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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求仁得仁男人就爱上这种当


    裴静女破涕为笑,顺势就要往他怀里扑去。


    可不想王肃却是张臂一挡,制止了她的动作,退避三舍,话锋一转道:“我年长你近十岁,还有个那么大的儿子,属实算不上良配。”


    裴静女一怔,这些她都知道,她年纪也不小了,她不嫌他年纪大,也不嫌他有儿子,她点头如捣蒜。


    “我知,我挺喜欢静深的,不介意给他当继母。”


    王肃眉峰蹙了蹙,郑重道:“我知你如此只是出于对名声的顾虑,我可以娶你,全了你的清白,但我们只能做有名无实的夫妻。”


    裴静女笑意一滞,一时如坠冰窟,面色惨白。


    王肃对她背过身去,面朝着屋外夜色,沉声道:“你们叔侄处心积虑的算计我,所求无非是余生安稳,以及不想被强行婚配。我可以暂时保全你,他日你若另有中意之人,我随时可以放手成全你们。即便没有,我也会供养你一辈子,给你想要的安稳,但也仅此而已。”


    裴静女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她呆呆看着他冷酷的背影,没想到她这厚颜一搏,虽然搏到了她想要的结果,可不想竟是这样的结果,心里一时空落落的。


    “叔叔,我……”


    王肃打断她的话锋,回头看着她,正色道:“如果你答应了,我明天就去跟你叔父提亲。如果你不愿意,那你就好自为之,我不会再管。你不是小孩子,应该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裴静女低下了头,逼他答应娶自己已经够强人所难了,再逼他像妻子一样对自己,属实是得寸进尺了。反正他已经答应娶自己了,那就各退一步,先把婚事办成了,其他的以后再说。


    “好,我答应,我愿意。”


    王肃得到她的答复,眼底沉了沉,一言不发的往屋外走去。


    “叔叔。”裴静女又唤住了他。


    王肃脚步一顿。


    裴静女追了上来,脸上的泪痕在月光下闪着光,声音优美而悲戚,“你真的会去我家提亲吗?”


    王肃顿了顿,微一点头后,便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


    裴静女松了口气,心里又转瞬涌起了千般情绪,她想要的已经得到了,为什么还是一点儿都开心不起来呢?


    ……


    翌日一早,裴偃红光满面,早就在家中等着了,他料准了王肃一定会负责,故而早早起身等着他来提亲。


    王肃果然一早就来了裴氏商议婚事,他换了一身玄青色衣袍,金玉革带,十分挺拔清隽,丰神俊朗。只是眉眼依旧冷酷,虽然在说喜事,面色却并无太多喜悦。


    裴偃倒是十分得意,任他百般抗拒,最后不还是栽在他手上了?


    是他们王氏把静女害成这样的,那就得让他们王氏负责,他不觉得自己卑鄙,他的良心也不会背负任何道德谴责,他只觉得痛快,太痛快了!


    他们静女被笑话了这么多年,如今终于从他们琅琊王氏身上扳回一城了!


    太痛快了!


    商议完婚事后,王肃冷冷道:“此事是你们算计的我,我也给了你们想要的结果,这下你满意了?”


    “将军明知是当,不还是上了?”裴偃眉梢一挑,“我们阿静家世显赫,貌美贤惠,还是个黄花大闺女,若不是年纪大了些,哪里轮得到将军娶她?阿静去给将军续弦,将军属实是得了大便宜了。”


    王肃只觉气闷,起身作辞道:“告辞。”


    裴偃得意道:“将军慢走不送,回去后就快在家中准备着,今天晚上我就把阿静给你送过去,祝你们夫妻美满,新婚快乐。”


    王肃沉着脸,一言不发地离去。


    裴偃志得意满,当天晚上,就大张旗鼓,声势浩大的亲自把侄女儿给王肃送来了,一副惟恐天下人不知道的样子。


    王静深见到如此阵仗,这才知道父亲被人算计了,他气坏了,裴家大姐儿看上去柔柔弱弱的,竟然也有这等心机!


    父亲也是过分,竟然一句都不跟他提,不跟他商议一下,就自己去裴氏提了亲。他要是不愿意娶,有千百种法子让裴大姐儿进不了他家的门。


    可他就这样一言不发地去提亲,默默认栽,实在让人恨的咬牙切齿。


    裴静女站在堂上,面色也有些难堪,勉强笑着跟他打招呼道:“静深弟弟,我……”


    话还没说出口,王静深就冷冷抬手制止了她,毫不客气地讽刺道:“别,您以后可别这样叫我,差着辈分儿呢,我可受不起。”


    裴静女愈发难堪了,裴偃倒是不以为意,大大方方道:“没错,差着辈分呢,以后她就是你娘了。”


    王静深的脸色愈发难看了,这个死老头儿,也来占他便宜!他黑着脸,忿忿拂衣而去。


    裴偃蹙了蹙眉,嗔责道:“这孩子以前还算乖巧可爱,今天父亲大喜的日子,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呢?”


    又一本正经对王肃道:“我看静深这名字不好,这静字犯了母亲的名讳,将军给他改个名字吧。”


    裴静女扶额,也不知道叔父哪儿来这么大的脸。


    王肃也有些受不了他了,斥道:“你这老货,别太得寸进尺了!”


    裴偃见好就收,将侄女儿给人留下后,就一溜烟儿的家去了。


    堂上静了下来。


    叔父一走,裴静女也没了底气,一时手足无措,坐立不安的模样,不知怎么面对他。


    王肃看了看她,也不想面对她,他不搭理她,直接吩咐了个仆妇带她去后院休息,二人以后就此井水不犯河水,把她供养起来就是了。


    裴静女也不好多言,这就随着仆妇下去了。


    王公和大将军得到消息后,心里虽对裴偃耍的手段不满,可事已成定局,加之不过是娶个妇人,他们原也不是很反对这婚事,又不涉及什么原则性的大事,也就认栽了。


    可这婚事到底不光彩,王氏很低调的把人迎进了门,婚礼都没办,只在官府递交了婚书,过了户籍,就算是成了婚。


    裴氏在乌衣巷新置的宅子,也直接跟王氏的打通了,两座宅邸连通,一下子又扩大不少,作为夫妻婚后新居倒也便宜。


    裴静女独自住在后宅,王氏父子与其互不来往。


    王静深也知晓当年那些恩怨是非,到底是王氏害的她如此,如今不过是裴氏不愿养她这个老姑娘了,让父亲跟她做个挂名夫妻,换王氏养她罢了。


    王氏倒也不是养不起她,只是一想到自己平素视她为姐,如今却要以儿子的名义给她养老送终,就觉得哪里怪怪的。


    *


    与此同时,萧含清的公主府也收拾妥当了,这两日她便会正式搬入公主府,萧湛和唤春暂时摆脱了她,也都松了口气。


    王裴联姻的消息传到宫里时,唤春十分讶异,王肃是皇帝的表兄,他娶了裴静女,裴静女跟她就真成妯娌了。


    唤春原以为王肃态度坚决,裴中书不过异想天开,此事断不会有结果,万没想到竟然还真给他办成了,这裴偃果然不是一般人!


    婚后数日,裴静女来了宫里一趟,给唤春请安,算是正式拜见亲属。


    唤春庆幸她终于得偿所愿,是春风满面的跟她贺喜,可今日一见裴静女,她却是一副郁郁不乐的模样。


    唤春有些不解,问她道:“你想要的不是已经得到了吗?怎么还是这般愁眉不展的?”


    裴静女摇摇头,黯然叹道:“他虽娶了我,可不过是我以死相逼,他才不得已答应罢了,这婚事原是我强求来的,即便被他冷落,守一辈子活寡,也是我自作自受,怨不得他。”


    唤春茫然,询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


    裴静女便将二人那一夜发生的事,还有婚前的约法三章都具实对她坦白了。


    她声色哀婉道:“他只当我是想找个人养我一辈子罢了,他愿意养我一辈子,却不肯接受我做他的妻子。可裴氏又不是养不起我,我也不是非要他养不可啊。”


    “所以,你还是想要他这个人是吧?”唤春听懂了她的意思,若有所思。


    裴静女微红了脸,吞吐扭捏道:“可他现在对我的印象极其恶劣,觉得我就是个不择手段,卑鄙无耻的女人,他这么讨厌我,我也不敢多做妄想。”


    “讨厌你?”唤春摇了摇头,觉得她实在是太妄自菲薄了。


    她语重心长道:“阿静,我跟你说,你太不了解男人了,男人就爱上这种当!你根本不懂男人对不爱的女人有多狠心、多残忍,他要是真的讨厌你,压根儿就不会多看你一眼,你以死相逼的时候,他就会冷漠的直接让你去死,根本不会为了保全你的性命,就委屈自己妥协娶了你。”


    裴静女微微疑惑地睁大了眼。


    唤春看着她,心中默叹了口气,琅琊王氏是什么人家?自家兄弟都能手足相残,会在乎她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女子性命?真惹急了,他们有千百种法子把她悄悄弄死,而不是妥协娶她。


    裴静女虽年长,可到底还是个在室女,不曾接触过男人,当然也不懂男人的心。人家不理她,就想当然的以为人家是讨厌她。以至于小心翼翼,不敢主动,不敢争取,只能默默委屈自己。


    她继续跟她分析道:“他可能不爱你,但绝对不会讨厌你,他能答应娶你,来保全你的清白和性命,就说明他不仅不讨厌你,甚至对你还有一丝怜悯。”


    “怜悯?”裴静女呆了一呆。


    唤春点点头,“对,不要小看这一丝怜悯,虽然还远达不到爱的程度,但只要他不是厌恶你恨不得让你去死,这一点点儿的怜悯,就足以在他心上撬开一条缝,让你们有修成正果的可能。”


    裴静女心中动了一动。


    唤春又正色问她道:“阿静,我问你,你是想这样井水不犯河水的跟他过一辈子,还是想像正常夫妻一样跟他过一辈子?”


    裴静女微红了脸,羞赧道:“既然已经嫁了他,自然还是希望能夫妻和乐的。”


    唤春点头笑了笑,心中便有了主意,“那就好,既是如此,我便给你出个主意,你今天回去后,晚上就主动去他房间里找他,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裴静女一惊,她虽然年长,可到底还是个黄花大闺女,以死相逼已经够丢人了,再主动献身的话,她是真的做不到。


    她难为情地连连推辞道:“这可使不得,这太不尊重了,恐怕会让他愈发看轻了我。”


    唤春摇摇头,解释道:“此举不过是试探他的态度罢了,他若是反对强烈,将你连人带铺盖的扔出去,那你就暂时安分,不做勉强。如若不然,你接下来就……”


    “接下来就怎样?”裴静女好奇。


    唤春神秘一笑,便附耳悄声嘱咐了她几句,教她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裴静女听完后,脸上便又红了,将信将疑道:“这能成吗?倒是怪难为情的。”


    唤春笑道:“你也没其他法子不是,何不试上一试?死马当成活马医呗。”


    裴静女默然,她的确没有更好的主意改善二人的关系,只好勉强点了点头。


    第82章 共处一室你既然关心我,就不能不理我……


    这边打发裴静女走后,唤春先去看了看孩子,见桃符还在睡,梁宣在读书后,便嘱咐宫人照看着孩子,自己去了太极殿一趟。


    殿内还有大臣在议事,唤春不便旁听朝政,便在外边等了一等。不消多时,殿内的议论声平息,两道人影走了出来。


    唤春看到是何彦之和徐伯允出来后,微微怔了一下,然后避开视线,侧身回避。


    二人也不曾抬眸直视她,微微作揖致意,便一言不发地离去了。


    内监出来道:“陛下请夫人进去。”


    唤春点点头,走到了殿中。


    殿中地龙烧的暖,沉香馥郁的香气弥漫殿中,历久不散。


    萧湛让她来自己身边坐下,给她暖着手道:“在外边等了这么久,冻坏了吧,原该让你进来等着的。”


    唤春摇摇头,笑道:“自古后宫不得干政,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我,想要抓我的把柄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谨慎些好。”


    萧湛低眼不语,默了片刻后,才问她道:“裴氏走了吗?”


    唤春点点头,便将今日裴静女所言,还有自己给她出的主意,都简单转述给了他。


    萧湛听完后,笑道:“你教她主动去王肃房里,万一王肃真把她扔出去的话,多丢人啊,她还要不要见人?”


    唤春理所当然道:“怕什么,好夫婿不都是靠自己争取来的吗?这点儿面子都拉不下来,还想求好姻缘?你清高、你自重、你不争不抢,那就是比不上人家又争又抢的。王肃要是不愿意,直接拒了她就是,可静女要是不试探,那就一点儿希望都没了。”


    萧湛笑了起来,是了,好像自古以来女子都被要求温顺自重,只能矜持等待男人的选择,以至很多女子明明心有所属,却因那礼法道德的规训,不敢开口表示,以至错失良缘,误了终身。


    他喜欢春儿,不就是因为她敢主动,她那勃勃野心和生命力吗?


    萧湛叹道:“这天下有几人能像你一样通透有趣,不同的人,自然是有不同的命。”


    唤春眼珠转了转,搂上他的脖颈,亲密地靠在他怀里,取笑他道:“当初我也是主动睡去你床上的,你不是也没把我扔出去?我若不试探,你又岂会娶我?大婚之夜你还把我晾着,装的一副毫不急色的正人君子样,可我一主动,你就迫不及待的睡了,现在不也天天睡我?”


    萧湛闷笑出声,也不知她怎么生得这般厚脸皮?都这般身份了,还口无遮拦的。


    他捏了捏她的脸道:“那不是在栖玄寺就看上你了吗?”


    唤春点点头,笑道:“这就是了,男人就是嘴硬,无非是爱惜自己的名声,个个都自诩是好德而不好色的君子,娶妻时要求妻子是端庄守礼的淑女,可到了床上又都喜欢女人放荡。王肃真要那么不乐意,压根儿就不会答应娶她,他一个大男人,能被一个小女子胁迫了?他总有其他手段拒绝的。”


    萧湛哈哈一笑,道:“你这越说越不像样子了,我算是知道了,在你心里,我就是个好色之徒是吧?天下男人都是一丘之貉,对吗?”


    唤春故意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娇媚道:“那当然不是,陛下是因为我的贤德才娶我,岂会是好色之徒?姑且看着吧,此事若能成,对陛下大有好处呢。”


    萧湛被她哄得是心花怒放,抱着她亲了又亲,爱不释手的。


    *


    天色暗了,月亮升了上来,黄濛濛的,像一弯金钩,被寒霜冻在了天上。


    裴静女回来后,晚上便鼓起勇气,主动来敲了王肃的门。


    王肃在屋中看书,身披鹤氅,眉眼沉静。


    听见声音后,他便起身去开门,见到外头有些腼腆的女郎时,蹙眉道:“你来做什么?”


    裴静女垂下眼睛,不答反问道:“寒冬腊月的,叔叔就这样让我一直站在门外吹冷风吗?”


    王肃望着女郎,她一贯是柔顺腼腆的,此时眉眼低垂,脸泛红晕,就显得她那眉眼愈发温顺娇艳了。


    他坚信这样的她,是不会做出强闯他房间这种厚颜之事的,于是拒绝道:“有什么话,你可以在这儿说。”


    裴静女嗫嚅着道:“你不让我进去,我就不说。”


    王肃沉下脸,不惯她那小性子,干脆露出男人那副冷酷绝情相来,反手就要关门撵人。


    可裴静女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强行堵住门后,一只脚就跨入了门槛里。


    反正在他面前她已经没有脸了,索性不要脸到底,厚着脸皮道:“你不让我把话说清,我就赖在这里不走。”


    “你……”王肃皱了皱眉,此时夜色渐浓,腊月寒风簌簌,吹的两个人身上都冷飕飕的,他轻斥道:“不要闹小孩子脾气。”


    裴静女冻的直哆嗦,还是硬着头皮道:“叔叔也不想金陵城明天就传出,新婚妻子被拒之门外,冻死寒风中的流言吧?”


    王肃哑然,他看着冻的嘴唇直哆嗦的女郎,挣扎一番后,终是半妥协地松了手,沉步往屋内走去。


    裴静女见小心机得逞,心中一喜,随着他的脚步便进了屋里,又顺手把门给关了起来。


    门一关,那冷风自然进不来,屋里很快又暖了起来。


    王肃又往炉中添了添炭,对她道:“有什么话,你可以说了。”


    裴静女不言,只是默默观察着他的房间,这里布置的极其低调朴素,除了日常所需,没有多余陈设,大约是因为他长期外镇,并不常居金陵,故而房间也不多做布置。


    她一言不发地走向他的床榻,像妻子一样,理所当然地整理着床褥道:“我帮叔叔铺床叠被。”


    王肃蹙眉,上前从她手里拉回被子,制止道:“不用你做这些,有什么话你快说,说了就快回去。”


    裴静女转头望了他一眼,眸中潋滟,然后默默收回了手,往后退了一步,和他微微拉开些距离,道:“叔叔不用这般防备我,先前之举实为形势所迫,再下作的事儿,我也做不出来。”


    王肃避开视线,不自在道:“我没那样想你。”


    裴静女便笑了,转身就从柜中又取出一床被褥,铺到一旁的小榻上,笑道:“既是如此,那我就直说了,叔叔是朝廷重臣,应在人前维护夫妻恩爱的形象。若是刚娶了新妇,就传出夫妻不合的流言,恐怕不利于叔叔的名声,为叔叔的名声着想,今夜我就不走了,就在这小榻上睡。”


    王肃吃了一惊,正色拒绝,“这不合适,你回自己的房里去。”


    裴静女不肯,一副义正词严的模样,有理有据道:“我知道叔叔是娶我回来做摆设,可我初来乍到,你就这般冷落我,家中下人也不会服我。他日你回镇姑孰,留我自己在这金陵家中,下人欺我软弱无宠,还不知要怎么刁难我,我不过是想请叔叔跟我做做样子,莫让下人轻视了我这新主母罢了。”


    王肃不为所动,“你若有此担忧,我自会吩咐下人礼敬与你,不会苛待了你。”


    “可谁知道下人会不会阳奉阴违呢?”裴静女语气委屈,道:“起码在叔叔回姑孰之前,暂时委屈跟我装个样子就行。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我一个小女子都不怕,叔叔在担忧什么呢?”


    王肃哑口无言,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明明女方更危险,怎么他一个大男人倒像防贼一样防备起来了?


    他一时无可反驳,默默转身往床榻走去,放下床帐,和她隔开。


    “你自睡着,不许乱动。”


    裴静女见计划得逞,心中也安定了几分,铺好床褥后,便在小榻上睡了下来。


    只是这一整夜,王肃都没敢真的睡着,睡着睡着就不时醒过来,转头看看女郎有没有安分守己。


    不过倒也是他多心了,直到天亮,裴静女都一动不动的在小榻上睡着,秋毫无犯,十分乖巧。


    王肃一时猜不透她又想耍什么诡计,只当她是在故意装乖卖巧降低自己的戒备,始终不敢掉以轻心。


    这一夜共处一室,相安无事后,裴静女之后更是顺理成章的来过夜。


    一连几日,她都只是安静过来,在一旁的小榻上睡下,分毫没有要接近王肃的意思。


    王肃却不敢掉以轻心,毕竟她先前有过以死相逼的前科,他便担忧她会再来一出这样的把戏,把生米煮成熟饭。


    可如今见她这般规矩,便又觉得是自己小人之心了,久而久之,王肃也就慢慢放松了警惕,二人虽同处一室,也不过各睡各的,互不相扰。


    裴静女见他慢慢放下了戒心,便估摸着时机已经成熟了。


    这一夜,王肃正睡着的时候,忽而听到一阵急促的呼吸声,然后便听到女郎恐慌的呻。吟梦呓。


    “不,不要……”


    王肃被吵醒,微微掀开床幔,透过缝隙看到小榻上的女郎身子扭动着,语无伦次,十分不安,似是做了噩梦。


    女郎扭动着身子,却怎么都醒不过来,十分痛苦的模样。


    王肃望着这一幕,心中纠结,他原不想管她的,可看着女郎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被魇住醒不来的模样十分危险,又于心不忍。


    片刻后,他妥协般叹了口气,下床走到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唤了她几声。


    “裴娘子,裴娘子。”


    他才刚唤出声,裴静女就立刻清醒,坐了起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王肃一惊,想要抽回手时,却已经被女郎牢牢抓紧,不得脱身了。


    他看着女郎黑亮的眸子,十分清醒,哪有半分被噩梦魇住的样子?这才知道自己又上当了。


    “你这又是在做什么?”王肃眉峰微蹙,隐隐不乐。


    “那叔叔又是在做什么?”


    裴静女理直气壮地反问他,“这可不是我去找的你,是你主动来找的我,你既然要跟我分的这么清,那我就算被噩梦吓死了又关你什么事儿?需要你来关心我、叫醒我吗?”


    王肃被问的哑口无言。


    裴静女乘胜追击,把他的手放在了自己心口,微红着脸道:“你既然关心我,就不能不理我。”


    含羞带怯的模样,颇为动人。


    王肃默然,好似被人拿住了把柄,在他那清正守礼的假面上撕开了一道裂缝,露出了内里那也不过是个俗人的一面,一时也颇为惭愧。


    “叔叔?”


    裴静女抬眸望着他,等着他的回复,含情脉脉的模样十分娇美可怜。


    王肃叹了口气,又让她的小诡计得逞了,他着实拿她没有办法,便也不再故作姿态。


    “还用以前的称呼吗?”


    裴静女怔了怔,反应过来后,一时又惊又喜,她红了脸,低首羞赧道:“夫君。”


    王肃笑了笑,张臂把她搂入怀中。


    第83章 君子如玉听说何彦之去你的公主府拜会……


    腊月将末,这一年便又到头了,过完年后,王肃就要动身回镇姑孰了,此行他会带着裴静女一起去。


    临行前,裴静女又来了宫中请安作辞,唤春见二人感情越来越融洽,心中也颇为欣慰。


    “看吧,我就说嘛,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唤春看着她那幸福的模样,心里也替她高兴,可见是的确过的不错。


    裴静女微红着脸,感激道:“还是要多谢夫人为我出的主意,不然的话,我自己还不知要把事情搞成什么样呢。”


    唤春笑道:“我不过出个主意,关键还是你自己聪慧过人,才能把事情圆满做成。从此以后,我们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


    裴静女颔首,恭敬道:“我定不忘夫人的恩情,以后必是结草衔环,肝脑涂地相报。”


    唤春摇摇头,诚恳对她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说这话便是跟我见外了。王抚军是社稷肱骨之臣,以后只要我们一条心就是了。”


    裴静女会意,信誓旦旦道:“夫君定然是忠于陛下,忠于社稷。”


    唤春点头笑了笑。


    ……


    正月里自初一到十五,宫里宫外都是忙个不停,这一日才刚刚闲下,萧湛便趁着空闲,让内监请唤春带着孩子到华林园的梅阁小聚,说是给梁宣请了个师傅,于此见个面,正式行拜师礼。


    唤春很高兴,宣儿今年就要六岁了,是时候正式进学了。她接到消息后,就兴致昂扬的给梁宣换了新衣服新鞋子,然后带他来了华林园。


    正月里,梅阁外的梅花正开的灼灼艳艳,树下那道白衣身影更是俊逸出尘,唤春带着儿子过来时,看着那道人影,不由恍惚了一下。


    何彦之转身,看到来人后,莞尔一笑,抬步向她走来。


    他微微作了个揖,一双桃花眼依旧顾盼流波,却没有正眼看她,而是低眼看着她手中牵着的小男孩儿,笑道:“这就是小郎君吧,真是个漂亮孩子。”


    像他母亲。


    萧湛从后边走过来,站在母子二人身边,从容道:“男孩子无需太漂亮,学问品行才是最重要的,他母亲虽已启蒙他识过一些字,可终究还是需要名师的指点,今日我就把他交给你了,莫要让我失望。”


    何彦之颔首领命。


    唤春心里又惊又喜,何彦之恃才放达,不是谁都能请动他的,萧湛能说动他给宣儿做师傅,这继父做的也算有心了。


    她忙示意儿子跪下磕头拜师,对他道:“何郎是名满天下的名士,有这样的人物作师傅,那可不是谁都能有的际遇,宣儿快跪下行弟子礼。”


    梁宣表现的倒是很平静,他不认得什么何彦之,也不知道他有什么名气。可既是皇帝聘请的师傅,又得到了阿娘的认可,那他应该是个很厉害的人物。


    于是撩起下摆,徐徐下拜叩首,朗声道:“弟子拜见师傅。”


    何彦之微一点头,示意他起身后,取下随身携带的一块羊脂玉佩给他,告诫道:“古人以玉比君子,盖因玉之温厚润泽,如君子之仁。填密坚实,如君子之智。有棱角而不伤人,如君子之义。光彩晶莹,表里如一,因此古人看重玉的美德,我希望你以后也能成为如玉一般温润美好,表里如一的君子。”


    梁宣双手恭敬接过玉,再拜叩首道:“弟子谨遵师傅教诲。”


    这边行过拜师礼,众人便又到了梅阁中落座,宫人已经摆好了茶膳,梁宣又双手亲自为师傅捧上茶盏。


    何彦之接过茶,饮了后,这拜师礼就算成了。


    唤春心里真是高兴坏了,若是让孩子留在豫章,他一辈子也接触不到这样的名士,更遑论拜他做师傅。任儿子有天纵奇才,没有合适的平台给他发挥,没有好的师傅领路,也早晚泯然众人。


    她愈发觉得自己的改嫁是对的,不仅自己有了美好人生,她的儿子也踏上了更高的台阶,往上更进一步。


    拜完师后,众人便在梅阁吃了个便饭说话。


    席间,萧湛忽然有些疑惑地问他,“你昨日到永嘉公主府拜访了?闹的沸沸扬扬的,你怎么突然跟她亲近起来了?”


    不是不愿意娶她吗?如今为何又要主动招惹?


    何彦之端茶的手一顿,果然什么都瞒不了皇帝,不过这也是他故意闹的人尽皆知的,他笑了笑道:“怎么,我一个风流名士,好色之徒,去拜访个年轻漂亮的小公主,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无非一时兴起罢了。”


    萧湛蹙眉,很看不惯他那轻浮模样,当着宣儿的面,还这般不正经,怎么为人师傅?他横了他一眼,提醒道:“正经说话。”


    何彦之看了梁宣一眼,那孩子眉眼低垂,对他的轻浮言辞充耳不闻,小小年纪,倒是难得稳重。


    他便收起了几分玩世不恭的态度,从容笑道:“陛下安心,我有我的打算,说出来就不灵了。”


    萧湛脸色愈发茫然了。


    直到黄昏时,何彦之才将要告退出宫,唤春连忙带着儿子起身,亲自去将师傅送至殿外,以表师徒之礼。


    虽说她位尊,可师傅在上,她带儿子来送行,故而是她迂尊。


    至殿外,梁宣再度作揖相送,唤春也微微颔首作辞。


    何彦之面上不动声色,对她深深作了一揖回礼,直身时,悄声对她说了一句,“我说了能解决萧含清的问题,就一定能解决,鱼儿已经上钩,你等着看戏吧。”


    唤春心中一动,将信将疑的。


    *


    夜黑风高。


    萧含清自从搬出金陵宫,自立府邸后,素日里与王大将军来往便更加密切。


    过完正月,大将军就要回荆州了,他需要在金陵各处安插好人手,以便在荆州遥控京城政局。


    而埋在宫里的棋子萧含清,是很重要的眼线,故而近来愈发往来频频,吩咐各项事务。


    这一夜,萧含清夜行潜入将军府,照旧跟大将军汇报近日的情况。


    “王抚军与裴夫人之事,背后是薛夫人在出谋划策,这裴夫人原就是薛夫人闺中密友,王抚军明明清楚二人关系,却依旧接受了裴夫人,加之先前他还亲自带儿子去跟薛夫人赔礼,他恐怕已经对义父生了二心,义父必须对他早做安排了。”


    王大将军默默听着,手中的铁如意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手心,陷入了沉思。王肃这个人他还不清楚吗?他不愿意的事,谁都勉强不了。


    如今裴氏使些小手段,他就顺水推舟的应了,无非是因为清楚裴氏与薛夫人的关系,借着女人的裙带关系,提前站队皇帝,暗中表明他反对王氏起事的态度。


    姑孰是拱卫金陵的一道重要屏障,想要控制金陵,必要拿下姑孰。如今王肃对他有了异心,他便也动了解除他姑孰兵权的念头。


    把姑孰交给王玄朗镇守是最让他放心的,可玄朗年轻,时望尚浅,不能服众,压不住军中那些刺头儿,这一时半会儿他也找不到合适的人能替换王肃。


    虽然他自己能回镇姑孰,可他若离了荆州,就得有其他人去镇守荆江二州,这二州交给其他家族的人他不放心,自家人里能用的将才也只有王肃,可偏偏王肃不能跟他完全一心,他自然也不能把荆江二州交给他。


    想当年初渡江时,王氏兄弟们何等齐心,人才鼎盛,共谋天下。如今老的老,死的死,同辈兄弟就剩他们几人还在苦苦支撑,家中小辈青黄不接,后继乏力,他这两年身体状况也是每况愈下,没有几日好活了,等他们这几个老人没了,王氏就真正大势已去了。


    萧湛不安分,他想废王氏,自己掌权。等他死后,琅琊王氏就是灭顶之灾,他自然不能坐以待毙。


    士族不需要一个有独立思考能力的皇帝,士族需要的是一个傀儡皇帝。到了最后时刻,无论是废帝立幼主,还是他自己篡位称帝,他跟萧湛之间的矛盾,终究是不能和平解决了。


    王大将军思索着,从胡床上站起身时,眼前突然一阵晕眩,手中的铁如意哐当落地。他闭了闭眼,手指重重按在了太阳穴。


    萧含清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搀扶,“义父,又犯头风病了吗?”


    王大将军摇摇头,皱眉沉声道:“这金陵跟我犯冲,只要一回来就浑身不舒服,看来我还是早回荆州的好,就留你在金陵好好监视着皇帝和薛夫人,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及时跟我汇报。”


    “是。”萧含清为他捡起如意,颔首领命。


    王大将军站了一站,脑中晕眩的感觉缓缓减轻后,猝不及防地发问——


    “对了,听说何彦之去你的公主府拜会了?他跟你说了什么?”


    萧含清心里一咯噔,这才想起前两日何彦之来访之事,他大张旗鼓前来,来了之后就说有秘事与她相商,要求屏退左右宫人内监们。


    她心知何彦之是皇帝的心腹,也想听听他有何要事,便将左右尽数屏退,只留二人单独密谈。


    可奇怪的是,何彦之私下里也没说什么要紧秘事,说的全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家长里短,说完后就一溜烟走了。


    萧含清一时摸不着头脑,也猜不透他的打算,只能具实对大将军回禀道:“没说什么,只是说了些家长里短。”


    王大将军微微蹙了蹙眉,心中虽有疑惑,却也没再继续追问,只道:“你自己多注意些就是了,若有什么要紧事儿,千万别瞒着我。”


    萧含清正色作揖道:“阿清绝不敢对义父有所隐瞒。”


    王大将军点点头,对她摆了摆手,“你退下吧。”


    萧含清颔首告退。


    第84章 奸诈小人女人就是办不成大事


    近来,萧含清都被何彦之烦的不胜其烦。


    自第一次放他进府之后,他便愈发肆无忌惮了,屡次三番的上门叨扰。


    他生得好人物,又素有风流之名,以至金陵城流言四起,都说何彦之在追求永嘉公主,二人每次都在公主府秘密会面,屏退左右,不知私下在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有人推测二人是在说些儿女情长的,不好令人得知,小公主已为他着迷,大约好事将近了。


    亦有人觉得何彦之一向好色,无非是在周家见过公主后,对公主见色起意,一时兴起,这一时兴致过去了,便会不了了之。


    议论纷纷,没有定论。


    这一日,何彦之又来了公主府拜访,仍旧是要求屏退左右,与公主私聊些秘事。


    萧含清着实受不了他了,强忍着怒气道:“这一次你又要说些什么?若再说那些无关紧要的闲话,我可没功夫跟你周旋。”


    何彦之笑了笑,故作暧昧道:“公主别急,这一次一定给你个结果,先让人退下吧,我们私下说。”


    萧含清将信将疑的,心中奇怪,可又架不住好奇他要说的话。只觉得他先前几次是对自己的试探,确定自己不会泄密后,才会正式跟自己谈真正的机密。


    想来这回他是真的要跟自己说什么了,便照旧把人给屏退了,与何彦之私下密谈。


    下人们已经见怪不怪了,听了那扑朔迷离的对话,只当他们是在打情骂俏呢,便都退了下去。


    人都离去后,萧含清对他道:“你到底想说什么?试探我好几回了吧,现在可以放心说了。”


    何彦之四下张望一番,确定四下无人,他脸色神秘兮兮的,嘴上说的却是,“公主今天吃了什么?”


    萧含清气的想骂人了,“有话你快说。”


    何彦之低了低头,默了一会儿后,又冷不防来了一句,“城南有一处新开的酒肆,新酿得一种梅花酒,公主有兴趣否?”


    萧含清有些不耐烦,“没兴趣,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不是已经在跟公主说吗?”


    萧含清几要气急败坏,“可你明明什么都没说!”


    他还是从头到尾在跟她讲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是存心耍她吧?


    “那公主想听什么?”何彦之故作茫然。


    萧含清急了,“不是你说有话要跟我说吗?怎么反倒来问我?”


    何彦之也急,“我要说的话,刚刚一直在说了啊,公主不说你想听什么,我怎么知道你想让我说什么?”


    萧含清气的脸色涨红,几要被他的诡辩绕进去了,她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警告道:“何彦之,我的耐心有限,你若再这般胡言乱语,从此以后都别想再踏入我公主府的大门!”


    何彦之做出一副竦然的模样,乖乖闭了嘴,二人又静默了片刻后,他突然站起了身,向萧含清走近了几步。


    萧含清以为他这次是真的要跟自己说什么了,不由倾身凑近去听。


    只见何彦之咧嘴一笑,话锋一转道:“叨扰许久,何某先告辞了。”


    萧含清恼羞成怒,拍案而起,“何彦之,你耍我!”


    何彦之立刻退避三舍,边退边道:“何某告辞。”便脚底抹油般一溜烟跑了。


    萧含清气的直跺脚。


    ……


    正月底的时候,王大将军就要离开金陵返回荆州了。


    萧含清再度夜访将军府,汇报近来情况,以及向大将军辞行。


    诸事说完后,大将军便又问她,“听说何彦之又去拜访你了,他又跟你说了什么?”


    何彦之去找过她好几回了,金陵城的流言蜚语他也多少听闻了一些,本等着她具实跟自己坦诚,可每次问起,她都说只是谈了些家长里短,大将军心里也不免犯嘀咕。


    萧含清微微蹙眉,她心里也烦何彦之,又不想对大将军有所隐瞒,她相信自己只要忠心耿耿,具实相告,大将军就一定会信任她。于是摇摇头,诚恳坦白道:“没说什么,还是些家长里短的小事。”


    王大将军的脸色彻底阴沉了下来,果然,女儿家长大了,心思便多了。想来是见那何彦之生得风流俊俏好人物,被他撩拨几回,就春心萌动,犯了迷糊,早把他的嘱咐抛到九霄云外了。


    “他频频去拜访你,每次去了都把下人屏退,就是为了跟你私下唠家常?”王大将军显然不信。


    可萧含清也委屈,她明明说的是实话,可不知怎么就是听起来奇奇怪怪的,她还是坚信大将军会信任自己的,一脸无辜地解释道:“是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一直跟我说些无关紧要的家常小事。”


    “阿清,我是不是跟你说过,有事不要瞒我?”王大将军瓮声瓮气道:“前几次你这样说,我便信了你,我给了你这么多次机会,你还是不肯对我说实话,莫不是真如金陵传言那般,你被他的皮囊所惑,已经和他私下做了什么好事儿,就把我的嘱咐都抛在脑后了吗?”


    萧含清一时面色惨白,急急解释道:“阿清真的没有隐瞒义父,我和他什么都没有,他真的只是跟我说了些家长里短!我自幼都是被义父抚养长大,我怎么可能为了个素昧平生的男人,背叛对我恩重如山的义父呢?”


    她急得额头直冒冷汗,她明明说的全是实话,大将军怎么还怀疑她呢?


    王大将军冷哼一声,眸色沉沉。


    女人果然靠不住,见着个英俊男人就心也乱了,人也迷糊了,早把正事抛到九霄云外了,女人就是办不成大事。本以为自小培养会不一样一些,不想人家使一出美男计,她还是直直咬钩,他此刻真是失望极了。


    “你回去吧,以后都不用再过来了。”王大将军冷冷道。


    萧含清如坠冰窟。


    *


    王大将军很快就动身前往了荆州,与萧含清之间因产生了信任危机,虽然并未完全放弃这个眼线,可对她言辞的真实性,也多了几分疑虑,不会全然尽信了。


    离间成功后,萧含清这个卧底隐患,就算是解决大半了,何彦之也算完成了任务。


    萧湛也不由赞赏他的好心机,无愧谋士的身份。来显阳殿跟唤春说了此事后,她也一时笑弯了腰,直呼妙计!


    “还是得何郎有办法,就这么不动声色的把人给离间了。”


    唤春笑的眼泪都要出来了,在这个局中,没有一个人做坏事,没有一个人说坏话,所有人说的都是实话,他们明明真的是在说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可偏偏让人觉得他们是在私下密商什么大事。


    萧含清作为卧底,无法抑制自己对于机密的好奇,故而无法拒绝何彦之跟她私下单独密谈的要求。而大将军本想着他们在谈机密,最后她偏来禀报一些无关紧要之事,即便萧含清说的都是实话,大将军还是会怀疑她已被何彦之策反,背叛了自己。


    这是人性使然,这一局本来就是利用的就是人性。


    她不由赞叹道:“这虽算不上多复杂的局,可偏偏利用了人性的多疑,你越是坦白说只是说了些家长里短,人家就越觉得你在隐瞒自己,几次三番下来,可不就越来越离心了?”


    萧湛也笑道:“这事儿也就还只有他何彦之能办成了,谁让他名声坏呢?全金陵谁不知道他风流好色?偏又生得好相貌,油嘴滑舌会哄女人,大将军想来也是觉得萧含清已经被他迷住,才对自己有所隐瞒了。”


    唤春叹了口气,故作可惜地笑道:“倒是白白连累了这小公主的名声,所有人都觉得她跟何郎有私情,何郎又要把她抛弃,如今她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她的清白了。”


    萧湛冷哼一声,意味深长道:“她还会在乎名声清白?她要真是个正经公主,必然懂得男女之大防。彦之要求私下单独见面时,她绝对不会答应。正因为她是个假的,自己贪心不足,妄图从彦之口中套出机密,才会中了这圈套,这出离间计才能用成功。”


    唤春笑了笑,又问,“那既然她已经没用了,接下来要如何处置她?”


    萧湛默了默,萧含清是个奸细,她既然选择了效忠她的背后主谋,那从她选择这条路开始,就应该清楚自己的下场,并做好了为此献出一切的准备。


    “一个小丫头,自己也没什么主见,无非是大将军说什么她就信什么。反正她已经失去大将军的信任了,她再说什么,大将军都要斟酌疑虑几分,已经不足为虑了。只要她能看清形势,趁早弃暗投明,不再自己惹事挑拨,就姑且留着她公主的身份,继续供养起来,稳定人心。可她若再敢生事,那就不必留了。”


    唤春深以为然,点了点头。


    ……


    与此同时的公主府,萧含清急得额头直冒冷汗。


    坏了,何彦之这个奸诈小人,使得一手好离间计!


    何彦之每次来,都当着下人的面说是有秘事相商,等人退下后,却只跟自己说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他故意利用她的好奇心,屏退众人与她私下密谈,致使无人知晓他们的谈话内容,即便真的只是说了一些家长里短的小事,也无人能给她作证。


    她越是解释说何彦之只是说了些家长里短的小事,大将军就越是怀疑自己有事瞒他。


    可她明明说的全都是实话,却越解释越像在说假话!


    她已经彻底失去大将军的信任了。


    萧含清油然升起一股恐慌,何彦之敢这样试探算计自己,八成是自己什么时候露了马脚,他和皇帝都已经开始怀疑她的身份了。


    皇帝如今不发落自己,依旧保留自己的身份,也不过是拿她当个小丑看罢了。


    可大将军已经不信任她了,以后就算出事也不会保她。她必须再做些什么,挽回大将军的信任,尽快另寻出路自保,以免日后被皇帝清算,死无葬身之地。


    思来想去后,这一日,萧含清便悄悄来了一趟东宫。


    第85章 喜不自胜夫人恕我这回


    东宫。


    萧恂一言不发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小时候在洛阳,生父萧济辅政时,他也常出入宫廷,却因年纪尚小,也不记得惠帝有几个公主,更不记得什么萧含清。他跟她不算熟,不过依着年纪,客气叫她一声姐姐。


    姐弟二人往常不过是一些日常问询,不算亲近,可今日她一来,就要求屏退左右,跟他单独说几句话。


    萧恂当是有事,便屏退了了东宫的宫人内监,听她的私下密奏。


    萧含清自然不会像何彦之一般戏耍于人,故意藏着掖着不说,而是开门见山,真情实感的跟他分析着局势利弊。


    “殿下并非皇帝亲生血脉,依靠王大将军和王公的支持才坐上太子位,可皇帝与王氏兄弟矛盾日渐加深,早晚要废黜王氏兄弟,若王氏兄弟失势,试想与他们利益与共的太子殿下还能坐稳这太子位吗?”


    萧恂依旧沉默,他知道萧湛不是心甘情愿立他做太子,不过是因为还没有绝对的实力可以压制王氏兄弟,所以暂时立他稳定人心,这不过是权宜之计,他真正想立的还是他的亲生儿子。


    他也时时惶恐,自古即今的废太子就没有好下场的,若日后王氏兄弟失势,他被废黜,即便萧湛顾念些骨肉亲情,封他个闲散亲王做做,可薛氏母子能放过他吗?他们能留下他这个曾经威胁过皇位的隐患吗?


    萧含清继续怂恿道:“皇帝要对付王氏兄弟,日后一定会废太子,改立自己的亲生儿子为太子。薛夫人诡计多端,野心勃勃,太子与薛氏母子之间,是你死我活之争啊。”


    萧恂眼底一片阴沉,“你跟我说这些,是想挑拨我与薛夫人的母子感情吗?”


    萧含清摇摇头,此刻还不敢坦诚自己的假身份,只提醒道:“我只是想让太子殿下看清局势,早做打算。”


    “那你的目的是什么?”萧恂冷冷看着她。


    萧含清诚恳道:“实不相瞒殿下,我作为中朝遗孤,不容于新朝,如今被排挤出宫自立府邸,也常有朝不保夕之忧。我与太子殿下同病相怜,最能互相理解,我愿效忠太子,辅佐太子登基,只求太子殿下即位大统后,可以庇护于我,给我一个安稳余生。”


    萧恂心领神会,不置可否。


    *


    春暖花开的时节,万物向好,一派生机盎然。


    自打萧含清的隐患解决后,萧湛和唤春在宫里,平日里也放松了几分。这天晚上,萧湛忙完政务后,就来到显阳殿看妻儿。


    萧湛梳洗更衣后,就躺在床上逗儿子,唤春在一旁笑看着。


    桃符虽才半岁,却长得格外快,现在已经会爬行了,他在父亲身边爬着,试图爬到他的肚子上,却总是爬上一点儿就滑下来。小家伙爬不上去,却也不气馁,继续使出吃奶的劲儿往上爬。


    萧湛心里又软又暖的,看儿子累的满头大汗也爬不上来,心里一软,就张臂把他抱了上来。桃符趴在父亲胸口,又往上爬,张嘴去啃他的下巴。


    萧湛被啃了一脸的口水,笑着抱着儿子坐了起来,“今天啃得有些疼呢,让我看看桃符是不是长牙了?”


    小家伙就很配合地张嘴一笑,露出两颗新生的小牙,很是可爱。


    唤春拍手笑了起来,“果然是长牙了!”


    萧湛喜不自胜,看着儿子那尖尖的小牙,脑中灵光一闪道:“我突然想起来一个跟牙有关的笑话。”


    他来了讲笑话的兴致,跃跃欲试的,可还没开讲,唤春就连忙先帮儿子把小棉袄给裹紧了一些。


    萧湛茫然道:“你在干嘛?”


    “我怕冷着儿子。”唤春一本正经道。


    萧湛:“………”


    他讲的笑话有那么冷吗?


    萧湛耸耸肩,一时备受打击,“看来你讲笑话的天分确实比我高。”


    唤春扑哧一笑,边拍着儿子哄睡,边哄着他道:“我开玩笑的,我还想听,你快跟我讲嘛。”


    萧湛偏又不肯讲了,“不说了,我怕冷着你。”


    唤春看他那小孩子赌气般的模样,不由好笑,把儿子交给乳母带下去睡后,又挽上他的手臂摇着,缠着他好一顿撒娇柔哄。


    “说嘛,我想听。”


    毕竟有个讲笑话的爱好也不容易,虽然讲的冷了些,倒也不坏。


    萧湛故意就是不说,他很享受她跟自己撒娇的时候,还想让她多哄哄自己。


    见哄了好半日他还不好,唤春便也嘟起了小嘴,锤了一下他的胸口,“怎么能这样呢?把人的好奇心勾起了了,偏又不说了,太讨厌了。”


    萧湛见她有些恼了,此刻也被她哄舒服了,才搂着人,兴致昂扬的跟她讲起了新的笑话。


    “从前,吴郡有个人叫张玄之,自幼聪慧善辩。他八岁时换牙,掉了门牙后,就有大人故意逗他,说你嘴里怎么开了狗洞呢?张玄之回讽,说就是为了让你们这些人从这里进出的。”


    萧湛说完后便哈哈大笑,摇着她的肩膀道:“你说好不好笑?等桃符大了换牙的时候,我们也拿这个笑话逗他好不好?”


    唤春很配合地笑了起来,边笑边鼓励他道:“好笑,太好笑了,陛下怎么能想出来这么好笑的笑话呢?”


    还拿这笑话逗儿子?儿子真要这么反讽他了,他不就成狗了吗?怎么还有人为了逗儿子,上赶着当狗呢?


    萧湛反倒笑不出来了,她这笑的也太假了,还不如不笑呢。他丧气道:“要是不好笑的话,你也不用勉强自己笑。”


    唤春摇摇头,认真道:“我是真心觉得很好笑啊,那陛下再给我讲一个,我可太喜欢听你给我讲笑话了。”


    萧湛看着她,将信将疑的,想了想后,便又想到一个有意思的可以逗她。


    “从前有个皇帝,有一个很宠爱的夫人,有一天这个夫人怀孕了,给他生了个儿子。皇帝特别高兴,于是遍赏群臣。这时呢,就有一个大臣谢赏时对皇帝说,皇子降生,普天同庆,微臣没有功劳,却蒙受陛下如此厚赏,实在受之有愧。皇帝听了就笑着说,这事儿怎么能让卿家有功劳呢?”


    萧湛讲完后,便憋着笑,偷偷观察她的神态。


    唤春茫然了一瞬,等回过味儿后,瞬间红了脸,恼得小拳头直往他身上捶,“你让谁有功劳呢?你让谁有功劳呢?”


    萧湛闷笑出声,不停求饶,“夫人息怒,夫人息怒。”


    唤春竖起两道月眉,故作气恼道:“刚刚拿儿子开玩笑,现在又拿我寻开心,我成了给你取乐的了?”


    萧湛见她恼了,小心哄着她,“那夫人可愿给我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唤春别过脸不理他,萧湛就去吻她的耳颈,想要求欢,讨她欢心。


    唤春挪了挪头,一本正经道:“那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再与我讲一个,捡正经的说,若是讲好了就遂你的意,若是讲不好,你就给我睡地板去。”


    “好狠心的夫人啊。”萧湛故作无奈地叹息。


    唤春白了他一眼,“分明是你先作弄于我。”


    “好吧,那就再讲一个。”萧湛答应着,沉思片刻后,又道:“有个新妇在新婚之夜,要考察新郎才学,答得上来才能云雨,答不上来就要去睡地板,这新郎答应后,新妇就出题道:柳色黄金嫩,梨花白雪香,你爱不爱?”


    唤春被勾起了好奇心,“那新郎是怎么答的?”


    萧湛忍住笑,接着道:“那新郎就对道:洞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你怕不怕?”


    说完后,便又一连笑问了她几遍,“你怕不怕,怕不怕?”


    唤春反应过来后,笑的花枝乱颤的,也不知他都在哪儿学的这些荤段子,这般身份还这么不尊重,以前讲的虽冷,也还算正经,现在是越来越不像样子了,真是太可恶了!


    她边笑边伸手去拧他的脸,“看我不撕你的嘴。”


    “夫人恕我这回。”


    萧湛做出求饶的姿势,笑倒在了榻上,顺势将她也拉倒了。


    唤春趴在他胸口,一手抚过他的唇,娇嗔道:“怎得生了这样一张嘴,教人又爱又恨的。”


    萧湛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嘴上轻拍了一下,“来,现在打他给你出气,让他胡说八道,让他戏弄夫人,现在知道错了吗?”


    唤春笑意更深,对着他的唇主动吻了上去。


    ……


    翌日一早,又是萧恂来跟唤春请安的日子,故而他便早早来了显阳殿。


    夫妻二人昨夜闹了半宿,今日萧湛起的晚,萧恂又来得早,父子俩就不免在此撞上了。


    萧湛见他对母亲晨昏定省时来的这般早,态度颇为尊敬,心中十分满意,唤春梳妆更衣时,他便先跟萧恂聊了几句。


    萧湛有意无意地问他道:“听说永嘉公主近来频频出入东宫?你几时和她的关系这般好了?”


    萧恂不慌不乱,颔首道:“儿臣与永嘉姐姐一向关系融洽,她不过是来关心关心儿臣的学业日常,并无他事。”


    萧湛点了点头,便不再多问,又话锋一转道:“你今年也十五了,我先头还跟你母亲商量,今年办完你小姨的婚事后,就准备着手给你选妃,原本给你看好了徐伯允的女儿为太子妃,可徐氏年纪还小,所以准备等她再长大些再说。”


    萧恂心中一动,为他选徐妃的侄女儿为妃?他愿意把前妻家族的女儿嫁给自己,是不是说明他也没那么反感自己,非要废掉自己不可?


    “儿臣都听父皇的吩咐。”他恭敬颔首,十分谦卑。


    这时,唤春也收拾好了,桃符醒了,闹着要找她,她便抱着儿子一起出来了。


    萧湛顺势从她怀里接过儿子逗着,其乐融融的。


    萧恂跟唤春请了安,也客气关心了句,“儿臣看弟弟又长大了一些,十分强壮呢。”


    唤春笑道:“是啊,桃符都长牙了。”


    萧湛笑了笑,又对萧恂道:“若无他事,你便先回温书吧,得空了我再考你的功课。”


    萧恂颔首告退。


    走到殿外后,他又回望了一眼那舐犊情深的一幕,眼底又被微微刺痛。偏爱小儿子是人之常情,何况那还是他的亲生骨肉。


    可皇帝那般宠爱薛夫人母子,就算现在真给他聘娶了徐氏女为太子妃,难道将来就不会废掉他吗?


    他便又想起萧含清的话,他与薛氏母子之间,是你死我活之争啊!


    第86章 严父慈母他真的是恨死这个孩子了……


    萧湛得空后,果然就来了一趟东宫,亲自考核萧恂的功课。


    这日一早,东宫各处官署便已都严阵以待,早早将太子的书笔文物收拾好停妥,等待皇帝考核。


    东宫侍讲王延明是王公长子,年方弱冠,有高名于世,陪侍太子读书多年,性情缜密和顺,有其父风范。


    王延明将太子近来所学书目呈上给皇帝过目,萧湛大致翻阅后,便点了点《尚书》。


    很多士族子弟,十五六岁就会进各大公府历练,积累资历。太子十五的年纪,也该是让他着手试着了解朝政,处理政事的时候了,故而今天考了《尚书》。


    王延明心里咯噔了一下,《尚书》晦涩艰深,太子自幼不爱读书,故不精通此书。过往考核时,皇帝都不过是出卷交由太子作答,还能请几个师傅假以援手,今日当面考核,竟无作弊之机,便想试着劝谏皇帝改换题目,储君当以仁德为贵,或可试考《论语》。


    萧湛自然清楚他的心思,从容笑道:“朕那继子梁宣,六岁便可诵读《论语》,太子年将成人,还要跟一六岁稚童比功课吗?”


    王延明哑口无言,考核题目于是定下。


    今日考的是《洪范》篇第五——皇极,拟定篇目后,萧湛便开口问道:“皇建其有极,敛时五福,用敷锡厥庶民。帝王为何要将此五福赏赐臣民?”


    萧恂忐忑对道:“因为这样臣民就会拥护皇帝统治天下的大中至正之道。”


    萧湛点点头,继续问道:“那皇帝将五福赐予臣民后,臣民该如何维护皇极,拥护君主的统治?”


    萧恂边回忆着书上的内容,边结结巴巴对道:“一者臣民不能结党营私,二者官员不可狼狈为奸,需以君主的统治为最高法则。”


    王延明也松了口气,暗暗擦了把汗,幸好都给对上来了。


    萧湛心里也十分满意,想来他最近的确是有在用功读书,便接着道:“那为何天子要作民父母,才可以成为天下之主呢?”


    萧恂心里咯噔了一下,一时急得头上直冒冷汗,吞吐对道:“因……因为君主不能偏颇,对于有作为的臣民要掂记赏赐,对于行为不当但没有犯罪的臣民应该宽恕,要……要……”


    说到这里,他便有些记不大清,对不上来了,于是头越埋越低,心中越来越惶恐。


    萧湛脸色沉了几分,把手中的书卷扣到了案上,不满道:“《尚书》是你十二岁时便开始诵读的,至今已学了几年,还是不能尽解其意吗?”


    王延明闻言,便立刻跪了下来,请罪道:“微臣教导不善,请陛下责罚。”


    萧湛不看他,就让他跪着,依旧自顾自对萧恂道:“身为储君,连最基本的为君之道都不能融会贯通,你年已十五,不是小孩子了,马上就该学着处理政事,你这般不上进,朕将来如何放心将政务交于你手?”


    萧恂吓出一身冷汗,也扑通跪倒在地,东宫官署们战战兢兢,也跟着跪了一地。


    萧湛站起身,沉声道:“太子近来就在东宫好好反省学习,无故不得外出。”


    说完后,便拂袖而去。


    东宫官署们看着皇帝的背影,都倒吸了一口气,皇帝这就把太子禁足东宫了?不过一篇文章没学熟罢了,属实罚的有些过了。


    萧恂脑中嗡嗡作响,还是恍恍惚惚的。


    ……


    离了东宫后,萧湛便来了一趟显阳殿,此时,唤春也在考梁宣最近的功课。


    梁宣早把《论语》背熟了,现在正在背诵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见萧湛来了,唤春便让他停下请安。


    萧湛示意不必,让他接着背。


    直到他把第一段一口气背完后,萧湛才道:“看到宣儿这般争气,便不由做愁恂儿,恂儿出生时,正是长兄忙于诸王之乱,无暇分身之际,难免疏忽他的教导。渡江后,郡主又对他太过溺爱,以至养成个不好学的性子,这启蒙时便没教好,如今想再纠正,难了。”


    唤春便知是他去考察萧恂的功课时,萧恂让他失望了,怕儿子太过秀出,遭人眼红嫉恨,便让梁宣先退下,谦虚道:“宣儿也不过就会背诵这两句,也不大通,不解其意,太子的考核自是更难,宣儿哪里能跟太子比?”


    萧湛摇了摇头,沉声叹道:“你教孩子我自是放心的,可惜恂儿不是自幼教在你的手上,他如此不成器,若哪天我有个三长两短,怎么放心把天下交到他手上?”


    唤春连忙以手掩住他的口,正色道:“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萧湛握住了她的手,不以为意道:“这都是必然要面对的问题,当年我过继恂儿为子,也是出于对意外的顾虑。若我早逝,需要长君登基,自然是要他继位。若我活得够长,能看着桃符长大,自然还是想传位给我们的孩子。恂儿是储君备选,当然要好好培养。”


    这话听得唤春很不是滋味,安慰他道:“我知道,陛下对太子是倾注了很多心力的,自然希望他能秀异特出,可他毕竟还年少,凡事也不能太急,可以慢慢教。”


    萧湛摇了摇头,萧恂让他太失望了,到底不是自己从小培养起来的继承人,如今交到了琅琊王氏手中教导,他们巴不得皇帝是个傻子,什么朝政都不懂,他们好继续独揽大权,自然也不会对太子的学业尽心。


    所以萧湛如今便格外重视对小儿子的教养,定要在有生之年,培养出一个合乎自己理想的继承人。


    他对唤春道:“我如今权势不稳,怕自己有个意外,护不住你们母子。桃符还太小,真勉强立他做了太子,我若出个意外没了,他登基就需要你临朝称制。王氏兄弟明显不想对你俯首称臣,届时他们有千百种法子悄无声息弄死你们母子,再捧萧恂上位。”


    唤春心中动了一动。


    萧湛低下了眼,黯然道:“与其这样,还不如先退一步,把这太子位给了萧恂,即便我真出了意外,让萧恂登基,王氏兄弟也不至于逼死你们母子,桃符也能做个闲散亲王,你也能做太妃,无灾无难一辈子。”


    唤春听了这话,眼眶就红了,把脸靠在他的肩膀上,拥着他道:“我不许你说这样的话,不让你说不吉利的话,你还一直说个不停,都没个忌讳。”


    萧湛把她拥到了怀里,感慨道:“春儿,我不是不把最好的给你,我太想把这天下都留给你们母子了,可我现在不能完全做主,强给了你们,反倒怀璧其罪,陷你们母子于危险之中。等我赢了他们,完全掌权了,我才能放心让你做皇后,让桃符做太子。”


    唤春不住地点头,“我知道,陛下如今的退让都是为了我们母子着想,我现在得到的,已经是平生所不敢妄想的了。我们也不争那太子位,我只求桃符能平安健康长大就是了。”


    萧湛抱紧了她,心中对她愈发愧疚。


    *


    在唤春的劝说下,萧湛便解了萧恂的禁足。


    萧恂得了自由后,第一时间便来到显阳殿跟唤春请安致谢。


    唤春知他是因功课不济才被皇帝禁足,常言道严父慈母,父亲严厉了,她这做母亲的就得慈爱,免得像她苛待继子,看到继子受罚,不如她儿子优秀,就幸灾乐祸一般,于是又说了很多好话来安抚萧恂。


    萧恂面上恭敬感激,心里却只觉她这副伪善的嘴脸着实让人恶心。


    要不是她天天吹枕边风,要不是她的儿子出生,皇帝现在会对他这般不满吗?现在她还假惺惺的给他求情,想让他感激她,做梦!


    他们之间针锋相对,是你死我活之争,他才不信薛氏会对他有好心。


    薛氏没嫁给皇帝的时候,皇帝可是一心一意把他当继承人培养的,分明是他们母子鸠占鹊巢,如今她还真给他摆起了母亲的谱,等他以后登基了,定要把丹阳姑姑接回宫中孝敬,再把他们母子都赶出去!


    萧恂道过谢后便离开了,他心中十分屈辱,对自己为了保全太子位,就要对薛氏毕恭毕敬,百般讨好之事深恨不已。


    路过偏殿时,忽而听到一阵婴儿啼哭之声,他心中一动,便循声走了进来。


    殿中静悄悄的,乳母刚刚内急出去,宫人们偷懒不知去了何处,就一个突然醒来的小婴儿在哇哇哭着找人,他走到摇篮跟前,看着摇篮中粉雕玉琢的小团子。


    他一过来,桃符便不哭了,睁着黑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小手塞在嘴里啃着,十分乖巧可爱。


    萧恂对他有着说不出的感情,见他长得漂亮可爱,忍不住伸出手指摸了摸他的脸。


    桃符便对他笑了,软软糯糯一团,任谁见了都会喜欢。


    萧恂看着那孩子,心里忍不住喜欢,眼底却越来越阴沉。


    他这么恨薛氏母子,都会喜欢这可爱的孩子,何况那么爱薛氏母子的皇帝呢?皇帝只会更爱这个孩子。


    皇帝对这个亲生儿子会爱到什么程度呢?恨不得把这江山都捧送给他的程度吧。


    都是这个孩子害的,原先皇帝对他虽严格,倒不似现在这般苛刻,至少还是对他很关怀爱护的。


    可自从有了亲生孩子,他对自己就越来越疏远,越来越冷漠了,现在就因为一篇文章没学好,就对他大加责备,还要禁足思过。


    都是因为有了亲生儿子,他才故意苛待自己、刁难自己,好让自己犯错,废掉自己,给他的亲生儿子腾位置。


    他真的是恨死这个孩子了。


    萧恂胡思乱想着,心中对薛氏母子的怨恨也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捏在婴儿脸上的手指,也不由自主移到了他的脖子上……


    “太子殿下在这里做什么?”


    身后突然传来女郎的声音,萧恂一惊,连忙收回了手。


    转头看到是响云过来后,方过了回神,身上瞬间激起了一层冷汗,不由暗自心惊,他疯了吗?他在做什么啊?


    萧恂定了定神,换了笑脸道:“是二姨啊,我刚跟母亲请了安回去,路过这边时听到弟弟在哭,见殿中无人看顾,便过来看了一看。”


    响云见四下无人,不由蹙起了眉,宫人们都去哪里了?丢下孩子自己在殿中,她们也能安心?


    于是走上前,看着摇篮中的孩子脸蛋通红的,还以为他是哭的太久,喘不上气憋得了,就把孩子抱了出来哄着,对萧恂微一颔首道:“多谢太子殿下关心了。”


    萧恂心不在焉的,胡乱应了一声后,就匆匆离去了。


    响云看着他慌乱的背影,微微疑惑。


    此刻桃符喘上了气,突然哇哇大哭了起来,响云被他的哭声吓了一跳,也不知孩子怎得突然哭成这样,便不停拍着哄着。


    就在这时,屏风后悄悄走出了一个小小的人影,看到刚刚发生之事的梁宣,轻轻叫了她一声——


    “小姨。”


    第87章 息事宁人她只想让姐姐好,让她的外甥……


    响云哄着桃符,听到有人在叫她,转头看到是梁宣后,怔了一怔,茫然道:“宣儿,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找弟弟玩儿。”梁宣小声回道。


    响云笑了笑,“那你怎么躲在屏风后呢?跟弟弟在捉迷藏吗?弟弟这么小,可是找不到你的。”


    梁宣低下了头,吞吐道:“我到屏风后给弟弟拿玩具,看到了太子过来,才没出来。”


    响云看着他手里紧攥的拨浪鼓,想起近来皇帝对太子功课失望,却夸赞了宣儿。想来宣儿是怕太子觉得他得意忘形,才不敢出来见他,她也没多想,继续哄着桃符。


    “桃符怎么一直哭呢?以往都是一哄就好的,乳母去哪里了,会不会是饿了?”响云自顾自道。


    梁宣看着她,欲言又止的,看见乳母回来了,就连忙闭上了嘴。


    乳母回来后,看到这一幕,心里吓凉了半截,她连忙把孩子从响云怀里接过来哄着,忐忑请罪道:“奴婢失职,奴婢失职,没看顾好小皇子。”


    响云沉下脸,斥道:“你的确是失职,这么小的孩子,哪里离的了人?不过小皇子哭了这么久,想来是饿了,你先喂他吧。”


    乳母唯唯诺诺地点着头,忙带了孩子到屏风后喂奶。


    响云便拉起梁宣的手,送他回去,“弟弟要吃奶了,小姨先陪你玩好不好?”


    梁宣随她走着,默不作声。


    领他回房后,响云拿出匣子里的绳子,剪了一段,二人坐在榻上翻花绳玩儿。


    梁宣心不在焉的,玩了一圈儿后,才犹豫着对她道:“小姨,我刚刚看见太子好像怪怪的,他看着弟弟的眼神好吓人。”


    响云心中一动,道:“你都看到了什么?”


    梁宣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太子当时的眼神让他不寒而栗,不敢出声,只能比划道:“弟弟在哭,他就伸手去逗弟弟,然后弟弟就不出声了,还一直乱伸手踢腿。”


    响云眉峰微蹙,听了这形容后,莫名觉得桃符刚刚满脸通红的大哭可能并不简单,只是宣儿年纪小,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说不清楚。


    她试探道:“那你有看到太子是怎么逗他的吗?”


    “我看到太子的手,放在了弟弟这里。”


    梁宣把手放在脖子上,对她做出了刚刚萧恂的手势,“然后弟弟就不哭了。”


    响云大惊失色。


    ……


    另一边,太子走后,唤春拿起榻上的针线继续做着。


    上个月刚织得了两匹彩帛,她准备给皇帝做一套寝衣,给宣儿做双鞋子,给桃符做个帽子。最后,也要给太子做件外衣,一视同仁,以示不偏心。


    正做的专心时,响云便急匆匆而来,立刻屏退了众人。


    唤春有些茫然。


    响云听完梁宣的话,嘱咐他莫再跟别人乱说后,便急匆匆过来把私下里将梁宣刚刚看到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转告了姐姐。


    唤春脸色一白,手中针线跌落。


    她难以置信太子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太子才刚刚从自己这里离去,那时他对自己的态度还那般恭敬,若转眼间就变得这般心狠手辣,那他确实城府深沉。


    可他已经是太子了,桃符还这么小,对他起不了威胁,而且他真下手的话,早晚会查出是他,他能逃得过吗?


    “不可能,他没这个必要。”


    唤春一时心乱如麻,她摇了摇头,立刻起身叫人,让彩月叫乳母把桃符抱过来。


    乳母战战兢兢的,还以为要追究她失责之过,把孩子抱过来之后,见唤春没有责罚她,就让她下去了,才松了口气,暗暗发誓以后绝对不能再犯这样的错了。


    唤春立刻将儿子放在榻上,解开他的衣服,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身上没有伤痕后,才安下了心。


    桃符这傻孩子,还不知道自己刚刚经历了生死一线,还傻笑着伸出胳膊,要母亲抱抱。


    唤春心里莫名发酸,抱着儿子柔声哄着,不由感叹道:“生在帝王家,权力真的能让人扭曲异化至此吗?”


    响云亦知此事太过骇人听闻,可防人之心不可无,就建议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即便他没做成,可他有这个心思,阿姐也该早做提防,先跟陛下说一声,让陛下给你做主。”


    唤春摇摇头,并不赞同,“不,不能说,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北方有五胡之患,南方有世家内斗,陛下登基不足一年,太子也才立了不久,如今朝堂局势不稳,说了这事儿,只会让他更加烦心。”


    响云心急道:“那姐姐就这样咽下这口气吗?他只要起了这个心思,以后就会层出不穷,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


    唤春何尝不知这个中利害,可如今桃符没有受伤,他身上没有任何被虐待的证据,除了她的亲生儿子梁宣,没有其他目击证人。


    凭她空口白牙说太子要杀弟,就能坐实太子的罪名吗?保不准还有人觉得是他们母子串通好,故意诬陷太子,他们拿不出证据,只会让梁宣落个诬告太子的罪名,反倒会把局面搞得更不利于他们。


    唤春心知妹妹是一心向着自己,为了他们母子好,只是脾气太急,看不清局势,她耐心跟妹妹分析着情况。


    “桃符此时安然无恙,我们也没有证据能证明太子有害人之心,若平白跟陛下指控他,到显得像我们母子急于上位,为了扳倒太子,故意栽赃陷害他一般。难道为了扳倒太子,我就要亲手去残害一遍我的孩儿,给他造些伤来嫁祸太子吗?”


    响云哑口无言。


    唤春又叹道:“何况太子对我一贯恭敬,对弟弟又十分友爱,说出去也没人信他会做出手足相残之事,我不仅讨不到好,反倒还会落个不仁不义之名,更遭太子忌恨。”


    响云摇摇头,觉得姐姐行事没有以前那般雷厉风行,愈发谨小慎微了。


    她蹙眉道:“姐姐有了孩子之后,孩子就成了你的软肋,处事倒是愈发退让心软了,曾经的你,哪有这么多顾忌?这么多担忧?”


    唤春沉吟不语,可如今局势对她们不利,贸然出手,只会得不偿失,让孩子更加危险。


    “鱼死网破也未必有胜算,倒不如暂时隐忍,以待时机。”


    响云气急败坏道:“难道姐姐还等着像对付郡主一样,纵容养成他的大恶,等他把事情做成了再反击吗?可今时不同往日,曾经是你自己以身入局,可如今你敢拿孩子冒险吗?等他把事情做成了,就算把他扳倒了,你也后悔都来不及!”


    唤春始终不肯答应,太子跟丹阳郡主到底不同,郡主没有入朝参政的资格,当然很容易对付。可太子不同,太子背后的利益盘根错节,别说她们现在拿不出证据,就算拿出了证据,只要朝臣力保太子,她们也拿他无可奈何。


    “可我们没有证据,凭你一张嘴,空口白牙就能拉一国太子下马吗?废立太子关乎国本,牵连甚广,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以为揪个错就能废了他?朝堂之上从来不是非黑即白的。”


    唤春苦口婆心道,她心中再不甘,也必须顾全大局,暂时息事宁人。


    “此事不许声张,左右我们心里有了底,让宫人们都更严密看护孩子,寸步不离,多加防范就是了。”


    响云怒其不争,愤然转身离去。


    唤春看着妹妹的背影,长叹了口气,她红着眼又抱紧儿子,在他脸上亲了又亲,因委屈了他,而十分心疼愧疚。


    桃符睡下后,唤春因嘱咐彩月严密看顾孩子,便又过来看了看梁宣。


    梁宣在读书,十分安静乖巧的样子。


    唤春走到他身边,挨着他坐下,陪他一起看着。


    “宣儿喜欢弟弟吗?”


    梁宣点了点头。


    唤春笑了笑,把他拥到怀里,教他道:“宣儿,你现在是个小男子汉了,你要保护弟弟,可也要保护自己知道吗?宫里不比在豫章家里的时候,在宫里随便说错一句话,可能就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阿娘不求你有多出类拔萃,只要能平平安安长大就够了。”


    梁宣一言不发地看着母亲,是因为他今天说了太子,阿娘就觉得他是个背后语人是非的坏孩子吗?


    他愈发低落了,觉得自己做错了事。


    唤春看着儿子,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他不是不愿说话,他跟别人说话,就是不愿意跟自己说话,他还是放不下心结。


    她不勉强他,只捧着他的脸,认真对他道:“宣儿,你今天没有做错,你说出来是对的,可在宫里,把话说出来是一件危险的事情,阿娘不希望你有危险。所以以后遇到事情,千万不要再跟人说知道了吗?有事你就跟阿娘说,阿娘会想法子解决的。”


    梁宣始终沉默着。


    *


    另一边,响云回去后,心中仍是忿忿不平。


    凭他是太子,身份尊贵,背景强大,她们得罪不起,就得咽下这哑巴亏吗?


    姐姐总担忧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能坐实太子的过错,贸然出手对付太子反倒不利于自己。


    可她们要做的,本来就不是坐实太子害弟的罪名,而是搜集罪证,彻底扳倒太子。


    即便不在此事上,也可以在别的事情上,她们总有法子揪住太子的错处,就算揪不住,也能主动去制造他的过错。


    太子恨姐姐,恨不能让他们母子都去死,他们之间是你死我活之争。


    只要能成功废太子,她们就不用仰人鼻息,不用提心吊胆,再也没有后顾之忧了。


    她们姐妹休戚相关,她的前程都寄托在姐姐身上,覆巢之下无完卵,若姐姐和桃符出了事,她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姐姐顾忌的多,可她没那么多顾忌,她只想让姐姐好,让她的外甥们好。只要能保护他们,她可以不择手段。


    响云这样想着,眼神渐渐冷了起来。


    第88章 恼羞成怒你是不是很恨我做这个太子?……


    往常里,桃符夜里都是交给乳母哄睡,今日唤春却一整日都不曾离开他半步。


    明明知道有些事发生过一回,她有了警惕心后,就决计不会再发生第二次,可她就是不放心,便将孩子抱回寝殿,一定要留在自己身边,亲自照看着才能放心。


    唤春把桃符的摇篮挪到了自己床边,还在殿外隔了个小间给乳母睡,以备孩子夜间醒了随时喂奶。


    晚间的时候,萧湛过来,看着众人忙忙碌碌的布置摇篮,收拾房间,有些茫然。


    “怎么把桃符搬过来睡了?”


    他走到摇篮旁,看着睡的香甜的孩子,轻轻摇动了一下,心里暖暖的。


    唤春给儿子盖着小被子,闻言却是低下了眼,神色郁郁寡欢的。


    萧湛看着她那模样,心中一动,忙搂着她的肩,拥着她在床榻前坐下,关切道:“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吗?”


    唤春不肯说,只是眼睛红了几分,看着楚楚可怜的。


    萧湛心中一紧,以为是孩子出了什么事儿,让她担心了,当即便沉下了脸,道:“是不是宫人看顾孩子不上心了?这些宫人是愈发会偷懒了。”


    说完,就要把这显阳殿的宫人全部传过来发落处置。


    唤春连忙制止了他,摇摇头道:“不是,不是宫人的问题,是我自己的缘故。”


    萧湛不解,勾起她鬓角一绺垂下的碎发挂到她耳后,看着她落寞的侧脸,柔声关切道:“那你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了?”


    唤春眼眶微红,把脸转向他道:“我今日午睡时,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人要掐死桃符,我吓坏了,实在害怕把他交到其他人手里看顾,就把他抱过来一起睡,我要亲自看着他才能放心。”


    萧湛一听便笑了,捏了捏她的小脸,安慰道:“我当是怎么了,原是为了这事儿?这么多宫人看着呢,怎么可能会出这样的事儿?一个梦罢了,看把你吓的。”


    唤春把脸靠在他的肩膀,“我就是害怕,谁让我是孩子的亲娘呢。”


    萧湛搂着她,他也是第一次见到她这般脆弱无助的模样,心中不由感慨连连。


    是啊,她是孩子亲娘,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再没有人比她更爱了。


    他拍着她的背,笑道:“到底是做母亲的,定是你白日里太累,思虑太多才会做了这样的噩梦,梦都是反的,想来桃符是要长命百岁的。”


    唤春仰脸看着他,“可我今日一整天心里都很乱,实在是不放心。”


    萧湛亲了亲她的脸颊,浅笑道:“既是如此,那就把桃符放你身边看着,毕竟把孩子交给谁看着,都不会有你这个亲生母亲尽心。”


    唤春低了低眼,见他不排斥把孩子养在屋里,心里便安定了几分。可又一想,他到底没养过孩子,不知道婴儿夜间哭闹有多烦人,桃符若是闹起来,恐怕会惹他厌烦。


    她便又建议道:“孩子夜里醒了可能会很吵,陛下白日里处理政务就很累了,我实在不忍心因着自己的缘故,再让孩子吵了陛下休息,不若陛下先在太极殿住几日,等我这几日缓过来安下心了,还把桃符挪出去,你再过来住。”


    萧湛一听她要撵自己走,便蹙眉道:“你这说的什么话?我怎么会嫌自己的孩子吵呢?这养孩子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儿,我留下了,晚上也能帮忙看着,你就好好安下心,做个梦罢了,怎么能当真呢?”


    唤春心里很不是滋味,眼梢也红了几分,落泪道:“我就是胆小,我就是害怕嘛。”


    萧湛见她哭了,忙给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柔声哄着,“怎么说着说着还哭上了,别怕,这两日我就多陪陪你们,跟你一起看着孩子。”


    唤春点点头,把脸埋在他的怀里,感觉很安心。


    这几日,萧湛果然推掉不少政务,专心陪着他们母子。


    桃符夜间虽偶有哭闹,不过乳母听到后,便会立刻过来把孩子抱过去哄,倒也没让他怎么烦到。


    萧湛偶尔来了兴致,还会自己亲自哄哄孩子,把孩子抱过来跟他们一起睡,倒真像是寻常人家的普通夫妻一般养育着孩儿。


    倾注的心力多了,自然也就更爱了。


    等到萧恂再来请安时,看到萧湛一大早便在逗弄小儿子,心里愈发七上八下的,对自己那日的行为,他心里也有几分后怕,一时连看都不敢看那个孩子。


    那么小的孩子,应该也不会有记忆吧?


    而唤春嘴上虽不说,心里却已经对他起了戒备,只要萧恂过来,她定要寸步不离手地抱着孩子。


    唤春面上虽对他和善,心里却满是警惕,请完安后,便不似过往那般对他嘘寒问暖了,只让他速速离去。


    这一日请完安后,弄珠去送了送太子。


    萧恂故作无意道:“近来父皇好像在显阳殿留的越来越频繁了。”


    “那可不,最近只要不忙,陛下都是整日在殿中陪伴着夫人和小皇子。”弄珠得意洋洋的,对自家主子得宠十分骄傲。


    萧恂笑道:“以前倒没见留这么久过。”


    弄珠并不知那隐情,便随口对他道:“还不是因为夫人做了个噩梦,梦见有人要掐死小皇子,就非要把小皇子搬到自己身边亲自照看,陛下为了安抚夫人,才多留了一些。”


    萧恂心中一震,脸色登时煞白。


    他猛然转头,往殿中看了一眼,神色复杂,莫不是那日之事,有人发现了?


    可不应该啊,若薛氏知道了此事,她怎么可能还如此淡然和善的面对自己?她不该跟皇帝揭发自己,闹着让皇帝给他们母子做主吗?她此举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的?


    萧恂一时心乱如麻。


    *


    日子一天天过去,响云得知萧恂这段时日来显阳殿请安时,都不敢多留片刻后,只当他是做贼心虚。


    纵然姐姐想息事宁人,她也不会轻易放过太子。


    这段时日,响云便时不时留心着东宫的动向。


    萧恂的日常起居如今是由胡嬷嬷照顾,在东府时,响云也受过她的教导,便也时不时来跟胡嬷嬷问个好,假借请教事情之名,伺机打探些东宫的消息。


    这一日,她刚出了东宫,正要回去时,路上便跟萧恂撞了个正面。


    响云心里一咯噔,一时躲闪不及,便被他堵住了去路。


    萧恂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天气暖了,衣裙也都穿的也轻便了。她今日梳了个高髻,穿了条轻软的缃黄色襦裙,肩挽一条白底红碎花披帛,露出一截雪白的颈子,像擦了粉一般娇嫩,在阳光下闪烁着细腻的光泽,明艳迫人,不敢直视。


    他微微颔首,照旧对她作个揖,“二姨。”


    响云也不看他,强压着心里的反感,不情不愿地对他微微福身,“太子殿下。”胡乱致意后,就要离去。


    “二姨且慢。”二人擦肩而过时,萧恂开口唤住了她。


    响云脚步顿了一顿。


    萧恂转过身,看着她的背影,十六岁的少女,身形已经渐渐长成,她的背影纤娜,体态玲珑,裙摆拖在地上,行过时,轻软的裙摆散落着一些飘来的桃花。


    “二姨最近来东宫来的挺勤的,只是既然都过来了,怎么不多坐一会儿呢?”萧恂向她走近了两步。


    响云后退避开,胡乱敷衍道:“我只是来跟胡嬷嬷请教些事情,问过了就回了,不好多做停留。”


    萧恂淡淡笑了笑,猝不及防问她道:“是为着你和荀郎的婚事,来跟胡嬷嬷请教出嫁诸事吗?听说是定在下个月成婚是吗?”


    响云心中微微发乱,随手挽了挽披帛,强做镇定道:“是,许相士择的吉日,四月是个好日子。”


    萧恂微一点头,笑道:“二姨跟荀郎处了这么久,终于要成好事,想来荀郎定是合乎你心意的真君子了?”


    响云心中翻了翻白眼,实在不想再跟这个伪君子虚与委蛇下去。


    一想起他曾对桃符起过那样的歹毒心思,还能在自己面前装的这般天真无辜,她就不由阵阵恶寒。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得有多阴险的心智,才能伪装这么多年?


    “荀郎自是真君子。”


    她说完这一句后,便再也不想多理他,抬步就要离去。


    这时,一阵风吹起了她的披帛,那帛带无意从萧恂的手背滑过,滑滑软软,丝丝凉凉的,他不由翻过手心,鬼使神差地就攥住了那一截白帛。


    响云身形一滞,回头看到是他攥住了自己的披帛,微微红了脸,有些恼羞成怒,用力从他手里拉着。


    萧恂不知怎得了,就是不放手,沉声问她道:“你是不是很恨我做这个太子?”


    响云心中一震,不知他何出此言。她紧抿着唇,面上虽镇定,心口却怦怦跳着。


    “太子何出此言,你做不做太子,是你们萧家人的事,又不关我的事。”


    萧恂微扬下颌,目光沉沉道:“你心里一定是想让弟弟做太子的,所以你才对我有这么大敌意。”


    响云几要气笑了,敌意?他都对桃符起杀心了,他的敌意不是更重吗?


    她微一挑眉,毫不怯懦地回视着他,讽刺道:“说起来敌意,太子殿下对实实在在威胁过你太子位的桃符,才更有敌意吧?你恐怕是恨不得他死了吧?”


    萧恂瞳孔一颤,觉得她的言外之意并不简单。


    他心底掠过一丝慌乱,定了点神后,勉强笑道:“怎么会呢?弟弟那么小,什么都不懂,对我也没有威胁。我作为长兄,疼爱他还来不及呢。”


    响云只觉得他伪善的嘴脸实在令人作呕,强忍着内心的翻腾,从他手中拽回披帛,冷冷离去道:“希望太子殿下真能言行如一吧。”


    她抬步离开,裙摆曳着桃花。


    萧恂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的背影,眼神晦暗不明。


    不远处的萧含清,在假山后远远看到这一幕时,心中微微涌起一股子困惑。


    第89章 玉石俱焚是她主动招惹的他,如今她倒……


    东宫。


    萧含清奉命去了一趟玄清观探望丹阳郡主,便来到东宫跟太子回话。


    “玄清观那边我已经去过了,郡主如今过的很不好,人也憔悴了不少。一听我是被太子派来的,便声泪俱下的让我回来转告太子,勿要以她为念,专心正事,维护与陛下的父子之情,以巩固太子位为重。”


    萧恂脸色阴沉沉的,自从做了太子后,皇帝对他的起居用度都作了限制,日常一举一动都遭受着左右监视,还不如那民间的富家儿自在,连微服出宫亲自去看看姑姑都不能。


    皇帝一登基,就该册封姑姑为长公主的。可皇帝却以姑姑一心奉道,超然世外为由,拒绝加封其为长公主。为了一个女人,皇帝全然不顾手足之情,六亲不认,刻薄寡恩,不仅不许他探望,还要把姑姑软禁一辈子,姑姑做错了什么?值得惩罚如此之重?


    “郡主说她拼着这口气不死,就是为了能看见太子登基,待太子登基后,便能让郡主重见天日了。”


    萧恂郁郁不乐的,皇帝正值盛年,也不知几时才能轮得到他登基。


    萧含清又试探道:“刚我看见薛小娘子从这边离去了,殿下与她的关系几时这般好了?”


    听了这话,萧恂愈发不乐了,“她几时跟我好过,她厌烦我还来不及呢。”


    萧含清笑了笑,原是为此不乐呢,皇室这些破事儿,倒愈发有意思了,她安抚道:“小女郎不知天高地厚罢了,等日后太子成了皇帝,她巴结你还来不及呢。”


    萧恂沉默不语,眼前忽然浮现出女郎一低头时,露出那一截又白又嫩的颈子,像擦了一层淡红粉,光泽莹润,惹人怜爱……


    *


    四月就要办响云和荀令远的婚事了,大婚前,皇帝还为她举办了出阁宴。


    薛氏没什么亲戚在江左,故而只邀请了周氏一家上下,和一些文武大臣,宴会设在了华林园,皇帝与夫人、太子皆出席了宴会。


    这宴会是办的家宴,故而也没那么多规矩,唤春陪着女眷们坐在偏殿亲亲热热地说话,周老夫人和孔夫人、朱夫人以长辈的身份给响云做了规诫,王容姬和谢蕴雪也以表嫂的身份对其勉励,偏殿娘儿们自得其乐,一时笑声不绝。


    周老夫人拉着两个外孙女的手,笑道:“如今你们姊妹两个的终身大事都解决了,我也就没什么遗憾了,日后见了你们母亲,也算有个交代。”


    响云颔首道:“都是托外祖母的福,孙女感谢外祖母。”


    周老夫人慈爱地抚了抚她的头,托她什么福呢?这一大家子,真心为她打算的,也只有她的姐姐了。


    众人正说笑时,唤春见姊妹们都来了,却独不见尚柔,便问舅母三妹妹怎得没来?


    朱夫人因笑道:“先前参加完令婉的婚事后,她便也留在了吴郡小住,姊妹俩每日在三吴游山玩水的,早把父母给忘了。”


    唤春点点头,道:“说来三妹妹和四妹妹还都比云儿大一岁呢,云儿都要出嫁了,她们的婚事怎么还没定下?舅母们也不着急?”


    这话戳中了孔夫人的痛处,她正在为女儿的婚事做愁呢,遂叹道:“三丫头自小就有主见,倒也不让人操心,可惜我们徽华不似她那般有主意,还是得快些找人嫁了,互相帮衬着过日子,只是至今还没寻到如意的。”


    唤春若有所思,望向徽华道:“那四妹妹想找个什么样的夫婿呢?”


    徽华沉默不语,今日入宫后,她看到响云在宫里吃的、穿的、用的,心中是又羡又恨的,难免涌起不平之意。


    想当初原本是薛氏姐妹寄人篱下,只能捡她们姐妹挑剩下的男人。如今倒好,薛氏姐妹一个比一个嫁得好,反倒周氏的女儿给剩下了。


    徽华原本就心气高,如今处处不如人,心中也是颇不服气,一定要让父亲给自己寻个顶顶好的,位高权重的人家。


    被唤春压一头她认了,怎么能让响云也比她过得好呢?


    她情愿一直拖着不嫁,也不甘心嫁的不如她,可位高权重的人家就那么几个,也不是谁家都有适龄的郎君,嫁人怎么就这么难呢?


    徽华心里颇不如意,沮丧道:“父亲一心想让我嫁个北方士族,可像云妹妹嫁的荀氏,人家都只愿意娶北方士族的女郎,根本看不上我。看得上我的,我又不愿意。”


    唤春了然,今时不同往日了,皇帝登基后,朝堂上掌权的多为北方士族,北方士族为了巩固家族利益,自然还是倾向于联姻北方士族,周氏这样的南方士族,如今想嫁个声望显赫的北方士族确实不容易。


    响云听了这话,便劝她道:“好儿郎难得,你也别指望一步登天,年轻的世家公子,哪个不得慢慢熬资历?就算我那郎君,起家也不过是个六品秘书郎,年纪合适就好。”


    她说这话原是想安慰徽华,不想徽华听了这话,只当是她得了好亲事在自己跟前卖弄,心里愈发不乐了。


    唤春给响云递了个眼色,只含糊笑道:“回头有合适的青年才俊,我也帮舅母和妹妹留意着。”


    孔夫人感激不尽,忙道:“你大舅舅原想撮合一下徽华和王抚军儿子的,可王抚军那边态度暧昧不明的,屡屡推脱儿子年轻气盛,不宜早婚,始终不给回应。”


    唤春一笑,原来大舅舅攀附王氏之心依旧不死啊。


    王容姬和谢蕴雪对视了一眼,都对婆母有些无言,在这个时候说这话,不就是想托唤春的面子去帮女儿说亲吗?


    可南北世家通婚苛刻,响云一个孤女能嫁去荀氏,就是因为荀氏与薛氏同为北方士族。周氏能娶到王容姬,那是因为王氏兄弟渡江后急于在南方站稳跟脚,才下嫁了女儿。如今皇帝登基,王氏已经站稳跟脚,肯定更偏向于联姻北方士族,绝不会再联姻南方土著了。


    周大舅就是看不清,他的二子二女,长女嫁了南方士族,长子娶了北方士族,次子娶了南方士族,他便总觉得小女儿得嫁个北方士族才算圆满,以至女儿的婚事迟迟没有定下。


    他们自己搞不定的事儿,就想托皇帝的面子办成,在这种时候说这话,不是让唤春为难吗?


    谢蕴雪便打圆场道:“阿姑这话说的,我们不是那轻狂人家,非要攀附权贵不可。这儿女之事只要门第合适,情投意合,自然能水到渠成。”


    孔夫人也察觉失言,便不好意思一笑,遂又谈起其他话题,将此事掀过了。


    ……


    与此同时的前殿,萧湛见了周二舅父子,周二舅未曾出仕,故而是以白衣之身见驾。


    萧湛见他那小儿子周必正年方十四,生得安静文雅,心中也颇为喜欢,便想让他给太子做个侍书伴驾。


    萧恂心中不喜,后宫被周氏的外甥女掌管,如今连东宫都想安排上周氏的子弟监督他,他愈发觉得皇帝是色令智昏了,心中涌起强烈的抵触之感,面上却不曾表露。


    还是周二舅看的明白,婉言推辞道:“太子身边自有周公作辅,草民小儿年少,举止粗鄙,实不宜陪侍贵人,望陛下收回成命。”


    萧湛点点头,深以为然。


    萧恂心里有几分膈应,难以言述的烦闷,他喝了些酒,不多时,便涌起几分醉意,因不想再应付周氏的人,于是起身出殿吹风醒酒。


    此地有假山嶙峋,又遍植翠竹,微风一吹,沙沙作响。


    萧恂晕乎乎吹着风,沿着竹林小道慢行着,忽而看到假山上的凉亭中,两道曼妙的女子身影若隐若现。其中一个梳着高髻,露出一截粉嫩的颈子,斜倚着阑干,慵懒风流。


    他站在那里,悄悄听着她们谈话。


    原是响云和王容姬在此处说着悄悄话,响云手指间玩着披帛,王容姬对她道:“荀氏家风纯正,妙女姐姐便是第一等和善之人,等你嫁过去后,舅姑定然不会委屈了你。”


    响云道:“他们的家风我自是放心的,可男人嘴上一套,背后一套,成婚前是这样,成婚后还指不定怎样呢。”


    王容姬笑道:“这你就不懂了,男人有时候只是选择性装傻,可他们并不是真的傻,他当然能感觉到一个女人是不是真心对他,你年轻貌美又愿意爱他,荀郎恐怕做梦都要乐的偷笑了。”


    响云便红了脸,用披帛丢了她一下,“连你也来取笑我,谁爱他了?”


    王容姬笑了一笑,不时拿话逗她。


    这时,有宫人过来传话,说孔夫人有话要问,请王容姬过去一趟。


    王容姬便起了身,响云因着脸上还在发烫,便让她先过去,她再吹会儿风再回去。


    凉亭上这就只剩下了响云一人,她脸上红扑扑的,不时抚摸脸颊,似是带着几分醉意,看起来美极了。


    萧恂朝她走了过来。


    响云听见身后的动静,以为是王容姬又回来了,含笑转头望去。


    看到是太子时,她的笑意一滞,微微蹙了蹙眉,下意识就要回避,起身时,披帛从肩上滑落。


    萧恂走到了她面前,伸手抓住了她那一截莹白的手臂。


    她的手臂凉凉的,和他滚烫的手掌形成鲜明的对比,她在他手心发着颤,目露惊恐。


    响云被攥的有些疼,她见太子面色酡红,眼神朦胧,似乎不大清醒的样子,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低声呵斥道:“太子殿下这是做什么?你快放手!”


    萧恂不放,质问道:“以前在东府的时候,你还跟我笑,还跟我玩儿,为什么现在不肯理我了?”


    响云瞳孔大睁,“我是有夫家的人,不好与外男多言,你快放开我。”


    萧恂不满意她这个答复,明明那天荡秋千的时候,是她主动招惹的他,如今她倒想撇干净了?


    他不甘心。


    幼时,他跟着父亲入主洛阳宫,众星捧月,受尽尊宠。后来,父亲战败身死,他的境遇转眼天翻地覆,狼狈流落江左,寄人篱下。


    他过惯了被人谄媚追捧的日子,可到了江左后,一朝天子一朝臣,曾经那些因着父亲的权势而奉承他的人,统统都不见了。而他为了生存,还得伏低做小的去讨好皇帝和他宠爱的女人。


    他真的是太不甘心了。


    他真的是太讨厌薛氏姐妹小人得志的嘴脸了,以为攀附上了皇帝,就可以蔑视他。


    他最讨厌她眼里的鄙夷,不知道她有什么好得意的,她也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女,无依无靠,凭什么还看不起他?


    他都已经是太子了,他以后还会是皇帝,她再盛气凌人,以后也要在他面前俯首称臣。


    别说她不是自己的亲姨母,等他成了皇帝,就算是亲姨母,他也要得。一想到这里,他就兴奋的难以自持。


    萧恂俯下身,想把她禁锢在怀里。


    “太子殿下,你做什么?”


    响云大惊失色,他似乎是醉了,有些神志不清。他虽有时会跟她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可她万没想到这一层,没想到太子竟会对她有这般龌龊心思。


    她用力挣扎着,甩开了他的手臂,怒而离去。


    萧恂被她推的脚步踉跄,头一下子磕到了柱子上,他脑中恍恍惚惚的,身上那股子冲动也渐渐凉了下来。


    响云心乱如麻,落荒而逃,走出不远后,她突然停下了脚步,回头望了望倒在地上的萧恂,一个念头在心头浮起。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躲过这一回,以后定然还会层出不穷。


    他是太子,日后若真让他成了皇帝,自己根本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与其这样,还不如将他的贼心昭告天下,哪怕只有万分之一渺茫的机会拉他下马,以后她和桃符便都不用担惊受怕了,她都愿意一试。


    女人唯一可以利用的武器,就是她的贞洁名声,如果她还有其他法子的话,或许她不会走到这玉石俱焚的一步。可跟最后能得到的利益比起来,区区清白名声,似乎显得又那么不值一提。


    可能很多人会笑她愚蠢,可那些自诩聪明的人,也不见得有比她更光明的手段来对付太子。


    阴谋、阳谋,只要赢了,就是好计谋。


    只要赢了,自会有人为她的手段辩护。即便输了,也是她作茧自缚,不怨他人。


    想到这里,响云重又回去凉亭,弄乱了头发,解开了衣带。


    第90章 焦头烂额那陛下是要废太子吗?


    殿内众人依旧谈笑风生,不时笑上一笑。


    就在这时,一个宫人急匆匆而来,面色难堪而心急,回禀道:“夫人快过去看看吧,小娘子出事了。”


    唤春心里一咯噔,和王容姬对视了一眼。王容姬腹诽着,她刚还跟响云在一起,这才过来没多久,响云怎么就会出事了?


    “出了何事?”唤春问。


    宫人不好妄做定论,面有难色道:“夫人去看看就知道了。”


    唤春心中愈发不安,一言不发地起身,众人一道匆匆往凉亭走去。


    此时的凉亭,早已围拥过来一群的宫人内监,地上两道人影纠缠着,小女郎衣衫不整的在哭,太子则是醉醺醺的,手中拉着女郎的衣带,整个人压在她身上,宫人内监们正在奋力拉开二人。


    众人大惊失色。


    内监们制住太子后,响云才得以脱身从地上爬起来,她提着快要散开的裙子,哭着扑到了唤春怀里,“阿姐,救我。”


    唤春立刻把她搂到怀里,宽大的袖摆遮住了她的身子,一时脑中空白,心乱如麻。


    此时,萧湛和一些大臣也闻讯赶来了,百官看到这一幕后,都倒吸了一口气。


    “怎么回事?”萧湛沉声发问。


    宫人内监们扑通跪倒了一地,他们唯恐惹祸上身,也不敢擅自定论二人的事情,只能具实陈述所见,惶恐道:“奴婢们听到小娘子的呼救声,便过来看看,不想一来就看到太子掐着小娘子的脖子,手上还攥着她的裙带,奴婢实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先分开二人。”


    响云泣道:“我本在此吹风醒酒,太子忽而走入亭中,无故调戏于我,我心中气恼,本欲脱身离去,谁知他不依不饶,将我阻拦,欲行不轨,还想杀人灭口,幸而宫人及时赶来,我才能逃出生天。”


    萧湛此时的脸色已经非常阴沉难堪了,太子无行,竟在大庭广众之下逼辱姨母,不由怒火中烧。


    “把这个孽障带过来!”


    今日在宫中伴驾的太子中庶子张翼,连忙跪下,劝谏道:“陛下,太子只是喝醉,才会举止荒唐,何况实情不明,不宜在此大动干戈。”


    响云眸光闪闪,嘴唇颤颤,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扑通跪倒在皇帝面前,痛哭流涕道:“此事事关臣女清白生死,求陛下做主!”


    萧湛脸色黑沉,看着那衣衫狼狈,惶恐无助的小女郎,心中对太子是愈发失望,万没想到他竟敢公然行此不伦之事,简直把祖宗的脸都丢尽了!


    唤春见状,也连忙在妹妹身旁跪下,把她搂在怀里,神色忧伤道:“此事想来只是太子一时冲动,当有什么误会,请陛下明断。”


    明断?萧湛只觉心口憋闷,太子太让他失望了,此时人证物证俱全,事实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


    她为太子的罪行开脱,无非是因为太子位尊,她们得罪不起,为了顾全大局,才不得不忍辱负重罢了。


    此时,萧湛心中对太子的不满已达到顶点,本来没有让春儿这妻子做成皇后,已经够让她受辱了,他岂能让她一直委屈?


    萧湛大手一挥,沉声道:“把太子带去太极殿,朕要亲审此事,给臣民一个交代。”


    ……


    太极殿。


    东宫官署皆已闻讯入宫,王公兼领太子太师,听到消息后也是大为震动,立刻入宫解决此次太子危机。


    殿上,响云还在呜呜哭着,唤春在一旁安抚着她。内监已经给萧恂喂了醒酒汤,萧恂也在悠悠转醒。


    王公带着王延明和王玄朗匆匆入宫,刚进太极殿,连看都没看殿上诸人一眼,便径直走向萧湛。


    皇帝早已免除了王公的跪拜大礼,可他此时还是带着家中子侄,一起跪倒在皇帝面前请罪。


    “太子言行不端,实乃师傅失责,臣自愿辞官领罚,还请陛下即刻下旨,封锁消息,不要对外泄露此事。”


    王公说完后,便深深叩首请罪。


    太子是储君,名声不容有失,丑闻无论真假,都必须压下。


    薛氏虽为薛夫人之妹,可到底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女子,在大局面前,她的清白不值一提。哪怕她真是受害者,为了保全太子,也必须牺牲她。


    萧湛蹙眉道:“王公这是何意?就此饶过这个孽障,压下此事吗?”


    王公正色反问道:“那陛下想如何处置,陛下是要废太子吗?”


    萧湛心中一震,一时哑然。


    唤春只觉匪夷所思,可想要凭借此事为太子定罪是很难的,只要朝廷要保太子,就有的是法子密隐此事。她们就算告破天,也拿太子无可奈何,她们就算想把事情闹大,闹的人尽皆知,东宫也有的是法子不让她们出声。


    她含泪质问道:“王公的意思是,哪怕我妹妹真的蒙受了不白之辱,也要为了保全太子的名声,息事宁人吗?我妹妹出阁在即,却出了这样的事,名声清白尽毁,却无处伸冤,天理何在!”


    王公神色凝重,他了解太子,太子虽贪玩不好学,可他在大事上不糊涂,众目睽睽之下逼辱姨母之举,简直骇人听闻,除非他是失心疯了!


    王公心知事有猫腻,可有那么多双眼睛看到太子当众逼辱姨母,想将太子从此事彻底摘清是不可能的。可一旦坐实此罪名,太子将声名尽毁,地位不稳。


    只要皇帝还没有足够的能力废太子,他就能将此事周旋下来。


    于是王公继续动之以情,分析利弊道:“此事可大可小,太子关乎国本,名声不容有失,况且其当时神志不清,不能确定此事究竟是太子主动,还是有人存心引诱,此时下定论,还为时尚早。”


    一言一句,处处都是将罪责推脱到响云身上,为太子洗清罪行。


    响云心碎欲死,难以置信道:“照王公的意思,是我故意引诱太子,太子才会对我欲行不轨,这反倒成我的过错了?当时我与王公的侄女儿同在亭上坐,她先走后,太子后脚就来了,难道是我逼他来亭子的?这不是他主动找来的吗?如何能是我存心勾引?”


    王公一言不发。


    响云随即又哭天抢地,掩面大哭不止,“我一个女儿家,清清白白的人儿,只有躲是非,哪有主动招惹是非的?我有那么好的夫婿,马上就要成婚,岂会拿自己的名声清白儿戏?他为尊,我为卑,他为强,我为弱,难道还是我逼迫了他不成?你们欺我年少无依,家族无人,就这样污蔑我清白,我宁愿一死明志!”


    说完,便冲向大殿的柱子上撞去,欲自尽以证清白。


    内监们大惊,立刻一拥而上,将人拦住,响云还在哭闹不停。


    “你们别拦我,让我死了吧,我已名声清白尽毁,无颜见人,倒不如死了干净!”


    唤春心疼地搂着妹妹,不停安抚。


    王公冷眼旁观着,他此时真是巴不得这薛氏女死了算了。死了就一了百了,彻底将此事压下,太子也能从此事中抽身,活着就得给她、给荀氏一个交代。


    此时的他,真是焦头烂额了。


    王玄朗看多了女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了,此时神色颇为不耐烦,冷冷道:“太子是储君,薛娘子以臣告君,便先犯了死罪,太子还未清醒,你还未曾与之对质,便想一死坐实太子的罪名,其心可诛!”


    响云气的全身发抖,她嘴唇颤着,愣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唤春正色反驳道:“那照王郎的说法,还是我妹妹诬陷的太子了,就因为太子身份尊贵,他就不会有错,出了事,就全要别人担责吗?就算是受害者,也要被冤枉成加害人吗?”


    王玄朗冷笑,都是官场浸淫多年的,他什么样的手段没见过,他们不在乎事情的真相是什么,只在乎事情造成的最终结果。


    谁获利,谁就有可能是始作俑者。


    若太子出事,最终得利者明显是薛氏母子,皇帝本就不是心甘情愿立的太子,他恐怕巴不得把事情闹大好废太子呢!


    “废太子谁是最终获利者,夫人自己心里清楚。”王玄朗眼神阴沉,冷笑道:“夫人这么急着坐实太子的罪名,步步紧逼,死咬不放,莫不是你们姐妹串通好了,合伙设计太子,做贼心虚不成?”


    唤春气的面色涨红,“女子名声大于天,我妹妹岂会拿自己的清白名声儿戏?我妹妹蒙受如此大辱,还要被你们空口白牙污蔑是她放。荡、她自找,这世上还有公义可言吗?”


    萧湛也被他目无君主的放肆态度激怒了几分,他搂着唤春的肩膀,示意她稍安勿躁,关心则乱,别掉进了王氏的陷阱。


    唤春渐渐平静了下来。


    王玄朗虽说出了王公的心里话,可王公为了维护皇帝体面,还是厉声呵斥道:“放肆,这是跟陛下和夫人说话的态度吗?”


    王玄朗背过身去,一言不发。


    王延明忙作揖叩首,打圆场道:“陛下,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太子还未清醒,待事情查清了再处置不迟。”


    萧湛也冷静了下来,此时若太急着追究萧恂,反倒真显得像他迫不及待废太子,给亲生儿子腾位置一般,难免被人非议。


    这时,萧恂也已恢复了几分清醒,内监将他带到了皇帝跟前问话。


    萧湛问道:“太子,今日你为何去了亭上?又为何与薛氏牵连在一起,将事情经过具实道来,不得隐瞒。”


    萧恂还有些恍恍惚惚的,他那时虽有些醉,可也不是不省人事,只是被响云推倒磕了一下后,脑子便晕乎乎的,也不太清楚自己到底都做了什么。


    他看了一眼哭的梨花带雨的女郎,吞吞吐吐道:“我,我从殿中出来吹风醒酒,看到二姨坐在亭上,便走了过去和她说话,后来,后来我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王公闭了闭眼,心中凉了半截,这傻太子,此时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应该把责任全盘推脱给薛氏,说是她勾引自己的,他怎么承认是自己主动找过去的了?


    响云一时心中大定,悲声哭诉道:“太子承认是他主动来找的我了,臣女此身清白分明了!”


    萧恂还是有些恍恍惚惚的,没搞清究竟是什么情况。


    王延明见势不妙,立刻叩首求情道:“陛下,太子只是血气方刚,多饮了酒才会做错事,望陛下从宽处置。”


    “逆子!”


    罔顾伦理道德,当众逼辱姨母,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简直禽兽不如,怎配为储君?


    萧湛一时大为光火,喝道:“拿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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