乖巧点了点头。


    唤春回来时,就看见皇帝俯身在儿子床头说着什么,二人说着悄悄话模样,倒像一对真父子似的,她的心头不由一暖。


    “宣儿在跟陛下说什么呢?”她笑着走向二人。


    梁宣闻声,看到刚刚回来的母亲,不由微微红了脸,扭怩不安起来,他连忙垂眸噤声,又恢复了平日里沉默寡言的模样。


    唤春走到他跟前,捏了捏他的脸,笑他道:“宣儿明明有话说,怎么见了阿娘就又不说了呢?”


    梁宣始终沉默不言。


    唤春苦笑了一下,明明他们才是最亲近的人,他病中时,明明也在渴望母亲的爱,可清醒的时候,却又不敢碰触母亲了,总是小心翼翼的,担心会给她添麻烦,惹她厌烦,再被她抛弃。


    唤春心里不由一阵泛酸。


    萧湛起身搂着她的肩笑道:“让宣儿先睡吧,我们也回去休息了。”


    唤春点点头,又抵了抵儿子的额头。


    梁宣垂下了眼,母亲的气息近在咫尺,让他感觉很安心,很温暖。可越是在乎,越是怕失去,越是不敢亲近。因为害怕再失去,索性逃避她的爱。


    唤春也不知道他那小脑瓜里都在胡思乱想什么,只确认他没有再发热后,便安下了心,又亲了亲儿子的额头,给他掖了掖被子后,才和萧湛回了寝殿。


    梁宣又睁开了眼睛,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在床上翻了个身。


    在梁家虽然都是与他同姓同血缘的人,可没有人真的关心他在乎他。这里的环境虽然陌生,可有他的母亲,他的弟弟,他们血脉相连,是真正的一家人。


    他现在弱小,可总有一天他会长大的,母亲以后也会需要他的。


    他可以慢慢适应这里,便有些不想走了。


    ……


    回来寝殿后,二人便也早早上榻安置了,红鸾帐内,两人相对而卧。


    “宣儿刚刚跟你说什么了,你们背着我说悄悄话,不让我知道,我可是会生气的。”


    唤春说完后,还故意赌气般转过身子不理他。


    萧湛嘴角噙着笑,从她背上贴过去,捏了捏她气鼓鼓的小脸,笑她道:“你这是嫉妒宣儿跟我说的话更多吗?多大人了,还耍这小脾气。”


    唤春转头看着他,不满道:“明明我才是他亲娘,可他心里有事,都不愿意跟我说。”


    萧湛坐起身,把她抱到腿上,亲了亲她微红的眼梢,安抚道:“他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关心你的,不然就不会跟我说这些话了。”


    “那他到底跟你说了什么?”唤春双手抵在他胸口。


    萧湛眼珠子一转,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神神秘秘道:“不能告诉你,这是我们两个男子汉之间的小秘密。”


    唤春懵了一下,然后小拳头就直往他胸口砸,“还男子汉的小秘密,你可真行,还敢背着我跟宣儿藏秘密,你说不说,说不说?”


    萧湛憋着笑就不说,握住她的手道:“你还跟我吃儿子的醋?那你天天只哄儿子不哄我,就不怕我吃错吗?”


    唤春扑哧一笑,然后就把人给按倒在了床上,“好好好,那我也来哄哄你。”


    萧湛猝不及防地躺平,还未回神,女子的手臂按在他的肩膀,娇软的身子已经贴在了他的胸口。


    她先是亲了亲他的额头,然后又亲了亲他的脸颊,像对待一个婴儿一样,用自己的柔爱把他包裹,软软的唇,甜甜糊糊的,笑道:“我每日都是这样哄儿子的,你喜欢这样吗?要不要我把你再抱到怀里哄哄睡?”


    萧湛笑了起来,搂住她的腰,把人拎到怀里,“这样哄小男子汉是够了,可哄我这大男子汉是不够的。”说着,手便探入了她的寝衣里,又要去吻她的唇。


    唤春避开脸,又隔着衣服握住了他的手,不让他再往下摸,笑他道:“你们是男子汉,你们一条心,日后桃符大了,你们三个男子汉一条心,什么都不跟我说,什么都瞒着我,反正就合伙欺负我一个弱女子呗。”


    “这就算欺负了?”萧湛那掌心丰满处,像鸟喙一样啄了一下他的指尖,“那我要正经欺负起来你,你还不得委屈哭了?”


    唤春脸上一红,身子扭了一下,从他怀里滚出来,滚到了床里侧,“你再这样欺负我,我就真跟你恼了。”


    萧湛反倒来兴趣了,把她拉了过来,捏着她的小脸,逗她道:“来,恼一个我看看,让我看看你恼人的模样。”


    唤春闹了个红脸,紧抿着唇不言,他还不依不饶的戏弄她,非要看看她露出獠牙利爪的样子。把她惹急了后,那小利爪就猝不及防往下捏了他一把,得意道:“这下知道厉害了没?”


    萧湛脑中一空,如遭电击般僵住,一时竟是说不出话了。


    唤春看他呆住了,也觉得自己闹的有些过了,面上便也红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松了手,正要收回去的时候,却被他给按住了。


    “别动了。”他嗓音低沉。


    唤春羞赧地别过头不看他,脸上红扑扑的。


    屋里的烛火微弱的光芒朦朦胧胧,把她脸上那团红照的很清楚,萧湛对着那抹迷人的红晕,看的出了神,然后凑过来,亲了亲那抹红,慢慢的,移到她的唇上。


    “宣儿跟我说,那公主大约真是个假冒的。”他低低在她唇边诉说着。


    唤春抿唇一笑,得到自己想知道的秘密后,也不跟他闹了,偏了下头,便将嘴唇递给他含住。


    她的脸很红,他的脸好像也跟发热了一样,两个人都好似一团火,热热乎乎,滚滚烫烫的。


    帐子摇曳起来,唤春恍然想起,显阳殿外的廊子处,有几枝红梅悄悄绽放了……


    *


    翌日一早,天还未亮透时,萧湛便醒了,他掀开被子,蹑手蹑脚的下床,唯恐惊醒了她。


    这时,一截玉藕般的手臂从被窝里伸出来,揽住了他的腰。


    萧湛动作一滞,回头看着榻上酣睡的美人儿,半截光洁的膀子露在外边,春色撩人,他拉着她的手臂,轻轻塞回被窝,又给她拉了拉被子道:“又把你吵醒了?”


    唤春半梦半醒地对他道:“等等,你先别急着走,昨晚上的事儿,还没跟我说完呢。”


    她都趁了他的意了,他还能把话藏一半儿?


    萧湛笑了笑,低头吻了吻她的脸颊,“宣儿说他来金陵的路上,掳走他的那个女刺客,右手虎口处有个月牙形的胎记,那公主也有一个,此事还要托你留意确认。”


    唤春心中一动,人也醒了几分,拥着被子坐起身子,问他,“那陛下是什么打算?就算确认了她是个假的又如何?她现在的身份已经昭告天下了。”


    萧湛坐在床边,拥着她的肩头,道:“确认了身份,你我好有个提防。她既然奉命抓过宣儿,如今又被安插进宫里,背后指使她的是何人,其实也不难猜了,与其拆穿她奸细的身份,倒不如将计就计,时不时给她露个风,让她给她的背后主使递消息去。”


    唤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好奇道:“陛下接下来想如何?”


    萧湛眼底藏笑,戏谑道:“那当然是好好厚待这位‘公主’了,她也不小了,该嫁人了吧?不如给她指桩婚事如何?”


    唤春推了他一把,笑道:“世家又不傻,纵是陛下认了她的身份,可谁愿意娶一个来历不明的公主?”


    “满朝文武都承认的公主,他们会自己打自己的脸吗?”萧湛眉梢一扬,“还把人还给琅琊王氏如何?”


    唤春笑了起来,摇摇头道:“大将军绝对不会同意让自家子弟尚公主的。”


    尚公主是皇恩浩荡,可尚一个自家奴婢假扮的公主,那叫耻辱。


    “说笑呢,再还给王氏,我们还怎么利用她?”萧湛笑了笑,突然话锋一转,问她道:“那你觉得让彦之尚公主如何?”


    他说这话时,仿若十分不经意的模样,只是随口一提。


    唤春笑意一滞,何彦之?他未娶亲,身份也配得上,可是他为什么突然想起何彦之了?


    她低下眼,勉强道:“何郎好人物,陛下明知公主是假的,还要指给他,这不是害了何郎吗?”


    萧湛摇了摇头,“他会懂我的意思,这假公主长期留在宫里终究是隐患,嫁给别人我又不放心,只有让彦之监视着,我才能安心。”


    “还是跟何郎商议商议吧。”唤春勉强笑了笑,若无其事的模样。


    萧湛点了点头,意味深长道:“我会跟他商量的。”便起身离了显阳殿。


    此时,天也快亮了,唤春看着他的背影,攥了攥被子,心里乱糟糟的。


    第75章 情理之中(修)你说他是不是已经有意……


    今日是个大晴天,碧空如洗,暖阳和煦。


    唤春记着萧湛的嘱咐,一大早的时候,便带着孩子们一起到华林园散散心。


    梁宣今日好的多了,总憋在屋子里也不利于恢复,她便带他来到华林园透透气,顺便也请了萧含清同行。


    萧含清入宫后,和宫中上下的关系都处的不错,和太子的姐弟关系也甚是和睦,一时阖宫上下无不称赞,她在宫里也是如鱼得水,好不自在。


    众人在园子里稍逛了逛后,便来到了端阳殿休憩,殿内四面通透,阳光可以从窗格透入,熏得屋子里暖烘烘的。


    乳母和彩月一起在窗边的太阳下逗小皇子玩儿,唤春则拥着梁宣,和萧含清一起坐在火炉边,煮茶烤橘子。


    唤春从容剥着橘子,对萧含清道:“公主今年是十六了吧?”


    萧含清点了点头,“对,十六了。”


    唤春将剥好的橘子分作两半,递给她一半,笑道:“在洛阳时,杨皇后可曾为公主定下亲事吗?”


    萧含清接过橘子,一时颇不自在,勉强回道:“洛阳城破时,我年岁尚未及笄,加之局势动荡,故而一直不曾定下婚事。”


    唤春趁她接橘子时,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的手,确定真的有那胎记后,心中便有了谱。


    她点了点头,继续跟她周旋着,“如今北方沦陷,公主好不容易南渡,脱离苦海,如今也就陛下这个叔父可以仰仗了,以后公主就把我们当做至亲,终身大事,也有陛下给公主做主。”


    萧含清心里一咯噔,连忙推辞道:“如今母后被逆胡所掳,生死不明,我亦无心婚嫁之事了。”


    洛阳城破时,杨皇后被胡人贼首所掳。听闻在逆胡僭位称帝后,又做了胡人的皇后,一时天下唏嘘,江左已经不认可杨皇后的身份了。


    唤春掰下一块橘子,喂到儿子嘴里,从容道:“倒也是这个道理,家国丧败至此,实不忍谈论婚嫁喜事。只是见公主孤苦影单,实在心有不忍,无非想让公主往后余生有所托付,我们做长辈的便能安心了。”


    萧含清心烦意乱的,胡乱敷衍道:“我此时实在无心婚嫁,多谢夫人美意了。”


    唤春暗中打量着她的神色,笑了笑,将话题又引向了别处,没有再多提此事。


    萧含清这才松了口气。


    ……


    与此同时的太极殿。


    鎏金兽首香炉中香雾袅袅,醇厚清甜的沉香木味弥漫在殿中。


    萧湛没有直接提让他尚公主的事儿,而是从容道:“先前梁宣进京路上,曾被一个女刺客捉去,现如今那女刺客,似乎是又混进宫里了。”


    何彦之眼神一动,“陛下已经有线索了吗?”


    萧湛点点头,“薛夫人已经去确认了,如果没有意外,大概率就是那位刚刚回宫的公主了。”


    何彦之神色沉了下来,刺客抓捕梁宣之用意十分明显,是欲以梁宣要挟唤春,如今刺客有本事瞒天过海混入宫廷,让朝廷承认她公主的身份,这不是一人之力可以完成的,背后定有高人指使。


    “其实结合种种线索,若确定公主是个假的,其幕后主使是何人也不难猜了。”


    萧湛点点头道:“他想在我身边安插奸细监视我,我们刚好可以将计就计,利用这奸细给她背后的主使传消息。”


    何彦之若有所思,眼珠子一转道:“既是要使反间计,我们何不若给足她公主的尊荣,给她安排一出好亲事。我看王抚军的儿子就不错,年纪相当,家世匹配,若能将他们凑成一对,一来可以把她从陛下身边支开,二来更显对她的亲近重视,三来可以让她跟她的主使的传递更多情报。”


    他口若悬河的说着,萧湛认真听着,见他跟自己想到一块儿了,不由眼睛一亮,笑着摇了摇头道:“指婚可以,但是静深不行,大将军恐怕宁愿牺牲这个奸细,也不会让她嫁给静深,辱了自家门楣。”


    何彦之咧嘴一笑,“这也在情理之中。”


    萧湛默了默,迟疑一下后,方试探着问他,“彦之,若让你尚公主的话,你觉得如何?”


    香炉中的烟好像滞了一下,空气也凝滞了。


    何彦之一时猝不及防,下意识拒绝了婚事,“不行,我不能娶。”


    萧湛眉头轻皱,不理解他的反应,“你也觉得安排公主嫁人来离间是个好主意,也知道这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不过是让你先娶回去做场戏,并非让你一辈子对她负责。日后将她背后的势力一网打尽后,自然也不会留她,你尽可还娶自己喜欢的。”


    何彦之抗拒的态度依旧很强烈,“我是谋士,负责出主意,但不代表我要自己以身入局。”


    “可我只信得过你。”萧湛摇摇头,“你是我的心腹,把她嫁给谁,都没有嫁给你放心。”


    何彦之心乱如麻,作为臣子,皇帝让他做什么,他都应该在所不惜。可婚姻大事岂能儿戏?纵是日后揭穿了假公主的身份,解除了这婚事,他心里还是有个疙瘩。


    “其他的我都能答应陛下,可这件事我做不到,我演不了这场戏。”


    萧湛愈发觉得奇怪,他的反应太激烈了,与他一贯悠游从容的风格大相径庭,试探道:“你明知这婚事不过是我们计谋中的一环,却不肯配合,莫不是已心有所属吗?”


    何彦之脸色一变,心中不由微微发乱,唯恐被他看出什么端倪,突然背过身去,矢口否认道:“没有。”


    萧湛目不转睛看着他的背影,世家子弟大多十七八岁便成了婚,像何彦之这般眼光高,不将就,拖到二十四岁还未成婚的,几近绝迹。


    正是因为他对感情认真,才让他相信他可以绝对监视萧含清,而不会对她产生任何感情。


    “既然没有,那就将此事当做我派给你的一个任务,把它完成了。”


    何彦之始终不肯点头,抵触的情绪强烈,“其他的我都可以答应陛下,唯独此事不行。”


    萧湛脸色沉了下来。


    ……


    夜凉如水,溶溶月色从窗台淌入显阳殿中,青石地板上如同笼了一层寒霜。


    萧湛踏着那月色,来到显阳殿。


    他跟何彦之在太极殿闹的不欢而散,神色看起来有些不乐。


    此时,唤春正在床上哄着小儿子,梁宣还需要静养,已经先睡了,桃符夜里突然醒了,唤春就领着他在床上玩一会儿。


    小家伙趴在榻上,已经可以昂起头了,他看着母亲,咿咿呀呀地跟她说话,虽然不知道在说什么,唤春依旧乐得合不拢嘴。


    突然,小家伙趴在床上,用力翻了下身子,可才翻了一半,便又倒了回来。唤春讶异看着这一幕,虽然没有完全翻过身,可看到孩子一点点儿的成长,也足够让她惊喜了。


    刚巧萧湛这时候走了进来,她就连忙拉着他一起看看,“陛下快看,桃符会翻身了。”


    萧湛原本有些情绪不乐,看到儿子后,便连忙换了笑脸,“是吗?让我也看看。”


    可左右逗弄一番后,小家伙又不肯翻身了,他抓着父亲的手,嘴里不知咿咿呀呀在说什么。


    萧湛心中几要被软化,烦恼一时烟消云散,也把儿子抱起来,忍不住亲了又亲的。见小家伙有些累了,便让乳母将孩子抱了下去睡了。


    孩子下去后,寝殿一时安静了下来。


    唤春见四下无人后,便先跟他说了自己今日的发现,“陛下让我留心的事情,已经确认了,那公主手上的确有一个月牙形的胎记,看来是个假的无疑了。”


    萧湛点了点头,蹙眉道:“这边虽然确定了,可彦之那边我跟他提了后,他却不肯配合。”


    “何郎一贯识大体,最得陛下之心,怎么会不同意呢?”


    虽然已在意料之中,可唤春还是做出惊讶之色,随即笑道:“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士族重视婚宦传承,庐江何氏到底是名门,谁愿意娶一个血统不清不楚的公主,混淆了自己家族的血脉。”


    萧湛摇摇头,若有所思道:“他一贯明理知事,当初还是他劝我尽快续弦,是他为我谋划了栖玄寺相看之事,今日也是他先提出的把公主嫁人的计划,可我让他配合成婚的时候,他反倒不肯了,你说他是不是已经有意中人了?”


    唤春笑意滞了一下,定了定心神,分析道:“何郎是风流名士,随心所欲,只是这些名士一贯自诩清高,以追名逐利为耻。他若接受尚公主,在世人看来,就是名士自毁清名,攀附皇室,故而他不愿自毁清名也在情理之中,未必是因为有意中人。”


    萧湛嗤笑一声,“他一个好色之徒,清名不早已自毁完了吗?还怕再多个攀附皇室,追名逐利之名吗?”


    唤春也掩口笑了起来。


    萧湛突然话锋一转,好奇道:“你说他一个好色之徒,当初见过你这般绝色后,怎么就没看上你的美色呢?”


    唤春笑意一僵,脸色登时煞白,幸而反应及时,立刻做出气恼的模样,拍了一下他的嘴,嗔责道:“胡说什么呢?何郎风流,也不至于下流吧?他当时是跟我二妹妹相看,就算没看上二妹妹,也没有看上我的道理,一家子骨肉,丢不起这人。”


    萧湛见她恼了,便笑抚着她的背道:“我跟你说笑呢。”


    唤春故意做出气恼的模样,转过身道:“陛下是君主,也该自重,怎么能跟妻子开这样的玩笑?”


    萧湛也知自己说错话了,一时懊悔不已,连忙小心翼翼道歉柔哄着她。


    唤春面上不理他,可心里却是乱糟糟的。


    当初她能成功嫁给皇帝,背后有何彦之的助力,前朝与后宫有牵连,一向都是帝王大忌,此事她原是打算瞒一辈子的。


    可如今何彦之拒绝配合皇帝安排的婚事,难免不让人怀疑他是心有所属,在为心上人守身如玉。


    何彦之跟自己有过这段相看是非,若被人造谣他是因为掂记自己,才拒绝尚公主的话就不好了。


    这岂不是敌人没打倒,自己人反倒先内讧,自乱阵脚了?


    唤春心乱如麻,被他哄了好一会儿后,才收了小性儿,勉强转嗔为笑,和他相拥睡去。


    第76章 惊魂未定(修)她现在的真心毋庸置疑……


    唤春昏昏沉沉睡去,她心中不安,做了一夜的梦。


    梦中,华林园万物凋零,枯枝败叶环抱着假山上的凉亭,峻峭的太湖石仿若被寒冬封冻,深处响起冰裂之声,一片清冷、静谧的气氛。


    凉亭内,男女相对而坐。


    唤春看着对面的男子,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见过他了,没想到此番再见面,竟是她来帮皇帝当说客。


    她看见何彦之冷冷笑了笑,讽刺她道:“连你也要来劝说我尚公主吗?”


    唤春摇摇头,从容道:“我不是来劝你尚公主的,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个道理。”


    何彦之眼神动了动。


    唤春低了低眼,在他面前,也不必像在萧湛面前一样,需要时刻伪装了,他是唯一知道她真面目的人,她可以畅所欲言。


    她抬起眸,一字一句提醒他道:“你是皇帝的心腹谋主,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陛下败了,你也一样没有活路。”


    何彦之心中一沉,蹙眉道:“你这是在威胁我?”


    唤春摇了摇头,“不,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当初是你心甘情愿帮我,就应该做好了送我扶摇直上的准备。你为陛下选择了我,不就是因为我是最合适的皇后人选吗?可如今我没有做成皇后,我的儿子也没有做成太子,我想要的都还没有得到。”


    她顿了一下,黯然叹道:“我是个无用的人,只能靠依附我的丈夫来换一份安稳的生活,可如今我的丈夫权势不稳,处处受制于人,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我所能的帮我的丈夫巩固权势。”


    何彦之看着她,她落寞低诉的声调依旧是那般优美可怜,那般真诚,毫不掩饰她的野心,她的绝情,让人心灰意冷。


    “你要得到你想要的,就要牺牲我的感情?因为我对你有感情而利用我?”


    唤春平静道:“我是个什么人,你不是一清二楚吗?我就是这么自私,这么虚荣,这么薄情。我想做皇后,我想让我的儿子做太子,我想保护我的孩子,我想有个安稳富贵的余生,并且为此竭尽所能。”


    何彦之神情冷漠。


    唤春逼自己冷硬下心道:“你也知道王大将军狼子野心,江山有改朝换代的隐患。覆巢之下无完卵,我与陛下夫妻一体,他若在这场权力斗争中失败了,我又岂有活路?这是你死我活之争,所以我只能赢不能输。”


    何彦之自嘲一笑,“所以在你眼中,我只是你争权夺利的一颗棋子吗?”


    他静静看着她,语调无悲无喜。


    唤春低了低眼,权力场上没有对错,只有输赢,自古都是赢家通吃,只要她赢了,她做的一切就都是对的。


    她看着不远处朦胧的山峦,意味深长道:“天下这盘棋,我们所有人都是棋子,连皇帝也不例外,你愿意以身入局吗?”


    何彦之不答。


    唤春看着他低头沉默的模样,皇帝顾念和他的布衣之交,不好以君主的身份命令他去做什么,可有些事只能让心腹去做。因为只有他知道公主是假的,只有他不会对公主有真心。


    皇帝做不到,那就只好由她来做这个恶人,逼他为皇帝分忧了。


    唤春面色平静,继续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皇帝赢了,我会成为皇后,我的儿子会成为太子,你也能位极人臣。若皇帝输了,那我们就得所有人一起去死。你想死,还是想让我死?”


    何彦之眼神动了动。


    “如果你觉得你对于感情的坚持,高过于你的生命,你的亲人,感情比命重要的话,那我无话可说。”


    唤春眼中微微闪着光,看起来十分凄美可怜,“你配不配合,我都不会勉强,我没有资格要求你答应这样一件无理的要求,我知道你对爱情的追求是干净而纯粹的,所以我尊重你的选择。”


    何彦之始终沉默不言。


    唤春站起了身,面上很无所谓的样子,“我这种凉薄自私的人,就是这么庸俗,这么浅薄,我只想让我的丈夫,我的儿子都能活下去。我的丈夫赢了,我会与他并肩登临,我的丈夫输了,我也会与他同生共死。”


    何彦之闭了闭眼,难以言述的无力感阵阵袭来,“你是真的很残忍。”


    “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唤春对他微微颔首,将要离开时,却突然被他唤住。


    “阿春——”


    唤春脚步一滞。


    何彦之问她,“你当初只是为了皇后位才要嫁他,可现在他却不能让你做皇后,他手中的权力也没你想象的那么大,你不会对他心生失望吗?”


    唤春滞了滞,低眼道:“我虽贪慕虚荣,却也知道几分廉耻,不会因为我的丈夫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强大就想着换个更强大的丈夫。他如今虽没多少实权,但我们可以互相扶持,去一起争取属于我们的荣耀,我会始终如一忠于我的丈夫。”


    何彦之自嘲笑了笑,提醒她道:“你和我联手算计他后宅主母之位这件事,他一直不知情。你这么向着他,可若有一日他知晓真相,还会这般始终如一的爱你吗?你装的了一时,装的了一辈子吗?”


    唤春一时恍然若失,眼前的景色越来越扭曲,她仿若掉入一个巨大的深渊,不停地在往下坠,耳边不停回荡着他的话——


    你装的了一时,装的了一辈子吗?


    装的了一辈子吗?


    ……


    “不——”


    唤春从梦中惊醒,冷汗淋漓。


    萧湛也被吓了一跳,看着她苍白如雪的小脸,连忙将人拥到怀里,给她擦着额头的汗,柔声安抚着。


    “做噩梦了吗?不怕不怕,没事了。”


    唤春看着他,惊魂未定的模样。


    夜色沉沉如水,清冷的月光朦胧笼在身边人的脸上,那英俊熟悉的眉眼,是萧湛,不是何彦之,她还在显阳殿中,不是在什么华林园。


    她突然鼻子一酸,主动抱住了他,把脸靠在他的肩上,十分无助又依恋的模样。


    “是,我做了噩梦,我梦到那公主要伤害陛下,我哭着求她不要,不要伤害陛下,然后就醒了。”


    她说着说着,声音就哽咽了。


    萧湛心中大动,见她连梦中都如此关心自己,心中数不尽的柔情涌动,抱着她连连安抚道:“别怕别怕,都是梦,我不是好好的在这儿吗?”


    唤春眼中闪着光,仰头望着他,突然语无伦次道:“我跟陛下是夫妻一体,没有人比我更希望陛下能好好的。因着我生了个儿子,太子党们唯恐我们母子会威胁太子位,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如今只有陛下才能护我周全,我一定会竭力维护陛下的。”


    萧湛一怔,觉得她的倾诉有些莫名其妙,还当她为噩梦所困,没有完全清醒,他把她拥到怀里,拍着她的背道:“我知,我知,这世上只有你是全心全意对我。”


    唤春依旧不能平静,梦中那些话,始终在她脑海翻腾。


    日有所忧,夜有所梦,她不就是一直在担忧她曾经跟何彦之那些算计泄露,自己会失去皇帝的信任与宠爱,才会做那样的梦吗?


    没错,她装的了一时,装的了一辈子吗?


    虽说一开始为了嫁给他,她是使了些手段算计,不算光明磊落。可现在萧湛对她很好,他们还有了孩子,她便特别想跟他好好过日子。


    夫妻之间,应该坦诚相对的,他现在这么爱自己,就算知道了这些秘密,也会谅解自己吧?


    她一时心如乱麻,趁着半梦半醒时那股子冲动,突然抬起脸,认真道:“陛下,我,我有话想对你说……”


    萧湛看着她,很认真地等着她的话。


    可唤春张了张嘴,脑子越来越清醒后,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不行,他是因为自己是个安分守己的寡妇才娶的自己,如果知道她跟何彦之合谋算计他后宅主母之位的话,自己苦心经营的安分贤惠形象就全毁了。


    她攥紧了手指,她还是赌不起,因此话到嘴边后,就变成了,“我,我很在乎你。”


    萧湛莞尔一笑,亲了亲她的脸,柔声道:“我也很在乎你啊。”


    唤春眼中一热,把脸埋在他的怀里,带着几分撒娇般问他道:“那要有一日你发现我跟你以为的不一样,我没有那么贤惠,没有那么单纯,你还会这样始终如一的爱我吗?”


    萧湛笑了笑,他不是一直都清楚吗?当初她只是图他的权势地位,为了做皇后才嫁给她。那成婚后她应该也发现了,他手中的权力,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大。


    他没能让她做皇后,也没能让他们的儿子做太子。如果她只是单纯爱他的权力,此刻她对他应该是失望、心怀怨怼的。


    她要再恶毒一些,完全可以背叛他,向王氏兄弟示好,靠他们的支持扶幼主登基,临朝称制。


    如今王氏兄弟阻挠她做皇后,不就是因为她选择忠于自己,和他互相扶持,坚决不向他们低头吗?


    可她从来没有怨过自己,她连梦中都在为他着想,为他谋划,即便她的过去对他有所隐瞒,但是她现在的真心也毋庸置疑。


    “别胡思乱想了,无论如何,你都是我孩子的母亲,我都是会始终如一爱你,护你。”萧湛拥她入怀,轻轻吻了吻她的发顶。


    唤春眼中闪着光,男人不是傻子,何况是帝王?他当然能感觉出来自己对他何时是真心,何时是假意,只是愿意为了孩子,为了家庭和睦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她愈发说不出话了。


    第77章 慎勿为好陛下的提议,我不会答应的……


    何彦之那边始终没有回复,唤春便一如既往的在宫里跟萧含清虚以委蛇着。


    冬月底的时候,令婉要出嫁了。


    周二舅将亲自为她送嫁,把她送去吴郡陆氏成婚,朱夫人因久未回娘家,此行也会同去吴郡探亲。


    启程前,周氏连着办了几天盛大的送亲宴,来招待亲友,唤春还特地抽空带着响云一起出宫赴宴。


    响云有些不乐意,阿姐原就跟令婉有些龃龉,而且她如今的身份,其实完全没必要自降身份,去亲赴令婉的婚事。


    “阿姐,这婚宴我自己去就行了,你和她闹过龃龉,何况你如今的身份也不合适抛头露面赴宴,真要抹不开亲戚面子,大可让她入宫来跟你请安。”


    唤春却是摇了摇头,不以为意,如今她拉拢交好的世家,有几个是真心待她,没有生过龃龉的呢?


    她以后还要仰仗舅舅们帮扶,若事事计较,睚眦必报,只会给自己树敌越来越多。


    她本就是无依无靠流落的江左,如今为了给他们母子增加更多助力,连先前生过龃龉的梁二叔,她都能不计前嫌的栽培,何况是骨肉至亲的舅舅家呢?


    “一家子骨肉,别说什么身不身份的话,还没成皇后呢,就想着拿身份压人吗?”


    唤春如是告诫着妹妹,令婉出嫁前,还是主动出宫去看了看她。


    不想萧含清得知后,也主动要求同行看看,唤春不好推辞,便勉为其难带上了她。


    ……


    周家近来每日都是门庭若市,车马如织,今日又有皇妃公主大驾光临,更是蓬荜生辉,欢喜不已。


    虽说唤春暂未做成皇后,周家上下有些失望,可往后日子还长,人的造化也难说,唤春得宠,又是宫中唯一的夫人,只要时机到了,封后只是时间问题。


    众人仍旧待她客客气气的,请她上座。唤春以家人之礼推脱一番后,又因她如今的身份代表的是皇帝的体面,才勉强上座。


    裴静女今日也受谢蕴雪之邀来周家赴宴了,后堂一时女眷云集,热闹非凡,众人亲亲热热说着话。


    虽说唤春辈份不是最大,可她的身份最大,周老夫人便请她为令婉做出嫁前的训示。


    唤春始料不及,连连推辞道:“这如何使得?外祖母和舅母们都在此,我一个年轻小辈儿,岂敢班门弄斧,越俎代庖?”


    周老夫人摇摇头,薛氏这种百年世家,通婚交好的都是北方旧姓名门,那些士族中的人情世故,来往礼仪都是自幼跟着父母耳濡目染,言传身教的,比他们新出门户有底蕴。


    何况家中孩子都是自小宠坏了的,他们自家长辈教导,孩子们都不喜欢听,可唤春不一样,唤春与她们同辈儿,但是身份高见识广,将来做了皇后,就是天下女子仪范,由她训示,她们才能服气。


    唤春执意推辞不肯,架不住众人的再三劝请,便勉为其难告诫了令婉几句。


    朱夫人和孔夫人也忙拉尚柔和徽华过去一道听着学着,如果她们以后都能像唤春一样八面玲珑,那就算是给祖上争光了。


    众人坐定后,唤春看着妹妹们,从容开口道:“女子最重要的是德行,为妇之道,本该幽闲贞静,柔顺温恭,齐家睦族。然我当年出嫁之前,父亲却嘱咐我,到了夫家后,慎勿为好。”


    众人听了她这惊世骇俗之言,个个目瞪口呆,面面相觑,以为她在胡说八道。


    令婉皱着眉,不解道:“不做好事,那要做坏事吗?”


    唤春淡淡一笑,“好事都不能做,何况是坏事呢?”


    令婉一头雾水。


    唤春也没再多言,她不指望她们一上来就能理解她的意思,她只能把话讲出来,至于能领悟几分,就看她们自己的造化了。


    裴静女和谢蕴雪、王容姬几个人,却是相视点了点头,暗自认可。


    尚柔这边也领悟了,像她们这种新出门户,父母只懂得教导她与人为善,多行好事存善念,这是小家和睦之道。


    可高门大族间明争暗斗,人心叵测,若一心想表现好,斤斤计较于贤善之名,衬的其他妯娌懒惰平庸,恐怕还会遭人嫉恨,招惹是非,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不做坏事,便不会危害夫家利益。可急于表现好,往往还会坏了事。倒不如不做事的好,这是自我保护之道。


    薛表姐不愧是名门出身,通晓人情世故,她没有教那些虚的女德礼仪,是真的在教她们一些为人处世的东西。


    尚柔心中佩服,反问道:“表姐的话虽十分有理,可道理知道容易,做到也难,表姐如今能做到几分呢?”


    唤春见她懂了,心中甚为欣慰,对她点头笑道:“人不可过骄自大,亦不必妄自菲薄,能做到七分,便足矣处世了。”


    尚柔点了点头,“若七分可至表姐这边玲珑剔透,确实足矣。”


    令婉看着二人打哑谜的模样,便知道尚柔听懂了,可她还在云里雾里,她知道妹妹素来比自己聪慧有主见,就悄悄跟她请教询问着,她们刚刚到底在说什么?


    就在姐妹们交流琢磨时,有仆妇入内回禀道:“何郎和王抚军父子来了,求见夫人。”


    听到这话,唤春和裴静女皆是一怔。


    裴静女倒是听说王肃前几日回京了,没想到今日竟会在此碰上,脸上无由来就红了。


    这边唤春还未吱声,令婉倒是脸色一沉,破口骂道:“姓何的这不知廉耻的下流种子,虼蚤脸儿——好大面皮,他还有脸来?”


    众人嘴角一抽,敢情刚刚都是白教了。


    朱夫人立刻掩口轻咳提醒她注意言辞,他们朱氏是武门,都怪她小时候跟着叔伯们打打杀杀,学了不少粗话,嫁人后也没个收敛,以至于让女儿也学会骂人的毛病。


    后来年纪大了,才知道养性修口,可女儿也已经学歪了,都教了多少回了,以后嫁了人,不能再口吐脏言,千万别让她的孩子也学的这样,怎么就是不长记性呢?


    令婉这才意识到失言,连忙掩口噤声。


    唤春有些不解王肃为何要见她?蹙眉道:“此间都是女眷,给外男传话做甚?”


    仆妇回道:“王抚军今日来家中贺喜,听说夫人也来了,便想起儿子先头得罪过夫人,一直未有机会赔礼,今日赶巧了,就让王郎过来给夫人磕个头。”


    唤春便知是怎么回事儿了,周家众人也都明白过来了,周老夫人便望向唤春,看她的意思。见,还是不见?


    唤春沉思着,王肃虽是琅琊王氏之人,可向来与王大将军不同路。他一来是皇帝表兄,自家亲戚。二来是朝廷重臣,手握重兵,于公于私她都该尽力维护皇帝和他的关系,于是点了点头。


    周老夫人会意,便让自家的几个女孩子先行回避,让下人来堂上悬起湘帘。


    裴静女一时心乱如麻,坐立不安的,因着叔父这一年来做过不少尴尬事儿撮合她和王肃,即便姑孰和金陵相距不远,王肃都很少回金陵。她一时无颜见人,跟唤春悄声说了说后,便也起身回避了。


    帘子已经悬起,王肃父子走了进来。


    唤春坐在堂上,跟王肃父子隔帘相望,见何彦之没有跟进来,她莫名松了口气。


    萧含清在帘后观察着王肃父子,王肃是大将军的兄弟,此刻却来跟薛氏示好,恐怕也难与大将军一条心。且王肃素来不喜这些应酬交际,此番却能亲自来参加周氏女的喜宴,他与周氏手中都有兵权,二者来往密切,不知有何图谋,必须尽快告知大将军。


    只见王肃在帘后作揖,从容开口道:“先前犬子无知,冒犯了夫人,一直未有机会致歉,今日特携此孽障来向夫人赔罪。”


    说完,就示意王静深跪下。


    王静深看着帘后的倩影,颇不乐意。不想这女子没成了他继母,最后却成了他叔母,辈份上还是压他一头。


    他不跪,王肃便悄悄踹了他一脚。


    迫于父亲的威压,王静深才不情不愿跪下,哐哐磕了三个头,仿若蒙受了天大的冤屈,没好气道:“婶婶,侄儿知错了,请您老人家宽恕则个。”


    唤春听到他的称呼,心里偷笑,面上却做出大度的模样,慈爱道:“王郎年少气盛,难免冲动,常言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做长辈的岂会真跟你小孩子计较?快起来吧。”


    王静深垮着脸,站了起来,薛氏也不比他大几岁,还要来占他这便宜。何况她如今还不是皇后,也算不得他正经表婶,父亲偏要让他来丢这个人,心中便愈发不乐。


    这边赔过礼后,王肃亦不便久留,便带着儿子退下了。


    外男退下后,堂上的帘幕也撤下了。因天色还早,尚未开宴,周老夫人便请唤春移步梧桐苑暂歇。


    萧含清因得知当初那周宅将出贵人的传言,便十分好奇唤春在此间的居所,想看看究竟是怎样的福地,才能飞出凤凰?


    唤春便索性带她一道过去了,因久不见响云,便问彩月道:“云儿呢?”


    彩月低声回道:“姑娘刚已悄悄去跟荀郎说话去了。”


    唤春了然,心知妹妹是去找荀令远了,也不再等她,只带着萧含清往梧桐苑去。


    ……


    正值冬月,草木凋零,菊圃里的菊花也已经开败,徒留绿叶蒙着白霜。


    她们拾阶而上,恍然走到高处,能远远望到钟山,今日天朗气清,山峦看的十分明晰。


    萧含清对她道:“南方地势蜿蜒曲折,不若北方平坦,似乎连山也低矮一些,不若北方雄朴。”


    唤春望了望远处的山峦,淡淡道:“南北风光各有千秋,不过天朗气清,苍山落雪时,钟山确实是秀气所钟。”


    萧含清点点头。


    二人沿着菊径小道继续走着,绕过一处假山,转个弯后,便能远远看到梧桐苑里高大的梧桐树了。


    前方迎面走来一个人,一袭白衣若雪,翩翩出尘。


    唤春猝不及防与他的视线撞上,心里不由一咯噔。


    何彦之向她走了过来。


    唤春微不自在,虽知他来了,可没想到会在此碰见。因着先前的恶念,使得她看到他时,心中油然升起一股心虚的惭意,不知如何面对他,便只好装作不熟的样子,避开了他的视线。


    何彦之与她的距离越来越近,她捏紧了手指,心口扑通扑通跳着。


    不想他走到跟前时,却是径直越过了她,连看都没看她一眼,便走向了萧含清,对她做了个揖。


    “想必这位就是永嘉公主吧?闻名不如见面,何某有礼了。”


    何彦之那双迷人的桃花眼中,带着捉摸不透的笑意,朝萧含清做了一揖,姿仪优美,十分风流,无愧江左风华之冠。


    唤春莫名松了口气,心口却又隐隐有什么被提起。


    萧含清面带疑惑,一时摸不透何彦之为何要跟她主动搭讪,可心知他是皇帝入幕之宾,便天然对他有几分戒备,胡乱敷衍着,“久闻何郎大名,的确风采逼人。”


    何彦之笑道:“早听闻周宅园林颇佳,今日终于得见,便趁机闲逛了一番,夫人和公主是要往梧桐苑吧?我刚从那边走过来,可惜落了锁,未得入内一观,二位请便,何某便不多打扰了。”


    说完,便侧身避开让路,唤春与他擦肩而过,看到他脸上那捉摸不透的笑意,心里乱糟糟的。


    来到梧桐苑,唤春让婢女们先服侍公主更衣,稍后准备入席。这边稳住萧含清后,她便又悄悄走了出来。


    何彦之果然没有走远,他还在等着她。


    “我们有很久没见了吧?”何彦之望着她走来,他一直有听说她的消息,这还是她出嫁后,第一次直接面对她。


    唤春没有看他,声音淡淡的,“自去岁中秋秦淮一别后,的确是很久不见郎君了。”


    何彦之笑了笑,果然是她一贯谨慎的态度,他认真告诉她,“陛下的提议,我不会答应的。”


    唤春微微攥紧了手指,这是意料之中的,的确太过强人所难,她低着眼,默然不语。


    何彦之望着她那模样,让她安心道:“不过你不用担心,你也不用劝我,我不会让你难做。为君分忧是我职责所在,我既然帮你入宫,就会一路送你扶摇直上。假公主的问题我会解决,不过是用其他法子,你等着瞧吧。”


    唤春心中一动,微微睁大了眼。


    第78章 心花怒放他喜欢她的真


    何彦之站在她面前,接着对她道:“只是此事暂时不要告诉陛下,就当我们两个的秘密好吗?”


    冬月的风虽冷,可此刻阳光正盛,倒是让人心里暖融融的。


    “我们之间瞒着他的,想来也不差这一件事了。”


    唤春对他淡淡笑了笑,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落了地,恍然一轻。


    何彦之也对她笑了笑,“其实我对位极人臣不感兴趣,也不是非要尽忠皇帝不可,但是我想看你能走多远,所以我会一直在后边跟着你。”


    “那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唤春目光坚定。


    何彦之望着她,明知道她不是个单纯的好女人,可男人好像就是喜欢上这种当。


    面对他,她展示自己的真,毫不避讳自己阴暗的一面,把心赤裸裸剖开给他看,给了他无比的震撼。


    面对谢云瑾,她展现自己的诚,真心诚意与他相交,离开之时又干脆果决,反倒让他愈发念念不忘。


    面对皇帝,她展现自己的忠,无论身心都绝对忠于他,为他出谋划策,共同进退,从未因前路险阻而退缩。


    她就是有那个本事,让每一个与她接触过的男人,都愿意死心塌地爱她、怜惜她。


    何彦之自嘲笑了笑,突然对他道:“对于皇帝,你只展现忠是不够的,你也该让他看到你的真、你的诚。”


    唤春低了低眼,“我会让他看清真实的我的,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何彦之没再说什么,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寻人的声音,他见有人来时,便悄悄离去了。


    彩月走了过来,说要开宴了,请夫人过去。


    唤春点点头,再回头时,已经不见何彦之的身影了,她收了收心神,让彩月又去寻一寻响云后,便先去入席了。


    ……


    另一边,假山后,响云和荀令远坐在石墩上说着话。


    响云性子活泼,荀令远则比较沉稳内敛,一静一动,倒也融洽。


    “听说朝廷征召你为秘书郎,马上就该到任了吧?”响云好奇问着他。


    九品官人法是根据家世门第授予官职,由中正官考察拟定个人乡品,乡品便是此人做官品级的上限,世家子弟的起家官一般会比乡品低个四级,荀令远乡品二品,故而是以六品秘书郎起家,这也是大部分高门子弟的做官起点。


    像苏姨父那样的寒门子弟,或者之前令婉错认的那位路郎,他们做官做到死,顶天也就五六品。可高门世家的子弟,一二十岁入仕,起家就是五六品,门第更高的琅琊王氏,王玄朗乡品一品,起家就是五品给事中,高门子弟只要活得够久,熬够了资历,中年时一般都能做到高品。


    薛氏是北方旧姓士族,可惜家中无男撑起门户,她们姐妹想要不失旧时显赫,就只能嫁个高门贵族的好丈夫。


    荀令远点点头,有些腼腆道:“腊月的时候就要到秘书省述职了,我兄长起家官是秘书丞,可惜我不太争气,比他差一些,只能以秘书郎起家。”


    响云便笑了起来,“你才十七岁,还不到弱冠之龄,便能出任此职,将来前途无限,还大有可为呢,切不可妄自菲薄。”


    荀令远眼睛亮了起来,看着笑眼盈盈的小女郎,有些惭愧道:“只是你姐姐嫁的那般好,我怕自己不争气,会让你失望罢了。”


    响云摇摇头,笑他道:“全天下就这一个皇帝,谁能都像我姐姐一样好命吗?能作配郎君,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荀令远被她一番话哄得更是心花怒放的,忍不住就拉起了她的手,眼睛亮闪闪道:“云妹妹,那我们什么时候成婚啊?”


    少年眼中含光,神色温柔,期盼的语调十分真诚,就像冬日的一抹暖阳,直照到了响云心底,暖的她心底溶溶的。


    响云看他那心急的模样,扑哧一笑,拍拍他的手背,安抚他道:“我们这才定下不久,马上又是腊月,诸事繁忙,等明年开春闲下来了,再论婚事不迟。”


    荀令远也觉得自己太心急了,他们虽已处了两个多月,但婚事操办起来,少说也要几个月忙活,今年断是成不了了,明年立秋前能把婚事办了都算快了。


    “云妹妹,我实在太喜欢你了,你这么漂亮又这么可爱,能娶你为妻,我真的是三生有幸!”


    响云微红了脸,含羞带怯地低下了头,荀令远看着她那娇羞的模样,便忍不住凑近,想去亲亲她的脸。


    还没凑上时,忽而听得婢女寻人的声音,荀令远便连忙松开手,有些无措地和她拉开距离。


    响云摸了摸红红热热的脸颊,也忙背过身去。


    彩月过来时看到这一幕,只当作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对她道:“前边开宴了,夫人让奴婢来请女郎过去。”


    响云脸上热浪不减,微微点点头后,便随她去入席。荀令远稳下心神后,也起身离去。


    正宴已经开始了,周家的女眷们已然都入席了,娘儿们都在后堂说笑玩乐,响云进来后,便径自走到姐姐身旁坐下了。


    唤春见妹妹过来了,便悄声问她,“和荀郎处的还好吗?”


    响云点点头,“挺好的,他还在问我几时成婚呢。”


    唤春笑了笑,原先她守寡的时候,她们姐妹处境艰难,为了摆脱困境,她可以在对萧湛一无所知的时候,仅图他的身份就去攀附他。可要知道,士族也不都是正人君子,若不小心攀附个王玄朗那样的,那一辈子就毁了。幸而萧湛还算良人,使她终身有靠。


    如今她便希望妹妹不用再像她一样,为了有个依靠摆脱困境,就去攀附一个一无所知的男人,还是希望她也能像令婉一样,和男方多处一处,彼此摸清脾气了再成婚。故而现在也不大约束她与荀令远来往,只提醒她自己把握分寸就是。


    众人继续饮宴欢笑,直闹到黄昏时,宾客们才陆续散去。


    周氏女眷们先恭送的唤春和公主登车回宫后,又忙来招呼送行着其他女客。


    裴氏与周氏并不熟络,因着裴静女与谢蕴雪的私交,她才独自过来赴宴的,并无家人同行,只带了一个婢女,一个车夫。


    白日出门倒是无妨,可晚上夜路难行,谢蕴雪不放心她一个女郎独自回家,便想着让丈夫周必昌带几个家仆去送她一送。


    裴静女吃了一惊,连连推辞,大晚上的,哪有让她的丈夫去送她的道理?


    这边正推辞不下时,王容姬突然冒出来道:“刚巧七叔也要回,他会路过你家巷口,你便跟七叔他们一道走,倒也便宜。”


    裴静女脸上哄的就红了,她哪里有脸跟王肃一起走?她还没来得及拒绝,王容姬便自去跟叔父商量了。


    王静深听闻后却是十分不乐,没想到在这里也能碰上她,如今全金陵都在看她和父亲的闹剧,都是她叔父害的,现在她还有脸要求跟他们同行?


    王容姬道:“今日宾客多,实在抽不出人相送,只有叔父顺路,只要让裴大姐儿的车,在叔父后边远远跟着,互相有个照应就行了。”


    王肃不置可否,只是接过下人递来的马后,在门外留了一留。


    王容姬心下一喜,便知他是应了,忙去催促着裴静女登车,准备回去了。


    裴静女红着脸出来,路过王肃马前时,悄悄抬头望了一眼,看到他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后,硬着头皮福了福身,“叔叔。”


    王静深皱起了眉,王肃依旧坦然自若,仿若根本没看到她,翻身上马后,便先行了一步。


    裴静女望了一眼他的背影,脸上愈发热滚滚的,她摸了摸脸,低头上了车。


    车夫驾着车,跟在了王肃父子马后。


    *


    另一边,唤春回宫后,简单跟萧湛说了今日的经过,因提到偶遇了何彦之,倒是没说二人私下的谈话,只说了他主动跟萧含清打招呼的事情,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


    萧湛亦不知他的打算,只点了点头,暂时先不提此事了。


    次日一早,令婉又依礼入宫谢恩,宫里便又赏赐下来彩帛金银等物,令婉稍坐一时后,便告退离去了。


    午后日头正暖的时候,桃符又醒了,唤春带着两个儿子在窗前的长榻上玩闹。


    梁宣已经痊愈了,所幸的是他继承了母亲的好身体,而不是父亲那样的病秧子,这病气一去,又是个精神朝气的孩子。


    桃符趴在榻上想翻身,却怎么也翻不过去,梁宣在一旁看着弟弟使出吃奶的劲儿的模样,便伸出一只手帮了帮他,小家伙儿便一下子四脚朝天翻了过来,才刚翻过身,便又使着劲儿往外翻,像个圆团子一样在榻上滚来滚去,兄弟二人玩的不亦乐乎。


    唤春正含笑看着两个儿子玩闹时,萧湛便过来了。


    梁宣连忙从榻上下来,徐徐下拜请安。


    萧湛长臂一伸,就把他从地上拎了起来,重又抱回榻上,嘱咐道:“以后私下里见我都不必下拜,继续跟弟弟玩吧。”


    梁宣始终沉默不应,他这样吩咐了不是一回两回了,可每次见到皇帝,他还是会依礼下拜,不想让人觉得他恃宠而骄,不懂规矩。


    这边跟儿子玩闹一时后,萧湛便嘱咐宫人们先看着两个孩子,然后起身往内室走去,以手势示意唤春跟自己过来。


    唤春随即起身,跟上了他。萧湛私下里悄悄问她,昨日在周家送亲宴上,她是不是还见着王肃父子了?


    唤春讶然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陛下的耳目。”


    萧湛摇摇头,笑道:“我哪儿那么大神通?是今日听王公说起王肃父子也去了婚宴,便料到你们会遇上。”


    唤春只觉得这不是什么要紧事儿,便笑道:“是见到了,不过王抚军只是让儿子就先前把我锁起来的事儿,跟我磕头赔礼罢了,我当这不是什么大事,便也没跟陛下说,免得你以为我占点小便宜就得意忘形了。”


    萧湛笑了笑,点点头道:“你是长辈,于公于私这都是应该的。先头因这事儿我说过静深几句,倒也没真的罚他,他跟你磕头赔礼是理所应当的。”


    唤春笑了笑,毕竟当时他们还没什么关系,王肃却既是他的表兄,又是朝廷重臣,是他需要拉拢维护的关系,怎么可能为了她一个毫无瓜葛的女子去罚他的儿子?


    可如今自己成了他的夫人,那就不可同日而语了。皇帝先前给了他们面子,他们现在当然也要还皇帝面子。


    “王抚军是体面人,倒是跟大将军不一样。”唤春笑道。


    “他是跟大将军有意见相左之处。”萧湛若有所思,话锋一转道:“今日王公突然跟我提起,想让我指个婚事。”


    “谁的婚事?”


    “裴静女的。”萧湛眉梢一扬,“王公被她叔父闹的心烦,就想尽快帮裴氏这女儿解决了终身大事,让他们别再闹腾了。”


    唤春这才反应过来他为何要问自己王肃的事情,眼睛一亮道:“莫不是王公准备妥协,让王肃娶了她吗?”


    第79章 娇里娇气可我不是还想着你这大男子汉……


    萧湛摇了摇头,道:“不,王氏明显不想对她负责,王公心中另有人选。”


    唤春心里一咯噔,“是何人?”


    “还记得那个带来北方皇帝遗诏的使臣刘温吗?”萧湛提醒道:“他早年在洛阳跟王公有些交情,如今妻儿都死在了北方,孤身一人来到江左,王公是想让裴静女给他续弦。”


    唤春陷入沉思,刘温因劝进之功,是朝廷厚待对象,已进位三品侍中,清贵显要。


    可他是孤身一人渡江,想要在江左站稳跟脚,还是要与江左士族联姻,但是当权士族看不上他孤家寡人门户衰弱,是不会把女儿嫁他的,联姻次一等的世家又没什么用。


    裴静女这样一个家世显赫,却无人敢娶的高门贵女,若是由王公保媒,刘温娶了之后,的确可以帮他打开顶级士族的交际人脉,让他在江左站稳跟脚。


    但是刘温官品虽与王肃不相上下,可家世却有差距,刘氏哪里比得上琅琊王氏人丁兴旺?裴偃想把侄女儿嫁给王肃,不就是看上王氏势大,不想断了王氏这门亲吗?


    “我看此事难成,裴氏那是看准了非王氏不可的,恐怕不会答应。”唤春并不看好。


    萧湛摇了摇头,“可王肃也是绝对不会答应娶裴静女的。”


    王肃爱惜羽毛,娶族侄未婚妻的名声太难听了,二人便都陷入了沉默。


    外边忽然传来孩子的哭声,打断二人的思绪,唤春方回过神,忙走了出去。


    梁宣正跟弟弟玩着,也不知他为什么哭了,还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惹了弟弟不高兴,正手足无措地在哄着桃符。见母亲出来了,他脸色便白了几分,一副做错事的模样。


    唤春忙把小儿子抱了起来哄了哄,摸了摸他的屁股,发觉是要换尿布了,就让宫人把他抱下去清换。


    她忙忙碌碌折腾了好一会儿,事情都吩咐完之后,才看到梁宣低头沉默的模样,意识到有些忽视他了之后,就把他搂到怀里,笑道:“宣儿陪弟弟玩了这么久,是不是也累了?”


    梁宣摇了摇头。


    这时,萧湛也走了出来,他看着母子二人,对唤春道:“待会儿还要跟几个大臣说事儿,我便不多留了。”


    唤春点了点头,萧湛便先去了太极殿。


    桃符有乳母陪着哄睡,唤春看梁宣有些低落,怕他再胡思乱想,就亲自送他回房午睡一会儿,把他安置好后,就也顺势躺在了他的身边,拍着他的背,给他讲《左传》的故事。


    这是她们薛氏的家学,虽说要到十岁方会正式教授,但一般刚刚启蒙的时候,长辈便会将里边的内容当故事简单讲给他们熟悉,如今她也来讲给自己的儿子熟悉。


    唤春讲着讲着,自己也有些困了,不知不觉就闭上了眼,在他身边睡了过去。


    梁宣看着熟睡的母亲,她睡的很安稳,她太累了,她又要料理后宫,又要照顾孩子们,又要在世家中周旋,又要给皇帝出谋划策。为了得到她想要的,她也付出了很多很多。


    他向她凑了凑,伸出小手臂,偷偷抱了抱她。


    ……


    唤春这一觉就睡到了天黑,大约是最近真的太累了,这一觉睡的踏实,把近期的疲惫一扫而空?


    夜里醒来后,她才发现跟儿子睡在一处。


    唤春心里暖暖的,摸了摸儿子熟睡的小脸,把他露在外边的手臂轻轻放回了被子里后,才蹑手蹑脚的下了床。


    回到自己寝殿后,见空无一人,便问弄珠陛下今夜没有过来吗?


    弄珠回道:“刚来了一趟,见夫人在小郎君身边睡着了,就没有吵你们,略坐了一下,便又回去太极殿了。”


    唤春点了点头,原先在东府城的时候,他们是理所当然的睡在一处。


    可宫里不一样,宫里规矩大,皇帝和后妃们都各有居所,太极殿是皇帝正殿,朝会议事都在此处,太极东堂便是皇帝的寝殿。


    只不过萧湛已经习惯了和她一起睡,晚上一贯都是过来显阳殿和她住,太极殿的寝宫形同虚设,只有偶尔议事太晚了,他才会住在太极殿。


    唤春也不曾在太极殿里过过夜,想到每夜都是他来找自己,今夜她就莫名想换个地方和他睡。于是稍作清洗,换了一身娇艳的寝衣后,便裹上狐裘悄悄去了太极殿。


    太极殿静悄悄的,炉火烧的暖烘烘的,只有几个内监围在熏笼旁守夜,见夫人来了,便都吃了一惊,忙不迭磕头请安。


    唤春示意他们不要吱声,便独自走进东堂的寝殿,解了狐裘后,就轻手轻脚爬上了床,在皇帝身边躺下。


    萧湛今夜独睡,有些难熬,一直都是将睡未睡的,不曾睡熟,在她上床时便清醒了过来,有些讶异道:“你怎么过来了?”


    唤春脸上含笑道:“怕你睡不着,哄了儿子睡着后,就想着来哄哄你,一看果然没睡着。”


    萧湛笑了笑,把她搂到了怀里亲了亲,“我看你跟宣儿睡的香,实在不忍心打扰。


    “怎么,吃小男子汉的醋了?”唤春边笑他,边自解着寝衣,“可我不是还想着你这大男子汉吗?”


    她说完,便软软贴到了他的身上,手臂攀上他的脖颈,娇里娇气道:“住进金陵宫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来这边睡,你夜夜睡我的凤榻,今夜我也来睡睡皇帝的龙床。”


    萧湛茫然了一瞬,领会她的意思后,便自解了亵裤,来为夫人侍寝,“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么也得让夫人尽兴了。”


    唤春笑了起来,抱着他在床上滚成了一团,属实闹了个尽兴。


    翌日一早的时候,宫人送来衣服,侍候唤春梳妆更衣。


    唤春坐在镜前,萧湛从她背后凑近,望着她镜中的模样,手指在她眉上划过道:“这才是真真正的淡淡春山不用描。”


    唤春便笑了,拍开他的手道:“我得先走了,别待会儿有大臣来了,看见了不尊重。”


    萧湛似想到了什么,便道:“昨日彦之跟我提议,让我给永嘉公主建一座公主府,让她从宫里搬出去自己住,可历来没有这个规矩,公主都是出嫁后建府,出嫁前是要住在宫里,她如今又没有人家,他也不愿娶她,突然给她建府,不是明摆着要甩掉她吗?”


    唤春若有所思,这就是何彦之的主意吗?只是单纯支开她,也不算是解决了假公主的问题吧?


    她料定何彦之此议或许另有打算,便道:“不若让我去跟公主商议一下吧,她在宫里不自由,若能有自己的府邸,又能自由出入宫廷,我想她会答应的。”


    萧湛点了点头,又嘱咐道:“还有裴静女的事儿也别忘了,你抽空去问问她的意思。”


    唤春嘴上应允着,心里却觉得,萧含清还有劝说成功的可能,但裴静女这事儿,是断不能成的。


    ……


    回去显阳殿后,唤春便先请了萧含清过来一趟,和她提了一嘴建公主府的事情。


    毕竟萧含清和皇帝也不是亲叔侄,二人算是血脉疏远的远宗,她这公主是中朝的公主,不是本朝的公主,一直住在宫里多少不合适。


    何况她已经到了出嫁之年,她现在虽推脱以杨皇后存亡不明,不愿嫁人,可她到底已到了嫁人的年纪,也该出宫自行建府了。


    唤春便提起她和皇帝商议后,准备将东府城的半壁院子分出来,给她做公主府,但她依旧可以自由出入金陵宫,问问她意下如何?


    萧含清起先是有些震惊,还以为自己的身份泄露了,可又一想不大可能,或许皇帝只是单纯的要跟她避嫌。毕竟公主的年纪是十六,而她实际的年纪已经十七了。


    她原还有些犹豫,可听到唤春说仍允许她自由出入金陵宫时,便有些动摇了。


    她在金陵宫中,每每往外递消息时,都颇为不便,若能有自己的府邸,自由进出金陵宫,会更方便她给大将军通风报信。


    萧含清思索着,不敢擅自答应,只说要先考虑考虑。


    唤春料定她会答应,便也没有步步紧逼,这边便让她先回去考虑了。


    前脚打发了萧含清,后脚唤春便把裴静女给请进宫了,将王公的意思转达后,问问她的决定。


    (′з(′ω‘*)轻(灬ε灬)吻(ω)最(* ̄3 ̄)╭甜(ε)∫羽(-_-)ε`*)毛(*≧з)(ε≦*)整(* ̄3)(ε ̄*)理(ˊˋ*) 裴静女原本欢欢喜喜入宫来跟唤春说话,得知王公的打算后顿时脸色惨白。


    她原以为王公会出面让王氏对她负责,不想最后却是把她推给了其他人,还是谁都不肯接她这烫手山芋。


    裴静女大惊失色,连连摆手拒绝道:“这哪里使得,我和刘温毫不熟悉,王公怎么也开始乱点鸳鸯谱了?虽无人娶我,我也不是什么人都愿意嫁啊!”


    唤春道:“你叔父把你和王肃的事情闹的沸沸扬扬,王公应该是有所不满,又不好公然撕破脸,才故意这样折腾你,看似给你选了一个位高权重,与王肃不相上下的,实则没背景没根基,根本跟他们王氏没得比。”


    裴静女一时慌乱不已,为了不被强行指婚,只能以不愿嫁人的态度连连推辞道:“其实我一个人过日子也习惯了,也不是非要嫁人,纵是不嫁也无妨。”


    唤春点点头,她再清楚不过世家联姻的规矩,遂也不再勉强。只是提醒她,若真不愿嫁的话,就不要再让她叔父折腾了,得罪了王氏,吃亏的是她。


    裴静女连连点头,心乱如麻,很快便告辞出宫,匆匆归家。


    到家后,就立刻将宫里的意思告知了叔父。


    她原还嫌弃叔父多事,非要将她和王肃绑在一起,败坏她的名声。可如今想来,到底叔父才是真心为她着想,让其他人来安排她的婚事,都不知歪到哪里去了。


    裴静女一时心急如焚的,若王公真想这样解决了自己的婚事,让他们安生下来,她压根儿没有反抗的能力。


    可她和这刘温一没见过,二不了解,虽说他官职够高,可到底是孤身渡江,没有根基,被排挤在主流世家之外,总觉得不大安稳可靠。


    裴偃也是气的吹胡子瞪眼的,万没想到王公最后就是这样敷衍的他。


    静女明年就三十了,三十岁的女人,还留有些青春年少的娇嫩,可一转眼就老了。生孩子早一些的,三十岁都能做祖母了,她还有几年敢耽误下去?


    王氏以为他是只想把侄女儿嫁出去,就不挑人吗?以为静女年纪大了,就只能去作配这些边缘人物吗?


    他偏不!


    裴偃便觉得,侄女儿的婚事是绝不能再拖了。


    第80章 意料之中不哄你,我娶你


    时间转眼到了腊月,令婉此时已经由周二舅夫妇送抵吴郡,和陆绪正式完婚了。


    她那外祖父朱令公,古稀之年的老人了,还喜气洋洋的亲自来参加婚礼,满口都是好乖孙好孙婿,对令婉的亲事是非常满意。


    众人看老人家欢喜的模样,席间无一人敢提起苏姨母一家之事。同样都是外孙女,令婉和灵均的际遇,当真天差地别,令人唏嘘。


    苏姨母孤苦伶仃的在三桥巷的宅子住着,终日以泪洗面。王玄朗倒也不至于苛待她,照旧每月按时给她送钱送粮,好生供养着,期盼哪一天苏灵均在外吃够苦头了,就会回心转意回来找他。


    周家的婚事,苏姨母也听说了,虽是骨肉至亲的姨母,周家也知道她人在何处,却嫌她如今的处境丢人,只当她不存在,不曾知会她。苏姨母虽是听说了令婉的婚事,也没脸登门道贺,更别提去吴郡参加婚礼了。


    苏姨母不由感慨,同样都是吴郡朱氏的外孙女,令婉就能高嫁陆氏,安稳富贵,她的女儿却只能在外流浪,下落不明。人生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可如今的下场也是她求仁得仁,又何怨?


    *


    与此同时的金陵城,裴偃好几日没来上朝了,听说是病了——气的。


    侄女儿的名声坏在了王氏手里,王氏却不肯负责,还要把她推给其他人,多被人瞧不起啊!他们裴氏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只要让了这一步,以后就别想抬起头了。


    裴偃现任中书令,中书省各级官吏得知长官病了后,都纷纷来慰问致意,也都被他给轰出去了。


    王公原想着王裴本就是世婚,再连一门婚事也不算什么,王肃又鳏居多年,也曾劝过他娶了裴静女的。可王肃始终不肯点头,他也不好勉强,便想给裴静女另外介绍个好人家,让裴偃别来烦他,不想这老货还跟他较上劲儿了。


    王公见他固执,心里也不痛快,此番是铁了心不惯他那臭脾气了,让他爱折腾就折腾去,他只当听不见看不见罢了。


    萧湛只觉好笑,裴偃每天上朝时别提多精神了,怎么说病就病了?


    只不过萧含清答应了自立府邸,近来要忙着给她收拾外头的公主府,也就无暇管王裴两家的闹剧了。


    ……


    却说裴偃每日长吁短叹,病痛不绝,寻医问药总不见好,最后找了术士来看后,竟说是家里风水不好,得搬家。


    裴偃亦觉得有道理,自从南渡之后,他是诸事不顺,如今还要被人这样敷衍受气,想来的确是这宅子风水不好,影响了他的气运,的确应该搬家。便托术士看寻了新居,术士为他们择定了乌衣巷一处宅子,此地坐北朝南,负阴抱阳,背山面水,是绝佳的风水疗养地。


    乌衣巷是琅琊王氏家族聚居处,那自然好风水。新宅择定后,裴氏雷厉风行,说搬就搬,很快就举家搬来了新宅。


    也是奇了,这搬了家后,裴偃的病果然就一日好似一日,气不喘了,腿有劲了,说话又能大声了。


    这下反倒是换王公开始生气了,心道裴偃这是故意住在他眼皮子底下,就近做邻居,赖上他们家,存心让他不痛快的。


    裴偃倒是很痛快,只道是这风水宝地,才把他的病给养好了,便趁着大病初愈同时庆贺乔迁之喜。


    因做了邻居,王氏大大小小都收到了邀请,可王公心里烦他,因此也没人敢应邀。


    这也在裴偃意料之中,其他人也就罢了,可王肃是必须要请来的。


    裴偃便以退为进,让儿子亲自登门,去跟王肃赔礼送贴。只道父亲先时糊涂,做了很多让将军难堪的事儿,如今已然想通,便趁着这乔迁宴,亲自跟将军赔个礼,将军若是不去,那就是轻视他们裴氏,不给他面子了。


    王肃有些犹豫,大家都是场面上的人,官场上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如今又做了邻居,也不可能一直这样僵持下去。


    王静深闷闷不乐的,那个老头儿太讨厌了,怎么跟个狗皮膏药一样,死粘着不放,甩都甩不掉,心里很不乐意父亲去赴宴。


    可王肃到底不能耍小孩子脾气,人家裴氏都把礼做到这程度了,场面上的应付他还是要做的,于是就答应了下来。


    到了宴会之日,王肃带上礼物,早早就去了。


    来到裴宅时,却发觉这宅中十分冷清,明明裴家的人都搬过来了,此刻竟没有一个裴氏的子弟出来待客,只有一个年长的仆妇相迎。他也没有多心,随人往宴厅走去。


    天色已近黄昏,王肃随着仆妇穿过回廊,来到花厅,才刚一进门,就看见女郎手执银壶斟酒,案上已经摆好酒菜,点着红烛。


    “叔叔——”


    正是裴静女。


    王肃心里一咯噔,扫视了一下四周,只见空无一人,心中便有几分不妙之感,“怎的不见裴中书?”


    裴静女放下酒壶,款步向他走了过来,“这里本来就是叔父为我置办的新房,从头到尾都只有我一人在住,怎会有其他人呢?”


    王肃眼皮一跳,这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连忙往门口走去,拉门时才发觉被才外边锁上了,正欲强行破门,便听得后边女郎那优美缠绵的声音。


    “叔叔,所有人都看见你走进了我的家中,你一走了之,我如何自处?”


    王肃手上的动作停下,他不看她,声音沉沉道:“我不知此处是女郎的宅邸,不是存心冒犯。”


    裴静女望着那道挺拔清隽的背影,又向他走近了两步,她心口紧张地怦怦跳,却还是厚着脸皮主动拉住了他的手臂。


    王肃心中一紧,便要甩开她的手,可她拉的很紧,一时竟也甩不掉。


    “女郎这是在做什么,你快放手。”


    裴静女不放,对他倾诉道:“王公想把我说给刘侍中,可我心里是不愿意的,我原是许过亲的人,可惜未婚夫无福早逝,未能成婚。后来与叔叔的事又闹的沸沸扬扬,我早已是声名尽毁,不能作配叔叔的话,亦无颜作配刘侍中,今日便是想问问叔叔,你当真不愿娶我吗?”


    王肃冷冷回绝,“不愿。”


    裴静女心知肚明他一定会拒绝,不过这已在裴偃的意料之中,早已想好了应对之策。


    王肃此人太过端正,太过爱惜名声,行为太过正派,很难做出什么出格之事。正常求婚一定会被拒,只能使一些非常手段,逼他一把。


    只见她的眼眶很快就红了几分,眼泪不自觉便滚了下来,哀怨道:“我与未婚夫并未成婚,如今王太尉也薨逝北方,无人会干涉我的婚配。叔叔与王太尉虽是族兄弟,却算不得近宗,何况世家联姻本不拘行辈,我曾经的身份定然不是我们之间的阻碍。想来是因为我年长,叔叔嫌弃我年老色衰,配不上你是吗?”


    王肃被问的哑口无言,他默然片刻后,叹了口气,劝她道:“女郎这又是何苦?我年近四十,垂垂将暮,无端耽误了女郎的青春年少,属实算不上良配。”


    “我见过叔叔少年时的模样,积石如玉,列松如翠,回想起洛阳城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便总会怀念曾经的美好。”


    裴静女望着他,声声倾诉,循循善诱,“如今山河破败,物是人非,你我皆是北人客居南土,于此异乡,只能在彼此之间寻求归属,叔叔何必抗拒呢?”


    王肃不予回应,始终抗拒道:“你若是担忧王公会逼你嫁给刘温的话,此事我自会处理,你无需太过担忧,不是非要如此。”


    裴静女见他始终不肯答应,心中默叹了口气,眸中也快速蓄满了泪水,手指失落地放开了他的袖子。


    王肃手臂一松,下意识就向女郎望去。


    只见她紧咬下唇,有些哀怨地望着他,如泣如诉道:“如今我以声名尽毁,连清白也无处自证,叔叔若坚持不肯娶我,我也无颜再见人了,叔叔请回吧。”


    王肃心中觉得疑惑,总觉得她话里有话,莫名不安。可她竟真的吩咐人从外边把门打开,放他离去了。


    外边天色已暗,王肃望了望天色,心下犹豫时,只听后边传来哐当一声。他连忙回头望去,只见那房梁上不知何时挂了白绫,女郎竟要投缳自尽了。


    他大吃一惊,连忙上前将人救了下来,制止道:“莫要自寻短见!”


    裴静女大哭不止,“外边那么多人看见叔叔走进我的房中,我声明清白尽毁,已无颜苟活于世,倒不如一死了之,全了我的贞洁。”


    她说完,眼见上吊不成,便挣扎着又要往墙壁奔去,作势要撞墙自尽。


    王肃大惊,立刻拉住她的手臂,拦下了她。


    “叔叔既不肯娶我,便莫要拦我,我不想让叔叔为难,左右我死了,这天下就清净了。”


    她一边哭说着,一边便要挣开他的手臂,还要去撞。她就是看准了王肃不不能不管她的死活,只要她以死相逼,以死明志,他就不可能不管她。


    虽然她卑鄙的利用了他的正直与同情,但只要能达到目的,她也就不管手段够不够光明磊落了。


    若是以光明的手段,王肃永远不可能点头。她只要以死相逼,王肃就不会觉得自己是在罔顾人伦,娶族侄的未婚妻,而是为了救人一命。


    只要王肃还有那么一丝恻隐之心,她就能赌赢。


    若王肃真是宁愿看她去死也不愿娶她,那她也的确无颜苟活于世了,既然前途一片黑暗,倒不如真的死了算了。


    “叔叔,你放开我,我已无颜苟活,你让我死了算了。”


    王肃自然不敢放手,可女郎挣扎的力气很大,他只要一松手,她一定会撞死。


    他知道这是她的诡计,故意寻死觅活的威胁他,逼他点头娶她。他本该愤怒,拂袖而去,任她自生自灭。可不知为何,眼前却突然浮现出一个奶娃娃,通红着小脸,在众人起哄下喊自己叔叔的呆傻模样。


    现在这个奶娃娃长大了,可大好的年华却都被王氏耽误了,王氏害了她,蹉跎她半辈子,又害她声名尽毁,她也是个可怜人,他怎么都做不到真的放手让她去死。


    王肃一时心乱如麻,苦苦挣扎,最后,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是无可奈何的妥协——


    “你莫要如此,我娶你便是了。”


    裴静女一呆,这便不闹了,她脸上尤挂着泪痕,难以置信,“叔叔此言当真,不是哄我?”


    王肃妥协叹道:“不哄你,我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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