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得不偿失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内监们不敢抗旨,拿来大杖,作势要打太子,可那杖都不过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萧湛此刻正是怒火中烧之时,见内监敷衍,便自己夺过杖子,一连打了他几十杖,打的萧恂嗷嗷直叫。
王公心急如焚,上前抓住木杖,提醒道:“太子此时意识不清,再打下去是要出人命的,太子纵是有错,陛下也该自重。”
萧湛冷笑道:“他做这事,岂有轻饶之理?平日里荒疏学业也就罢了,如今还做出逼辱姨母,罔顾人伦之举,若连此都饶恕,以后岂不惯的他要弑君造反了!”
王公苦苦劝说:“这原就不是大事,陛下执意追究到底,也不过是连累薛娘子的名声清白,陛下还真能废太子不成?”
萧湛一时哑口无言,王公便立刻让人将气若游丝的太子抬回东宫。
此事一时难有结果,唤春便也先带了妹妹下去休息安抚。
响云一路哭哭啼啼的,被宫人们簇拥着送了回去。
唤春原不知此为响云的计谋,只见妹妹如今落得如此,不由连连感伤。
她苦心维护她们姐妹的清白好名声,想着能嫁个好人家,到头来妹妹还是被坏了名声清白,她们很可能还等不到一个交代。她们苦心维护的,最后却往往失去了,想来这世间之事,终有太多意难平、求不得。
她不由抹了抹眼角的泪,心里憋闷的慌。
响云此时早已止了哭,见四下无人,才轻轻拉了拉姐姐的衣袖,“阿姐,别哭了,我没事。”
唤春哭意一滞,呆呆看着没事人一样的妹妹,不解道:“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响云早已收起了那哭哭啼啼的柔弱模样,她们姐妹一心,她也不该对姐姐有任何隐瞒,无论之后再出什么事,都好有个防备,遂将事情真正的经过跟姐姐说了一遍,让她别再担心自己,她根本没吃任何亏。
唤春呆呆听着,惊愕道:“所以,当时太子虽对你有歹心,却并未付诸实际,是你又主动回去,故意陷害他逼辱于你?”
响云坦然点点头,冷冷道:“是啊,他既然有这个贼心,难保日后不会再祸害与我,他是太子,我们得罪不起,与其担惊受怕,倒不如直接将他一举搞垮,以绝后患。”
“糊涂!”
唤春呵斥一声,又急又痛道:“出事时,你既然已经逃脱,就应该快些来寻我,将情况具实告知我,总会有其他解决的法子,哪里需要你赔上自己?”
响云不服气,委屈道:“先前他想害死桃符时,阿姐就因为没有确凿的证据隐忍不发,这一次我要是一走了之,我们还是拿不到他的把柄,空口白牙定不了他的罪,现在证据确凿,他总不能抵赖吧?”
唤春知妹妹一心都是为了自己,才以身入局去拿证据,心疼的泪落纷纷,怒其天真道:“可你看你如今牺牲了这么多,太子有被废掉吗?没有!此事无论真假如何,只要百官要保太子,即便你真是受害者,也能被当做是你诬陷勾引太子,你马上就要出嫁了,出了这样的事,荀氏还敢娶你吗?你争这一时之气,得不偿失!”
响云不以为意,她当然知道自己跟太子牵扯到一起后,荀氏即便不在意清白,可为了避嫌,以免跟太子作对,恐怕也不会娶她了。
她准备先下手为强时,就已经做好赔上终身的准备了,荀郎很好,可她从小都是被姐姐养大的,姐姐待她恩重如山,为她操心劳力,遮风挡雨,区区男人,怎么比得上姐姐在她心里的分量?可能她跟荀令远,终究无缘吧。
“区区名节罢了,只要能扳倒太子,我亦不惜。等桃符当上太子,姐姐凭借太子生母的身份,登上后位只是早晚之事。待姐姐成了皇后,谁还敢说我这妹妹一句不好?我往后余生就都不用愁了。史书向来只会为尊者讳,为胜者歌,只要我们赢了,那就是太子强迫我,我们输了,才是我陷害太子。”
唤春摇摇头,咬着牙道:“你这杀敌八百,自损一千,废太子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响云不后悔,安慰姐姐道:“百官都是墙头草,谁赢他们帮谁,如今王氏势大,他们能暂时压下此事,可若有朝一日东风压倒西风,此事就会再度被翻出来,成为废太子的种子,长远来看,并非一无是处。”
唤春闭上了眼。
……
此时不是废太子之机,萧湛与王公争执许久,依旧是僵持不下,直到天黑也没有定论,故而只能暂时压下此事,软禁太子。
晚间时分,萧湛来到显阳殿,他一时不知道如何面对唤春,就在廊下徘徊着,没有进屋。
唤春回来后,心中也是久久不能平静,桃符哭了都没听见,乳母将孩子抱去隔间哄着喂奶,萧湛这时也走了进来。
“我听见桃符好像在哭?”他走到唤春跟前坐下,看到她脸上的泪痕,给她擦了擦道:“原是你在哭。”
唤春眨了眨眼,把泪意逼了回去,勉强笑道:“我一时不察,乳母已经带下去哄了。”
萧湛点点头,气氛便又诡异的沉默着,二人谁都不知道谁先开口?怎么开口?说什么?似乎这件丑闻,让二人都陷入了一个微妙的尴尬处境。
最后,还是萧湛叹了口气,迟疑着先开口道:“云儿跟荀氏的婚事在即,若要处置太子,势必要将此事公之于众。可若是传出这样的丑事,对云儿的名声也不利,我想着,眼下还是以保住她和荀氏的婚事为重。”
他语气带着几分愧疚,明明让她们受了委屈,却不能给个公道,恐怕会让她失望了。
不想此言却暗合了唤春的心意,她原就惆怅于妹妹的手段终究不够光明磊落,她心上过不去那道坎儿,很怕萧湛真会为了她大力惩治了太子,日后真相曝出,她们姐妹也将成为众矢之的,彻底失去皇帝的信任和宠爱。
现在不是急功近利的时刻,应该以退为进,她继续装作浑然不知的模样就是了。
唤春摇了摇头,愧悔道:“其实我也想通了,今日在殿上,是我太急,太不顾大局,才让陛下难做了。陛下所言,亦是我的担忧,王郎说的不错,太子被废,受益的是我和桃符,若真如此,恐怕天下人还要非议陛下是被我迷惑的昏君,我们姐妹是水性杨花的**。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实在不宜声张。”
萧湛见她如此识大体,如此体谅自己的难处,即便蒙受如此屈辱,还处处为他着想,心中对她们母子是愈发愧疚怜爱。
其实他也疑虑过,是不是响云在陷害太子?可此时也无需深究了,萧恂与他政见不合,这太子早晚是要废的。响云此事,反倒给了他一个废太子的契机,只是响云就此得罪了太子与王氏兄弟,恐怕不好开交。
萧湛拥着她道:“响云得罪了太子和王氏,此事注定不能善了,他日局势若生变故,嫁去荀氏,起码能保她一命,这已经是最好的安排了。”
唤春点点头,黯然道:“若妹妹与荀氏的婚事还能保住,那自然是最好的结果。”
此事便暂且压了下来,荀氏长辈隐约听到了内情,其实已不大愿意娶响云过门了。
毕竟王氏已认定是响云在诬陷太子,若是娶了她,他们就是明摆着跟王氏唱反调。哪怕真是太子之过,日后太子登基了,这媳妇他们也未必保得住,倒不如一开始就不接。
荀令远自然相信响云是受害者,却改不了长辈的想法,心里一时十分着急。
还是荀妙女出面说服了家中长辈,毕竟是已经定下的婚事,若此时出尔反尔,不仅毁了响云的名声,还会从侧面坐实了太子的罪名。
现在必须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把人娶回来,才是既不得罪薛夫人,也不得罪王氏的选择。
这才是狡兔三窟,两头下注,何况娶个女人,他们又不吃什么亏。
荀氏长辈深以为然,毕竟妙女是王氏妇,她的想法,极可能就是王氏的打算,于是婚事照旧进行。
*
东宫。
太子近来独自养伤,皇帝禁止他见任何人,连王公都不能见其一面。
王公心中十分担忧,皇帝原就是不情不愿立的太子,如今好不容易等到太子犯错,心里一定是想借机废太子的,但阻力太大,故而隔绝太子,不做处理,态度暧昧不清。
是夜,萧含清乔装夜行,潜入东宫。
萧恂此时正趴在榻上,身上伤痛难忍,不得动弹。
他这段时日怎么也回过味儿了,他就是被响云被暗算了,他压根儿就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不过是响云说什么,众人便以为是什么。
加之他当时完全没搞清情况,不知道众人讨论的是他逼辱姨母的罪名,当场承认了是自己主动去找的响云,便更像是他强迫于人了。
从一开始,他就不该承认,让响云的话孤证难立,可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皇帝软禁了他,他所有的自辩都没人会听了。
她真的是太坏了,坏的让人咬牙切齿,他真的是恨死她了!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然后便是哐哐两声,似是有人昏迷瘫倒,随即一道黑色身影缓步走了进来。
萧恂看着黑衣人,心中一紧,可迫于身上伤势行动不便,急得头上直冒汗,正要开口喊人,萧含清已主动摘下了蒙面,走到了他的跟前。
“太子殿下,是我。”
萧恂心下一惊,难以置信道:“怎么是你?”一个自幼长于深宫的公主,她怎么能会武功呢?
这一次,萧含清已经不打算隐瞒身份了,对他具实坦白道:“实不相瞒,我并非真正的皇室公主,是王大将军安排我来监视皇帝,辅佐太子的,今见太子落难,皇帝禁止任何人接近东宫,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暗中来见。”
萧恂眉梢动了动,心中一寒,“你此时向我坦白身份,莫不是想杀我灭口?”
萧含清摇摇头,诚恳道:“我自曝身份,反倒是把自己的性命交到了太子手上,以示我对太子的忠心。”
“你到底想做什么?”萧恂不解。
萧含清道:“薛氏姐妹联手陷害太子,皇帝此时虽态度暧昧不明,可废太子之心昭然若揭,太子若被废黜,必然不会有好下场。王大将军是一直支持太子登基的,我愿为太子传信,寻求大将军的协助,逼迫皇帝退位,拥立太子登基,届时,太子便再也不用仰人鼻息了,我也不用担惊受怕。”
萧恂眼神沉了下来,“你可知这是谋反的死罪?”
萧含清当然知道,可她此时急需再做些什么证明自己,重拾大将军对自己的信任。
大将军一向有非常之志,可自古打仗都讲究师出有名,若能劝动太子与大将军联手,届时大将军便可借太子名义挥兵金陵,大事可成!
萧含清反问他,“可太子被废就是死路一条,放手一搏还有一线生机,太子是想坐以待毙,还是搏上一把呢?”
萧恂垂着头,眼神晦暗不明的,气氛一时沉默了下来。
“太子?”
萧恂不回答,只问她,“那我要是做了皇帝,能娶我的继姨母吗?”
萧含清一怔,想通后,恍然笑道:“不光可以娶继姨母,等殿下成了皇帝,就是亲姨母也娶得。”
萧恂莫名兴奋起来,眼神阴恻恻的,不怀好意地一笑。
第92章 铤而走险我给你讲个笑话听听就高兴了……
东宫点头后,萧含清很快就将消息送去了荆州,在等待王大将军回复的同时,响云的婚事也在如火如荼的筹备着。
出了这样的事,响云对二人的婚姻,心中多少是有些没底的,她本想亲自跟荀令远见一面,如果他对与自己的婚事有疑虑的话,她也不会强人所难。
唤春却给否了,她不赞同响云去跟荀令远见面。
响云现在心中是含愧的,一开口必然是将自己放于低位,日后即便成婚也抬不起头,她的妹妹不需要对男人卑微,于是自己替妹妹和他单独见了一面。
华林园中姹紫嫣红开遍,暖风吹的柳枝荡漾。
一男一女两道身影沿着柳堤漫步,后边远远跟着一行宫人内监。
唤春在前,荀令远在后,走至堤岸时,唤春突然顿下脚步,回头看了看他,问道:“知道为什么让你来吗?”
荀令远面色平静,道:“知道,是为着夫人妹妹和臣的婚事。”
唤春摇摇头,“再想想。”
荀令远怔了一下,薛夫人现在虽无皇后之名,却有皇后之实,是皇帝唯一认可的夫人,她要嫁妹,自然慎之又慎,她是来替响云考验自己真心的,他必须顶住这一回,得到薛夫人的认可。
他微微颔首,恭谨等到薛夫人的提点,“那臣就不知了。”
唤春笑了笑,倚着桥头的白玉柱,杨柳枝在她身后招展,她的姿态像柳条一样随性慵懒,一副不过是与他闲话家常的模样。
“我有俩个儿子,一个妹妹,儿子是我生者,妹妹是与我同生者,这是我在世上血脉最亲近的几个人。”
荀令远静静听着。
唤春从容道:“我年少父母双亡,唯有一妹相依为命,这妹妹是我从小养大的,虽是姐妹,其实跟我的女儿也差不多。”
荀令远颔首道:“夫人姐妹情深,恩义厚重,实在令人动容,我以后也会像夫人疼爱妹妹一样去疼爱云妹妹的。”
唤春望着他,嘴角带着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意,“荀郎对云儿的心意,我自然不会质疑,可我今天想对你说的,是另一个问题。”
荀令远心头一动,另一个问题,想来就是太子的事情了。他不等唤春问,自己便先一步回道:“我相信云妹妹是无辜的,太子酒后失德,想来如今清醒,便也知道错了,以后绝对不会再有这等事情发生。”
唤春心里叹息一声,觉得他有些天真,她面色一改,正色道:“这样自是最好,那如果太子并非酒后失德,而是真的喜欢云儿怎么办呢?”
荀令远怔了怔,觉得匪夷所思,太子是储君,响云名义上是他的姨母,他怎么可能会犯这种糊涂呢?
唤春直截了当道:“若以后太子登基为帝,他要强占云儿的话,你作为臣子,想过要如何护住云儿吗?”
荀令远睁大了眼,此时也反应过来了,薛夫人今日见他,根本不是要跟他谈响云的问题,而是要谈太子。
她已经差不多是在明示他了,作为臣子,他是无法拒绝君主要求的,他想要和响云安稳在一起,就只能阻止这个昏君登基。
“荀郎打算如何呢?”唤春再度追问。
荀令远低头沉吟,薛夫人和太子之间已是水火不容,你死我活了。
薛夫人想废太子,想让自己儿子做太子。他娶了响云,就是答应与薛夫人达成同盟,他必须扶持薛夫人的儿子登基,才会有光明的前途。
荀令远在意识到这个问题后,心中多少是不安的,士族大多是墙头草,都不会轻易表明自己的立场,何况如今明显太子势力要大于薛夫人母子,废太子这样铤而走险的事儿,怎么可能成功呢?
可若太子此时的谦恭都是伪装,登基后就露出真面目,成了昏君怎么办?毕竟君夺臣妻的事儿,史书上屡见不鲜,哪怕强占了自己亲姑姑、亲妹妹、亲儿媳,也只需将其改名换姓,掩人耳目即可。
如果太子登基了,真要强纳响云,他如何应对?如果无力反抗,难道他要卖妻求荣吗?
他不是这样的人,可如果遇到一个不讲道德脸面的皇帝,他又怎么拒绝那最高权力的强取豪夺呢?
唯一避免此事发生的法子,就只有阻止这样的皇帝登基。
可一旦点头,就意味着他将全盘倒向薛夫人的阵营,支持拥立幼主。
荀令远陷入了两难,家中长辈定然是想两头下注的,但薛夫人在逼他表态站一边。
他要娶响云,就必须和她一样坚定地支持她的姐姐,以及娶了她之后可能面临的所有困境,二人绝对利益与共,这才是对她最坚定不移的承诺,比什么虚假的海誓山盟都可靠。
“我会与云妹妹共进退,同生死,决不背弃。”
荀令远一字一句,坚定地道。
唤春面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她此时也算真正安下了心,可以把妹妹交给他了。
……
回来后,唤春便将荀令远的选择告知了妹妹。
响云自然十分欢喜,如释重负。他明知风险还愿意坚定不移选择自己,和她们姐妹站在统一阵营,她也算是终身有靠了。
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太极殿的金顶残留着没有褪尽的晚霞余光。
唤春踏着那余辉,缓步来到殿中,此时大臣已经散尽,殿中似乎还残留着争执的吵闹余音,让人莫名的烦躁。
萧湛高坐上位,揉着眉心,面色带着几分疲惫。
唤春走到他身边,帮他按了按头,萧湛知是她来了,便换了笑脸,顺势往后仰了仰身子,靠在了她的怀里。
“和荀令远谈完了吗?”
唤春故意不说结果,只作叹息道:“过往我一直认为自己还算明智明理,可如今才发现,我智慧浅薄,应付后宅足矣,但应付朝堂,不仅需要智慧,也需要耐心。”
萧湛心中一动,问道:“他让你失望了吗?”
唤春依旧不答,十分低落的样子。
萧湛看她那郁郁寡欢的模样,拉着她的手,顺势将人拉到了怀里,哄她道:“来,别想他了,我给你讲个笑话听听就高兴了。”
唤春也不知道他肚子里怎么藏了那么多笑话,不知道他是只喜欢跟自己讲,还是也会跟别人讲?不知道他是不是也会这样哄徐妃开心?以前她好像没怎么在意过这个问题,现在不知为何,胡思乱想的就多了。
她用手掩住他的口,摇了摇头,正色道:“不要,每次都是你哄我,今天换我给你讲一个。”
萧湛噗嗤一笑,看着她那一本正经的模样,“你确定你现在的心情,讲出来的能好笑吗?”
唤春不确定,还是坚持道:“总归先讲一讲试试嘛。”
萧湛点点头,静静等着她跟自己讲。
唤春酝酿了一会儿,便讲道:“从前有个相士,对人谈相说:男手如枪,女手如姜,财谷满仓箱。其中有一个人听了,就很高兴道:若是这样的话,那我家媳妇儿应该是个有造化的。众人问何以见得?那人就对道:昨夜在床上她嫌我不能尽兴,狠狠打了我一巴掌,现在脸上还火辣辣的疼呢。”
讲完后,萧湛还没回过神,唤春便先绷不住笑了出来,全然不见刚刚的郁郁之色。
萧湛这才知道自己被她给骗了,原来她刚刚的不开心都是装的,想来荀令远的答复让她十分满意了。他见她还有心思想这事儿,当即便哈哈笑道:“小滑头也学会骗人了,想是昨夜没让你尽兴了?”
唤春微红着脸,身子就像柔软的蒲草缠了上来,“我还想要更多。”
萧湛就去亲她,吻的又重又急,一手揽紧她的腰,另只手就将案上的奏折都给推了下去,把她放到了案上。
此时夜色渐暗,内监知道夫人过来了,也没人敢进来掌灯,店里昏暗暗的,只有一片迷离的月光洒在二人身上,静谧如流水。
唤春不愿意在这里做,手臂挂在他脖子上,半撒娇半命令道:“抱我到床上去。”
下一刻,她整个人便凌空而起,萧湛手臂坚硬有力,抱着她回去寝殿,一落到床上,她的身子就从衣服里蹦了出来,和他紧紧贴着,换了一个又一个姿势,再紧密中再贴紧一些。
情到浓时,唤春忍不住的细微颤抖,萧湛吻了吻她潮湿的鬓角。
“还有力气打巴掌吗?”
唤春心满意足了,也没力气了,最后剩下的力气,都只用来抱着他了。
*
四月暖风习习,鸟鸣婉转,转眼就到了响云大婚的日子。
周氏的女眷都作为娘家人来为其送嫁,响云身着锦衣华服,脂粉光艳,自显阳殿拜别长姐后,于大司马门出宫。
荀令远已经早早在此等着接人了,他骑着高头大马,容服光整,满面春光,响云的婚车跟随在他马后,一行人缓缓驶入荀氏。
大婚的排场,让沿途观礼的百姓都误以为是公主出降。
而这一日,皇帝和夫人也会亲自出宫观礼。
婚礼的喧嚣热闹,因皇帝与夫人的到来,达到了顶点。
……
与此同时的东宫。
萧恂已经养好了伤,一直在等待逃离金陵之机。
荆州已经传来大将军的回信儿了,他愿意拥立太子在荆州登基,割据荆江二州自治,与皇帝分庭抗礼,两分天下。无非就是重现南北对峙,三国鼎立的格局。
虽然这很可能是大将军的陷阱,无非是想骗自己做他的傀儡,好携天子以令诸侯。可萧恂不在乎,他情愿去给大将军做傀儡,也不想在这里忍气吞声,受皇帝夫妇的窝囊气了。
他已经对皇帝彻底丧失了信任,他们是不折不扣的政敌,为免日后被废太子清算,死无葬身之地,他决定放手一搏,赌这一回!
天下终究是萧家的天下,就算大将军狼子野心,也不敢真的弑君篡位。大将军需要一个发兵金陵的借口,而自己的前去,恰好可以给他这个借口。
自己去了荆州,就算是落入王氏之手,暂时受制于人,可只要大将军需要借助自己的身份,他就不敢真的伤害自己,还会对自己毕恭毕敬,奉若主上。
日后,他说不定还能借助父亲的声望,收买大将军的部下,率领西府军反攻金陵,再度一统江左。
从逃离东宫,离开金陵这一刻,他与萧湛便恩断义绝了,从此以后,他便只是东海王萧济之子,要光复他们东海王一脉,将萧湛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窃国者赶下皇位。
他早已准备好了一切,响云大婚,皇帝离宫,戒备松弛时,是千载难逢的逃离时机。
等他成了皇帝,他就是这个天下权力最大的人。他就再也不用仰人鼻息,再也没有人能逼迫他读书学习,再也没有人能限制他的言行用度。
他可以为所欲为。
就让薛响云先嫁去荀氏吧,反正他早晚会攻回金陵,把她抢回来一雪前耻的,他早晚会把她抢回来出气的!
等到这边婚礼差不多结束,皇帝返宫时,才收到东宫的消息,太子不见了。
第93章 失望透顶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
萧湛赶至东宫后,只见东宫一片狼藉,太子中庶子张翼已然倒在血泊之中,了无生息。
内监哭诉道:“陛下出宫后不久,太子暗谋潜逃,张大人苦苦规谏劝阻,太子不听,将其杀害后,便夺路而去。”
萧湛听完经过,是既震惊又心痛,一面命人好好收敛安葬了张翼,一面传召徐伯允带兵去追回太子。
太子出逃,与叛国何异?世人要怎么想他这个皇帝,他这个皇帝做是有多失败,才让他的太子都要背弃他?
太子不忠不孝,还要陷皇帝于不仁不义。
萧湛又急又痛,萧恂逃离金陵,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前往荆州投奔王大将军。
只要他抵达了荆州,他们之间就彻底父子情断了。王大将军便能打着拥护东海王为正统的旗号,凭借萧济的余望,拥立萧恂登基,割据荆江,分裂国家。届时,造成的政治危机将不可估量。
萧湛是真没想到太子能蠢到这个地步,如此罔顾国家利益,做出这样铤而走险的事情。
他心里真的是失望极了。
……
另一边,唤春听说萧恂叛逃后,也是一副如遭雷劈的惊愕模样。
唤春心里哭笑不得的,亏她还正儿八经把太子当个对手,那么谨慎的算计斗争,想着多方拉拢关系,笼络朝臣来废掉他,没想到他自己倒先沉不住气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弄珠和彩月快要乐疯了,可发生了这般严重的政治事件,朝野上下都是焦头烂额的,显阳殿这般开心,明显不合时宜。
唤春碍于身份,还是严肃训斥了二人,让她们别太过得意忘形了。
这一夜,萧湛都留在太极殿彻夜未眠,跟几个亲信大臣一起等太子的消息。
何彦之劝他先休息一会儿,慢慢等徐伯允的消息就是了,毕竟再急,一时片刻也没法儿把太子带回来。
萧湛哪有休息的心思?不等到萧恂的下落,他这几日都要寝食难安。
可找回来又如何?太子犯下如此大罪,找回来就真要废太子了。
废立太子关乎国体,这太子立了还不满一年,就闯下如此大祸,一旦废太子,势必要牵连追责无数大臣,造成朝堂人心惶惶。
可如果让他逃去荆州,保不准还要掀起内战,再陷苍生于水火。
如今朝廷外有五胡之祸,内有士族争权夺利,王大将军虎视眈眈,江左局势并不安稳,太子此举属实胡闹,火上浇油了。
堂堂一国储君,如此不识大体,如此轻率任性,没有君主的担当责任,何配君临天下?
萧湛真的是太失望了。
唤春这一夜,也一直是似睡非睡,忽梦忽醒的,时刻关注着太极殿的消息,有一点儿风吹草动,便以为是徐伯允把太子抓回来了,立刻便坐起身子,询问情况。
所幸这场闹剧没有维持太久,萧恂与左右侍从乘轻骑逃出城后,才跑到江宁地界,就被徐伯允带人给拦下了。
萧恂抵抗强烈,心知被抓回金陵的下场,坚决不肯随其回去,指挥侍从与其殊死搏斗。
这事儿换了其他人还真办不成,得亏了徐伯允是皇帝大舅子,萧恂幼时被徐妃抚养过,他名义上也算是萧恂的舅舅,故而也不跟他客气。
太子一行人很快被制服,萧恂直接被五花大绑地捆了起来,快马加鞭送回金陵宫,押至太极殿。
为免引起人心动荡,太子出逃之事被暂时隐瞒了下来,故而将人抓回来之后,皇帝没有召集百官对太子进行审判,而是暂时当做家事处理,亲自数其罪过。
此时萧湛对他是失望透顶,声声叹息,句句苛责道:“你身为一国太子,背父弃主,枉杀忠良,意图分裂国家,哪有一国储君应有的责任感,你这般拿国事当儿戏,我如何能放心让你继承大统?”
萧恂心中尤是不服,盯着萧湛的眼神怨毒,心知被追回就是死路一条,索性破罐子破摔,把自己的不满和委屈统统发泄了出来。
“你根本就没想过让我登基,你对我百般刁难苛待,不过就是为了逼我犯错,好废掉我,让你的亲生儿子做太子!你色令智昏,被薛氏那妖妇蛊惑,全然不顾血脉亲情,软禁姑姑,还忘记了我父亲对你的恩情,要把我们萧氏的江山,全盘捧送给那妖妇母子,我不服,不服!”
萧湛见他仍旧不知悔改,还如此空出狂言,一时气的血气翻涌,怒不可遏。
“逆子!”
他还没多说一句,萧恂继续狂发不满道:“我不是你儿子,是你抢了我父亲的王位,是你抢了我的位置,父死子继,天经地义,这天下本来就该是我的,是你夺走了我的一切,还假惺惺立我做太子,你根本没想让我登基,你想方设法的要废我,现在你满意了,你终于揪住我的把柄,终于可以废了我,杀了我了!”
内监们看着父子争执的一幕,个个吓得跪伏在地,瑟瑟发抖,徐伯允则立刻上前用团布塞住了太子的口,不许他再大放厥词。
萧湛看着如此不知好歹的太子,痛心不已,捂着胸口重重跌坐在龙椅上。
他一时不知,自己到底哪里对不起他,他竟会恨自己至此?
萧湛心知二人的关系已经彻底破裂,难以修补,于是令徐伯允代替自己将其又杖责一顿后,便下旨道:“太子背国叛父,枉杀忠良,出言狂悖,不知悔改,即日起逐出东宫,褫夺了太子服冠印绶,于城外别馆软禁,断其交游,派兵坚守。”
萧恂被打的奄奄一息,人事不省,无力反抗。
萧湛又下令秘密处置了所以协助太子出逃的护卫后,才命徐伯允将太子拖出宫,送去城外别馆软禁。
徐伯允颔首领命,心中已然有谱。
皇帝将太子逐出东宫,送至城外软禁,废太子之心已经显而易见了。
……
这边才处理完萧恂的事情,萧湛便来了显阳殿休息。
唤春得知太子已被抓回来,心里也松了口气,她见萧湛神色黯然失落,面上也做出了沉重哀伤的模样,惋惜太子的不争气,辜负了君父的苦心。
太子出逃,对于他们母子是喜事,但对于皇帝来说,是彻头彻尾的政治危机。
萧湛心中失望透顶,他百思不得其解,十分郁闷道:“我真是想不通,太子为什么要背弃我?他八岁便来到我身边,我对他悉心培养,视如己出,我一心想让他学好,还立他做太子,到头来却是养了个白眼狼。我自认没有什么对不起他的地方,他却要视我为仇敌,我想不通,我是真想不通。”
毕竟他是真心把萧恂当继承人培养的,即便再偏爱亲生儿子,也出于对大局的考虑,认真想过让萧恂继承皇位的,可如今却被他亲手背刺,他真的是失望极了。
唤春帮他顺着气,柔声安抚着他。
孩子的天性就是怕苦怕累怕读书,又馋又懒又贪玩,所以需要师长的引导,来约束好逸恶劳的天性。
可王公作为太子太师,出于私欲,却故意疏忽对太子的教导,纵其懒散,任其玩乐,只为全盘掌控他做自己的傀儡。
以至于皇帝稍微管教严苛一些,萧恂就受不了,觉得皇帝是在害他,不喜欢他,故意苛待他,好逼他犯错废掉他。
他宁愿相信王氏这些外人,都不相信血脉至亲的皇帝是真的为他好。
“陛下不要太伤心动怒,你为了太子之事,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即便忧心太子,也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太子年纪还小,如今既然已经把人追回来了,以后好好管教就是了。”
唤春嘴上这样说着,但心里也清楚,太子很可能没有以后了。
如果他能成功逃去荆州,那可能真有机会在王大将军的扶持下做个傀儡皇帝,分裂国家。但现在他被抓回来的话,废太子就是板上钉钉了。
萧湛面色疲惫,他靠在唤春怀里,很憔悴的模样。他想了一天一夜,思来想去还是想不通,太子为什么这么恨他,为什么冒着废杀的风险也要背叛他?
他都已经是太子了,自己也没有堂而皇之的理由能废掉他的太子位,即便他做出逼辱姨母之事,也是一直在帮他压着,不曾张扬,更没想过以此为由废太子。
他倒好,他这一跑,罪同叛国,既忤逆了父亲,又背叛了皇帝,无君无父,不忠不孝,是彻底为天下人所不容了。
唤春抱着他,帮他按头缓解,不停柔声安抚着,哄他先睡下休息一会儿。
萧湛睡不着,整夜整夜的失眠。
太子出逃,是要去荆州投奔王大将军,荆州造反之心已经昭然若揭了。
如今太子被捉了回来,废太子势在必行,与太子利益与共,休戚相关的琅琊王氏定然不会坐以待毙。
他与王大将军之间,早晚是要有这一战的,他必须早做打算。
*
另一边,王公等太子消息这两日,也是后悔不迭,扼腕叹息。
本想着太子只要粗通学业,最好自己没什么主见,对他言听计从即可,可没想到真把人教成个没脑子的蠢物。
他不怕他蠢,就怕他又蠢,还总爱灵机一动!
王公这回属实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要是先前教导的更用心一些,太子也不至于蠢到能做出这样的事。
大将军也是,明知太子单蠢,为何还要如此诱导他?
太子被废,他们王氏就少了一个可操控的傀儡,皇帝绝对比太子难对付,小皇子身边的辅政班底,也绝对不会是他们琅琊王氏,得不偿失。
难不成大将军篡位之心不死,故意挑拨皇帝与太子的矛盾,再以废太子之事为引,打算以清君侧的名义挥兵金陵,逼迫皇帝退位后,拥立幼主登基,再让幼主禅位给自己吗?
王公不由一身冷汗,若大将军真有此谋划,那王氏以后就真要背负乱臣贼子之名了。
狡兔三窟的事他也会做,他不能孤注一掷,把鸡蛋都装一个篮子里,将整个家族的前程都寄托在一场胜负未知的战局。
如今想保全王氏全族,就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立刻跟大将军割席,支持皇帝。
如果大将军造反成功,最多也是怪责他几句,同族兄弟不至于反目,他依旧会有高官厚禄。如果大将军造反失败,王氏也已经提前跟他割席,不至于举族覆灭。
想到这里,王公便立刻派人去请王玄朗前来,准备将他骗过来,亲手交给皇帝做人质,用来牵制大将军,来表明自己对皇帝的忠心。
府吏去了后,很快回来传话,说王玄朗在太子被抓回来后,就已经弃官离开金陵,前往荆州投奔大将军了。
王公心里一下凉了半截。
第94章 孤注一掷朕欲废其太子之位,众卿以为……
建元二年夏四月,注定是不寻常的一个月,萧湛以太子违父背尊,包藏祸心,将其软禁于城外别馆,举朝震动。
王玄朗抵达武昌传信儿后,王大将军立刻上书朝廷,称太子此举定有不得已的隐情,或为奸佞谗毁之故,愿陛下明察彻查,不要受奸佞蛊惑,重修父子之情。
萧湛已然坚定了废太子之心,故将其奏折按下不表。
王大将军此时上奏折,颇有几分威胁之意,只要废太子的诏书下达,大将军必然会以此为由,起兵发难朝廷。
萧湛深知与大将军此战不可避免,无论废不废太子,他与王大将军之间都不能善了。
若被如此挑衅之后,他还因顾忌大将军而不敢废太子,只会愈发显得他懦弱,从而滋长大将军的野心,让朝臣对大将军更加畏忌,有损自己的天子威权,遂坚持召集群臣商议废太子之事。
太极殿上。
萧湛对众人道:“萧恂背父弃主,枉杀忠良,意图盘踞荆江二州作乱,无君无父,实不配储君之位,今日不处置了他,恐怕会给国家留下大隐患。”
司徒兼太子太师王诩、吏部尚书兼太子少师蔡雍,并东宫一众官署,听得此言后,皆以教导不善之故,跪于皇帝面前,脱帽请罪。
王公惶恐请罪道:“太子失德,实乃臣教导不善之过,臣自请免官谢罪。”
萧湛从容道:“朕所商议的是关乎家国的大事,岂是王公一人之罪?萧恂不轨之心渐显,纵是有良师敦促,亦难改其劣性,今日所议,只罪在萧恂一身,实乃他一人之过,非是众卿家之责。萧恂狂悖之心日显,朕欲废其太子之位,众卿以为如何?”
百官心有顾忌,不敢吱声,无非是看王公诸人的态度,跟风附和而已。
此事因涉及王大将军,王公作为亲族,出于避嫌,不好直接开口支持或反对,那蔡雍便担忧道:“太子所立尚不足一年,贸然废黜,恐怕会引起人心动荡,何况荆江局势不稳,恐会有人借机发难。”
言外之意,直指王大将军,百官便附和地点点头,毕竟大将军手握重兵,他们谁都不愿拿自己身家性命,去跟大将军手中的强兵拼命。
何彦之反驳道:“蔡尚书此言差矣,荆州若要发难,废不废太子都要发难,况太子的确有过在先,大将军终究是臣子,陛下若因忌惮大将军而畏首畏尾,天子的威严何在?”
徐伯允也慨然道:“陛下虽不及尧舜,可做臣子的又怎能起兵威逼君主呢?陛下为士族拥戴,即位不过几年,要是诸侯个个都目无君上,据州造反,岂不又要天下大乱了吗?诸君为了一时保全性命,而对其百般忍让退缩,只会纵容其野心膨胀,若真让他凶计得逞,在座诸君,也是死路一条!”
蔡雍被驳的哑口无言,其他官员说不过,便也保持沉默,废太子之计遂定。
两日后,皇帝下诏,以太子骨肉至亲,虽闯下大祸,尤不忍杀之故,将其贬为东海王,仍旧软禁于城外,日常用度仅够免于饥寒而已。
废太子为东海王的诏书很快传令天下,人情惶惶,街头巷后,议论不绝。
……
显阳殿。
唤春心中多少是有些不安的,她都做好废太子是一场持久战的准备了,可如今真废了,明明她和儿子成了最大受利者,可她也没有什么喜悦的情绪。
获取巨大利益的同时,伴随的是巨大的风险。
她原想着萧湛他们应该先解决王氏兄弟的掣肘,再来废太子,这是最平稳妥当的权力过渡方式,但这个过程,可能要耗费数年,甚至更久的时间。
可如今这顺序好像颠倒了一番,成了先废太子,直接跟王大将军宣战,来造成王大将军不满,由着他造反,再以造反之名,将其余党一网打尽。
大将军若还有几分君臣顾忌,自然不敢轻易发难,可若大将军已然有了篡位野心,那废太子之事就是他发兵的最好借口。
可现在谁都没有能绝对置对方于死地的把握,唤春以为萧湛多少会再隐忍一段时日,和缓处理此事的,可如今这般直截了当废太子,恐怕是要孤注一掷了。
晚间时,萧湛来到显阳殿,神情十分沉默,并没有废太子成功的喜悦。
他让人把桃符抱了过来,抱在怀里,目露怜爱。
若非萧恂藐视天威,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他也不会这么快就废太子。
他越是退缩,大将军就越是猖狂。他与大将军既然注定有这一战,与其被动防守,倒不如主动出击,拼个你死我活,速战速决。
可桃符才不过八个月大,如此轻的年纪,如何能承担一国储君的责任呢?那责任太重,而他又太弱小。
他原想把最好的都给他们母子,可如今真走到废太子这一步后,他却反倒不敢立桃符做太子了。
他要让桃符做的,是一个可以自己掌权作主,不再受制于人的太子,而不是把这风雨飘摇的破碎江山留给他们母子。
“春儿,你会害怕吗?”萧湛突然问她。
唤春依偎在他身边,低眼看着他怀里熟睡的儿子,表情很平静,“我不怕,王大将军刚愎凶横,目无君上,为天下人所不容,多行不义必自毙,他早晚会自食恶果。”
萧湛摇了摇头,正色道:“春儿,我不想听你跟我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我想听听你的心里话,当初你嫁给我,所图无非一个安稳与富贵,可我除了这身份,实际一无所有,你想要的我都还没有给你,现在还会连累你赌上身家性命,你会后悔吗?”
唤春滞了滞,自嘲笑道:“天下岂有嗟来之食?我想要的东西太过贵重,必然要承受与其相当的风险。陛下都不嫌弃我是个寡妇孤女,我为何要嫌弃陛下一无所有?仁者不以盛衰改节,义者不以存亡易心。若因陛下曾经能给我荣宠,我就追随陛下。而今陛下陷于危机,我就背弃陛下,那与禽兽何异?”
萧湛眼底不由一热,张臂将她搂入怀中,用力抱紧。
……
风雨往往酝酿在非同寻常的平静之中,金陵百官在废太子的诏书下达后,都十分惶恐不安,担忧内战爆发后,金陵城会失陷,已经开始暗中将家属送往会稽一带避难。
可时间一日日过去,却丝毫不见荆州的动静,就在百官觉得自己多虑了的时候,五月初,荆州传来军事急报——
王大将军因不满皇帝废太子之举,率军向金陵进发,要清君侧,诛奸臣了。
金陵震动。
*
千里之外的寻阳。
河边流水潺潺,一个年轻少妇背上背着刚刚满月的孩子,在河边收拾着刚洗完的衣服,端起盆子准备回去。
这时,只听一阵隆隆马蹄声,十几个士兵打扮的身影,骑着马奔驰而过,马蹄扬起阵阵尘土。
孩子被吓的哇哇哭了起来,苏灵均丢下衣盆,将儿子抱到怀里,躲在一棵树后哄着。
待士兵们走远后,周围静了下来,苏灵均才又抱着儿子走了出来。
远远走来一个中年妇人,抱着脏衣来河边清洗,她看着远远离去的士兵,叹道:“现在这世道是越来越不太平了,最近各地都在征兵,保不准又要打仗了。”
苏灵均边拍哄着儿子,边道:“胡嫂子也来洗衣服?”
“没法子,一大家子的活儿都等着我干呢。”胡嫂子笑了笑,又道:“小宝可真听话,整天跟着你四处奔波的,也不哭不闹。”
苏灵均已经把孩子哄好重新系回了背上,端起衣盆准备先走一步了,“我那主家还有些事儿,就先不跟嫂子聊了。”
胡嫂子疾步上前拦下她,“欸,对了,先前我跟你提的村头孙大郎家的亲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他家中有几十亩地,七八间房,只新死了媳妇儿,撇下俩个嗷嗷待乳的孩子。刚你也看到了,现在世道这么乱,动不动就打仗的,你一个年轻寡妇带着儿子也不容易,还是得找个男人靠着过日子。”
苏灵均心烦意乱,勉强搪塞道:“多谢嫂子好意了,我亡夫死了还不到三年,暂时还不想嫁人。”说完,就匆匆离去,不再搭理她了。
那胡嫂子看着她的背影,翻了翻白眼,一个带儿子的寡妇还装什么清高,要不是看她长得漂亮,谁愿意娶她帮她白养儿子?她倒好,还挑三拣四的,属实不知好歹了。
苏灵均回到家里,把衣服搭晾起来后,给孩子喂了一回奶,便来到了范家,给范小娘子教解今日的功课。
黄昏时,今天的课业结束,她去隔间抱起儿子,将要离去时,范夫人过来了一趟。
“小宝今天还是这么乖啊。”范夫人笑着逗了逗那玉雪可爱的小团子,让女儿先出去回避片刻。
苏灵均对她微微颔首,“夫人此时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范夫人点点头,将一袋钱递给她道:“这是你近期的课酬,我给了你双倍的,明日起便不用再过来了。”
苏灵均一惊,“是我哪里教的不好了吗?”
范夫人笑着摇了摇头,让她安心道:“不是你的问题,而是我们打算一家人暂时前往扬州,到会稽去投奔孩子她舅舅,所以暂时不能继续学业了。”
苏灵均眼神动了动,试探道:“是因为江州要准备打仗了吗?”
范夫人因她一个寡妇不容易,又不是外人,便悄声给她提了醒道:“我夫君近来收到风声,大将军认为皇帝废太子之举是被奸佞蛊惑,恐怕要起兵清君侧,铲除奸佞了,如今荆江二州到处都在调兵警戒呢。”
苏灵均心中一动,手臂不由搂紧了儿子,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听过王氏的消息了。
“大将军是要造反了吗?”
“这话可不敢乱说。”范夫人忙做个噤声的手势,“我们一家准备先去会稽避一避,等这边安定了再回来,你寡妇无依靠的,带着这么小的孩子也不容易,可有想过今后如何打算?不若随我们一起上扬州如何?”
苏灵均摇了摇头,不大愿意,她好不容易才从扬州逃离,再也不想回去见到那个人了。
“多谢夫人好意了,我生产时夫人已经帮我很多了,我们母子感激不尽,不好再麻烦夫人。夫人此行万请珍重,好生照顾小娘子,我就不跟夫人同行了,望以后还有相聚之机。”
范夫人也没再勉强,几日后,一大家子便启程前往会稽了。
苏灵均也收拾了行囊,带着儿子离开避难。
第95章 一触即发他太喜欢她了
王大将军的突然起兵,在金陵引起极大震动。
虽说不少人心中清楚此战无可避免,可终究来的太过猝不及防,皇帝现在的势力,未必能全盘压倒大将军,此战仍旧胜负难料。
萧湛一面传令京师戒严,一面征召徐州刺史傅熙、抚军将军王肃、右将军周泰还朝,商议军事部署,计划铲除王大将军。
而王公这边,为免全族遭受株连,王公每天一早都带着所有在朝为官的子弟,跪在宫门前惶恐请罪,苦表衷心。
朝堂上,不少与原先与王氏亲近的大臣,此时态度都变得暧昧不清。那些不满琅琊王氏专政的大臣,甚至趁机落井下石,建议皇帝将在京城的琅琊王氏子弟全部诛杀。
萧湛却始终不做表态,不见王公,亦不问责。
出了这样的事,最急的还是莫过于王容姬,她如今嫁去了周氏,可以免受王氏牵连,可她的丈夫周必行现任大将军从事中郎,随大将军在荆州,安危莫测。
她相信周必行定然是不会支持大将军起兵的,可恰恰因为相信丈夫的品行,便不免担忧他会因反对大将军,而触怒大将军,在荆州遇害。即便他没有被大将军诛杀,也不免担忧他会被当作大将军的党羽,日后被皇帝追责问罪。
王容姬匆匆进宫,求唤春替丈夫说说情,毕竟他们也是骨肉至亲的表兄妹。
唤春看着声泪俱下哭诉的王容姬,于心不忍,不停安抚着。
只听王容姬道:“昔年威侯出征西戎,粮尽援绝,誓死不退,以身殉国,忠贞慷慨,为世人所称颂。大郎自幼仰慕祖父风范,颇有为国建功立业之心,因追随大将军从军历练,不想却发生了这样的事。周氏自威侯起,累世忠义,家风忠正,大郎作为周氏的长子嫡孙,又怎么可能违逆父祖先志,做出谋乱之事呢?”
唤春不停安抚着她,威侯便是她的外祖父,少时好游侠,横行乡里,长大后改过自新,一生战功卓著,却在讨伐西戎时战死,谥号为威,因其忠节慷慨,周氏方为世人所称颂仰慕,渐成南方大族。
她自然相信周必行不会跟着大将军谋反作乱,可他作为大将军帐下的幕僚,必然是难以摘清。朝堂之事她不好干涉,何况周必行是她表兄,贸然向皇帝为他求情,倒显得她徇私,罔顾家国利益一般。
唤春边安抚着王容姬,边道:“大表嫂不用担心,此事圣上想来自有明断,不会平白追责无辜之人,你且先回去,让外祖母和舅母都不要着急,大表兄之事,自有我来周旋。”
王容姬得了她的允诺,一时感激不尽,便千恩万谢的离去了。
夜深时,萧湛在太极殿议事方回。
唤春连忙上前为其宽衣,执温帕为其擦手洁面,消除疲惫后,又亲手倒了茶,捧到他面前,“今日朝会,商议结果如何?”
萧湛摇摇头,沉声道:“我派了王肃前往武昌劝大将军收兵,若大将军坚持一意孤行,那就要正式开战了。”
唤春点点头,王肃毕竟是大将军堂弟,又是皇帝的表兄,由他去做中间人说和,最合适不过,即便劝说不成,也不用担心大将军会害他性命。
她便开口建议道:“大将军虽凶狠不法,但王公是忠于社稷的,并无作乱之心。何况陛下南下创业之初,是靠琅琊王氏的辅佐,才有了今日造化,如今王肃又深为陛下所仰仗器重,若陛下听信奸佞的挑拨,将琅琊王氏的子弟族诛,那是不是连王肃父子也要一起诛杀?”
此言暗合了萧湛心事,只是朝堂上对王氏不满之声甚嚣尘上,他便暂时沉默不应。
唤春见他有所松动,便继续劝说道:“王肃正冒险前往武昌劝说大将军,若此时枉加刀刃于王氏子弟之身,不是寒了忠臣良将们的心吗?此诚危急存亡之际,不是朝堂内斗之时,陛下应尽可能地拉拢所有可以利用的力量,团结群臣,一致对外。”
萧湛深以为然,她此言岂止是为王氏求情,也是在为大将军麾下那些幕僚求情。即便不论她与周氏的舅甥之情,周泰守石头城多年,忠心耿耿,其长子周必行在大将军麾下效力,若因此事被牵连身死,那的确是寒了忠臣的心。
他感叹道:“你说的不错,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谋反是大将军野心膨胀,与他人无尤,即便问责也该止责于大将军一身。如今朝堂六成以上官员都多少与王氏有牵连,若要全部追责下去,满朝文武都要人心惶惶,那就更没人愿意为国尽忠了。”
唤春点点头,“正是这个道理,危难之际,更该施以仁政,安抚人心。”
萧湛苦笑了一下,拉着她的手将人搂到怀里,重重吻了吻她。
归根结底,他还是没有孤注一掷,玉石俱焚的勇气。
他可以豁出去自己的命,但是他希望唤春和孩子能好好活下去。
此战胜负难料,若真将琅琊王氏子弟尽数诛杀,日后他赢了倒还好,若是他输了,大将军攻入金陵后,唤春和孩子一个都活不了,都要给王氏陪葬。
留下王氏一族,就算他兵败身死,起码他们母子还能有条活路。
他太喜欢她了,只想把最好的给她,也一定要让她好好活下去。
翌日,萧湛便在太极殿见了王公。
王公脱帽叩首流涕请罪,皇帝亲自扶他起身,下旨赦免在京的琅琊王氏子弟。与他共诉昔年一道南下,创业江东的往事,二人一时都感慨不已,君臣就此冰释前嫌,共参大事。
建元二年夏五月,皇帝广设军号——
以司徒王诩为大都督、假节,领扬州刺史,总领征讨诸军。
以徐州刺史傅熙为卫将军,都督从驾诸军事。
以右将军周泰负责守卫石头城。
以丹阳尹徐伯允为护军将军,假节、都督朱雀桥南诸军事。
以侍中刘温领左卫将军,吏部尚书蔡雍行中军将军。
又征豫州刺史、兖州刺史、临淮太守、广陵太守等边军镇将率部还卫京师。
安排部署完京师的兵力防卫后,皇帝又下诏称王逞志骋凶丑,危及社稷,其帐下幕僚多有受其蒙蔽者,被迫作乱。今日之事,罪止王逞一人,其手下将士只要愿意及时回头,皆不予追究,绝不滥刑。
周家那边,王容姬和周老夫人、孔夫人得知朝廷不会追究无辜的大将军党羽后,方才松了口气。
*
荆州武昌。
朝廷广设军号的同时,荆州与江州的大军也在紧锣密鼓地调动着,王玄朗已奉命前往九江驻军,不日动身离了武昌。
这两日,王大将军又犯了头风,正在卧榻安养。
这一年来,他犯病犯的越来越勤了,恐怕是大限将至了,只是一想到大事未成,功业为竟,心中仍不免有憾。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啊!
这时,参军钱冲入内来报,称皇帝遣使来交涉,抚军将军王肃求见大将军。
王大将军眼神一动,勉强打起几分精神,忙命请入。
王肃从容而入,身姿清隽挺拔,与大将军的颓然憔悴形成鲜明对比。
他作了个揖,面色含忧道:“听闻兄长近来困笃绵绵,愚弟颇为忧心,不知兄长近来身体感觉如何?”
王大将军强打着精神道:“老毛病罢了,还是老样子。”
王肃不言,只暗中观察了一番大将军的神色,见其面色青黑,精神不振,隐隐有行将就木之态。
他正色开口劝道:“兄长立身率素,少年闻名于天下,乃一时英雄人物。如今迟暮之年,位极人臣,荣宠已极,本可成为流芳百世的忠贞良臣,可兄长偏要冒天下之大不韪,想要更进一步,让王氏全族都落下乱臣贼子的千古骂名。我们王氏一族深受皇恩,玄朗也是我们王氏佳子弟,本来可以撑起将来的家族门户,却因兄长构逆被毁,实在可惜。”
大将军不以为意,冷嗤道:“你不必在我面前做戏,一家子倒也不是非要装在一个篮子里,你不支持我,我不勉强你,但你也不必劝我改变心意。皇帝一心削弱我们王氏,我岂能坐以待毙。我大限将至,撑着这口气以图大事,无非出于对家族门户考虑。待事成之日,便由玄朗即位,撑起家族门户,我们琅琊王氏便能更进一步,有何可惜?”
王肃摇摇头,蹙眉道:“听兄长此言,莫不是有改朝换代之意?兄长既然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为何还要兵行险着?你将大事托付玄朗,可玄朗区区一小子,年少无望,哪里能承担宰相之重?自开天辟地以来,可曾听闻过以一孺子担任宰相者?兄长改朝换代之举,非人臣所为,我为兄长之行羞之,且悲且惭,望兄长能及时悔悟收兵,与朝廷冰释前嫌,以全家族门户。”
王大将军冷冷道:“箭在弦上,我若此时退让,岂不趁了皇帝小儿之意?我与皇帝势均力敌,胜负也犹未可知。待我夺取金陵之日,便是清算朝臣之时,倒是你,还不如趁早留下,辅佐我共谋大事。”
王肃毫不犹豫的拒绝,并提醒他道:“陛下所统率六军,石头城有两万人,宫内后苑两万人,护军屯金城五千人,丹阳尹屯朱雀航五千人,徐州、兖州、豫州诸州郡兵力合计五万余众。以天子之威,文武毕立,兄长以人臣侵陵君主,名不正言不顺,岂可抵挡?兄长如今罢兵,还有可周旋余地,若兄长一意孤行,那便是要死无葬身之地!”
王大将军闻言大怒,见王肃不能为自己所用,也不愿家族这难得的将才为皇帝所用,于是将王肃扣留武昌软禁,大军仍按着原计划调动。
双方大战,一触即发。
……
千里之外的姑孰——
裴静女和王静深留守姑孰等待消息,心中都是忐忑不安的,可他们千等万等,没有等到王肃返回姑孰,这才得知他被大将军扣留武昌了。
二人心里同时凉了半截。
第96章 心急如焚你还想跑!
王肃被扣留武昌后,姑孰众将士一下子没了主心骨,士兵因畏惧于王大将军兵强权盛,不少人都起了怯战之意。
裴静女更是心急如焚,她一个妇人家不懂军事也不懂政事,只能去找王静深讨主意,不想他竟然已经收拾了宝剑包袱,一副要出远门的样子。
“静深,你这是要做什么?”裴静女愕然看着他。
王静深瞥了她一眼,沉声道:“我要去武昌,不能在此保护大姐儿了,我已经安排人备好了车,这就派人先送大姐儿回金陵娘家避一避。”
裴静女闻言睁大了眼,连忙上前抓着他的手臂,想劝他冷静,语无伦次道:“静,静深,你不要冲动,大战在即,你此时去了武昌,若也被大将军扣下了怎么办?”
王静深不耐烦地甩开她的手,“那我父亲要有个三长两短,你就不担心吗?我去意已决,大姐儿别劝我了。”
裴静女当然是担心王肃的,可现在自己也算他半个养母,怎么都不能眼睁睁看着孩子去冒险,苦苦劝他道:“大将军其人,蜂目豺声,非良善之辈,他纵是对你幼时疼爱,可如今关乎家国立场,他岂会因私废公?大将军毫不顾念手足之情,将你父亲扣留,更不会心疼于你,我是你的母亲,我不能眼睁睁再看着你去冒险。”
“谁是你儿子?你别给自己贴金了!”
王静深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都这种时候了,还想拿母亲的身份压他,他冷冷道:“反正你就是图个安稳,我现在就让人送你回金陵,我们父子就算死在武昌,大将军也伤不到你半分。”
裴静女也微红了脸,哀声道:“我不是贪生怕死,就是不想让你也出事,你母亲去世这么多年,就只有你一个儿子,我不把你照顾好,怎么对得起你母亲和你父亲呢?”
王静深有些不耐烦,不想再跟她掰扯浪费时间了,为免耽误了时机,索性直接把人捆了起来,不顾裴静女的挣扎反抗,硬生生把她扔进车里,安排人护送她去京城裴家了。
这边安排好之后,王静深便轻骑简行,千里赴荆,孤身救父了。
……
显阳殿。
桃符醒了,宫人带着他玩,他在地板上爬来爬去,现在已经可以爬的很快很稳了,梁宣蹲在地上一角,拍手招呼弟弟爬过来,等人到跟前了就一把把人抱住,桃符乐的大笑不止,和哥哥在地毯上滚做一团。
唤春心不在焉地看着儿子玩闹,笑容很勉强,这两个傻孩子,还不知道外边发生了多严重的事情,若有一日翻天覆地,他们还不知道下场如何呢?
萧湛近来都在城郊亲自领兵,准备迎战叛军,她心里实在担心极了,又受困于身份,不能时刻在他身边了解外边战局,只能独自守在宫里,日夜担惊受怕的。
这时,彩月匆匆而入,说王抚军夫人从姑孰归来求见。
唤春心里一咯噔,忙命请入。
裴静女便哭哭啼啼走了进来,哭诉王静深把她送回金陵,独自前往武昌救父之事。她丈夫已经被扣留了,若她连他的儿子都看护不住,她怎么对得起他?
唤春心下吃了一惊,姑孰是金陵屏障,王肃父子都走了,谁来守姑孰呢?
她一面安抚裴静女,一面叹道:“你先别着急,大将军喜欢王郎,怎么都不至于伤他性命,这孩子着实冲动了,他父亲都搞不定的事情,他去了也是于事无补,不过白送人头罢了。”
裴静女泣道:“若两军交战,他们父子都被当做人质威胁陛下可怎是好?我是怕他那性子刚正,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决计不会让陛下为自己陷入两难,我是怕他做出什么玉石俱焚的事儿。”
说完,便不停抹着眼泪。
唤春心中也颇为不安,王静深把裴静女送回金陵,那是抱着九死一生的心态去的武昌。
他们王氏齐心的时候是齐心,可一旦起了冲突,杀起自家人也没见手软过,别看大将军器重王肃父子,真到了敌对时刻,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王肃父子恐怕凶多吉少。
唤春勉强安抚道:“事情终究还未到那一步,我们要相信王抚军的智慧,他经验丰富,成熟老道,定然是有法子化解,你别想太多,你在后方平平安安的,他们才能安心在前线出生入死。”
裴静女却哭的更厉害了。
好一阵安抚后,唤春才将人稍稍哄住,好言送出了宫。
唤春心里仍旧七上八下的,今夜萧湛没有回宫,住在了城外营帐督军,她在宫里也是彻夜难免,整夜胡思乱想的。
如今金陵城也算不得安全,王静深把裴静女送回金陵避难可不是明智的选择。如今情况危机,周氏的女眷也该早做安排了。
翌日,唤春便请谢蕴雪入宫了一趟。
会稽是三吴的腹心,战火很难蔓延到那里,最为安全,如今已经有不少大臣将女眷转移会稽避难了。
会稽谢氏是会稽首屈一指的大族,谢蕴雪出身谢氏,她便想让谢蕴雪带着外祖母和舅母们,还有家中姊妹们也先去会稽老家避难,顺带着把裴静女也一起带上。
谢蕴雪蹙了蹙眉,心知她是在安排后事呢,问道:“我们都走的话,那夫人怎么办?”
唤春摇了摇头,正色道:“我不能走,我是皇帝的女人,我若走了,士气就散了,我要留在台城与陛下并肩作战。”
谢蕴雪闻此,也正色道:“那我也不能走,我是周氏的儿媳妇,我的公公如今担任石头城主将,正在守城迎敌卫国,若他家的女眷在没开战的时候就提前逃走避难,将士们会怎么想?他们会想,原来连主将都对战事没信心,不相信会打赢这一战,主将也怕王大将军的良兵强将,怕守不住金陵城,所以才会提前转移了家中女眷。主将先露出怯战之态,那将士们就更没有信心了。夫人不必多言,无论如何我都会留在金陵守家,绝不会逃往会稽。”
唤春眼眶一热,没想到她竟这般热血丹心,动容道:“周氏有你这般儿媳,是满门的福气,二郎当真识人,才能娶到你这般贤妻。”
二人又互相好言劝慰鼓励一番后,谢蕴雪方离宫归家。
她前脚走了不久,躲在殿外偷听许久的梁宣便悄悄走了进来。
这段时日,梁宣也或多或少听到风声了,朝廷似乎要打仗,阿娘每天都是忧心忡忡的,今日听到她和谢舅母的对话,便料想现在金陵城的情形很危险,恐怕凶多吉少。
他悄悄走到母亲身边,抚了抚她的背,想帮她疏解烦忧。
唤春心中一动,看着一旁乖巧站着的儿子,纵是一言不发,她也能感受到他的关心,她不由心中一热,将他抱在了怀里,亲了亲他的发顶。
梁宣默默依偎在母亲的怀抱,感觉头顶有什么滚烫在落下。
那是唤春的泪,她捂着儿子的眼睛,不让他看到自己在哭,她心中默想着,如果此战朝廷失利,叛军攻破宫城可怎么办呢?
她不怕死,她会留在宫里跟皇帝同生共死。她的桃符也逃不了,皇室一个都逃不了。
可宣儿是无辜的,他还这么小,他又不是皇室的人,纵然朝廷兵败,也不该牵连在他的头上,她近来时时在想,若宣儿一直留在梁家,是不是就不用面临这样的危险?
他是梁家的孩子,萧家的事,与他无关,他该活下去的。
唤春闭了闭眼,抱紧了儿子。
*
千里之外的江州——
五月的南方已经进入了雨季,天气终日阴沉沉的,小雨不断,道路也被泡的泥泞不堪。路上到处都是各地征调的士兵,源源不断奔向大营,准备向金陵进发。
苏灵均披着蓑衣,头戴斗笠,农妇打扮,抱着儿子走在泥泞的土路上,狼狈不堪。
范夫人一家离开寻阳后,孙大郎见她没了靠山,不料竟想强迫她就范嫁给他,她百般周旋,趁村里人放松警惕后,才好不容易才脱逃,带着儿子一路北上,准备暂时过江避难。
路上有征调的民兵,也有不少避难的流民,都在往江边的渡头走去,苏灵均等候登船时,忽然听到人群中一声男人高喝——
“在那里,快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苏灵均心中一紧,只见孙大郎带着村里五六个大汉便追来了,她吓得连忙夺路而逃,跟行人求助。
那孙大郎却告知众人她是他的媳妇儿,夫妻闹了些别扭,才要抱着儿子回娘家,让路人别多管闲事。
乱世保命为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行人们不想多管闲事,只冷漠地看着这一幕。
眼见苏灵均就要被他们抓回去,只听不远处管道传来一阵马蹄声,两个骑马的官兵先行来到此处开道,清理闲杂人群,见此呵斥道:“将军马上就要到了,你们吵吵闹闹做什么呢?不要命了吗?全都退下回避!”
那孙大郎拉着苏灵均的胳膊,陪笑道:“官爷莫动怒,小人只是来寻媳妇儿,人已经找到了,这就走了。”
苏灵均心急如焚,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狠狠甩开他的手,朝着官兵扑通跪倒,哭诉道:“大人,我不是他的人,我是被抢来的,求大人做主。”
那官兵蹙了蹙眉,孙大郎又上前拉着她,赔笑道:“我媳妇儿有些疯病,冲撞官爷了,我这就带她回家。”
说完,还狠狠打了她一巴掌,啐骂道:“疯婆子,天天胡言乱语,丢人现眼,还不快跟我回家去!”
苏灵均被打的眼冒金星,儿子也哇哇哭了起来,那孙大郎还在一昧拉扯她,丝毫不管哭的声嘶力竭的孩子,和她的强烈反抗。
官兵不想耽误了主上的正事,也对此睁只眼闭只眼。
此时天色擦黑,光线阴暗,孩子的哭声引起不远处一队人马的注意。
萧含清远远坐在马背,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一幕,如今她已重获大将军信任,回来协助起兵,待大将军大事谋成,她依然可以做公主。
她对身边的男子道:“那孩子哭的如此声嘶力竭,那个男人都置若罔闻,还如此蛮横对待那个女人,一点儿都不心疼孩子,我猜那孩子绝对不是他亲生的,公子敢不敢跟我打个赌?”
那男子闻言,眼神动了动,转过头,漫不经心扫了眼跌在泥沼中的狼狈女人,微微火光映在他的脸上,是一张年轻英俊的脸,眉眼冷漠。
王玄朗没看清人,只是见她带着孩子,不由心生恻隐,便收回了视线,吩咐道:“让人过去问清楚了。”
萧含清嗤笑了一声,大约是他自己的女人跑了,人就变得心软了,路见有强抢民女之事,也会多掺和一手。
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他自己的女人孩子落了难,他都不想放过那一丁点儿希望。
萧含清亲自策马去问情况,苏灵均还在挣扎反抗着,眼见要被几个大汉强行拖走,萧含清及时出现,一鞭子抽到那大汉身上,制止了众人。
“将军在此,全都退下!”
大汉们一惊,苏灵均趁机挣开束缚,如遇救命稻草般,没看清来人,就连滚带跑的滚到她的马下求救。
“将军,救我。”
萧含清居高临下望着她,二人四目相对那一刻,同时怔了一下。
苏灵均呆立不动,心中一凉,暗道完了。
一瞬间,一股比被村民抢走更深的恐惧将她席卷,没有更多的思考时间,她拔腿转身就跑。
萧含清回神,双眼放光,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立刻扬声高喝,“公子,是苏娘子!”
天际一道滚滚轰雷之声,应时响起,王玄朗愕然转头。
一道柔弱的女子的身影在雨幕中狂奔,很快被萧含清堵住制服,萧含清冷漠地夺走了她的孩子,女子正在苦求她把孩子还给自己,却被她冷冷推到在地。
苏灵均泪流满面,只想将自己的孩子要回来,分毫没有意识到身后渐渐逼近的危机,猛然间,她被人一把攥住手腕,狠狠拉了过去。
“真的是你!”男人咬牙切齿,目眦欲裂。
苏灵均看着那张熟悉的脸,那日夜让她深陷惊恐与噩梦之中的脸,脸上一瞬血色褪尽。
……
追来的村民,全部以军法处置,萧含清单独带走了小宝,这是王氏的血脉,大将军唯一的孙子,容不得一丝差错,至于那女人是死是活,没人在乎。
萧含清将孩子带走后,就立刻召集医师为孩子检查身体,满城寻找良家乳母哺育。
苏灵均则被王玄朗强行带回了营帐,被他重重扔到了床上。
“我找了你这么久,翻遍了整个扬州三吴,没想到你竟然躲到了江州,你可真行!”
他千算万算,却没有想到她竟然敢躲到自家的地盘上。
他以为她恨自己,恨不得逃得越远越好,没想到她竟然敢躲到江州,在他眼皮子底下藏了这么久,他怎么就是没想到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这个道理?没想到在荆州、江州好好寻一寻呢?
他真是恨啊,恨她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自讨苦吃,还险些被一群凡夫折辱,他真的恨极了,哪怕把那群人都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也不能解他心头之恨!
苏灵均瑟缩着爬起来,连滚带爬地往床下躲去,却被他抓住脚踝,强行拖回了身下。
“你还想跑!”
“你放开我。”苏灵均挣扎着,哀求道:“小宝还那么小,他离不开母亲,你把孩子还给我,让我去看看他。”
她不提儿子还好,她一提儿子,王玄朗更是火冒三丈,她那么爱他们的儿子,为什么还要离开他?她愿意生下他的儿子,心里肯定是有他的,他想不通她为什么要逃?他一时心烦气躁,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和自己对视着。
“你不提儿子还好,你既然提了儿子,我倒要问问你,你怎么敢带着我的儿子逃跑?凭你一个女人,你能给他什么?跟着你吃不饱穿不暖,还要遭人欺凌侮辱,他本来可以是高高在上的天子骄子,却生生被你拽入泥沼,泯然众人,你对得起我,对得起儿子吗?”
苏灵均神色倔强,红了眼道:“就算跟着我吃糠咽菜,也好过跟着你做乱臣贼子,你不配做他的父亲,你这样的恶人,早晚要死无葬身之地!”
王玄朗被她深深激怒,因为她言辞间的轻辱,眼神中的怨恨,将他深深刺痛了。被抛弃的是他,被夺子的是他,就算恨,也是他恨她,她有什么资格恨他?
他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手指勾起她的衣带,“以前我宠你敬你的时候,你不知好歹,现在就别怪我现在对你狠心了。我不会再给你任何从我手心溜走的机会,你这辈子都逃不了,你只有在我手里受尽折磨羞辱,才能解我被弃之辱。”
苏灵均面上一白,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后,挣扎反抗的厉害,她又哭又骂的,极尽恶言的咒骂着他,后来就成了无力啜泣的求饶。
她求他放过她,却只换了他更疯狂的报复,他胡乱撕开她的衣裙,将这段时日积压已久的不满与愤怒,夹杂着那么一丝思念,在她身上尽数宣泄。
当帐内的靡靡之音平歇后,苏灵均神情呆滞,面色麻木,躺在一片凌乱之中。
王玄朗心满意足,手掌捧着她呆滞的脸颊,将人轻轻搂到了怀里,刚寻到她时的又急又怒的情绪,此时终于平复了。
他吻了吻她的脸,将人转过来面对着自己,声音也温柔了几分,“好了,刚刚是我不好,我就是太想你、太担心你了,你说你逃什么?我给你的太少了吗?如今既然回来了,就不要再置气了,我以后好好对你就是了。”
苏灵均麻木不仁,她真的恨死他了,她好不容易重获新生,又要被他抓回来受尽屈辱。她的儿子本来可以无灾无难一辈子,如今也要落入他手,将来给他陪葬。
她恨他,她真的恨死他了。
王玄朗继续哄着她道:“你曾经不是羡慕薛夫人,想攀附皇帝吗?等我们攻克金陵,大将军就能废帝自立,等大将军成了皇帝,我就是太子,你将来也可以像她一样做皇妃,你想要的,我也可以给你。”
苏灵均眼神动了动,漠然麻木地流着泪,他大约以为自己是为她好,可听在她耳中却是无比羞辱,她不想要这些,她只想离开他,和儿子安静过日子,不想卷入这些是非,她自认没那个本事在后宫周旋,自然攀附不起这些权贵。
“我不想要,你放我走。”她冷冷道。
王玄朗蹙眉,只当她还是不愿意做妾,又向她承诺保住着,“其实我一点儿都不喜欢荀妙女,只是无力忤逆父意,才不得不娶她。我来荆州的时候,把她抛弃在金陵,压根儿就没想带她一起走,等此战结束,我就能跟她一刀两断,我以后只宠你一个好不好?”
苏灵均神色冷漠,不再相信他的任何鬼话,也不想再跟他有牵连了。
王玄朗见她不信自己,索性对她和盘托出道:“我跟你说个秘密,这个秘密我也只告诉你,大将军的身子已经快不行了,如今不过强撑着一口气起事,他已经和部下内定我即位了,等他死了,我就能做皇帝,只要你乖乖跟着我,我就废了荀氏,立你做皇后,立我们的儿子做太子。”
苏灵均眼神一动,心中油然升起一股寒意,毛骨悚然。
第97章 分道扬镳隔着那薄薄的锦被,抱住了他……
王静深日夜兼程,抵达了荆州。
近来都是阴雨天气,他路过江州时,便见各地都在调兵,等待天晴之日,东南风起,荆江楼船顺流而下,不消两日就能抵达金陵,行军速度将事半功倍。
王静深幼时常随大将军出入军营,故而对武昌的地形及为熟悉。大将军离开武昌帅府时,定要将王肃也带上,他必须在大将军发兵前找到父亲。
夜深时,王静深便假扮士兵进入了武昌帅府。
帅府内各处都有士兵巡逻,因为即将到来的战事,府内灯火通明,王静深在府中漫无目的地寻找着,他不知父亲被软禁何处,只是想着凭借王肃的身份,怎么都不可能被关押到牢狱里。
王静深来到东苑,这是大将军起居之所,能从他居所出入的都是公府里有一定身份的人物,他不敢泄露身份让大将军发现自己,便想暗中抓个府吏拷问,问完就弄晕过去。
夜色昏暗,不知过了多久,王静深才终于看到一道青衫身影从苑中走出,他也没大看清是什么人,尾随至无人处后,便趁机单手锁喉挟持了他。
“说,抚军将军王肃在何处?”
那府吏闻声一滞,竟脱口唤道:“王郎?”
王静深也眼神一动,忙将人转了过来,不由吃了一惊,“是你。”
他跟周必行虽算不上熟识,倒也见过几次,差点忘了他可是大将军从事中郎。
王静深沉声道:“你竟然还能在帅府自由走动,大将军没软禁你?还是你支持大将军起兵,给他出谋划策了?”
周必行摇摇头,见四下无人,遂拉着他来到隐秘处,“你是来找王抚军吧?我就等人来帮手呢,大将军给他下了药,他自己跑不远,我一个人也没法儿帮他脱身。”
王静深暂时对他不能信任,单手按着腰间的宝剑,提防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周必行解释道:“大将军起事前,我也曾劝过他不要清君侧,因此触怒了大将军,他本已逐我去做柴桑县令,却又不放我离开公府。王抚军被扣留后,我虽有意助其脱身,却因坚守严密终不能成功。”
“我凭什么信你?”
周必行急道:“我全家上下几十口人都在金陵,我岂敢协助大将军?我还怕大将军拿我当人质,胁迫我父亲放弃抵抗,攻破石头城呢。”
王静深眼神一动,此言甚有道理,心中的提防便卸掉了几分。
周必行接着道:“朝廷本下诏命梁州刺史攻打荆州,那梁州刺史高广在听闻大将军扣留了王抚军之后,因畏惧大将军,驻军沔阳,拒不发兵。必须尽快让王抚军脱身,否则其他州郡也都会因畏惧大将军,不敢出兵勤王。”
王静深听了这话,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后,心下顿时沉了几分。说话间,二人已来到一处小屋,小小一道门,外头有十几个兵士看守。
二人趴在院墙上观察情况,屋中亮着火光,窗前隐约可见一道挺拔的身影临窗夜读。
王静深一眼就认出的父亲的身影,这才彻底相信周必行没有骗他。
周必行望着那房间,低声道:“王抚军的住所严禁任何人接触,我已经观察好几日了,每天只有戌时正刻卫兵换班的时候,才有半刻空隙,届时守卫松散,可趁机脱逃。”
王静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周必行挽了挽袖子,接着道:“你救出人后,就由我进去假扮王抚军,给你们争取脱身的时间。”
王静深皱眉,“那你怎么办呢?若让大将军发现你在假扮父亲,他不会饶了你的。”
周必行正色道:“都这时候了,就别管我了,我情愿被大将军直接处死,也不愿他拿我威胁父亲开城门,我们周氏世代忠正,绝不做此背主投降之事!”
王静深眉头皱的更深,如果大将军真想这么利用他,那绝对不会杀他的。
二人直等到戌时正刻时,守卫换班,果然得了半刻时机,周必行朝侍卫扔了块石头,转意走侍卫的注意力后,王静深迅速破锁而入。
“父亲。”
王肃一惊,看到是自己儿子后,还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他被困于此,又被下了药,身上酸软无力,始终无计脱身,意外看到儿子身影,一时又惊又诧。
还未来得及多言,王静深便一言不发地背起他,夺门而逃。
周必行则拿起书卷站到窗前,侍卫循着声音去寻,不见人影后,就立刻返回屋前,看到窗前捧卷阅读的身影,只当人还在屋里,也放下了心。
另一边,父子二人连夜逃离武昌帅府,一路往西而去,照着周必行提供的地址,找人配药之后,王肃身上的药效得以缓解。
父子二人又马不停蹄逃离武昌,出城后,王肃突然勒马,看着东方渐渐升起的晨曦,道:“静深,你先行返回金陵,将大将军病重的消息通知王公,王公自有主意应对。”
“那你呢?”王静深眉峰一蹙,有些担忧,他身上的药效还没褪尽,遇到危险怎么办?
王肃面色凝重,远眺着西面的梁州方向,幽幽道:“我要去一趟沔阳。”
王静深心底一沉,“可如今姑孰也需要父亲回去督战。”
王肃摇摇头,姑孰即便不是他,其他人也暂时可守,可武昌是大将军老巢,必须先断了他这条退路,让他无路可退,才能彻底平定这场动乱。
大将军起事之初,朝廷已下诏命梁州出兵攻打荆州,可梁州刺史高广接到皇帝诏命后,虽奉命掉了兵,可大军行至沔阳后,却选择在沔阳驻军,没有出兵攻打武昌。
高广是无非是因为得知自己被大将军扣押,才会心生畏惧,不敢跟大将军撕破脸,怕大将军真的攻破金陵,控制了朝廷,自己会受到牵连打击,于是按兵不动,想坐山观虎斗。
梁州是牵制荆州的重要兵力,等大将军发兵攻打金陵,武昌中空,是千载难逢的攻打良机。
他现在要亲自去一趟沔阳,让高广看到自己安然无恙,以消除他对大将军的畏惧,配合朝廷发兵勤王,攻破武昌,断了大将军后路。
父子二人议定后,便就此分道扬镳,王肃往沔阳去,王静深再度返回金陵。
*
金陵城郊。
夕阳西下,士兵操练一天后,都回了营地,萧湛站在江边的石头上,眺望着粼粼如火的江面,江风吹透了盔甲。
何彦之走了过来,对他道:“陛下已经在军营驻留好几天了,今日还是回宫看看吧,这里我守着就行。”
萧湛摇了摇头,“大战在即,我当留下鼓舞士气。”
“大战不在这一时片刻,陛下养足精力,才能更好应对接下来的战役。”何彦之说完,又劝道:“起码回去看看夫人和小皇子,毕竟是要打仗了,几日不见,夫人会担心的。”
萧湛眼神动了动,他这几日吃住都在军营,的确是好几日没回宫看看了,若是往常出去办事,她自然不会担心自己的安危,只是这一次是要打仗了,自己长久不归,她定然会悬心担忧,也该跟她说说这边情况,让她安心。
于是点了点头,便抽空回了一趟宫中。
此时夜色已经深了,萧湛来到显阳殿时,唤春已经睡了,他没让人通报,自解了戎装,去洗干净后才悄悄走了进去。
殿内只点了一只小烛,这些微的光照不亮偌大的宫殿,只让他能看到上榻的路。
入夏后,南方的天一日热似一日,床幔也换了轻薄的茜红纱,纱幔后的人影侧卧在床上,朦朦胧胧的。
萧湛在床边坐下,床褥陷下几分,身子也一下子松弛了下来,这几日住在军营,的确是睡得分外疲累,还是显阳殿的床软,才刚沾染了床榻,他便涌起几分困意。
唤春本来也没有睡得很沉,在他坐下的时候,便醒了,看到是他回来后,一时又惊又喜的。
“陛下。”她一骨碌翻起身,将脸埋在了他的怀里。
萧湛顺势拥着她躺下,亲了亲她光洁的额,“是不是想我了?这几日让你担心了。”
唤春环着他的腰,低落道:“自然是想的,王肃都被大将军扣留了,听说军中士气低落,局势对我方不太好,你又几日不回来,我怎么会不担心?”
萧湛抱了抱她,安抚道:“别怕,静深已经去武昌了,那边的问题一定能解决,你若实在害怕,不若我也派人送你和孩子到会稽避一避吧?”
唤春把他更加抱紧了几分,抗拒道:“不要,我跟你在一起才不怕,你把我送走,我才真的害怕。”
害怕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做最后一搏,怕她真的走了,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萧湛心中暗叹了口气,便低头去吻她,一只手往她怀里探着,让她放松。
唤春让他亲着,可又实在没这个心思,顾念他这几日太过辛劳,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好好休息,养精蓄锐比什么都强。
于是按住了他的手,制止道:“你在外头这几日都没睡不好,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好好睡个安稳觉,今夜就不闹了。”
萧湛看着她那认真的模样,果然就听话地睡下了,大约是真的累了,紧绷了几日的情绪,在她身边才得到些微喘息安宁。
窗外的风鼓鼓吹着,吹的纱幔摇曳,唤春单手支头,侧躺在他身侧,拿起团扇轻轻为他扇着风,驱散夏夜的热意。
他很快就睡熟了,那安静的睡颜,像个小孩子一般。借着些微的火光,唤春才看到他唇边冒出些青黑的胡茬,怪不得刚刚亲她的时候有些疼,这几日在军营奔波,他连仪容都没时间好好打理。
她心里不免泛起一些心疼,于是低下脸,轻轻吻了吻那胡茬,亲的时候,她忽然冒出一个念头,等桃符再大一些的时候,就让他蓄上胡须,这样应该更有父亲的威严。
一想到这里,想到他们一起老去,一起陪孩子长大,就有一种暖溶溶的感觉浮上心头,心里热热的。
唤春苦笑了一下,听着窗外鼓鼓的风,又莫名泛起一丝悲凉。
她的幻想是那般美好,可在这风雨飘摇的乱世,权力、财富,来的快散的也快,好像没有什么可以天长地久的拥有,他们只是短暂相爱过,养育了一个孩子……
在意识到他们相爱着的时候,她的眼泪几要夺眶而出。
他们从来没有对彼此说过爱,却早已感受到彼此那强烈的感情,任何单薄的语言,都不足以形容的浓烈感情。
她是个自私的女人,从一开始算计这段关系时,她都太过谨慎,不肯轻易付出真心,可伪装的久了,连她自己都迷糊了,已经分不清是真心还是假意了。如果先动心的是输家,其实她也不介意输给他。
他给了她快乐,很多很多的快乐,如今反倒是她离不开他了。
她看着那熟睡的男人,紧贴着躺到了他的身边,隔着那薄薄的锦被,抱住了他。
第98章 琴瑟和鸣你不想让我亲你吗?
第二天,直到天光大亮时,萧湛才醒了过来,昨夜睡得无比踏实安稳,数日督军的疲惫一扫而空,只觉神清气爽。
唤春已经早早起来了,准备了皂角水,来亲自帮他修面,堂堂一国之君,怎么能在将士们面前一副胡子拉碴的模样?
萧湛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女子眉眼专注认真,握刀的手小心又轻稳,一点一点将他的面容修饰的光洁一新。
收拾干净后,唤春又拿起浸过温水的帕子,给他擦了擦面上残留的碎须,下巴抵在他的头顶,同样望着他镜中的模样,白净如玉,气宇轩昂,丝毫都看不出岁月的风霜。
二人相视一笑,她便弯下身子,搂住他的脖颈,整个人贴在了他的身上,脸颊也贴上了他的脸,笑道:“这下就不扎脸了。”
萧湛也笑了笑,脸颊亲昵地蹭着她的脸,微一偏头,便顺势吻上了她的唇。
唤春呆了一呆,手指轻压着他的唇,笑道:“又趁机占我便宜。”
萧湛莞尔一笑,握住了她的手,也亲了一下,“那也是你先主动贴上来的。”
唤春便故意扭了一下身子,作势要跟他拉开,又反被他拉了回来,坐到了他的腿上,他在她耳边说着话,手指不时刮一刮她的脸颊,闹得她面红耳热的。
就在二人耳鬓厮磨低语,亲亲热热的时候,乳母把小皇子抱了过来。
唤春从他身上起来,把儿子抱了过来,递给他看,“快看看,你再不看看他,儿子都要认不得你了。”
桃符睁着滴溜溜的黑眼睛,直呆呆看着父亲,认出人后,小嘴一张,突然笑了一下,口中咿咿呀呀地嚷个不停,手舞足蹈的模样,憨态可掬。
萧湛心里都软化了,抱着儿子亲了又亲的,感叹道:“桃符可爱,令人爱不忍舍,可惜父亲现在不能天天陪着你了,父亲要给你打江山呢,等这件事结束了,天下安定了,就也封你个太子做做。”
唤春在一旁含笑看着父子二人和乐的模样,她知道那话也是说给她听的,便拉着儿子的小手,让他朝父亲打个揖,回笑道:“来,桃符,快跟父亲说一声,就说我们知道了,父亲要以国事为重,阿娘和桃符都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萧湛淡淡笑了笑,将她也搂到怀里,一家三口静静依偎着,一时都忘了外头的兵荒马乱,在这一刻,他们只是属于彼此的。
唤春靠在他的怀里逗着儿子,如果他们不是这样的身份,那她应该就是一个普通的贤惠的妻子,一个慈爱的母亲,操持家务,过着琴瑟和鸣,儿女绕膝的舒心日子。
可转念一想,若不是这样的身份,他们就不会在一起了。
这世上的每一场相遇,都好像是一个命中注定的巧合。两个素不相识的人,因为这个巧合有了交集,他看上她的同时,她也看上了他,这听起来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可偏偏就这样毫无预兆的发生了。
乳母过来抱走孩子后,萧湛便又要出城到军营中了。
唤春亲自帮他更穿盔甲,那盔甲沉甸甸的一层,扣在身上,这么热的天,他要一直穿着,多难受啊。她心里不免涌起一股子心疼,默默祈求着这战事早些结束吧,他不用遭这么多苦,百姓也不用受罪了。
换好盔甲后,萧湛便又搂着她的肩,想再亲一亲她,唤春却别过脸,让他只亲到了头发。
萧湛有些茫然,“你不想让我亲你吗?”
唤春摇摇头,带着几分调皮的神态,道:“不能让你一次亲够了,这样你就不想着回来看我了。”
萧湛笑了笑,果然就不再亲她了,轻轻抱了抱她,“亲你是怎么都亲不够的,我都给你记着数呢,下次回宫的时候,无论如何都是要亲到你的。”
唤春嘴角噙着笑,微微红了脸,送他出宫。
萧湛让她回去,外边日头大,会晒到她。她还是一直把他送到宫门前,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宫墙外。
*
江州。
苏灵均被严密监视了起来,她失去了自由,也失去了儿子。
王玄朗将他们母子分开,她若不听话,就不许她看儿子,十分精准地拿捏了她的软肋。
他把她困在自己的军帐里,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哪怕跟将士们商议重要军务时,也不让她回避,他就是笃定她再也飞不出他的手掌心,才敢让她听到这些机密。
苏灵均心里恨,真是恨死他了,她多想带着儿子逃离,把她知道的军情全部汇报朝廷,向朝廷检举他,将功补过,换一个活命的机会,可是她逃不走。
她甚至想过假意顺从他,趁他放松警惕时,一刀捅死他算了,可转念一想,杀了他自己也活不了,她死了的话,她的小宝怎么办呢?小宝那么小,他不能没有母亲。
她死不足惜,可她要为儿子挣出一条生路!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王玄朗掀帘而入,怀里抱着他们年幼的孩子。
苏灵均眼睛一亮,三两步冲了过去,激动的热泪盈眶,“小宝!”
她想夺回儿子,王玄朗却微侧了一下身,让她扑了个空。
“你把小宝还给我?”苏灵均急得快哭了,她已经好几日没看到孩子了,实在担心的不行。
王玄朗视若无睹,从容抱着儿子在榻边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她过来。
苏灵均是不愿过去的,可她不过去就看不到孩子,小宝从出生就没离开过她的身边,而如今王玄朗为了逼她妥协,硬生生拆散了他们母子,也不知道这几日他有没有吃好穿好,有没有哭闹。
突然,孩子“哇”地哭了一声,打断了苏灵均的思绪,她下意识冲了过去,扑到了孩子身上。
“小宝。”
王玄朗顺势搂住了她,强迫她挨着自己坐下后,才肯让她抱一抱儿子。
苏灵均一抱到儿子,就紧紧抱在怀里不撒手,王玄朗就在她怀里逗弄儿子,其乐融融的模样,好似他们真是一家三口一般。
“小宝的大名叫什么?”王玄朗突然问她,“你若还没给他取大名的话,我给他取一个如何?”
他是父亲,他有资格。
苏灵均却不这么认为,她的儿子,他没资格,她冷冷道:“已经取过了,正则,苏正则。”
随的是她的姓,她的名。
王玄朗眼神动了动,脸色沉了下来,“他是我的儿子,应该随我的姓,这名字不好,我要给他再改一个,改一个随我们王氏排行的名字。”
苏灵均不肯,抵触道:“孩子是我生的,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喜欢给他取什么名字就给他取什么名字,你也就一个姓氏响亮,没了这个姓氏,你什么都不是。”
她的态度让王玄朗很不高兴,可她也就嘴上过过瘾,又能真耐他如何?
他闷声道:“孩子是你生的,难道不是我播的种吗?”
苏灵均又羞又恼的,一时气红了脸,想不通他怎会厚颜无耻至此,她正色道:“谁都可以成为我孩子的父亲,但是他只有我一个母亲,他不需要你这样的父亲。”
王玄朗也气,他的儿子,凭什么不让认他做父亲?
“你心里要是没我,为什么要生下我的孩子?”
他还不了解女人吗?女人都是嘴硬心软,她逃走了之后,分明有无数机会把孩子堕掉的,可她还是生下来了,她要真恨他恨不能让他去死,根本不会留下他的儿子。
苏灵均别过身,冷冷道:“小宝是我的孩子,无论谁是他的父亲,我都会把他生下来,不是因为你,你别自作多情了。”
王玄朗愈发不高兴,他拉着她的手,想强行让她转身面对自己。
可当他摸到她手心的老茧时,突然怔了一下,他看着她那倔强不屈的神色,心头不由动了动。她的面容依旧娇美,可那双手已经变得十分粗糙了,想来这段时日,为了养活他们的孩子,她应是吃了不少苦。
一想到她为孩子付出了这么多,他那火儿便一下子又下去了。
王玄朗态度又软了下来,好言好语地哄着她,“你把小宝生下来,不就是想留下我们的孩子吗?既然都生下来了,就应该给他一个完整的家,我好好对你,我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不好吗?”
苏灵均不信他的鬼话,他们当初是怎么在一起的呢?无非是一个好色,一个避祸,哪有什么感情?
他都不知道玩过多少女人,骗过多少女人了,只是自己最傻,给他生了个儿子。他这样的情场浪子,最懂得如何拿捏女人心,从他嘴里说出的情话,一个字都不能信。
可她现在又逃不掉,勉强跟他硬碰硬,吃亏的是她自己。
小宝还在他手里控制着,她只能跟他继续虚与委蛇地周旋着,等降低他的戒备后,先把小宝要回来自己抚养,再寻求脱身之机。
苏灵均想通后,便故意红着眼道:“你说的好听,可若让大将军知道你把我抓了回来,他不会放过我的,怎么可能让我跟你好好过日子?”
王玄朗见她有些松动了,便忙道:“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大将军没几日好活了,等他死了,就没人管的了我了,你暂时忍耐一段时间,等我们攻克金陵,我就能让你做皇后了。”
苏灵均心中翻着白眼,听他异想天开,他面对荀妙女的时候,应该也是这样甜言蜜语地哄她吧?
王玄朗继续哄着她,给她许着各种虚无缥缈的承诺,他把她搂在怀里,还想得寸进尺,亲一亲她。
就在这时,萧含清不合时宜地掀帐而入,“公子,武昌急报——”
她看到这暧昧的一幕后,话音一滞,不由沉下了脸,心中十分不满公子什么事儿都不回避苏女,都让这个女人听着。苏女背叛过他,只要背叛过一次,就会有无数次。
公子实在太高看自己的魅力了,一个女人想逃离他的时候,有千百种法子。苏女知道的越多,对他们的大事越不利。
苏灵均和他拉开距离,做出一副对他们要谈的事情毫不在意的模样,抱着儿子背过了身去。
王玄朗也整了整衣襟,坐直身子道:“说。”
萧含清不肯说,提醒道:“公子请让夫人回避一下吧。”
王玄朗此时已不许军中再称呼苏灵均娘子了,而是改口称夫人,虽然苏灵均压根儿不想做这个夫人,不想跟他有任何牵连。
他自己作死造反,还要拉她陪葬,他真的是太恶毒了!
萧含清脸色很不好看,看了眼苏灵均,不情不愿道:“武昌急报,大将军让公子即刻出兵攻打金陵。”
苏灵均眼神一动,竖起了耳朵。
王玄朗蹙眉道:“怎么这么急?”
萧含清正色道:“周必行私自放走了王抚军,大将军大怒,软禁了周必行。王抚军大约是去梁州求外援了,大将军准备赶在梁州高广发兵之前,先一步发兵夺取金陵,控制朝廷,届时就能以朝廷的名义下令高广撤兵,我们就胜券在握了。”
王玄朗眼神重重一沉。
第99章 绝妙好计活出殡
“传令调兵,即刻与大将军会师。”
王玄朗霍然站起身子,出去时,还不忘把孩子从苏灵均手里夺过来。
“小宝。”
苏灵均心急如焚,想抢回孩子,却被他闪身躲开。
“派人看着她。”王玄朗冷冷吩咐完,便抱着儿子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徒留苏灵均在他身后绝望呼喊,“小宝。”
萧含清拉着她的手臂,把她拽了回来,警告道:“你最好在这安分一点儿,别仗着公子喜欢你,就得寸进尺。大将军已经率大军动身了,很快就会跟公子会师,他如今还不知道你和小郎君已经被找到了,若让他发现你在此地,还差点带走他的孙子,他定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苏灵均打了一个冷颤。
*
另一边,王静深一路星夜兼程,马不停蹄返回金陵后,立刻前往公府将王肃脱身,大将军病重的消息转告王公。
此时,王公及两个儿子,长子延明,次子修远并在公府听着武昌军情。
王静深道:“父亲说,让我先回金陵,将大将军病重的消息转告给伯父,说这是非常重要的军情,伯父自有主意应对。”
王公静静听完后,立刻领会王肃之意,果然计上心头,吩咐几人道:“静深,你速去宣阳门外的南皇堂,将你父亲已脱险的消息禀奏陛下。延明,修远,你们即刻召集所有在京的王氏子弟,无论男女,全部披麻戴孝出城,我要亲自主持葬礼,为大将军发丧。”
几人闻言目瞪口呆,面面相觑,王静深不解道:“伯父,大将军还活着呢。”
王公一摆手,气定神闲道:“大将军病重,来一场活出殡,保不准就真能把他给送走了,我们不仅要发丧,还要把丧事大办,闹得天下皆知才好。”
兄弟几个眼睛一亮,直呼高招,姜还是老的辣,王公这一招太阴损了!
由王氏族人出头为大将军发丧,一来,能让将士们相信大将军真的已死,消除他们对将军的恐惧,鼓舞军心。二来,大将军得知族人提前为他发丧的消息,定然会怒火攻心,给他的病体再来上重重一击,保不准真能把人送走。
只要大将军死了,单凭王玄朗自己,根本无力统御帅府文武,这场动乱便能兵不血刃平定了。果然一石二鸟,绝妙好计!
这边议定后,众人便分头行事。
萧湛在南皇堂接见了王静深,得知王肃已脱身的消息后,更是大喜过望,他相信凭借王肃的能力,必然能解决荆州问题。当即便命何彦之带人在城内城外假传大将军王逞死讯,并下诏讨伐王逞党羽。
大将军去世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金陵城。
这一日,王公更是率领家族子弟,全部白衣素服,以牛车拉着空棺至城外发丧下葬,阵仗颇大,声势震人,不日就遍传天下,民间疑惑,议论纷纷。
金陵将士们见王静深平安自武昌归来,还带回来王肃安然脱身的喜讯,王氏族人还公然为大将军发丧戴孝,便真以为大将军已死,果然士气大增,军心大振!
……
与此同时,王大将军留司马李易驻守武昌,稳住后方,抵挡梁州的攻击,自己则亲自率领西府军沿长江顺流而下,与江州合力攻打金陵了。
荆、江二州本就是王大将军地盘,过这二州时,西府军如过无人之境,不日便抵达了姑孰,距离金陵只有一步之遥了。
因王肃不在姑孰,姑孰要塞如今由司空荀谦代镇驻守。
这荀谦乃是荀妙女之父,与大将军是儿女亲家。两家原也交好,只是王玄朗抛妻离京,大将军又起兵清君侧后,荀谦为了跟逆党撇清关系,就单方面宣布女儿与王玄朗绝婚,恩断义绝了。
他原就不满王玄朗对女儿的冷落,二人又无儿无女的,刚好以此为由将女儿从王家带回,一了百了,以后也免遭他牵连。
王玄朗乐的如此,荀谦那边把女儿带走后,他转头就让所有人都改口称苏灵均夫人,等攻破了金陵,他也不用大费周章休妻,倒也省了不少事儿。
如今两家既无姻戚,刀兵相见,便也不用手下留情了。
……
王大将军这边才刚兵临姑孰,便收到了皇帝讨伐逆党的诏令,以及传的满城风雨的王氏族人为自己发丧的消息,大将军闻讯果然大怒,将城中的檄文撕了个粉碎。
“可恶可恨,文若误我!”
文若,是王公的字。
王氏那些小辈儿,脸嫩心慈,哪有脸皮儿想出这么阴损缺德的毒计?还非得是他王诩这老狐狸,才能这般老奸巨猾,他就是存心想活活气死他!
可恶,可恨!
王玄朗在一旁看着急火攻心,伏在榻上重重咳嗽的大将军,“阿父,接下来要如何?”
王大将军恨声道:“传令将士,即刻发兵攻打姑孰,皇帝无非是想以此激怒我,好让我一病不起罢了。扶我起来更衣,我要亲自指挥大军攻破姑孰,届时将士们见我完好无恙,谣言自然就不攻自破了。”
说着,大将军便要作势起身,却因病势加重,重又倒回了榻上。
众人见状,一时担心不已,乱作一团,忙着端茶递药的。
王玄朗心中自有他的小盘算,他现在需要借助大将军的威望以成大事,可大事成后,却希望大将军死的早些,好让他早些即位,他面上关心大将军病情,心却不在焉的。
作为有继承权的养子,他表现的甚至还不如萧含清这捡来的便宜女儿孝顺,只见萧含清跑前跑后,忙上忙下关心大将军病情,又是端茶递水,又是亲尝汤药的,真是把大将军当亲生父亲对待,孝顺极了。
王大将军端起汤药一饮而尽后,那愤怒的情绪便定下了几分。
他不能怒,不能乱,皇帝就是想看他自乱阵脚,他打了半辈子仗,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就这还想气死他?也太小瞧人了。
遂让众将士下去安排布阵,准备攻打姑孰。
……
姑孰背靠牛渚矶,绝壁天险,易守难攻,两军交战几回,王玄朗都没能占到便宜。
西府军屡屡遭挫,王大将军得知王玄朗如此不争气,连一个小小姑孰都拿不下,加上病情严重,愈发心烦气躁。
在王玄朗吃了败仗后,大将军更是震怒,痛骂其废物,便欲强撑病体亲赴前线督战,却因病重乏力,再度无奈瘫倒在榻。
这一日,商议完下一步作战计划,众人都陆续退下后,萧含清却迟迟不动。
她纠结片刻后,试探道:“义父,恕我说句大不敬的话,您若身故,属下们真的要拥戴公子为主吗?”
她不服,公子这领兵能力明显不行,全靠大将军的威望支撑。
公子摆明了就是纯纯利用大将军给他打江山,压根儿就不是真心把大将军当父亲敬重,她凭什么要效忠一个不孝于大将军的逆子?
王大将军一时陷入了沉默,他心里也清楚,玄朗对他多是畏惧,哪有什么父子之情?可他没有亲生儿子,这江山都是给他打的,他的家业,除了他,其他人也没资格继承。
他回想起那一日王肃在武昌跟自己的对话,自开天辟地以来,可曾听闻过以一孺子担任宰相者?自己若死了,玄朗真有那个能力领导众人继续大事吗?
他不知道。
王大将军叹了口气,“今日所做之事,不是寻常之事,不是常人可以担任的,玄朗年少,威望不足,本不足以担当大事,可军心不能乱,如今事已至此,我若真有了意外,你们自然要奉他为主。”
萧含清神色复杂,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义父,有一事我本不想欺瞒你,可公子不让说,我也实在为难。”
王大将军蹙眉,他素来厌恶别人在他跟前遮遮掩掩,便斥道:“有什么事,你就直说,扭扭捏捏的像什么样子?”
他自幼是这样教她的吗?
萧含清挨了骂后,扑通跪倒在地,犹豫道:“是先前公子逃跑那个侍妾,前不久在江州找到了,那女子已然生下一个儿子,如今都被公子藏在自己帐中,不敢令义父得知,可这毕竟是义父第一个孙子,我也不敢有所欺瞒。”
王大将军眼神明显呆滞了一瞬,“儿子?”
那逃走的苏女生了个儿子?
“是,是个很健康的男婴。”萧含清不住点着头。
王大将军脑中一时嗡嗡一片,他有孙子了?可孙子找回来这样的大事,玄朗竟也敢瞒着他?
孩子大了,自己的小心思就多了。他的面色很快阴沉了下来,像是在乌云后酝酿了一场暴风雨,来临前,反倒变的十分平静了。
“把人给我带过来。”他说着,语调十分平静,无怒无喜。
萧含清领命,这便去带人。
王玄朗得知是她跟大将军告的密,气不打一处来,“你这安的是什么心?”
“自然是好心。”萧含清义正词严道:“苏女知道的太多,终究是个祸患,公子被她迷昏了头,她早晚要坏了我们的大事,倒不如趁着大将军清醒时,早些把她给解决了。公子若是怪罪,大不了我给她偿命就是了,为了大将军的大业,我在所不惜!”
王玄朗气的咬牙切齿。
苏灵均很快被带到了帅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榻上的男人虽然病重衰弱,依然有着不怒自威的压迫感,压的她不敢抬头。
小宝也被抱了过来,王大将军看着襁褓中的男婴,脸上竟也露出了笑容。
这是他的孙子,长得像玄朗小时候。他这辈子没有自己的孩子,玄朗跟他也不亲,不想临终之际,也终于尝到了弄孙为乐的滋味。
他逗弄着孙子,看着地上瑟瑟发抖的女子,仿若随口发落个阿猫阿狗一般,道:“念在你是孩子生母,给你一个体面,你自行了断吧。”
苏灵均如坠冰窟,眼中蓄满了泪水,她就知道这一家子狠心薄情,他们视人命如草芥。他们谋反作乱,祸害苍生,如今竟然还想罔顾人伦,杀母夺子。
听了这话,王玄朗便扑通跪在了地上,制止大将军。
他就知道大将军不会放过她的,毕竟她的确让王氏蒙羞。他没有激烈地求情反对,只是很平静地提醒道:“阿父,小宝年纪还小,他离不开母亲,他一直都是灵均喂养,你若杀了灵均,他不肯吃别人的奶,早晚也是死路一条。”
王大将军一怔,陷入了犹豫了,他的确听闻过有孩子乳母死了,因思念乳母夭折的。
这女子虽然胆大包天,死不足惜,可到底为王氏诞下了长孙,也算是功劳一件。他不在乎她的性命,却不敢拿孙子冒险,顾念孩子年幼,依恋母亲,倒也不是不能暂时免她一死,于是暂时留下了她的性命。
苏灵均一时松了口气。
王大将军看着孙子,是越看越喜欢,他的事业,是要全部让他的乖孙继承的,可玄朗如此不争气,连一个小小的姑孰都攻不下,还指望他能攻进金陵,打败皇帝吗?
这江山,最后还是要靠他给他们父子打下啊!
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抬手示意扶他起身,“扶我更衣,我要亲自领兵作战。”
萧含清一惊,跪倒制止道:“义父三思,您的身体实在不适合上战场了。”
王大将军摇摇头,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亲自指挥大军了,就算拼了他最后一口气,他也要为他们消除前路阻碍。
姑孰是金陵门户,只要拿下姑孰,大军就能直抵金陵城下。
不为其它,哪怕是为了他这孙子,他也要攻下姑孰。
第100章 枭雄迟暮最后纵容了他一次
翌日,两军再度交锋,王大将军亲临前线指挥作战,将士们看到精神抖擞的大将军之后,一时军心大振,更加奋力作战。
姑孰水师本以为大将军已死,其党羽不足为惧,如今看到大将军竟然还活着后,尽皆失色,心生畏惧,斗志一下被击溃,姑孰不攻自破。
王大将军顺利夺取姑孰后,也精力耗尽,众人迅速将其转移至姑孰军府休养。
萧含清将姑孰上下将士尽数收押,主帅荀谦则被单独押送至大将军跟前。
荀谦虽是败军之将,面上却是毫无惧色。
王大将军虽已精疲力尽,可面对这昔日亲家时,还是勉强打起几分精神,不让自己露出衰弱之态,道:“我与君昔为亲家,今为对手,君有负于我。”
荀谦不卑不亢,义正词严道:“大将军领兵犯上作乱,下官率军抵抗不利,致使王师败绩,因此有负将军!”
王大将军默然无对,因其刚毅,不能使其屈服,又是当朝三公,有高名于世,岂可加斧刃于身上?遂命人将其带下去收押。
荀谦刚被押送走,勉力强撑许久的王大将军便彻底体力不支,瘫倒在了榻上,意识昏迷过去。
众人大惊失色。
“大将军!”
……
厅内烛火摇曳,气氛凝重,夜深时分,昏迷许久的王大将军,才悠悠转醒。
众人十分担忧,这才刚取下姑孰,他们还在等着大将军率领他们攻破金陵,成就一番大业,大将军怎么能在此时倒下呢?
厅中气氛压抑,遍布阴云,直到夜深时分,大将军才悠悠转醒。
众人很清楚这是大将军最后回光返照的时刻了,于是都围了上来,准备听受大将军的最后遗命。
王大将军心知自己大限将至,嘱咐众将士道:“我死之后,便由玄朗即位,你们皆奉他为主帅,听他调度派遣,不得有违。”
众人各怀心思,心中虽不服少主,可又没有更好的人选,只能遵命。
王大将军又对后续军事做下一系列部署后,遂让众人退下,他要单独跟王玄朗说几句话。
烛火摇曳,一室寂静。
众人都退去后,王大将军才敢对王玄朗说了几句掏心窝儿的实话。
“有些话,我不能当着将士们的面说,以免他们失了士气。可这些话,我必须要对你讲,因为你是我的儿子,我想让你活下去。”
王玄朗眼神动了动。
王大将军嘱咐着他,“此番之事,非你所能扛起。我死之后,上策是解兵投降,归顺朝廷;中策是退回武昌,拥兵自守;下策是继续谋反,颠覆朝廷。你投降后,把造反的罪名都推到我身上,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王玄朗眼神一动,没想到都走到这一步了,大将军想的竟然是投降?原来大将军都不觉得此战能胜?
他自嘲道:“事已至此,我即便投降,还能有活路吗?”
王大将军道:“当朝司徒公是你的叔父,有文若周旋,你投降后,即便被废为庶人,他也能保你一命。”
王玄朗听了这话,却突然激动了几分,“若阿父的上策是投降,那我们一开始造这反做什么?所以你根本不是真的想篡位称帝?因为我不是你亲生儿子,所以不配由我继承这江山吗?”
王大将军蹙了蹙眉,心中长叹了口气,若他能活的再久一些,哪怕再多给他一个月的时间,他都能打下这片江山,更进一步。
可人终究逃不过自然生死,时不我待,英雄气短,他没有时间了。
他深知此番起兵,依靠的是他个人威望,一旦他死了,将士们人心涣散,玄朗一个人根本压不住,他早晚会被手下反叛害死。
而其他人又没有王氏的显赫声望,无论谁上位都不能服众,最终只会成为一盘散沙,被朝廷逐个攻破,全军覆没,所有人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与其这般,还不如提前解散将士,投降朝廷,起码玄朗能有一条活路。
他要让他的儿子活下去,其他人的生死,他不在乎。
王大将军摇了摇头,道:“玄朗,我是把你当亲生儿子看待的,我的一切都会让你继承。可这就意味着,我的功,我的罪,你都要继承。你还太年轻,扛不起这么多,你本来可以成为我们王氏的佳子弟,有着光明的前途,撑起家族门户,现在却要跟着我做乱臣贼子,是我误你,亏欠你甚多,所以我要最后给你指条活路。”
可王玄朗执迷不悟,不理解大将军的舐犊之情,良苦用心,他太想证明自己了。
“大丈夫在世,即便不能像阿父这般名扬天下,也不甘心藉藉无名一辈子!”王玄朗质问道:“难道在阿父眼中,我注定资质平庸,难以成事,不堪重任吗?”
王大将军默然叹息,许久后,才道:“玄朗,我只是想让你活下去。”
王玄朗心中一动,眼中有微光闪动,“因为我是你的养子,因为我要继承的是大将军的衣钵,从小到大,我无论怎么做,似乎都达不到叔伯们的期望。我一次次面对着他们的失望叹息,大将军是名满天下的英豪,而我却是个酒囊饭袋的废物,我这辈子都注定只能淹没在大将军的光芒之下,我一辈子都走不出你的阴影。”
王大将军摇摇头,弥留之际,对他流露出难得的温情。
“谁没有年少轻狂的时候?阿父年轻时也贪欢好色,这不是什么毛病,你还年轻,就应该多经历。你不需要证明什么,你是我的儿子,这已经足够了。”
“不够,远远不够,别人提起来,我只是大将军的养子,没人记得我的名字,我想留下自己的名字。”王玄朗眼眶微红,一字一句道:“在我看来,阿父的下策,才是上策。”
继续谋反,颠覆朝廷。
王大将军默然,许久后,他深深叹了口气,心知已无法让这固执想证明自己的孩子回心转意了。
他最后纵容了他一次,为他做下最后一道部署谋划。
“既然如此,那你记住,我死之后,不可发丧,若三军得知我已死,将士们便不肯为你卖命出战。你继续以我之名,调兵攻打金陵,待夺取京师后再行为我发丧。”
王玄朗闭了闭眼。
“我儿,玄朗……”
王大将军将手掌按在他的肩头,按的很重,似乎将自己全部的重量都沉沉压在了他的肩上,他还这么年轻,这样稚嫩的肩膀,能扛起多少重担呢?
他不知道。
他的眼睛越来越重,越来越沉。在意识消散之际,王大将军想起的,不是他戎马一生的辉煌战绩,却是那年重阳时,自己在东府击鼓纵剑的情景,何等意气风发,春风得意。
仿若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他最后吟诵了自己最爱的诗篇——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
建元二年五月末,王大将军薨逝于姑孰军府。
王大将军英武一世,戎马一生,最终死在写满他功业荣耀的战场上,也算死得其所。
王玄朗秘不发丧,终日若无其事的与手下饮酒作乐,继续假传大将军之令,调兵遣将,意图在大将军死讯败露前,快速攻下金陵城。
苏灵均苦劝他收手,大将军已经死了,凭他一个人能支持多久?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他若败了,她和小宝都要给他陪葬,她只是想让孩子活下去。
趁着此时还没有酿成大祸,只要他及时回头,王公定能周旋下来,保他一命。
王玄朗当然清楚,以他的出身门第,只要现在归降朝廷,王公无论如何都会保全他的性命,但是手下那些人怎么办呢?
他们追随大将军作乱,所求无非是立下从龙之功,能在新朝掌权做主。若自己在此时投降朝廷,他们作为大将军逆党,即便朝廷当时不追究,以后也会被陆续纠错处死。
他们没有高贵的门第家世,没有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没有办法保全自己,只要造反了,就只能一反到底,投降就是死路一条。
现在不是他肯不肯降,而是手下为了保命,也绝对不会让他降,他要是敢露出半分投降之意,手下的将士会第一个杀了他,另推主帅,继续造反。
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王玄朗的心渐渐冷硬了下来,一字一句告诉她,“我告诉你,我绝不会在这个时候停手,我们一家人谁都逃不了,活,我们一起享万世荣耀。死,也要死在一起。”
苏灵均颤抖着,毛骨悚然。
*
金陵城。
姑孰被攻破,王大将军还活着的消息迅速传遍金陵城,其死亡谣言不攻自破,金陵上下震恐不已,军心动荡。
王公也一时傻眼,本是他想借假传死讯来打击大将军,不想又被大将军反将了一军。
本以为大将军病入膏肓,已无力作战,谁料他竟能撑着最后一口气攻下姑孰。
王公心里一时又敬又慨的,姜还是老的辣,这一战,本质就是他们王氏兄弟在一决高下,他们这些老狐狸在过招。如今大将军以命破局,着实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这一日,前线传来急报,王大将军率兵五万,进攻江宁,叛军已逼近金陵。
萧湛从南皇堂大营返回台城,召集群臣在太极殿商议对策。
王公料定大将军在姑孰之战后,必然大限将至,极可能已经死在姑孰军府了。
可同样的招数不能用第二次,恰恰因为大将军这临终前的最后一次战役,证明了他还活着,以至于他就算真的死了,金陵将士也不会再相信他的死讯了。
大将军像一座神像,即便死了,也活在人心的恐惧中,威慑六军。
金陵将士本以为大将军死了,才信心大增,奋勇剿灭乱党,而今得知大将军死讯是假的,是皇帝为了鼓舞士气的谎言,连皇帝都畏惧大将军,没有必胜的决心,才不得不假传丧讯来消除将士们对大将军的畏惧,军中的士气只会比先前更加低落。
王公建议,这种时候想提升士气,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让皇帝御驾亲讨叛军,亲临前线,让将士们看到皇帝不畏生死,剿除叛军的决心,将士们才敢继续卖命作战。
可此议立刻遭到其他大臣反对,皇帝是万乘之躯,岂能以身犯险?
王公乃当朝司徒,又是征讨大都督,换王公赴前线比皇帝更加合适。
百官一时争议不绝。
最终是萧湛拍板,由他亲临江宁前线,王公随军督战,若能动之以情,劝降王玄朗最好,如若不然,那就只能兵刃相见了。
皇帝既然已经决定,百官也不好再有异议,迎战计划就此定下。
……
显阳殿。
唤春已然听说姑孰打了败仗的消息,如今百官人心惶惶,很怕大将军会攻破金陵,血洗朝堂。
她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她不懂打仗,可她也知道,一旦金陵城破,大将军控制朝堂后,就算不会直接杀了皇帝,以后以后悄无声息的把皇帝毒死,再扶持萧恂登基做他的傀儡,过渡一顿时间后,就会胁迫萧恂禅位给自己。
江左一旦改朝换代,她和她的儿子也将死无葬身之地。
唤春一时心乱如麻。
启程奔赴江宁前线前夜,萧湛最后来了一次显阳殿,和他们母子道别。
唤春知他要来,快速从殿中跑了出来迎接。二人在殿前撞了个正面,同时脚步一顿。
相对无言,无语凝噎。
萧湛看着她,对她淡淡笑了一下,打破了沉默。
“明日,我就会亲率六军,前往江宁前线了。”
唤春的眼泪猝不及防就滚落了下来,在这种时候,她作为皇帝的女人,应该跟皇帝站在统一战线,动员金陵将士,无条件的支持他,鼓励他,和叛军决一死战,势不两立!
道理她都懂,可真要说出来的时候,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说的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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