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萧临吻了她。
崔兰因刚刚还浆糊一团的脑子突然就犹如武林高手觉悟至高绝技。
她觉悟了!
——萧临他莫非是在学她抄在小黄册上的内容。
假山、抓住、亲吻。
地点动作全对上,错不了。
但即便想通这一点,崔兰因还是费解。
萧临就为这个跟她亲嘴,这么受不了刺激?
倘若她抄点被翻红浪的事儿,那还得了?
崔兰因光一想,心脏就噗通噗通激跳。
心乱跳是一码事,崔兰因面上还很平静。
因为两人的嘴还紧紧挨在一块。
萧临的嘴巴干燥、温软,就像一块刚蒸好的糯米糕。
崔兰因一边感受,一边感慨。
原来这就是亲嘴啊,并没有话本里描述的那么玄乎。
还什么心跳如鼓、腿软似虾,还有什么两股战战,暖滑湿润,她除最初的意外和受惊,并没诸如此类的感觉。
理智上讲,这贴着嘴亲,还不如萧临背地里盯她要带感。
崔兰因睁开眼睛。
黑暗里待久会逐渐习惯,至少她现在已经能看清萧临送到她眼皮底下的脸廓和耳朵。
这一看,长公子耳朵的颜色好像比其他地方要深,崔兰因鬼使神差抬手捏住。
果不其然是烫的!
萧临猛地松开她,后退一步。
那果断的动作,活像被调戏的是他。
都“强吻”人了,还会热耳朵?
长公子是从没有干过坏事吗?
……可能还真没。
至少,他应该从没亲过别的女郎。
崔兰因的手在半空悬了会就悄咪咪收回来,指关节蹭了下唇,她清了喉咙,小声问:“夫君这是做什么,怪突然的。”
萧临:“……”
这女郎好像完全忘记自己写过什么,是以这般问他就好比在说:好端端的,你发什么疯。
萧临自认自己不是个疯癫之人,却无法为做下这疯癫之举的自己辩解一二。
寂静像一片无边无际又风平浪静的海面。
直到被远处投来的石头“扑通”声打破。
“喂,你们几个在这里做什么?”
“二殿下?”
这两道声音,分别属于齐蛮和王十一娘。
崔兰因纳闷。
齐蛮分明比她先走,怎么还落在她后边了?
还和王十一娘等人在假山里碰上。
“我们……路过 !”
“路过?好笑,这里也不是什么常走的地方吧?看看都结蜘蛛网了……”
崔兰因瞥了眼萧临,她敢肯定萧临的目力极佳,再加上她的脸是迎光面,她脸上促狭的笑他不会看漏。
果然,萧临把脸侧了过去。
路过这个借口太烂了。
齐蛮那不依不饶的问法,面皮薄点的女郎压根抵挡不住,只听王十一娘咬牙道:“我们是来找崔二娘子,听说她往假山走后就不见踪迹了!”
“……”
不管是胡诌还是乱蒙,真让她猜中了。
声音越来越近,两拨人竟不约而同往前继续走,用不了多久就会和她们撞上。
崔兰因扯住萧临的衣袖。
虽然萧临是她夫君,两人名正言顺,但他肯定不愿意被人看见和她一块在假山里“幽会”,这哪是正经夫妻该呆的地方?
太暧。昧了!
话本里可是把假山都写出花来了,光这会功夫,崔兰因已经面红心跳地想到了几个场面。
“快走!”
崔兰因想趁乱开溜,但这次她也没能拉动萧临,反而被他大力一拽扑进他怀里。
崔兰因的脸“咚”得下砸在萧临的胸膛上,鼻尖好疼,萧临抱着她转了个方向,现在是她的背朝外,脸朝内。
“为何要躲?”萧临听见齐蛮的声音,又想起那张纸条上的蛮字,心中想法百转千回,最后只留下一个——留在这。
他与崔兰因有何见不得人?
崔兰因抬头,还要争辩:“可……”
萧临的手掌按下,掌心紧贴她脖颈,收拢的指尖搭绕在她的颈侧。
他不想听她的辩解,只想她现在安静。
这个动作有点强势,但不多。
崔兰因还能够正常呼吸,并且胡思乱想。
萧临有一双精致漂亮的大手,指节不凸,从指根到指尖,匀称渐细,像剥了壳的白笋,听说他擅棋,这手确实也很适合拈棋子。
但是好像也很适合扣住她,无论是脖子还是其他地方……
崔兰因就这么被按进萧临怀里,埋头胸前。
这一埋,她又有了新发现,长公子的身上居然有如此软弹适中的美妙地方。
萧临的胸膛并不是薄薄一层皮加上硬邦邦的肋骨,而在皮与骨之间还有厚厚的肌,会因为她的深埋而产生回弹力,那欲迎还拒的回弹力很是舒服。
崔兰因不动声色蹭了蹭。
横在她后颈上的手骤松,他的胸腔剧烈起伏,随后崔兰因的脸被推开。
崔兰因还未来得及为自己的“荒唐”辩解。
恰在此时,脚步逼近。
齐蛮窥见转角鬼祟人影,先喝道:“什么人!……萧临?”
随后而来的王十一娘亦吃惊地叫了声:“崔二娘?”
虽然光线昏暗,两人分开的很迅速,但那拥抱的姿。势,所有人都看在眼中。
“长公子……?还有崔二娘子,你们在这,做什么?”王十一娘心想,崔兰因果然是要去东暖阁,她的判断并没错,不过萧临突然出现,大大出乎她意料。
她是真的好奇,他们俩在这做什么。
崔兰因略打了个腹稿,张口就道:“我……听人说王家池园的假山鬼斧神工,乃建康假山之最,就和长公子约好一块来评判评判,这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啊!”
“……”
崔兰因声音不停,紧接着还问她们:“你们呢?又是为何来此?”
除了萧临,其他人其实目标都是一致,但眼下却怎么也说不出烫口的“东暖阁”。
齐蛮:“迷路。”
王十一娘:“……路过。”
两人都心不在焉,开口也很敷衍,比较起来,崔兰因的借口听起来更像那么一回事。
王十一娘并没有反省自个,反而对着崔兰因怒目而视。
不是她们借口太烂,这恰恰说明崔兰因习惯说谎,她就是个满口谎言而不知羞耻的女郎,所以才能平静流畅地当着大家伙的面编假话!
她们都知道,崔二娘是收到二皇子的字条后才离开,往这假山钻也是为抄近路去东暖阁。
长公子一定是被她的花言巧语蒙蔽了!
“看来我们是巧遇呐!”崔兰因笑眯眯道。
但在场没有一人能够跳出来反驳她。
一群面和心不和的人先后钻出假山,各自道别。
齐蛮本不想走,但王十一娘等人还在一旁“虎视眈眈”,他又非愚钝,岂会不知她们想看什么热闹。
只好愤然甩袖走开。
不一会,就剩下崔兰因与萧临二人。
萧临的眉眼依旧是温和的,但阳光从头顶斜来,眉骨、鼻梁分割出明暗,他的面目却呈出寒骨森森的感觉。
崔兰因只看了一眼,后脊就有种寒凉砭骨的冷意,仿佛她再不开口,活人就要成鬼。
她沁着汗,主动道:
“我此番其实是打算去见二殿下。”
萧临的眼睛看向她。
明明是一双剔透通亮的眸子,怎么能这么阴沉,崔兰因搓了下胳膊,赶紧解释:“夫君可别误会,我是被一个婢女塞了张纸条,上面写东暖阁……”
“因为不是二殿下写的,我担心有人要构陷我们二人,这才特意过来提醒他。”崔兰因压低声,“刚刚你也看见了,王十一娘‘碰巧’出现,我怀疑就是她捣的鬼。”
崔兰因条理清楚,把话说得合情合理,尤其是强调王十一娘的可疑,让她在这件事里处于无辜受害的一方。
但是萧临只问:“你很熟悉二皇子的字迹?”
……重点是这个?
崔兰因道:“只是知道他一些小习惯罢了。”
他们都认识那么久,知道也不奇怪。
萧临沉默片刻,“你,没有别的要问我吗?”
崔兰因遂问:“长公子要随我一起回宴会上去吗?”
须臾后,萧临才道:“我还有事找王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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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霞绚烂,犹如媒人的笑脸。
参加春日宴的夫人娘子们与主家作别,带上自家女眷离园登车,各自返家。
环佩叮铃、牛哞人唤,此声未消彼声又起,巷道繁忙如川流不息的溪水。
崔兰因与萧家两位小娘子共用一辆犊车,故而站在一块等待。
她们都是萧临的堂妹,即便年纪相差不大,也要喊她嫂嫂。
“嫂嫂可知道今日陆锦儿出大风头!”萧十娘为崔兰因没有看见热闹而惋惜,亟不可待与她分享,“可惜嫂嫂没能亲眼目睹,潘侍中居然当着人面说陆娘子生得亲切,像他已故的夫人,大娘子的脸色顿时就变了!你说,难不成潘侍中会看上陆娘子想娶她做续弦?”
崔兰因一想到潘侍中的年纪都快可以做陆娘子的祖父,这初绽的娇花与贫瘠的裂土太不般配。
“他不是还有个儿子及冠不久,兴许是给儿子相看呢。”
“可小潘侍郎已经聘了陈家呀,难道他还想要陆锦儿做妾?”
这越说越不像话,崔兰因道:“阿家不会肯吧。”
“若陆锦儿肯的话,也难说。”萧十娘语气里已有倾向,仿佛知道陆锦儿的选择。
崔兰因一想也明白。
寄人篱下、看人眼色的日子都不好过,谁不想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最好夫君还家缠万贯、有权有势。
这与她当时答应与萧家婚事时想法一致。
只因萧临年轻貌美,故而她答应得要快一些。
潘家是寒门庶族,但如今的皇室远比从前皇甫氏持政时强势。
拥有圣宠的潘家虽然表面为世家不耻,背地里却有不少人家想与之结亲,以保家族繁荣昌盛。
一个老头子没有人稀罕,一个有权有势的老头子就是香饽饽,
有的是人想要。
对于浮萍般的陆锦儿,潘家也未必是个坏选择,权看她想要的是什么。
再瞧旁边两个嗤之以鼻的萧家女。
她们是世家贵女,千娇百宠长大,看不上潘侍中这老鳏夫再正常不过。
等了会,萧家的皂轮车到了,两名余兴未了的萧家女相扶互搀缓步上车,崔兰因余光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快步靠近,身姿板正又轻盈。
景澜上前,低声道:“夫人,长公子在等您。”
萧临?
崔兰因觉得今日萧临当真有几分古怪。
“堂兄竟也来了池园,怎不见露面?”萧十娘耳尖,挑帘相问。
景澜略扬了声,回她道:“长公子与王公有约,是为公事。”
“长公子”三个字犹携妖风,吹开了好几辆车的帘子,妆容精致的建康女郎们纷纷探头,却只瞧见景澜与崔兰因,大失所望。
崔兰因随景澜逆流穿行,沿路所见都是鬓影衣香、华盖豪车,就是拉车的牛,四蹄莫不是打磨光洁涂满油膏,身上穿戴着精致咋舌的饰片,体庞肉健,也不知是喂养了多少精粮。
她虽然表面被萧母压着改了那“穷酸劲”,但心底还是会忍不住把眼前闪眼的富贵物换作钱粮,三十两就够一个普通人腹饱衣足活上一整年,这放眼过去,只怕养活一镇子的人足矣。
走到萧临的犊车边。
他的车虽无华饰,但崔兰因特意看了眼拉车的青牛,前段时间她偶然得知这头牛是个稀罕少见的珍品,能比得上三匹上好宝驹。
美玉和珍兽的价钱都是最蛮不讲理的,崔兰因都懒得算了,她也没有那个见识。
她坐上车,就迫不及待问:“夫君怎会特意来接我?”
萧临手持书册,眼睫未抬,“随我去个地方。”
“去哪?”
“用饭。”
崔兰因吃惊:“夫君与王公谈公事,王公一口饭也不给?还真小气啊。”
其实王公是打算留萧临用饭,不过萧临听见这边宴会结束才推辞了。
“是我不想留下。”
崔兰因脑子转得快,嘴巴更没有遮掩,心里想到什么就飞快说了出来,“那就是夫君想和我一起用饭?”
萧临两只眼睛都盯在书页上,仿佛黄金屋就藏在里边,让人挪不开眼,当然也就没空回答崔兰因。
崔兰因知萧临别扭,轻易不会吐露心声,不在意他这一刻的故作冷漠,反正她自己会补全。
她挑开车帘,兴致勃勃往外看街景。
他们走的是另一条路,并未见到其他萧家的犊车。
崔兰因突然想到一事,又笑吟吟问:“若我与夫君在外用饭误了回府时间,这算是公事还是私事呀?”
“误不了。”萧临平静答。
犊车驶入东市,停在街边,萧临吩咐景澜到旁边的掬月楼买樱桃酒酿、罐闷鹿肉、五味脯、跳丸炙、鲈鱼羹。
半刻过后,景澜就提来两漆木食盒。
犊车又平稳往前行驶,果真不耽搁回府。
齐蛮说掬月楼的酒有名,确实如此,仅是打开酒封,那果香就钻进鼻腔,勾起腹腔的馋虫。
除酒之外其余的菜皆是一式两份。
食盒里还备有碟子、筷箸、酒杯、帕子等物,想来景澜特意提了要求。
樱桃酒酿味醇甘甜,清香扑鼻,其他菜也味浓酱香,即便不是太饿,崔兰因也大快朵颐。
萧临不紧不慢把菜拾捡入嘴,吃得不快但盘也逐渐见底。
“这酒果真不错。”
所有菜里,崔兰因还是最喜欢樱桃酒。
“崔家也有类似的酒。”
手掌托香腮,崔兰因的眼都慵懒了几分。
“这家酒楼是你祖母崔老夫人的产业。”萧临拿起酒杯,目光不禁在女郎的脸上打转,“你喝过也正常。”
“我祖母?”崔兰因吃惊,眼睛犹星子骤亮了一分。
萧临以两指捏起酒瓶的窄颈,转了一边,亮出瓶身烧出的凹印,是一弯钩月。
“遍布七州的月商被一分为二,一半随你祖母到了崔家,另一半在谢家,你不知么?”
崔兰因并未去钻研过自己家有多少家产,她虽是穷过,但落回富贵窝后也没有那种穷人乍富的惊喜。
犹如坠入梦中,却保持着一定的理智,时时提醒自己不要沉溺其中,以防某一日梦醒会备受打击,更感失落。
不过她也记得祖母似乎是说过,给了她几个铺子作为嫁妆,她的嫁妆、聘礼以及其他财产都是傅母替她管着,是多是少对于吃穿不愁的女郎而言也没有要数得一清二楚的必要。
犊车又停下,萧临把碟筷收回食盒让景澜拿下去。
景澄递进来一根糖葫芦。
五个滚圆的山楂果在竹签上叠成一串,每一颗都裹有晶莹剔透糖壳,红彤彤,犹如五个齐整的小太阳。
崔兰因举起糖葫芦,眼睛弯弯,好像浸透了溪水,既清还净,“夫君是有事想说?”
又是美酒佳肴又是糖葫芦,谁看不出来这其中必有蹊跷。
车轮粼粼,街市喧闹,但车内却静悄悄,两人的呼吸都很浅,视线交汇在那根糖葫芦上。
“今日在假山的事……”萧临吐字缓慢,他的手放在膝上,忍不住要擒住膝盖骨,仿佛这般才能支撑住自己岌岌可危的品格。
“我思索了许久,还是应当向你道歉,抱歉,是我失控了,我不该那般做。”
崔兰因拿到糖葫芦时其实已猜了个大致,本是抱着一种看长公子笑话的心态,但是听完他的道歉,不知怎的,她眼睛一酸,眼睫竟沾了泪,莹莹泪光霎时模糊了视线。
“你……”萧临哽住,余音戛然而止,像是失足跌落悬崖,再无生还的机会。
那啪嗒啪嗒掉下的眼泪,犹如飞出千万根丝线,把萧临的神思扯出躯壳。
与崔兰因分开后的那段时间里,他总是忍不住分神去想她。
崔兰因当真不生气、不恼怒、不介怀吗?
倘若自己受此钳制与冒犯,即便面上不露声色,心底也是恼的,不但恼还会厌。
他并不想惹恼崔兰因,更不愿意她把自己当做一个莽撞、无礼的郎君。
所以思来想去,他应该道歉。
未能克制失控,未能约束行为,都是他的错。
他可以认错,也想补偿,但他没有料到崔兰因居然一语未发,先掉了眼泪。
他此生还从未做过安慰哭泣女郎的事,脑子几乎一阵空白。
然哭了几滴泪,最酸涩的感觉散去,崔兰因云歇雨收,用手掌揩去眼泪,看清面前的萧临。
他目不转睛,如临大敌,莫名好笑。
“我是没想到长公子会为这事道歉。”崔兰因笑,感慨道:“我遇过许多事,还未曾有人特意向我道歉过。”
无论她是白孟城的孤女还是崔家的女郎,遭遇过无辜牵连的驱赶、栽赃陷害的辱骂、无端失望的诘问。
有些人站得更高,总有诸多理由。
或许也无须理由,因为这是他们的权力。
官对民,父母对子女。
即便做错,从不认错。
想起从前,她也曾委屈过,但又因为一直得不到“道歉”只能自己安慰自己,长此以往,她就不期待有人能够对她道歉。
“其实,夫君不用放在心上。”
崔兰因大方道:“因为那个吻我并无感觉,算不上冒犯。”
这是大实话。
对崔兰因而言,和萧临亲嘴,不过是两块肉碰在一起,就好像手背贴上手背,哪怕陌生人都有可能在行走的时候挨上,更何况是她的夫君。
既然选择嫁人,崔兰因没想过守身为玉,这个词本就荒诞,她的皮肉也没有金贵到碰也不让碰。
话本里还说夫妻敦伦犹如道法自然,道既是万物通理,岂有不遵的道理。
崔兰因把话解释清楚,便觉两人已无误会与嫌隙,心安理得低头享用手上的美食,她咬开糖壳,“咔嚓”脆声。
萧临心脏一缩。
仿佛自己身上也有什么东西,碎了。
崔兰因说她没有感觉,并未起到宽慰的作用,令他好过。
反而焦火反窜,焚心烧肺。
是因为他们并非两情相悦之人,所以崔兰因没有感觉?
可若是这样讲,他又为何有一颗怦然乱跳的心。
这不公平。
萧临无理地想。
万物既是互相作用的,断没有花瓣在水里留下涟漪,而自己片滴不沾又能离去。
可理智又无情地提醒他。
这世上没有人一定要回应另一个人的感情。
有一厢情愿者,必有无心无情人。
崔兰因张开嘴咬开糖葫芦。
牙齿就是最锋利有用的小刀,琥珀色的糖壳、朱红色的果皮、青白色的果肉,层层破开,她的唇瓣沾了糖碎,果肉碾在贝齿间,酸味、甜味好像一阵雾,须臾扩散。
他目光追随着掀动的红唇,口中生出源源不断的津。液。
他想成为那粒被舔进去的碎糖,也想变成那块被碾碎的山楂肉。
那截软舌会蹂。躏他的身体,那锋利的贝齿会嚼碎他的灵魂,他一塌糊涂也支离破碎。
而后,他将获得难以形容的快。感。
第22章
崔兰因把糖葫芦吃完,犊车也驶进萧园。
离亥初还有两刻,萧临换了一身衣去给王大娘子、老太公请安,照例在老太公院里停留一段时间,谈起与王公聊的公事。
潘侍中提议重整太学,广纳各地优异好学之辈,尤以寒门庶族为主,称沧海遗珠岂有不拾之理。
在时局动荡,世族专权之下,太学里的学子多是为避徭役的平庸之辈。
太学衰败多年,形同虚设。
潘侍中此番想大兴改革,动的便是世族手里的权,由此王家也好、萧家也好,都不能坐视不理。
“……潘侍中虽是蝇营狗苟之辈,但他惯会收买人心,在他手下的袁家这几次赈灾做的很好,百姓都会记在心。此次太学他打出让寒门入仕的旗号,那些普通人即便不明所以也会盲目拥护于他。”
萧临道:“圣人正欲大展拳脚,偏世族子弟良莠不齐,挑不出几个能用之辈,潘侍中此举是为圣人解忧,圣人踟蹰仅是因‘平衡’二字难以把控,然大势所趋、难以抵挡,就如洪水宜疏不宜堵,所以孙儿以为,太学可立,却不能由潘侍中牵头。”
“你这样想,就正中潘侍中下怀。”萧老太公边说,手中锋利的铜剪子不断在修剪盆松的枝丫,“他难道会不知道,世族以家学传承,是外面寒门子弟绝触碰不到的领域,他要我们替他养起他的门生,等新枝发芽茁壮,再剪掉我们这些老枝易如反掌。”
“老枝枯朽,新枝焕发乃天地自然。”
萧老太公“哐”得放下剪子,直视萧临,“你也认同潘仁晦的想法?”
萧临此一言乃“顺物之性”,虽为玄学主张,却非萧家所赞同。
潘侍中虽为庶族出身,却也深谙三玄之礼,时常以刁钻角度夹杂自己的理论,以此混淆视听。
“说说你是怎么想。”萧老太公严肃地看着他。
萧临这才开口,“祖父修剪掉新发的枝条,是希冀松树保持原样,不多一分不少一分,就像世家的权位。孙儿以为,这与潘侍中所做并无区别,寒门要权,世家守权,无非都在做修剪枝条的事,然枯枝不修剪亦腐朽,新枝不依于老枝则难活,任枯枝腐败、新枝枯槁,如此松树还能活否?”
萧太公缄默片刻,抬手挥开散在桌面的碎枝,松刺如针落地无声。
“只要主枝尚在,再无新枝也无大碍!”
老人的声音低沉,却振聋发聩,宛若夕阳下的暮钟,荡去浮华的霞雾,惊飞林中的群鸟,徒留下一声一沉的回响。
回到玉阆院,静谧的氛围裹挟着萧临,唯有初生的小虫躲在春发的新叶下细数天上星辰。
银盘隐在云后,天星洒着微光。
崔兰因那屋还亮着灯,橘黄色的光印上窗纸,火苗跳跃时,影子就晃了起来,好像有只快乐的鸟在枝头跳跃。
萧临站在廊下,久久失神。
风声如剪子,在耳畔咔嚓咔嚓。
他这十年里就好像是被修剪掉所有新枝,唯剩下崔兰因这一簇新冒出的芽,嫩得仿若一掐就会掉。
崔兰因究竟于他算什么?
是在贫瘠干涸的土壤里发现的一朵从缝隙里长出来的小花。
他趴在黄土之上,如何看,如何看都不够。
他要盯着它,守着它,占有它。
占有她?
可崔兰因不是花,不是物件,他无法……占有。
这一夜,萧临都在做梦。
清晨醒来,只来得及抓住几个片段,但仅仅是些片段也足以让他产生深深的罪恶感。
因为在他的梦里,变成山楂果的不是自己而是崔兰因。
他的舌深深舔卷着果肉,他的齿细细碾磨着肉壳,“冰糖山楂果”没有发出“卡嚓卡嚓”的脆裂声,而是一道道软绵绵的低呜与呻。吟。
他囫囵吐出个艳红的果子,果子发出崔兰因的声音:
“你再怎么舔,都没有感觉哦。”
萧临把右手覆上脸,呼吸声仿佛没有经过耳朵而是直接响在头颅,如风箱鼓动的低吼、雷云摩擦的喘息。
理智告诉自己,应该赶紧摒弃这个念头,不要让它深扎在心里。
可若是真能像撕掉一页纸那样轻而易举,也不会有“执念”二字。
萧临起身,走到墙角书架旁。
晨曦的光照亮格窗,外边泼洗扫撒的声音掩过了翻动书页的沙沙声。
成婚之前,管事给他送来十几本市面罕见的藏书,他转身就将它们束之高阁,蒙尘至今。
是他太过自负,也把这件事看得太简单。
而世上绝大部分事物的说明、解释、用法都可以通过书本学习。
古往今来的才子学究通过总结前人经验加上个人的理解著于书,再教给后人,用以传承。
兵法国策、棋术木艺皆如此,而男女之事也该如此。
萧临面容整肃,犹在翻看兵书,认真研究钻研。
即便他并不想对崔兰因做什么,但总归不能再被她影响。
萧临也不愿承认,在他被影响得连梦境都变得一塌糊涂时,崔兰因还像个游刃有余的老手,一切如常。
他把十几本书翻来看去,眉头越颦越紧,这些书只教人姿。势动作,譬如男上女下、女上男下,又或者桌前床角、车里野外……又或者如何挑起情。潮,并无一条教授从不涉情。爱的人如何规避其影响,不受其所害。
里面一页页,一条条,一字字都在叫他接受它、享受它、沉迷它。
宛若妖魔在蛊惑凡人吞下禁。忌的果实。
/
王家的春日宴办得很成功,喜事接连传来。
崔兰因在王大娘子身边得知萧家的几位娘子都选中了人家,正在商议婚事。
至于陆娘子,出乎所有人意料,她既没有成为潘侍中的继室也没有成为小潘侍郎的妾室,而是成为被潘侍中代亡妻认下的义妹。
而潘侍中的亡妻又是何许人?
那是前任皇帝皇甫卓的亲妹妹,成安公主。
皇甫氏本就人口凋零,齐氏夺权也并未对其绞杀殆尽,许是因为齐氏与皇甫氏还有一份姻亲血脉关系在,才有一丝仁慈。
皇甫氏是其兴也骤,其亡也忽②,初代以军事垄断占领,后继者竟先后依托门阀大族、流民帅以至于难以为继,被篡夺权位。
故而众人听到皇甫氏也一改从前的鄙夷嘲笑,只有感慨怅然。
陆娘子离开萧家的那日,天空灰蒙,下起了雨。
急促的雨点打在屋檐、芭蕉叶上,萧园西角门处只有零星几人相送,崔兰因也撑了油纸伞,遥遥去看了眼。
虽然她们并未交情,但陆娘子一个孤苦伶仃的女郎,崔兰因盼望她未来也有光明的前程。
这世上做人难,做女子更难。
倘若她们之间尚要互相为难的话,就太没有道理了!
送走陆娘子的当日下午,崔兰因收到门房来报有人找她,是个模样清秀的女郎,自称自己叫小蛾。
崔兰因请人带她进来。
长相清丽的女郎眉稀唇淡,穿着素黄窄袖布襦,头上却不伦不类扎了一个男子发髻。
崔兰因粗一打量,小蛾半身布裙还被雨水湿成深色,贴在沾满泥点的腿上,竟像是冒雨急行而来,顿时上前相问:“小蛾姐姐你怎么?”
小蛾红着眼睛流下眼泪,双膝一软,“咚”得下,像根秧苗插进土里,就这么直挺挺跪了下来。
崔兰因视野里的人顿时矮去一半,吓得连忙相扶:“你这是做什么?发生何事了?齐蛮呢?”
小蛾不起,两只湿漉漉的手扒着崔兰因的手臂,哇哇哭得毫无形象,“盈盈,你帮帮我,二殿下要把我送走,你知道我并无家人,你与二殿下就是我仅有的朋友啊!”
“送走?”崔兰因第一个想法是送给达官贵族,建康送美风气甚重,世族权贵家中都豢养美貌婢女,一来宴请贵客时可以起舞奏乐、陪酒共肴,二来若是客人喜欢,也可送作礼物。
不过小蛾一直跟着齐蛮,在他身边着男装当个随从,又有何人会打她的主意?
由此想,唯有一种可能,崔兰因怒道:“齐蛮他太不像话了!他要把你送给何人?”
“送人?”小蛾摇头,又垂下泪眼,“不,他是要我离开建康。”
小蛾不想走,声泪齐下来求崔兰因收留。
可留在萧府只能为奴为婢,崔兰因现在并不缺人伺候,更何况是昔日的友人,遂提出可以给她一笔钱财,让她做傍身之用。
小蛾摇头,坚定道:“我不要钱财,我只想留下,哪怕为奴为婢!”
崔兰因定定看了她片刻。
齐蛮并非吝啬之人,即便送她走,顾念旧情也不会不赠以钱帛相送。
“小蛾姐姐,你是为何不愿离开建康?”
小蛾低下头,“我能不说吗?”
人都有些秘密不足为外人道也,但崔兰因知道小蛾心性善良,虽然儿时与水寇为伍,但一直尽量帮助受困之人。
更何况她一直在市井摸爬滚打,总有能弄到各种消息的手段。
自从进了建康,崔兰因受困于世族的这些规矩,耳目闭塞,正愁寻不到一个靠谱的人。
若有小蛾在,她就能做更多的事了。
思及此,崔兰因扶她起身:“快别跪了,我尽力一试就是。”
她那个阿家王大娘子最重规矩,少温情,对长公子也疾言厉色,只怕她轻率前去会铩羽而归。
崔兰因先让陈媪带小蛾去婢女休息的后舍歇息,她打算围魏救赵,缓缓图之。
傍晚,萧临回到前院,照常回屋更换衣服。
屋中烛火半亮,外面风雨未歇。
在淅淅沥沥的雨中,萧临先解下身前白玉禁步组放置于几上木盘里,再松开腰带,取下蔽膝,正扯住衣襟,准备把暗绣银杏叶纹大袖衫脱下,身后有轻微的呼吸声随之转促。
萧临动作一顿,不动声色拿起手边的铜片,稍转角度,锃亮的金属表面倒映出身后模糊的影子。
长发、着裙装,鬼鬼祟祟。
婢女们必不敢如此,唯有崔兰因。
可她在这里做什么?
萧临不动声色把大袖衫宽下挂至铜衣桁上。
那道灼灼的目光如有实形,沿着他的背脊一寸寸滑流,落到他的腰窝。
萧临抬起下颚咽了下,喉结翻滚,胸腔发热。
脑海里不由想到她写下的那句话,“檀郎的腰劲瘦挺拔,要是能抱抱就好了。”
固然她写的檀郎不是指的自己,可他常年锻炼,腰腹亦是肉紧力足。
若她上来抱之,兴许就不认为那“檀郎”有多好。
思绪才到这,他又猛然将自己惊醒。
他竟堕落到要以皮肉和人争高低的地步?
萧临闭了眼,不敢再往下想,为破开这心魔,他甚至主动开口,点出藏匿在后边“窥视”的女郎:“你躲屋里做什么?”
出声的同时,他取来干净的袖衫披上。
崔兰因应声而出,站在光亮处,一点也不脸红心虚,声音稳稳道:“我是有事相问,特意在这等着夫君的,谁知夫君一进门就开始脱衣服,我就没好意思出声。”
萧临在系腰带,崔兰因的眼神飘了过去,绕着他的腰身线条转了两圈,就听见他问:“什么事?”
崔兰因清了清喉咙,把小蛾的来龙去脉说清楚,最后表达她极度想要留她的心愿。
“……夫君你也知道,我身边只有严肃古板的傅母,她完全无法领会我的想法,阿家给我的婢女也忌惮夫君不肯与我交心,唯有小蛾,和我经历过许多事情,交情最深,若有她在,即便夫君不常在家中,我也能够有人说说话,不至于寂寞。”
崔兰因自诩把好处说尽,一定能够打动萧临。
但萧临的心平气和在这一瞬间被搅乱了。
他听明白了。
这个叫小蛾的女郎和齐蛮一样,一直在崔兰因身边,他们的情谊深厚非同寻常,不是外人可以比较。
崔兰因一声声说着陈媪、说着其她婢女,不知她想法,没能与她交心。
外人?
何尝不是在说他?
崔兰因牵起裙角,从碍事的椅子后走出来。
她头梳高髻垂髾,两髻插了一对垂金叶树簪,额心描花钿,目睛闪闪,巧笑嫣然。
红唇启合,声音如灵蛇钻进胸腔。
“夫君,如何呀?”
嗡嗡共鸣,催拉肺腑,萧临盯着那两瓣唇,因知其柔软,所以更难挪开视线。
那就像是久旱的人看到的一滴甘露,是饥饿的人找到的一块甜糕。
他想触碰的想法就好像泛滥的洪水越涌越高,迟早,迟早有一天、有一刻,他会被这种情绪淹没,摧毁。
他不能让自己再困于那个吻的漩涡里。
无法揭过唯有面对。
“可以,不过我有个条件。”
“条件?”
萧临把目光拉高,落在崔兰因晶亮的眼睛上一瞬,而后又沉在她的嫣红的唇上。
“吻我,或者让我吻你。”
第23章
话音脱口,火舌好像烫过咽喉,留下被灼烧的疼痛。
趁火打劫非君子行为,但萧临放任自己卑劣地提出要求。
他牢牢盯着崔兰因,盯住她的狡黠眼睛,不想错过里面蛛丝马迹的变化。
她会害怕,还是会惊愕,亦或者会后悔?
“……啊?”
崔兰因的确惊讶,她双眼圆睁,就好像忽然陷入黑暗中的小兽急于看清眼前的怪事。
她反复回想,确信自己从未在小黄册上写过这句。
既然没写,那就是萧临自己想的。
萧临为何突然提亲吻,难道上次那个嘴贴嘴意外的让他喜欢了?
崔兰因心中震撼,又若有所思。
长公子居然会喜欢那个,她还以为他不喜女色是真的。莫不是因为从前自视甚高,不屑与女郎亲近,才导致误以为不喜欢?结果一亲之下意外地发现他其实是可以喜欢女色!
短短时间里,崔兰因理通头绪,并且深以为这样解释没错了。
她微眯起眼,目光凝聚在萧临平静的脸、泛红的耳尖上,嘴角噙起一抹坏笑。
萧临留意到女郎唇角的弧度。
两瓣软唇往两边一牵,中间的唇线被藏起来,仿佛是紧扣的壳缝。
越是藏起来的东西,越有致命的吸引力。
就好像萧临知道自己不应当,但他就想想看,往那条缝里看。
这种犯错、破禁的事情让他备受煎熬,但又从这种煎熬里尝到了一种奇异的快。感。
崔兰因还没表态,只是安静地瞅着他,黑亮的眼睛像只天真单纯的小兽。
萧临静静与她对视。
其实他也说不准自己心中是希望她答应,还是不答应。
答应?既代表
这个叫小蛾的人在她心中确实有一定分量,他并不想崔兰因身边有太多分去她注意的人。
不答应?他又实在渴求与她再次接吻。
说渴求或许并不准确,萧临不想自己像个没有教化过的野兽,彻底沦为情绪的俘虏。
他只是想证明。
证明再来一次,他做好完全的筹备,一定不会像上一回那样心如擂鼓、血涌气冲,然后——被崔兰因的一句“并无感觉”而击溃。
许久后,崔兰因终于慢条斯理开口:“就这样?”
声音很轻很慢,就像是听见一件明明可以轻而易举办到的事被人慎而重之说出来。
带着疑惑不解,还有些戏谑和调笑。
萧临呼吸一窒,后脊飞快窜上一阵战栗,腰腹收紧,后背僵直。
于他而言十分严重的问题似是对崔兰因不值一提。
往更深一层想,她是否早已习惯如此?
萧临的呼吸声失了序。
他的眼睛再次死死盯着崔兰因的唇。
从荒野里长出来的花并不属于他,他只是一阵不期而遇的风恰好在花期经过,却并不是亲吻花瓣的第一缕风。
“我答应你。”崔兰因笑盈盈搬起旁边的小矮凳放在萧临跟前,一提裙摆站了上去。
萧临个子太高,她若不踩个东西还够不到。
高矮的差距颠倒后,崔兰因眸光垂下。
萧临浅色的瞳仁犹如箭尖的寒芒,冷冷射来,仿佛刚被她的话激怒。
萧临生气了?
崔兰因被他的“怒目”盯出一背的潮热。
他不是想亲吻吗?她已经答应了呀!
那他现在又气什么?
崔兰因都被搞糊涂了。
偏她也不争气,这时候竟然还分神去欣赏萧临生气的模样,那清而凌冽的眸、墨黑如弓的眉、紧抿的唇瓣,冷冰冰的像是玉雕的神像,美得怒气勃勃。
……他生气的话,会对她做什么?是用他那只大手掐住她的腰,还是握住她的胳膊,是会把她扯出屋去,还是会把她按在墙角,然后狠狠吻她?
崔兰因小小张开唇,空气变得好粘稠,好像再怎么用力吸也吸不进来。
她使劲抽着气,胸腔起伏,为自己鼓劲,盯着目标而后道: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小蛾她是要留的,萧临的嘴她也要亲。
管他是因为什么生气呢!
反正他给出条件,她也答应,这桩“交易”就应该敲定!
崔兰因飞快闭上眼睛,撅起嘴,“啾”得下,响亮地亲在萧临的嘴巴上。
萧临瞳孔一缩,崔兰因已经把脸挪开,露出轻松得意之色。
亲个嘴,也不是什么难事!
萧临摸了下嘴,又叫住准备跳下凳子的女郎,“不是这样。”
萧临像个吃干抹净又不打算认账的混球,崔兰因怪道:“怎么不是?上次我们就是这样亲的!”
虽然好像是贴得比较久。
萧临不语。
崔兰因自说自话,“是时间太短了吗?我再试试,这次肯定长。”
她把一只手搭在萧临的肩上,萧临的肩膀上的肌肉与骨骼流畅健壮,崔兰因趁机偷捏了下。
在母亲无数的好话中,崔兰因最看中的就是那两句:其身修七尺余,形貌昳丽。膀宽而肌藏,体矫力健。
爱美慕强之心,人皆有之。
崔兰因从小就不喜欢那些文弱的公子哥,因为在逃难时,不但无用,甚至还会拖她后腿。
萧临长相文气,身体却武实,再完美不过了!
如此,再亲一次她也不吃亏。
崔兰因美滋滋闭眼,把脸凑上来。
萧临望着她依然紧闭的唇缝,知道她始终不得要领,他的喉咙干涸的要命,急于从别的地方汲取水,不由出声道:
“张开嘴。”
崔兰因睁开眼,“为什么要张开嘴?”
“书上说亲吻要张开嘴。”萧临轻声,哄道:“张开。”
崔兰因依言张开嘴,半信半疑亲上去,没料到萧临微侧了脸,鼻尖与她的错开,两瓣唇也是张着,他含住了她的上唇瓣,而她的不得不夹着他的下唇。
萧临的呼吸声好重,像一头饥肠辘辘的兽。
听得人心惶惶。
这样互相咬着对方的唇瓣,与之前相贴完全不一样,还有一湿。软之物沿着她两唇之间来回描摹,试探。
是萧临的舌?
崔兰因想起喜欢钻洞的蛇,这条灵活的舌头就像条湿蛇,正想往她嘴里钻。
这时候她才明白萧临要她张口的意思。
他竟是想要把舌头伸进来?
干燥之物但凡沾了水,那份正经都要少去七分,就比如话本里拿沾了雨露的花枝去摩挲女郎脸孔时,水润肌肤,留下一道道蜿蜒的水痕,总叫读者心猿意马。
想到这,崔兰因后背一阵阵发麻,心脏高高悬起,颤抖。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惧怕。
可若是惧怕,她为何没有推开萧临,反而还用力攀住他的臂膀。
隔着几层衣料,她都能摸到下边肌肉的起伏和热度,厚实、强健并且温暖,她的手掌抓不住,握不牢,要用力勾起指。尖,攥皱他丝滑的外衫,才能够勉强撑住。
外唇被沾湿,舌根下泛起的津。液也在涌动,贴得如此之近,那些动静就不会是一个人的秘密。
他们共享着温度与声音,还有那些糊糊哒哒又含含糊糊的律。动。
温热的口腔被柔软的外物刺。入,陌生的温度、陌生的触感,都让人腹腔绷紧、双腿打颤。
“唔。”
太奇怪,太奇怪了。崔兰因眼眶发酸,想要发出抗议,但她的舌被纠缠住,左闪右挪,总躲不过那无礼野蛮的访客,它一定要和“主人”揉在一块,时而抵上舌尖,时而刮蹭舌根,时而推搡着勾搭着,要与它共进退。
口腔里变得拥挤,热。烈和潮。湿。
没多久,崔兰因就生出一种腮帮酸累的感觉,或许也是因为萧临的舌头太大太长,她这小庙里容不下。
她的手由抓改抵,靠撑在萧临的肩膀把自己虚软的身体后撤,她转过脸,想要呼吸干燥的新鲜空气。
萧临的舌头搭着她的下唇瓣滑出,收了回去,“……别动。”
崔兰因没动,她的脸还侧向一边,口鼻都在急促的呼吸。
萧临的大手又从她腋下穿过,有力的小臂托在她的背后,手掌紧贴她后颈,合拢的指头几乎圈住了她整个脖颈。
而后,把她的脸摆正。
萧临微张的唇缝里,湿。润的气息不断扑来,低声喑哑问道:“我想继续,可以么?”
他口里谦虚礼貌闻问着“可以么”,实则那唇已经贴了上来,舌尖如蛇信半吐半收,轻叩着齿门。
崔兰因几乎是颤抖着,张开唇,迎他入内。
萧临的强势让她没法拒绝,她时不时做出挣扎的小动作,换来萧临手指收紧,警告性按在她颈窝,指腹的力度压着她的锁骨微微有些疼痛。
但这种痛让崔兰因的腹腔酥。痒,仿若有只蝴蝶咻咻扇着翅膀。
那种欲动却不能动、被控制、被迫使的感觉让她……亢奋。
积蓄在腹腔里的热忽而坠了下去,暖流涌出——
崔兰因登时大力挣扎起来。
萧临用力擒住她不让动,但换来更厉害的挣动,这才醒过神放开。
崔兰因从矮椅上跳了下去。
萧临盯着她,“……怎么了?”
崔兰因郁闷道:“我好像来癸水了。”她指着腿,“流下来了。”
萧临目光飞快扫了下,隔着衣裙并未看见流下什么,但他知道癸水是血。
女郎到了一定岁数都会来癸水,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只是容易脏污衣裙。
崔兰因并不感到羞愧,她只是觉得这太不凑巧了。
“我……叫陈媪带衣物给你替换?”萧临看着崔兰因的唇,红润有光,有轻微肿。胀,料想他自己的唇
也好不到哪里去。
或许,他应该先让人打盆水进来。
崔兰因的唇脂弄得一塌糊涂,有擦到唇角的,也有蹭到下巴的。
他有吻到那里去吗?
萧临不记得了。
但是他很想亲自为她擦掉那些痕迹。
崔兰因点头道:“麻烦夫君帮我叫陈媪来吧。”
她现在不敢随便挪动,只怕血会越流越急,到时候就难收拾了。
萧临掏出一块帕子递给崔兰因,克制道:“你擦下脸,我去叫人。”
他先是把身上这件被抓皱的外衣换下,整理好衣冠才开门出去。
崔兰因把帕子压在唇上,帕子带有萧临身上的味道,让她一下就回味起刚刚那个吻。
不妙,癸水更加汹涌澎拜了。
好在没多久,陈媪就带着更换的衣裙以及月事带而来。
崔兰因就在萧临的屋中换了衣物。
“女郎的癸水不规律,向来往后延期,这次竟然提前来,实在奇了。”陈媪把崔兰因换下来的衣服团了团,放进衣篓里,“难道是中午那碗补汤起了作用?”
崔兰因弯腰正对着镜子检查自己的脸,唇上的口脂已经擦干净,但是仔细看还是有些不一样,更饱。满,唇肉微鼓,好像是熟透的浆果。
或许是因为和萧临的那个吻?
她按了按唇,眉眼弯弯,笑道:“兴许吧。”
不知道崔兰为何还如此高兴,陈媪问:“那位小蛾娘子的事?长公子应了吗?”
崔兰因心想,萧临的条件是亲吻,他们无论是次数还是时间来说已经远远超过约定,萧临总不会出尔反尔。
“应了。”
陈媪与崔兰因商量,把小蛾交给府上的教习管事调。教一二,免得不懂规矩。
崔兰因还去问了小蛾,她无有不应,能留下已知足。
不过今夜就算了,外面还下着雨呢,崔兰因叫小蛾坐在床边和她说说话。
两年前他们一同到建康。
崔兰因被带回崔家,小蛾跟齐蛮走了。
一个在宫中,一个在深宅,难有碰面的机会,即便有,那也有齐蛮在。
所以两人很久都没有坐下来聊过。
几年积累起的陌生感在聊起小时候那些旧事中渐渐消散,两人越坐越近,聊的内容也开始从过往转到近期。
小蛾虽不愿意说齐蛮要送走她的原因,但不介意提起其他有关齐蛮的事。
“……二殿下与潘侍中交往颇深,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也说不好,好似是那次小潘侍郎春猎险些走丢,是二殿下把人给带回来,潘侍中为感谢他特在府中设宴,我也去了,潘家满眼富贵,奴仆成群,不比你这儿差呢!”说着,小蛾环视一圈屋中摆设,又看向坐在床上捂着肚子的崔兰因,担忧道:“你从前在水里冻伤过身体,如今月事还这般难受吗?”
“盈盈?”
崔兰因出神片刻,被小蛾唤了几声才回过神,笑道:“……我已经调理两年,如今好多了!对了,你知道袁家吗?”
小蛾意味深长地瞟了她一眼,点头,“知道,萧家冬日宴后,二殿下就命人去查了袁四郎。”
崔兰因好奇问:“查出了什么?”
小蛾想了想,“袁四郎虽为人贪财好色,但为父办事用心,立下不少功劳,袁尚书管教甚严,是以没听说有什么大事……”
“可我听说他的奴仆曾当街打死过一名县学学生,这也不算大事?”
“袁家是世族,县学学生是庶族,世族的奴仆都贵三分,自然,自然算不上大事。”小蛾皱眉道。
她在齐蛮身边这两年来耳濡目染见惯了这些事,也曾愤愤不平过,但更多的是无能为力,最后就只剩下接受。
人踩死一只蚂蚁,难道还会为蚂蚁偿命吗?
这显然是不会的。
崔兰因默默不语。
“盈盈,你和袁四郎从前是认识吗?”小蛾看她的脸色,忍不住多问了两句:“我和二殿下离开白孟城的那半年里,温家怎么会出那么大的事?他们说温家屯粮抬价,收刮民脂获不义之财,都是真的吗?”
“我不知道……”
虽然崔兰因那会已经及笄,可她只是温娘子的玩伴陪读,哪知道温家具体的情况,“不过我认为,那些都不是真的,温家女郎曾有一位未曾露面的‘情郎’,两人以书信互诉衷肠,我猜那人是袁四郎。”
“所以你是怀疑袁四郎构陷了温家?”小蛾吓了一跳,忍不住提醒她道:“现在袁家在潘家手下,得潘侍中庇护,而且二殿下也重视袁家……”
“我知道,所以这些事情我并没有跟齐蛮说起,他有他的立场,我也有我的想法,你明白吗?”
小蛾听出她疑心自己会去告密,脸色微变,但在崔兰因的注目下,还是慢慢点了下头。
崔兰因伸出一只手握住小蛾的手,“温娘子待你我都不薄,我没有别的想法,也不想让齐蛮为难,我只是想知道真相是什么。”
两人的手都不温暖,而且瘦小。
但小蛾还是从她手里感受到那种为生存而努力的力量。
“我明白,我不会乱说的。”小蛾这次更加用力点头,而后忧心她的处境:“不过,盈盈你就不怕惹上这些世家吗?”
崔兰因露出笑容,“怕?我现在是萧家妇,萧家可是……”
几道轻重不一的脚步声走近。
站在窗边支架上的蒙蒙欢快叫道:“长公子来~啦~!”
也不知是谁教它的语调,来字音扬,啦字音落,极尽谄媚。
随即是陈媪欢喜的嗓音:“娘子,是长公子来看你了。”
小蛾连忙从矮凳上站起来,垂首站在一旁,想要抬头看一眼这传闻中的萧家长公子是什么模样却不知为何周身发寒,连脖子都僵住了。
这时陈媪走到她身边,小蛾随她行礼告退。
瞥见萧临审视的目光落在小蛾后背,崔兰因主动为他介绍,“她就是我说的小蛾,你放心陈媪会教她萧家的规矩,不会让你为难。”
萧家的规矩?
崔兰因自个都没学好,还要他放心。
萧临转眼:“听你刚提起萧家,在聊什么?”
耳朵真尖。
崔兰因靠在床头,牵好被子盖在腰上,轻轻叹了声气,“夫君来,难道不是关心我的吗?”
萧临来确实是为了崔兰因。
无论如何两人刚做了那等亲密之举,崔兰因身体抱恙,他理应过来看一眼。
就短短半个时辰没见,崔兰因红润的脸变得苍白,连使坏的嘴角都翘不起来,好像精神气都殆尽了。
这叫“癸水”的东西竟这么伤人,像是大病一场。
萧临从未了解,但崔兰因又摆出一副“你该关心我”的模样,他开口问:“需要叫医师为你开药吗?”
崔兰因揉了揉腹部,睨了长公子一眼,道:“癸水是看不好的,只能吃药调理,我吃过两年的药,其实调理得七七八八了,只不过此番提前了,所以特别难受。”
既然医师都无能为力,萧临更没法襄助,遂转开话题:“那位小蛾娘子是二皇子身边的随从?”
虽然答应崔兰因收人,但萧临也不会让不清不楚的人留在崔兰因身边。
就在他去见王大娘子之前,早命人去打探了一番她的底细。
回玉阆院这一路,他就大致了解了。
崔兰因却因他这一句惊讶道:“啊,我先前没有说吗?”萧临望着她不语,崔兰因马上为自己辩解:“那肯定是我忘了。”
萧临道:“外边二皇子的人正在找她,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她或许不需要你收留。”
齐蛮找小蛾应该是想把她送出建康。
找不到正好,省的他上门来要。
崔兰因斩
钉截铁:“没有误会。”
然语气越肯定,眼睛越乱飘。
萧临望着女郎忽闪忽闪的眼睛,轻声问:“是吗?”
崔兰因没料萧临居然会在这事上深究,那若有所思的眼神颇让人感到不安。
难不成,他要因为齐蛮毁掉他们先前的约定。
崔兰因马上将两只手搭上肚,声音委屈:“夫君。”
那把嗓音仿佛走过盘山路,转了十八个弯,藏了无数的心思。
即便知道她别有用心,但萧临还是没忍住将目光挪去。崔兰因肤色如霜雪苍白,唇瓣却泛着不正常的红,有一种零落破碎的美,就像是美丽的妖鬼渴求凡人阳气时故意露出虚弱的一面,以此蛊惑人心。
“你都没有问我,是为何导致癸水提前来了。”
萧临呼吸一窒,依她之言,问道:“为何?”
崔兰因就等他这句,马上眨着眼无辜道:“可能是因为夫君刚刚一直把舌头伸进我嘴里,我心跳加快,血气上冲下涌,所以癸水才提前来了。”
话落,四目而对,寂静无声。
萧临浑身发烫,心弦振颤不休,仿佛是魂体想要挣开沉重滚。烫的肉。躯,飞到一个没有人的天外。
他应该道歉吗?
若崔兰因身体的不适是因他而起,他应该要道歉。
萧临并未深研医书,更别提和人研究女子的“癸水”,在建康世族女郎当中,能像崔兰因这样把月事、癸水轻而易举挂在嘴上的本就不多,他无从得知接吻和癸水的关系。
崔兰因的控诉八分像真。
半晌,他安静下来,道:“抱歉,要我给你倒杯热水么?”
“热水哪管用。”崔兰因撅起嘴。
“那我能帮你做什么……缓解你的不适?”萧临缓缓问出口。
崔兰因虽然真的不太舒服,但是此刻萧临小心谨慎的模样实在大大地取悦了她。
她险些笑出来。
“我想要夫君给我揉揉。”崔兰因把两只手同时撤开,露出盖着被子的腹,柔声道:“我肚子疼。”
第24章
崔兰因目光灿灿望着人,无声催促。
萧临刚看见崔兰因一直用手压住肚子,想来确实是这处有不适,可要他上手去揉……
他觉得不妥。
崔兰因等了一会没有回应,又扁嘴问:“长公子莫不是只嘴上哄我,其实并不愿意帮我?”
“换别的。”
箫临不是不愿帮她,而是觉得不妥当。
“夫君连我的嘴都亲了,舌也伸了,还怕摸我的肚子?”崔兰因故意对他撅了下嘴,示意罪证在此,别想抵赖。
萧临看着她的嘴:“……”
王大娘子一直以来严格要求他,克己复礼、谨言慎行,不可轻率妄动,落把柄于人。
看似严苛不近人情,实则也是有一定道理。
若无先前的放纵,哪有如今的犯难。
从他张口索吻那一刻起,又算得上什么君子?
“……”萧临扯来席垫,直挺挺坐在床沿。
崔兰因简直要乐死了,连肚子的胀痛难受都可抛之脑后,只想多看看萧临这为难又迷人的模样。
因此她张嘴又开始胡说八道。
“夫君,疼。”
“再不揉揉就疼死了。”
“真的真的,快不行了,一抽一抽的疼啊。”
萧临:“……”
明明她自个还有两只健全的手,就是不用,宁可对着他哼哼唧唧。
他总算知道那些郎君自嘲娶了个“祖宗”是何用意。
说不得、打不得,还要捧着,不是祖宗又是什么?
萧临扭过身,眉眼皆凝,犹覆霜雪:“不必叫唤了。”
长公子这幅冷漠模样与平常的温和截然不同,唯有在崔兰因这顽劣的女郎丝毫不惧非要撩拨挑弄,拔老虎须。
不过任他如何冷声冷脸,崔兰因照样欢喜,还主动把被子掀开一条边,睫毛扑闪扑闪,“谢谢夫君,夫君你人真好。”
被下崔兰因只穿着素纱单衣,萧临把手放进去,慢慢覆上她的腰腹。
首先感受到的是体温,而后是软、薄的触感。
该如何形容那温软的身体?
柔软、温暖、而且富有弹性。
萧临用掌根画着圈轻揉,崔兰因腹上的软肉就随之轻陷,被搓揉按压。
柔软细腻的衣料摩擦肌肤,熨出的热又返回到他的手心,犹如毒丝慢慢扩散至他的心间。
崔兰因猫儿般眯起眼,两只手乖乖捏着被子上,显然十分受用。
她表现的轻松自在,浑然不把他视作威胁,令萧临心情很是微妙。
“这样,可以吗?”
崔兰因点了点头,没过片刻,她睁开一条眼缝,得寸进尺道:“夫君可以再用力一点。”
“你受得住?”
萧临把手搭在崔兰因的腹上。
她的腰肢这么细,腹腔如此薄,若不收着点力,都怕一不小心按坏了。
崔兰因理所应当道:“当然,你都没用力。”
说者无心听者寒心,萧临本是怜惜她身娇,却得来一句没有力,好像在嘲笑他似的。
萧临不动声色用了点力。
崔兰因很满意道:“就这样,不要停。”
站在支架上的蒙蒙听见这句,立刻学了去,张着翅膀,脑袋上上下下,犹如在拿自己的下巴敲着鼓,“不要停、不要停!”
鸟随主人,都是一开口能气煞人。
萧临一言不发替崔兰因揉着肚子,他的手一同盖在被子下,只能从被面看见下面的动静。
好像一条小鱼,绕着圈在游。
一圈接着一圈。
重复着规律的动作,思绪就擅自荡开了涟漪。
这里,他的手掌所揉之处就是书上所写的“胞宫”,是孕育子嗣之所在。
再之下一条直到玉门都为通阳道。
可是……
萧临的手不由滑到她腰侧,轻轻一握。
她这里如此薄,当真能放进去吗?
书上所教都为通理,既是适应广泛,却不涵盖个例。
如他与崔兰因这般的,会不会并不适用?
这个念头突然冒出来,萧临腹腔顿时一抽,后背沁出热汗,隐隐感觉两。腿之间有些紧绷。
崔兰因仍闭着眼,浑然不知在她身旁的郎君心里想到什么“龌龊”之事。
明知不能,明知不可,但身体却会违背意识,偏想要去试。
好奇也罢,求实也罢,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他真是个彻头彻底的混账。
欺骗别人也欺骗自己。
崔兰因若是知道真实的萧临,还会敢把最柔软的地方敞在他的手下,还敢不设防的让他坐在一旁吗?
她不会,也不敢。
可是,她现在一无所知。
不知道她身边这个郎君手里每克制一分,心里就想加重一分。
表面不小心蹭开她衣服下缘会认真牵平摁好,可心里却发疯地想要掀开。
克制与放纵各持一边,疯狂拉扯着,想要把他撕碎。
要是碎了也好,碎了他便可以不管不顾。
崔兰因缓缓睁开眼,奇怪问:“夫君怎么停了?”
同时她还摆了摆腰,想挣开他的手。
滑得像条要甩尾的鱼,萧临下意识握紧了它,同时抬起眼睛。
崔兰因半躺在床上,乌发散在脸旁,全然不知自己这幅模样多么娇软好欺。
“怎么了?”
崔兰因看不见自己的模样,却能看清近在面前的萧临。
萧临本是侧坐在床沿,左手伸到被子下为她揉着腹,右手搁在自己膝上,坐得端端正正。
可现在,他的左手钳住她的腰,右手撑在床沿,半个身体几乎都罩在她的上方,像一片就要掀起云雨的雷云。
实话说,有点吓人。
崔兰因的心脏怦怦狂跳了几下,但萧临并无其它举动,只是凑得比较近罢了。
难道是他又想亲她了?
虽然但是,万一她血疯涌的话,说不定会弄到床上,这就不妙了。
崔兰因打定主意要坚定地拒绝他。
萧临却自个闭了闭眼,“无事。”
“夫君是不是累了?”崔兰因起身关心道。
萧临的脸色瞧着是有些不对劲。
“要不要休息?”
萧临背对着她道:
“嗯,你早些休息吧,我去书房。”
崔兰因抱着被
子问:“夫君还要处理公务吗?”
萧临“嗯”了声。
崔兰因想了想,贼心不死道:“那夫君明日还会来帮我揉肚子吗?”
萧临回头看她,“你会一直难受?”
“至少要五天才会好。”崔兰因伸出五根指头。
这话倒不是全在骗人,癸水确实要五天才会干净,只是她腹痛不会持续五天。
萧临过了片刻,才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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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万物发长,萧府几位女郎定下婚事就要开始筹备,崔兰因也被王大娘子拎到跟前使唤。
幸好崔母在她出嫁前往她脑袋里填了很多管家的知识,还有陈媪在旁帮忙参详,崔兰因虽手生但不至于完全摸不着头脑。
王大娘子把采买陪嫁家具的活交给她。
白日崔兰因要负责比较床样、图案还有木料等。
这活算不上辛苦,若她想省事,大可让铺子掌柜亲自送样式上门。
这样她只需要掌掌眼,再勾选一番,便也可交差应付。
不过,崔兰因选择不辞辛苦要了令牌出门去。
床、柜这样的大件物搬运并不方便,她到铺子里亲眼挑选,既显做事负责认真又可以公谋私,出门透气。
萧临不曾过问,崔兰因也没特意告知。
免得他疑问晚上还要人帮忙揉肚子,白日哪来的精神在外面乱窜?
东西二市在建康城两端,崔兰因一日去东市一日赶西市,东市有美酒甜糕,西市有胡饼烤肉串,安排地妥妥当当。
崔兰因自己享乐的同时也没忘记跟在后面的侍卫,酒肉都是包好的,等他们回了府下了值再享用,也不耽搁公事。
萧家规矩甚严,但人皆有私欲,遇到这样的好事哪能不心动,个个都纠结了一番,在崔兰因再三催促之下才悄悄收了起来。
为首那个叫景云的侍卫还抱拳对她客气道:“往后夫人有什么吩咐,尽管使唤。”
这点小恩小惠,崔兰因不会放在心上,也没有傻到立刻这几个侍卫视为心腹,她只不过是喜欢把人拖下水,免得他们背后传她的闲话罢了。
除此之外,还有个好处便是崔兰因多耽搁一点时间也不会有多四个人催促她回府。
唯有陈媪时不时看看天色,内心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但崔兰因还在偷听旁边桌的闲话,无暇宽慰她。
闲话太吸引人了,还与萧家密切相关。
原是潘家出了手,萧七郎和顾八娘的婚事吹了。
崔兰因把杯子凑在帷帽下,品咂了口热茶,心想,潘侍中此举兴许是为他新收的义女陆锦儿出气,谁叫那萧七郎踩高捧低来着。
她那夜听到那些话,也十分瞧不上萧七郎,不爱便是不爱,自己都准备风风光光娶新妇,背后还吊着人,好像自己是什么香饽饽。
有趣的是萧七郎是个能缩能伸的人物,与顾家婚事没着落,就大言不惭考虑起公主来。
公主齐敏到今年八月就满十七了,寻寻觅觅一年也没有找到如意郎君,皇帝都替她着急,打着灯笼满建康物色年轻郎君。
“没准哪天上头那位急红了眼,萧七郎还真能捡到这个漏!”
世家对皇室的态度一直很含糊,支持是可以支持的,联姻是婉拒的。
从前皇甫氏尚不入他们的眼,现在的齐氏还远不如皇甫氏呢!
几名郎君都在笑,唯有崔兰因撇了下嘴。
纵使公主千不好万不好,那萧七郎也配不上!
崔兰因正想着公主与萧七郎的事,一阵风吹过,她放在手边的帕子竟给卷了去,飘飘摇摇一路,挂到不远处的矮枝上。
陈媪正要上前去取,一嬉笑的郎君“欸”了声,赶在陈媪之前得意地捻起那方绣帕。
“是谁家小娘子的香帕随风而至呀!”
陈媪一看他华衣锦服、油头粉面还眼下乌青,旁边还簇着两挤眉弄眼的随从、背后跟了好几个打手,肯定不是什么东西。
遂怒目而视,“不劳郎君费心。”
说罢伸手去要,那粉面郎君把手一抬,没让她够着,眼睛滴溜溜转向坐在桌边带着帷帽的女郎。
光线透过薄纱,那曼妙的轮廓逃不过他的法眼,这绝对是一位婀娜多姿的年轻女郎。
“那边坐着的小娘子要不要亲自过来认一认这帕子?”他在空中挥了一挥,像狗一样伸出鼻子狂嗅,眯眼陶醉道:“好香啊。”
这可恶的浪荡子!
陈媪脸色变了又变,四名侍卫也把手按在了刀柄上。
那粉面郎君身后也有侍卫,足有八个膀大腰圆的大汉。
若动起手来,小娘子这边恐怕讨不到好处。
茶客们不禁为那弱柳扶风的小娇娘擦了把冷汗,因为她面对的是建康城里最臭名昭著的“寻芳君”,谁挨着他都要脱层皮。
崔兰因没有起身,只是把茶碗轻轻搁下,笑道:“还以为是个俊伟倜傥的郎君,没想到捻起帕子来倒像是我姊妹呢!”
女郎的嗓音娇甜清脆,好像汁水充沛的果子,但是说出来的话却夹枪带棒,讽刺十足。
那清越的声音在空中绕了一圈,顿时茶铺里嗤笑声一片。
崔兰因是个喜欢凑热闹的,旁边捧场的人多,她玩心越重,在那郎君脸变成猪肝色后,还道了句:“这位不知道名讳的姐姐,若你真喜欢这帕子,我送你也无妨,只是切莫像我这样随意放在手边,若是给那恼人的风吹走了,叫某个不怀好意的郎君捡了去,可是要污你闺德的。”
仅三言两语,就把那郎君的心思勾勒得一清二楚,旁边的看客齐齐睇来,皆是瞧他笑话。
那猪肝脸郎君气得直哆嗦,狠狠把手里的帕子往地上一丢,正要抬脚踩上去时,旁边一只手拦住他,“且慢。”
“是小潘侍郎……”
“潘侍郎怎么来了?”
众人顿时都更有兴致了,抻颈探头去看。
崔兰因也扒开垂纱,挑出一条缝往外看。
潘弘是潘侍中唯一的儿子,其母成安公主美艳绝伦,潘弘承母亲之亮色,传言是一位美风仪、气如兰的郎君,而且他还有一截细腰。
她倒要仔细瞧瞧,是什么模样。
“郎君,那边好似是景云等人……还有陈媪,莫非那位戴帷帽的女郎是夫人?”
萧临隔着攒动的人群朝前眺望。
茶铺前好些女郎挤挤攘攘,口里喊着“潘郎”。
但是碍于有几名粗犷大汉挡住不敢上前,只能在外面张望,他便从人群缝隙里看见潘弘手里拿着一块帕子往前递,戴着帷帽的女郎起身上前,从他手里接过。
潘弘不知说了什么,崔兰因用手撩开薄纱,朝他睇了一眼。
萧临的视力是如此卓越,以至于都能看清女郎一双弯弯笑眼。
他们在说什么?
崔兰因为何要对他笑?
萧临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猛地一捏,想爆炸。
第25章
隔着重重人影,萧临的目光就盯着那道朦胧身影。
不是来了癸水不愿意动弹,肚子难受下不了床,不揉揉马上就要痛死了吗?
现在,她又在做什么?
崔兰因那张嘴,十句里也不知道有没有八句是真的,可偏偏她一开口就是声情俱茂,情真意切。
他自以为看得分明,便可以轻易放下。
即便猜到是假话,他也能够选择接受,或不接受。
唯独没想过,这女郎或许会像“欺骗”自己那样,去“欺骗”别的郎君。
她冲潘弘笑是为什么?
也想要他看见她那双明媚含情的眼眸,那红润丰盈的唇瓣?
萧临清楚自己这么想,对崔兰因有些不公平,她未必是有意的,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
他不可否认,世间有明珠应当举世共赏。
但他就不能拥有单单只被他看的那朵花吗?
无数的问题如洪浪席卷而来,铺天盖地,萧临几乎听不到别的声音。
潘弘没有逗留太久,为崔兰因伸出援手赶走那纨绔后,就从茶铺取上茶点就离开了。
身后看客忍不住道:“潘侍郎果真每个月都来这买茶点。”
“这家的茶点很好吃?”有人问。
“非也,只是潘侍郎的乳媪生前喜爱,那乳媪啊忠心耿耿,带着潘侍郎一路奔逃,连
自己的亲孙女都舍弃了呢!”
潘弘穿过人群,登上犊车,刚坐下便对旁边的郎君道:“你确定就是她?”
袁四郎递给他一张纸,“依你描述,我把坠子的图样画出来后着人去问了,错不了。”
潘弘接过纸看了会,折两次塞入袖袋里。
“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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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萧临还未到,崔兰因拉住小蛾,聊起潘侍郎。
潘侍郎是公主之子,与齐家还有一份稀薄的血缘关系在,受圣人看重,年纪轻轻就在担任中枢要职,将来平步青云加官进爵不在话下。
更何况他有真学实才在身,行事稳重妥当,绝非纨绔子弟可比拟。
对于潘弘此人,小蛾也赞不绝口。
大概是因为在他身上既没有一些世家纨绔的恶劣,又有名门贵公子的优雅。
“潘侍郎既然如此优秀,圣人为何不把公主许给他?”
崔兰因今日见潘侍郎其眉宇轩轩,琼姿皎皎,也是位丰神俊朗的郎君,抛开出身也是佳婿一枚。
小蛾跟在齐蛮身边,对皇室中的隐秘事也能略知一二,闻言就摇摇头,“公主看不上他,她要嫁世族。”
“为何?”
小蛾也不甚肯定,道:“好像是从前跟几位世族女郎闹过矛盾,被奚落了几句。”
崔兰因懂了。
定是有女郎嘲笑齐敏庶族出身,就算做了公主也攀不上世族的儿郎。
齐敏又是个不服输的倔强性子,肯定当场与她们打赌,非嫁世族不可。
“公主原本属意的人就是长公子……”小蛾看着她,担心道:“盈盈,你和长公子一直都是分房睡吗?我听别的夫妻都是要睡在一起的,这样感情才会好。”
崔兰因摇摇头,“现在不行,我来着癸水呢。”
小蛾惊讶:“长公子嫌污秽?”
“你多虑了。”崔兰因叹气道:“长公子秀色可餐,我怕血流不止,亏损身体啊!”
小蛾:“……”
“盈盈,你是真的喜欢长公子了吗?”小蛾又问。
崔兰因不假思索道:“我喜欢长公子的脸和身体,他的性格嘛也还不错,和他相处的时候很有趣。”
“有趣?”小蛾眨了眨眼睛,有些费解。
这是对待心仪之人的说法吗?
两人东拉西扯,小蛾估摸时间差不多便起身。
崔兰因随口问了句:“长公子还未回来么?”
小蛾出去看了一圈,回来告诉她长公子已在书房,她刚还遇到景澜端了茶水进去。
“兴许被事耽误了,需要我去叫长公子来么?”
崔兰因摇头,“不必了。”
其实睡过一觉后她已不觉难受,萧临来与不来对她并无影响,若是对方忙碌那的确不应打扰,反正她只是觉得看萧临为难有趣,并不是非要他来不可。
所以崔兰因洗漱后直接睡下了。
景澄见到那屋熄灯,赶紧过来禀告萧临。
萧临宛若无事道:“知道了。”
随从出去,合拢门扇。
萧临方抬起眼,幽幽的眸子凝着前方。
崔兰因并未过来指责他说话不算数,而是选择熄灯睡下了。
不该如此。
她应过来大力拍打他的门,理直气壮地问他为何失约。
难得是她肚子不疼了?已经不需要他了?
思及此,他用力握着笔杆,直到手背上肌腱泛白指骨生痛,才骤然松开。
他紧蹙眉心,凝视纸上染乌的那块墨迹久久不能回神。
即便没人站出来指责他的失态,他也看见自己不可理喻之处。
崔兰因究竟做了什么,让他变得如此古怪。
一旦远离,却更想靠近。
他很想将问题归咎于她,可内心深处却清楚明白,出错的人从来不是那风轻云淡的女郎。
而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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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具的款式、图样崔兰因这两天已经看得差不多,但木料始终没有挑到合适的。
谁能想,偌大的建康城居然没有一家铺子能挑到物美价廉的木料!
崔兰因险些被伙计的漫天要价给气坏。
她看上去像个榆木脑袋,很好骗吗?
“木料是好的,价格却离谱。”
“娘子,一分价一分货,譬如这大红酸枝,产自交趾,您看,”伙计用素帛大力抹了抹样品表面,咧着个大笑脸,不遗余力夸赞:“色泽亮丽,花纹如波。”
“您再闻一闻,浓郁酸香!这是正宗的货,千里迢迢而来,费尽人力物力,这个价已经不贵了!”
崔兰因不为所动,道:“从前又不是没有买过,怎么如今的价翻了三倍?”
陈媪连夜查对十年的账簿,给她算了个中间数,左右相差不大,价格就是公道的。
“这个……”伙计也是灵机一动,马上道:“是年份不同,就譬如五十年的老参和十年的不一样嘛!”
同样大的木料光看年轮就知岁数,即便疏密相差个几圈也不会太过悬殊。
这伙计看她年轻,以为她不懂就大错特错了。
崔兰因从前跟一位樵夫学认过。
别看她才学不足,但杂学颇多,五花八门的事情或见过或经历过都记在心中。
崔兰因冷笑一下,正准备离开这家黑店,忽而耳朵就在嘈杂的声音里分辨出几道争闹声。
“您就行行好吧,让我们见见东家吧!”
“东家哪是什么人都能见的,这些木料你愿意卖就按我开的价来,不愿意卖那就拉走,再去看看还有没有比我们这儿出得更高的。”
“娘子,娘子?如何呀?是看这几块大红酸枝还是再看那边的白酸枝?”伙计叠声引她注意。
崔兰因却问:“外面是什么情况?”
伙计眼珠滴溜溜转了几圈,满不在乎道:“不过是几个卖木料的粗人,哪值得娘子过问,娘子若不满意这些料子,咱们还可以去前边的院子……”
崔兰因不理他,对景云道:“去看看。”
高大的景云往前一站,瘦小的伙计本想阻拦,马上就跟软脚虾一样缩了回去。
穿过后堂,后门已是敞开。
门外十余头嶙峋瘦牛拉着十余辆蒙着油布的大车首尾相接停在巷中。
站在最前面与木料铺主事搭话的是位年约四五十的汉子,稀拉的眉毛像两撇八字挂在他蜡黄干皱的脸上,他的手反复摩擦,不是极度寒冷就是万分紧张。
崔兰因的目光落在那些油布上。
“你就好好考虑吧,这个价我是能够做主……”主事正不耐烦剔着牙,余光忽见身侧一容颜娇丽的美姝越众而出,不由一怔,叫道:“这位娘子你作甚?”
崔兰因倨傲昂首并不理会他,直接走到牛车边掀开油布一角,下面堆满木料,浓郁的酸香味扑鼻而来。
这时她才扭头问主事:
“这些木料你卖多少钱?”
主事不知崔兰因底细,但一双眼睛早已淬炼得精明,上下一打量,看着她珠翠罗绮以及身后四名气概不凡的侍卫。
穿着与侍卫意味身份不低,但谈吐举止又不大像个贵人。
不过宰相门前七品官,哪怕是贵人养的一只鸟儿也能啄人眼。
“娘子若要买料子,铺子里与这个成色一致的,值这个数。”主事满脸堆笑,用手指比划。
崔兰因一看,和那个黑心肠的伙计给的价格一样。
她哼了声,转身对那卖木料的中年人,以同样的语气问道:“这位郎君,他收你木料出多少?”
中年男子手掌搓得更快速了,唯唯诺诺给了个数,还不到主事口里的五分之一。
崔兰因无语了,回头睨着那主事。
主事也没想到她会直接突然和那粗鄙下人搭话,故而来不及阻止。
“娘子不知,那些木料只是原木,若要售卖还需加工,工匠不但要发月钱,而且做工时的
食宿、赶夜活还得烧油,哪一样不要花钱?”
这些女郎平素只知吃喝享乐,撒一把稻麦黍稷都分不清,不可能知晓一根原木加工打磨需要花费多少时间和人力!
主事虽然尽量和蔼解释,但那张脸已经是皮笑肉不笑的僵硬。
可卖价与收价依然悬殊。
崔兰因嗤道:“你怎么不把你东家早上要喝一碗燕窝粥的钱也加进去?”
主事吞了口凉气险些噎着,支吾一句:“建康城木商收卖皆是如此,无一例外。”
低收高卖方能获利,他们是商人又不是善人!
“你们东家是谁?”崔兰因问。
主事这会来了底气,挺起胸膛,骄傲道:“我们东家乃胶东袁家!”
世家大族、皇亲贵胄都会置办产业,这是供应他们奢侈生活的金钱来源。
不过树老根密难免会藏污纳垢,上边的主子并不能时时刻刻盯着下边的账簿,油滑的掌柜都学会做两套账。
只要不太过分,也能获得优渥的生活。
崔兰因立刻扭头对贩木头的中年人道:“你别卖他了,我收你的木头。”
主事一惊,忙上前阻拦:“娘子,你是同行?”
同行就是冤家,抢生意都抢到货源上来了!
崔兰因道:“不是,我只是想买点物美价廉的木料。”
“娘子您要买木料,可他们十几车的料您一人能够收完吗?就算这次能,今日他卖了你,明日我们铺子、东家名下其他铺子都不会再收他们的木料,你这是要断了他们的生计!”
主事的话是对崔兰因说,但威胁的却是那卖木料的中年人。
一笔交易和往后源源不断的交易,孰轻孰重当想明白了!
中年汉子果然犹豫了,瞧了眼年轻美貌但不顶事的女郎,两只手都忙着给脑门擦冷汗。
他弯腰对那主事毕恭毕敬道:“能否让我见见东家,这、这次价格实在太低了,我们一路上转运耗损不少,能不能再给高点。”
主事的见他识趣,态度便少了些强硬,多了几分得意,他捋着胡须道:“杜翁,我们也是多年合作了,不瞒你说,最近我们生意也难做啊,现在潘公抓得严,珍贵木料也没有往日好卖,不过看在交情份上,我还是会想办法给你争取的,月中,月中好吧,我们掌柜就要去袁府,再替你说一说情,你可把木料先卸下……”
“阿耶,不可信他!”
后边牵牛的青年郎君抬起斗笠,大声喊道:“去岁他也是如此敷衍搪塞我们,最终一分钱没有多给!”
“是啊,阿耶!他就没几句真话!”
“他们若早说这个价,我们也不会费事运来!现在运来他们压低价无非是知道我们别无选择!”
原来牛车边那几个戴斗笠的郎君都是这中年人的儿子,有刚刚崔兰因的话,便鼓起勇气在后边叫唤。
主事的脸犹打翻了染缸,五彩缤纷,急于维护自己的面子,“你们嚷嚷什么!嚷嚷什么!”
崔兰因听罢,更加坚定道:“是啊,没什么好说的,这些木头我要了。”
就算多给一倍钱,也比这铺子卖得便宜,再者,早知是袁家的产业,她都不会踏进来,晦气。
“真的吗?这位仙子真的愿意买下我们的木料?”
“阿耶,你听见了吗?这位贵人说肯买我们的木料。”
“太好了,总算不用看这些烂心烂肺的玩意,这世上还是有好人,女郎菩萨心肠!”
四名年轻健硕郎君大步走上前。
他们皮肤黝黑,牙齿洁白,模样并不精致但五观周正,笑起来憨厚淳朴。
崔兰因被几个郎君围着,听他们七嘴八舌夸她仙子、贵人,耳尖一阵发烫。
主事气得七窍生烟。
做生意最忌讳知道底细,刚刚他没有防范,现在原料的价格崔兰因是一清二楚。
若是让她买走这些木料,他还要费事去别处找!
倘若找不到,就是他办事不力……
主事不想丢掉这肥差,只能再借主家的威名,道:“你究竟何人,也敢和袁氏抢?”
崔兰因比他更趾高气扬,仿佛早在等这一刻,“我是兰陵萧氏之人,有何不敢?!”
“萧氏?”
主事闻言就熄了一半的火,可随即又道:“不对,萧家从未有过强买强卖之事,更没有夺人钱财之举!你竟敢假冒萧家名,好大胆子!”
四名侍卫互相看了眼,也不知道是否要上前帮少夫人给萧家抹黑。
就如这主事所言,萧家家规严格,与其他世家不同,断没有如崔兰因这样行事霸道之人。
这时那店内的伙计跑出来喊:“阿叔!东家来了!”
“东家?”主事半喜半忧睁大眼睛,只见门内走出两位郎君,一时眼睛都不知道往哪边看。
想看东家,但旁边那位郎君实在太显眼,忍不住让人多看两眼。
“发生何事?”袁四郎脸上挂笑,环顾一圈,最后目光落在其中唯一的女郎后背。
刚刚他已听出声音属于崔兰因。
怎么哪哪都有这女郎,仿佛专门和他过不去般。
本来被萧临揪着账簿已经分外不悦,不想这夫妇二人在找他麻烦这件事上出奇的统一。
崔兰因还未转身眉头就拧了起来,但一扭过头,眉松唇扬。
这一蹙一扬的变化,两位郎君皆看在眼里,神色各异。
“夫君。”那女郎朝那位矜贵郎君脆声一唤,主事顿时膝下发软。
光是这女郎,主事还将信将疑她的身份,但那郎君的气质风度必出自门阀大族。
难道还真是萧家之人?
萧临望着崔兰因的笑颜。
萧家的规矩她不见得记得多少,萧家的威名她倒是用得顺手。
四名侍卫齐齐向他低头行礼,“见过郎君。”
萧临不动声色扫过四个不敢抬起的脑袋,又问崔兰因:“你为何在此?”
崔兰因忙抬手指主事,仿佛那是罪魁祸首。
那主事把一只手遮在嘴边,正在袁四郎耳边嘀咕。
好啊,恶人还先告状了。
崔兰因气鼓鼓道:“我为阿家办事,欲买木料,这黑店欺我年轻,狮子大开口……”
那主事耳听“黑店”两字,顿时不知所措地抬起头,左顾右看。
黑店?说他吗?
袁四郎嘴角一抽。
“……而后我正好撞见这位老伯带了木料来卖,一问之下,竟然相差悬殊!我看老伯和管事价格没谈拢,那我买就好了,皆大欢喜的事。偏偏那管事突然大喊‘你可知道我主家是谁,是胶东袁氏!你好大胆子,居然敢跟我们袁氏抬价,不要命啦!’……”崔兰因一腔话抑扬顿挫,既然表达了自己的震惊,又模仿了主事的狗仗人势。
“小的绝没有这样说!”主事两只手都快挥出残影来,怎么还当着人面胡说八道!
崔兰因振振有词,“虽然不是这样说,但是意思大差不差!是不是?”
那几个年轻郎君憨憨附和。
主事欲哭无泪,欲辩无声:“……”
崔兰因又昂首挺胸道:“买卖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只要我出的价,那位老伯同意,我买又有何不可?主事不就是怕我坏了他们低买高卖的勾当吗?”
崔兰因再朝主事和袁四郎鄙夷地哼了声。
一副“我早看穿了你们的小人行径”。
那押送木料的中年人满脸惶恐,而他的几个儿子不知惧怕,眼神还不住往崔兰因脸上瞟,既有欣赏也有钦慕,直白灼。热。
萧临余光瞥见崔兰因的耳尖、后颈都泛着浅粉。
任何郎君的爱慕注视都会让这女郎娇羞,会让她脸上、身上泛起红晕。
他想让这些血色从她身上褪去,又想使得那红更艳些,掩去那浮红。
当然,必然是要用他的法子,用他这个人。
虽然被很多目光盯着,但萧临的那一道总是格外突出,仿佛是格外粗粝的手指摩挲着她赤。裸的肌肤,热、痒、燥三管齐下,
圣人也难心如止水。
崔兰因没忍住回头,轻唤了声“夫君”。
萧临压下纷乱的想法以及一颗想要作乱的心,平静道:“你需要买这么多木料么?”
牛车足有十几辆,就是给萧府每个主子重新打张床都足够了。
换言之,这么多木料都可以供崔兰因开个木铺了。
袁四郎彬彬有礼道:“不如这样,崔二娘子想要买多少,我做主让点利,剩下的木料还是我这边收下,价格我与杜翁再商议,必不会让人失望。”
几个年轻的郎君顿时交头接耳。
“怎么办,岂不是又要卖给袁家?”
“他真是东家吗?说话管不管事呀,别待会反悔了……”
才指着人鼻子骂了一通,转眼又要仰人鼻息,忐忑是难免的。
尤其杜翁,心里悔恨不已,早知道东家要来还这么好说话,就不让那几个莽撞小子乱开腔。
现在把主事开罪了,日后还不知道要怎么打压他们的木头钱。
虽然那女郎有一定身份地位,可说不上话也靠不住,还是不如合作多年且知根知底的袁家。
袁四郎胸有成竹杵在不远处,嘴角噙着笑,耐心等他们妥协。
崔兰因一抿唇瓣,道:“不就是开个铺子,这有何难,我曾祖母曾管着偌大的月商,运船商线无所不通。”
“月商?”
听到这,杜翁胸腔一震,终于把目光又放在崔兰因身上。
/
回到萧临的犊车上,崔兰因还在琢磨。
“改日我回去问问祖母,祖母定能帮我找到合适主事,届时开个铺子也不是难事。”
杜翁答应将木料留给她,想来是因为月商的名声远扬,让人信服。
所以崔兰因才想找祖母帮忙,毕竟她对此一窍不通。
“你开这个铺子是为何?”萧临并不是想要打击女郎的积极性,而是又提出被她所忽略的一个问题:“昂贵木料如今并不好卖。”
圣人扶持寒门庶族,这些人往往以清廉自持,连带着朝中风气亦有转变,不少世族见风转舵,也开始崇尚朴素,并为之美名曰“还璞”。
世族竟奢的现象逐渐变少。
赚钱?崔兰因不缺钱,她没必要费这个劲。
而且萧临猜测这个吃力不讨好的铺子一定分去崔兰因很多精力。
与其放在那上面,萧临更希望她能够一直看着他,也只能看着他。
“我就是见不得袁家仗势欺人。”崔兰因把手按在双膝,仰脸问:“夫君会不喜我出头,用了萧家的势吗?”
萧临盯着她的眼睛她的唇,呼出去的气经过鼻腔都变得热。灼,但他声音依然平静。
“你这样做不也是在仗势欺人?”只不过仗了更高的势去压稍低一点的势。
“那不一样,我做的是正义之事!
仗势欺人这四个字重点难道不是在“欺人”吗?
她不过是在为可怜的人讨回公道主持正义。
“你不知我从前无依无靠的时候就一直在幻想今天。”
说到这,崔兰因两只眼睛都亮了。
她挺直背,骄傲得像只刚换了新羽的雀鸟站在枝头昂首唧啾。
“倘若我有权有势,一定要锄强扶弱!”
萧临:“为何?”
“因为我想证明,人若有富足之力,定会向善向好。”崔兰因低头自己的手,“权力不该是为了欺霸而生,而应为保护而生。”
萧临怔然。
崔兰因又冲他一笑,问他:“长公子当年是因何缘故,站出来的?”
因何?
萧临已经很少去想那时的事。
但恍惚间记忆里浮现出几张脏兮兮看不清容貌的脸,他们像一窝失孤的雏鸟,挤在一个山洞里。
那山洞处于较高的山壁上,周围灌木藤蔓掩映,可供孩子们暂时躲避,他们或哭泣或呆愣,只有一个小女郎朝下伸出一只很小的手,和他的手握在一起。
她哽咽问:“你真的还会回来吗?”
“会。”
昏暗的视野里只有一枚坠子在他眼前晃,金色的,模糊的。
他再也没有见过那枚坠子,那群孩子。
还活着吗?他不知道。
他并未回去,因为他没决定的权利。
一辆疾驰的犊车将他拖离那噩梦般的灾地。
迅速倒退的景物仿佛是一只大剪,疯狂撕碎他的记忆,挥洒在身后。
萧临沉默。
崔兰因就替他回答:“不正是为保护萧家吗?”
她格外强调“保护”二字,就是要证明他们的想法一致,既然一致就不应该受到批评。
“夫君还会觉得我不应当,会怪我吗?”
萧临略一思索:“……不会。”
崔兰因马上就露出欢喜的笑容,满意道:“我就知道夫君最好了!”
萧临并不能理所应当接受崔兰因的赞美。
不,他一点也不好。
她只是不知道在他思索的那须臾之间,判断了这个回答会让她喜欢,让她高兴,让她用这种依恋温暖的眼神看着他。
他并不是不在意崔兰因“滥用”萧家的名头,而是他更想……
取悦她。
仿佛这样做,他会得到一个湿。漉的吻,作为奖赏。
这个想法突然冒出来,萧临浑身颤了下。
他竟已堕落至此。
而且,他们已经有两日没有说话,她有没有发现?
她没有发现。
他违心在逢迎,而崔兰因也在说谎欺骗。
这顽劣女郎,只会肆意散发着他拒绝不了的味道,再让他舔着脸凑上去。
她根本不关心他的想法,说不定还以左右他心情为乐。
好端端的人忽然就冷了脸,崔兰因不知所措,不是都说好“不会”了吗?
她偷偷瞟了眼,小心脏噗通噗通狂跳。
长公子端正跪坐,衣袖下摆都一丝不苟,仿若是一尊放置在神殿里的神像。
可他浅透的眼眸里却旋着危险的漩涡,似是被幽禁束缚的本体随时会从其中挣脱而出,把她扑倒地上,扼住她的咽喉,他们发丝缠绕,气息交融。
灼。热的气息一阵一阵将她包围。
崔兰因在这危险的间隙里抽空想。
若此刻她凑过去亲一口,萧临会更生气吗?
第26章
崔兰因不怕萧临生气。
她将手按在身侧,蠢蠢欲动。
在萧临的眼中就是崔兰因忽然两眼冒光,像只盯梢的狸花猫。
“夫君。”女郎姣好的脸上浮现迷惑人心的微笑,她膝盖往前蹭了蹭,那张红润的唇越来越近,“我有件事想要问你……”
什么事不能坐在远处说?
萧临注意着她的动静,却也没有出声阻止,任由她一点点蹭近。
因为一切还在可控的范围内。
衣料摩擦着绒毯窸窸窣窣,耳坠、环饰有节奏地前后敲打,所有的声音汇聚在耳蜗,投射到脑海。
倘若闭上眼,就能看见另一场画面。
车上,这多么荒唐。
可他又忍不住想,地上的绒毯与崔兰因是如此相配……
同样的洁白、柔软,不沾尘埃。
所以无论女郎是坐是卧,总会是一副很美的画面。
让人想起枝头的花最美的时刻。
而要问花何时最美,或许有的说含苞欲放,有的认为怒放满枝。
但对萧临而言。
都不是。
而是在花刚要被摘下,却无力反抗的时候。
细枝颤动,春露四溅,花瓣落于手心,被碾碎,揉皱,成为一汪香溪。
崔兰因还噙着坏笑慢慢靠近,然下一刻车厢猛得一颠,她身体不稳,突然向前一扑,因吃惊而张开的唇就咬住了一凸起物。
温热的、跳动,仿佛一只受惊要逃跑的鸟上下窜动,几乎要从她唇瓣之中跳出。
意外发生的瞬间萧临两只手就紧紧抓住崔兰因的手臂,可不知
出于什么原因没有马上把她推开。
崔兰因想吐出,舌头刚伸出就舔到了皮肤,萧临浑身一颤,将她推开。
崔兰因往后坐到脚跟上,定睛看清前方萧临咽喉上出现了浅齿印和胭脂色。
本来是冲着嘴巴去的,但因为车厢摇晃,她弄错了目标。
“我刚刚不是……”崔兰因正要解释,但看见萧临混杂着震惊羞怒的那张脸,她立刻改了口:“嗯,这就是我想问的事,夫君这儿为何这么凸出呀!”
她微仰起下颚,手指在自己的颈上点了点。
好像这一咬绝不是她的过错,而是怪他喉结生得太凸显。
郎君都有喉结,但生得各不相同,有大有小,有些生的怪异不搭,但萧临的,很精致。
有时崔兰因看见萧临侧面时,总忍不住用目光描摹他的剪影,从鼻峰转到人中,到嘴、下颚然后就是脖颈,喉结就是最后的神来一笔。
为他精致如画的轮廓做了恰到好处的收尾。
萧临的指腹沾上一点润。湿和黏。腻。
有她舌头留下的津。液还有从唇瓣沾落的口脂。
刚刚崔兰因咬住他的喉结,落下一个不温柔的吻,他的咽喉宛若吞进了几颗火星子,又烫又痛。
“……没有为什么,生来如此。”
萧临拿帕子擦着痕迹,崔兰因的目光让他浑身发热,就像是酷暑天被烈日炙烤。
他尽量装出满不在乎,道:“你想说什么?丑陋?怪异?”
批判并不会打击他。
崔兰因睁大眼睛,很吃惊:“怎么会,只要长在夫君身上,无论大小都很好看!”
“真的!”怕他不信,崔兰因还用力点了下头。
在遇到崔兰因之前,萧临从未审视过、关心过自己的身体。
他的脸如何、手指如何、腰如何、喉结如何,甚至那处……
十一岁他开始拔高个子,随之而来的是各种生理变化,陌生的、恶心的、不受控制的。
他厌恶每日的清晨,都会背叛他意志而站立。
他厌恶偶尔的深夜,弄脏被褥的湿痕。
可她说了喜欢,喜欢所有。
一直被主人嫌弃的部分欢喜地想要抬头,涌动的血让那部分的躯。体越来越僵和硬。
仿佛恨不得马上钻出来,博得女郎一声安慰与喜欢。
它有什么错?
汩汩涌动的血液在叫嚣。
它不过像只喜欢亲近主人的鸟,时刻想要被抚摸,又有什么错?
萧临按住它,那疼痛、肿。胀会让他不能思考。
这时犊车靠边停。下,外面景澜的声音传来:“郎君到了。”
到哪了?
崔兰因正打算掀开帘子看,萧临却像是要被光线灼伤的阴暗鬼怪,突然出声制止她道:“别开。”
崔兰因:“?”
“坐好,待一会。”萧临的声音有些奇怪。
虽不知缘故,崔兰因也陪着他安安静静坐着,还学他把两手相叠在膝盖上。
好像这是什么额外的礼仪训练。
过了好一会,萧临才重新开口解释道:“我还有公事处理,让景澄送你回府。”
崔兰因关切道:“夫君的声音怎么变了?是受寒了吗?”
萧临一顿,尽量让声音维持原样,“不是。”
“可是夫君的声音很沙哑呀!”
“无事。”萧临不欲多说,起身从崔兰因身侧经过,要下车去。
崔兰因扯住他的袖子,期盼问:“今日夫君会早点回府吗?”
“……有事?”
崔兰因点点头,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肚子,“这两天在外面奔波劳累,又给那黑店气着了,肚子难受……”
不知何时,她的手又“装模作样”捂上自己的肚子。
想拒绝,但又不想拒绝。
萧临声音更哑了,“……好。”
崔兰因松开他的袖子,乖乖朝他摆了摆手。
/
太徽殿。
萧临与皇帝执棋对弈。
一局完毕,皇帝探头回顾棋局,道:“今日神玉仅险胜,是有什么心事?”
萧临道:“圣人日夜钻研棋谱,棋艺日渐长进,臣终有一日不敌,也非怪事。”
“我在精进,难道神玉你就故步自封了吗?”皇帝缓缓站起身,背手往旁边走开几步,忽然有感而发道:
“从前你说会为我解决世家的问题,我信了你,但现在我们都知道,那不是容易的事。”
“圣人记错了,臣说的不是“解决”而是“改变”,臣不能帮圣人像砍掉树一样,让它,彻底消失。”萧临侧脸,看向殿外。
“你是说殿前那两棵银杏树?”皇帝在殿中踱步,挥了挥手,似乎眼前有陈旧的蛛网垂至眼前或是灰蒙的阴霾笼罩。
“它们遮住这殿堂的光,令我眼前昏昏,目不能视。”
萧临道:“但在夏日,它们也为圣人遮过烈阳。”
“是吗?”皇帝回头,笑了下,并不在乎:“我不记得了。”
他是君王,还是一位谋逆的狂悖之徒,理教道义?都是狗屁。
能把“忘恩负义”说得理直气壮。
因为他只遵循自己的理,自己的道。
这就是皇帝。
这才是皇帝。
从前那个处处受到掣肘的“蠢货”又怎能与他相比?
“凡事都有两面,可做人不能贪心。”皇帝背着手,继续说道:“既选择一方就不能再奢想另一方,有树,夏日遮阳,无树,殿堂光亮,你看我只能选一种。”
萧临微微欠身,却没有奴颜婢色。
“圣人看得通透,臣自愧不如。”
皇帝大笑起来,随后话锋一转,说道:“袁四郎的事我已听说,上元节仇家寻仇,嗯,很老套,但也很有意思,那莫家小郎无权无势,背后有什么人相助,能在闹市上把一个四肢健全的郎君挟持。”
“或许有人想替他想讨回个公道。”
“公道。”皇帝不置是否,问:“神玉,你和袁四郎没有交情,也不会做无意义的事,为什么要给他求情?”
“袁尚书如今只有他一子,圣人倚重袁尚书,应该爱屋及乌。”
“场面话,但说到不错。”皇帝又摇摇头,“袁尚书一心为民,办事有力,唯独对这个儿子溺爱,也难怪,前三个儿子都死得惨烈,这个难得活下来的定会万分珍重。”
说起这个,皇帝又难免想到自个。
长子伤残郁郁寡欢,一蹶不起,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将那与胡姬所生的小儿找回来。
所幸这小儿资质不差,只是性情阴鸷行事桀骜,但好好调。教,也比一个活死人强。
由己推人,皇帝对袁尚书的宠溺也有了三分理解。
“神玉,往后这袁四郎你可要替我看好了,背后有什么人要害他、对付他,都给我找出来,莫要让我失望。”
“是。”
萧临把棋子捡进棋盒,不是一粒粒而是一把把。
玉棋叮呤当啷落进玉盒。
皇帝留意到他的动作,笑道:“神玉今日似乎归心似箭,府中有急事?”
“是圣人有客,臣不便留下。”萧临起身,正要奉茶的年轻内侍脸上露出惊讶之色,萧临目光在他脸上打量了一圈。
“新来的。”
皇帝盘起双臂:“忘说了,老福在锯树的时候不小心站错了边,天可怜见,他失去了自己的半张脸,已经不能服侍我了。他叫茂才,茂才给长公子打个招呼。”
茂才收到皇帝的命令,立刻放下茶盏理了理衣袖,毕恭毕敬对萧临行了一礼,压低尖细嗓音,“见过长公子。”
萧临颔首。
“茂才你是第一次见长公子,还不知道他的能耐。”皇帝露出笑容,似赞似叹道:“皇城之中所有事,他了若指掌。”
茂才露出适当的惊讶和了悟。
这也是为何圣人还有“客人”之事长公子能够提前知道。
也难怪长公子看见自己时不是惊讶,而是
在认面孔。
“臣告退。”萧临告退。
皇帝摆了摆手,“去吧。”
与此同时,袁尚书带着袁四郎往太徽殿而去。
袁四郎是第一次面圣,但身边的父亲并不宽慰他,只紧皱眉头,忧心忡忡。
仿佛他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马上要被圣人下旨砍头一般。
“圣人为何还要特意召见我?”
前面的内宦宛若未闻,一味低头往前走。
袁尚书面色不虞,厉声呵斥:“你干的好事,圣人过问几句还不应该吗?!”
“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袁四郎满不在乎,他知道父亲如此大声训斥是怕落个不敬圣人的罪,可是圣人是个只知打仗杀人的粗人,根本不懂治理国家,这也是为何要仰仗他父亲,因有这底气,他又道:“圣人为何会盯着这种小事,是不是有人告状?”
“小事?你当知道圣人一直求贤若渴,你为一己私利让圣人丢了个可用之才,快快闭嘴吧,是长公子为你求情才你逃过一劫。”袁尚书两袖一挥,险些要给他跺跺脚。
袁四郎诧异:“萧临?为何?”
不久前萧临还为难他,并拿强行要走他两箱账簿,一副找他大麻烦的架势,他会如此好心?
袁四郎一点也信。
内宦站在远处等着这对父子,并不催促。
袁尚书伸手拍着袁四郎的肩膀,为他拂去不存在的灰尘,耐心劝说:
“你以为萧临年纪轻轻,资历不深,却能够让王家、谢家、崔家都与他交好,其他世家家主对他恭敬有加,称他‘长公子’,奉为座上宾是为什么?是因为圣人信赖他,只信赖他。圣人与世家给了他这至高的权力,他若想要对付一个人,再容易不过了。”
“而且他不是我们的敌人,不要想着与他作对。”袁尚书停顿了下,“但也不能对他放下警惕。”
袁四郎一眯眼,“我知道了父亲。”
“袁尚书。”茂才站在引路内宦的身侧,面带微笑对父子俩道:“袁尚书,圣人在等候了。”
/
萧临回到府,沐浴更衣,先去拜见王大娘子以及老太公。
等回到院中,崔兰因那屋的灯还亮着。
萧临推门而入,蒙蒙口里的坚果“咚”得声掉到银制托盘里,紧接着它又开始跳起头锤舞,“长公子!长公子!”
有鸟放哨,崔兰因第一时间知道是萧临进来了,连忙把话本塞到枕头下,把被子拉到胸口盖住,半闭眼睛假寐。
当萧临的身影出现在床边,她就用手肘半撑起身,满眼欢喜望着他,柔声道:“夫君回来了。”
仿佛殷殷切切等他多时。
她用手拍了拍。
床边已经铺好席垫,正等他坐下。
萧临“嗯”了声,坐在席垫上。
这屋好似比之前还要热,不知道是因为旁边这个穿着单薄寝衣的女郎还是被合拢的门窗。
崔兰因把被子掀开一边,无声邀请,“夫君下午进宫了?”
先前萧临下车后,崔兰因没忍住好奇掀开车帘看了眼,就看见巍峨高耸的灰白宫墙。
萧临边把手伸进去摸到崔兰因的肚子,“是。”
“圣人长什么模样?我听说他眉毛浓得像是扫帚,两只眼睛像大如铜铃,嘴巴张开就能吃小孩。”
这几个特征结合在一张脸上,凑出了一个古怪的大脸,崔兰因都把自己逗笑了。
“这都是你街边听来的?”
崔兰因抿着笑唇,点点头。
夺权上位的皇帝都难能有好名声,妖魔化无疑是那些无能之辈能做的最解气的事。
一会传他每天要吃两个童男童女,一会传他晚上用人血永葆身体康健,还有传他其实是没死的齐太后,改头换面来祸害朝纲。
总之什么乱七八糟的传闻都有。
崔兰因就是听着这些传闻长大的。
萧临道:“圣人浓眉虎目,有英武之气概,若为大将,必名震四方,留名青史。”
萧临这话说得巧妙,并未直接批判皇帝的篡权夺位的行为,而是说他若做忠国良将,一定会功勋卓越。
“你若还好奇,春蒐时便可以亲眼目睹。”
春蒐在每年三月,往常这个时候兄长和父亲就会随圣人去钟山附近进行围猎。
崔兰因还从未去过,只听崔芙宁描述过几年前参与围猎时群马奔腾、旌旗扬扬的场面。
大概是自大皇子从马上摔下来,断了后半生独自行走能力后,她也再未去过四季围猎。
“夫君今年会带我一块去?!”崔兰因还没想到今非昔比,她也可以出门凑各种热闹。
萧临道:“如果你想的话。”
“要去!不过我骑马不好,夫君可以带我骑吗?”
说“不好”完全是夸大之词,因为崔兰因压根没接触过马。
她只不过从前见到别的郎君纵横驰跃,潇洒自由的样子,一直在心底羡慕。
萧临并没有立刻答应。
骑马共鞍势必身体相贴,犹如环抱。
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亲昵是他没有想过的事,他就连此刻为崔兰因揉着腹都如坐针毡,要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要逾矩失控,不要对这全然信赖自己的女郎做出过分之举。
萧临的沉默让崔兰因有点失望,但她不想放弃骑马的机会继而说:“那我能找旁人带我骑吗?我一个人还是不……”
话音未落,萧临的手就重重握在她的腰侧,瞳仁骤缩,如两点锋尖,发出震慑危险的寒芒,好像她再说一个字,她一定会后悔。
崔兰因咽了咽,“……我……我想骑马,想……”
她的声音陷入泥沼,被黏。腻沉重的泥浆吸住,每个音节身上似都被数不清的泥舌缠住,让她拔不出来,发不出去。
他没有出声,可他的眼睛在说“不”。
腰间那只手还禁锢她,她能挣开吗?
要命,他的手指为何如此长,整个后腰仿佛都在他的掌控之下,五根手指像是紧闭的兽夹,把她牢牢抓住。
把萧临惹恼,但她又跑不掉。
这个想法犹如一粒火星子掉进干草堆,嘭得下汹汹冒了起来。
“骑马很危险。”
萧临盯着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这幅样子多么吓人,冰冷的、阴森的,就好像是被关了上千的恶鬼正在恐吓他遇见的第一个凡人,他的声音有轻微震颤,那是他极力控制,尽量想把语气塞进温和平静的罐子里,“若处置不好,你会摔断手和腿,要是更倒霉,你的脖子,会被当场折断。”
萧临不能想象崔兰因摔断脖子的样子,不过他还是想尽可能阐述明白。
若她摔断手和腿,势必会带来诸多不便,比如行走吃饭,比如洗澡穿衣……
思及此,他忽然想到若崔兰因无法照顾自己,只能完全依赖于人,那他,应该会很乐意代劳。
他想要的从来不是别人的心服而是——身服。
因为心随欲所动,无拘无束。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为人知的心思,不为人而转移和改变。
它或许会受到道德、伦理、教养、习俗的约束,可在心底总留有一片自由的净土,它允许人犯错、允许人疯狂、允许人跨出那不该跨出的一步。
只要没有被宣之于口、施之于行,就无人知晓。
就好像他,即便心中只有一片泥潭沼泽,可表面上仍然是众人眼中琨玉秋霜的长公子。
若崔兰因只能受他照顾,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完完全全属于他。
完全属于他,不得不说极具诱惑力。
崔兰因还在试探,“若是夫君的话,就不会让我受到伤害,对吗?”
萧临慢慢松开手,怔愣了片刻,“是。”
他不能伤害崔兰因。
道德、伦理、教养、习俗都不允许他遵循心中所想。
他必须是长公子,也只能是长公子。
得到满意的回复,崔兰因又半躺下,开始闲聊,“那圣人招夫君进宫有什么要紧事吗?”
萧临不答反问:“你怎么对圣人如此感兴趣?”
“我是关心夫君呀,若不能问的话,那我下次就不问了。
“崔兰因能屈能伸,只是稍微扁了扁嘴。
萧临看着她撅起的嘴巴顿了下,回到:“也没什么要紧事,圣人好棋,唤我进宫手谈几局。”
“夫君的棋很好?”
“尚可。”
“那日后有空时,能不能也教教我?”
这次萧临没有思考太久,很快就答道:“可以。”
就怕崔兰因不能得逞又会说出要找别人的话。
崔兰因露出了个古怪的笑,转眼即逝。
萧临却忍不住抓住那一点蛛丝马迹快速分析。
她是不是发现了。
发现他会妥协,是因为他无法容忍她去寻找别人的帮助。
而后发现他的心是如此狭隘,如此阴暗,不是她所以为的那位君子。
萧临想了种种可能,其实面前的崔兰因什么也没有想,她只是笑萧临这么聪明,竟然也听不出她偶尔的客气话。
她像是那种愿意费脑的人吗?
眼下,她闭上眼睛,认真享受萧临的“推拿”。
不得不说,萧临的手法比上一回精进许多。
无论是力度、节奏还是位置都掌握得炉火纯青。
每一次揉转、每一次下压都能恰到好处地按在她最舒服的地方。
这惊人的记忆力、控制力让人自愧弗如。
一炷香时间过后,崔兰因的肚皮都泛起了热和针尖般的痛,再细腻的衣料也会摩擦她的肌肤。
萧临收回手,他的掌心同样在发热。
“夫君辛苦了。”崔兰因笑盈盈起身,不吝夸奖:“多亏有夫君帮我揉腹,才能恢复这么快。”
萧临望着她,温声道:“对你有用就好。”
崔兰因笑吟吟道:“倘若夫君日后有任何地方不适,也可告知我,我也愿意为夫君献力呢!”
最后一句呢喃,轻拂到他耳边,却犹敲响的战鼓,让蛰伏的“士卒”抖擞精神。
他开始疼了,幽幽目光睨来。
“任何吗……”
第27章
“当然啦!”
得到她肯定的答复,长公子一直很安静,安静地怪异。
崔兰因歪了歪脑袋,想从长公子低垂的眼睫缝里窥探到点有用的信息,只可惜那两片浓长的睫毛像是密集的羽叶,严密地遮住了长公子所有的情绪。
“夫君是哪里不舒服吗?生病了?”
萧临不舒服,他是病了。
但这种病就像是癸水一样,无法治愈,只能缓解。
他曾尝试冷眼盯着它,希望它能够识情识趣自己痊愈。
也曾像为崔兰因揉腹一样去抚。慰它,可那并不管用。
温柔的、缓慢的安抚远远不够,它总希望更快一点,更重一点,更狠一点。
像没有教化的野兽、不会知足的饿鬼。
它是贪婪的、邪恶的化身,想引诱他失控。
所以萧临才厌恶它,也从来没有满足它。
一只小手忽地盖上他前额,崔兰因就跪坐在他身侧,离得很近,那从被子里带出来的那股暖意以及从她皮肤、发间散发出的幽香都在侵蚀着萧临的感官和理智。
萧临喉结翻滚了下。
“好像有点发热。”崔兰因把他的脸转过来,盯着他的眼睛问:“夫君你受寒了吗?”
关心但是平静。
萧临没有在崔兰因身上发现半点着急或者慌乱。
在他们大婚那晚,崔兰因也是用一种平和,近乎观察的目光在看他。
他在那一刻产生了种荒诞的感受。
好像自己是一件待价而沽的物品,正在被这女郎一寸寸审视。
这种感觉让他不喜欢,毋庸置疑。
“没有。”
萧临把她的手拿下,声音克制道:“你早些休息吧。”
“夫君要走了吗?”
萧临不想走,但又不得不离开,只是在刚起身时突然想到自己无法走动,否则那袖摆下的异样无法掩盖。
眼见萧临一起一坐,又稳稳坐在床沿。
崔兰因眨了眨眼,机智道:“夫君是腿麻了吗?”
萧临“嗯”了声,也没有再好的借口。
他以为崔兰因会像下午在犊车上那般“乖巧”陪他直到平复,谁知晚上的崔兰因并不老实,伸出两只手爪,蠢蠢欲动,“那我帮夫君揉揉吧!”
这句话像个闷雷炸响在耳边,一身沸血直冲门关,险些失守,余光再见那两只素白小手果真直冲自己而来,萧临赶紧直身躲开。
心脏猛烈撞着胸膛,犹如面对千钧一发的危机。
萧临有时候也痛恨自己的定力之强,此情此景之下他仍镇定道:“不必,我还有事。”
幸好袖子宽大,他一路往外走并未回头,崔兰因只能看见他并无异样的后背。
只有门边窗前的铜支杆上,鹦鹉对他好奇打量,小嘴叭叭:“长公子!长公子!”
幸好鹦鹉的脑子小,即便会说几个词语,也不能表达出完整的句子。
萧临看了它一眼,推门出去。
深夜人静,玉阆院灯火尽熄。
萧临却在未能入睡,他睁开眼,静静凝望晦暗的内室,试图摒弃脑海不断浮现的杂念。
可今夜他的杂念多的就像是源源不断飘下的落叶,扫去一层又覆上一层。
那些落叶甚至会发出各种喘息,叶子怎么会发出喘息?
过了一会,他才发现是自己的声音。
手已经无意识自动开始安抚自己。
他或许因此会整晚睡不着。
但在他无法入睡的时候,崔兰因呢?
她一无所知,安然入睡。
在萧临心里念着她的时候,崔兰因其实也在床上翻来覆去。
想着那些木料、那些木商,还有她将来要开的木铺。
直到困意袭来,她才钻进被子里。
“叽啾!长公子!——啾!——”
蒙蒙还在自娱自乐,崔兰因眼皮都抬不起来,没有空搭理它,只含糊了句:“蒙蒙别吵了,睡觉。”
哒——哒——
脚步声?都这么晚了谁不睡觉啊。
可能是陈媪?不过她又不是三岁孩童,真不会踢被子了……
崔兰因没管,两眼紧闭直接沉入梦乡。
萧临撩开床帐时,崔兰因刚睡熟。
在来的路上,他一直想如何把人弄醒,可到了床边,看甜睡的女郎却无法下手。
他保持着站立的姿势,从上俯瞰。
昏暗的视线里只能见到依稀可辨的轮廓,但是崔兰因的眉眼鼻唇全都生动地在他脑海里深刻。
他一遍遍描摹,一遍遍幻想。
世人对“美”的判断多源自其内心。
有人喜欢辽阔荒芜的草野,所以认为万物寂廖、老树昏鸦才是美,有人喜欢热闹繁华的红尘,所以觉得灯火辉辉、人流如织才是美。
萧临不知如何才算是真的美。
但他只记得崔兰因的脸。
/
翌日早晨,崔兰因让人递了两份帖子,一份是给崔家老夫人,一份给齐蛮。
二皇子的人满建康搜小蛾下落,一副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到的阵仗,崔兰因觉得此事还是应该开诚布公讲清楚,免得小蛾在她身边也像个见不得光的存在。
所以崔兰因干脆把齐蛮叫到崔府,一次解决两件事。
午后,崔兰因跟王大娘子请示后就带上陈媪小蛾离府出门。
刚于府外巷子里登上犊车,景澄就赶至,在外边请崔兰因移步到另一辆车上,长公子要与她一起去崔家。
这完全是出人意料的事,但崔兰因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坐上萧临的犊车,崔兰因打量一身官服的长公子,好奇道:“夫君今日不忙了吗?”
萧临道:“崔主事生病,但有些事一直都是他在处理,我顺道去问几句公事。”
崔兰因:“……”
她想起陪萧临跪祠堂还要听他背世家谱的情形。
生病了还要被问公事,崔兰因都要替
她这阿兄掉几滴同情泪。
“我兄长怎么病了?是什么病?”
“积累过度,休息几日就好。”
这不就是累病的意思吗?
崔兰因忍了又忍,最终忍不住道:“夫君也不好太过操劳,不说下边的人受不了,夫君的身体也会受不了啊。”
没有指望萧临听进去,只是同情其他人,崔兰因用上以前祖母劝她的话,不厌其烦重复一遍道:“所谓欲速则不达,人不清醒就会容易失去理智,说不定还会做出错误的判断。”
萧临一怔,抬头望她。
但崔兰因说完,突然摸到腿边的毯子触感不对,低头才发现不是之前那块毛绒绒的白毯,而是一张陌生的藤毯。
“还未到夏日怎么就换了毯子?”她话音又一转,说起完全不相关的事,“我还挺喜欢那毛绒绒的,摸起来舒服躺着肯定也舒服,夫君那把那毯子给我吧?”
萧临口舌突然发干,盯着崔兰因的脸仔细打量,唯恐她是生了七窍心能窥探到他的那些心思。
好在,崔兰因并没有异样。
她只是真的很喜欢那张毛毯,说不定都打了许久的主意。
“……弄脏了,丢了。”
崔兰因好失望,“脏了还可以洗呀。”
长公子真是暴殄天物!
“下次这些好东西夫君要丢的时候记得先告诉我哦。”就算一条裤子剪剪还能做抹布呢。
萧临冷不丁想起昨夜才丢掉的绸裤,心中刚生出一丝微妙,但马上又把那可笑的念头丢得远远的。
崔兰因怎么会要一条弄脏的裤子。
到达崔府,崔兰因让景澄先去门房处告知兄长和母亲,长公子前来探病一事。
父亲身上有个闲差,这个时间八成不会在府上。
萧临先去探望崔家大郎,崔兰因就带着陈媪、小蛾前去拜见老夫人。
只是不赶巧,临时有客人在老夫人院中,老夫人不得空。
崔兰因横穿崔府,到另一端去找崔芙宁。
两个女郎的院子紧挨,一前一后共同拥有一小片池塘,夏天时池塘里粉白芙蕖盛开,莲香宜人,姐妹俩会坐在回廊檐下的阴影里剥莲蓬、钓鱼。
池塘里本养着一群金黄肥硕的锦鲤,崔大郎心疼好鱼被糟蹋,连夜从外面买了几条灰扑扑的小鲫鱼放进来,自从崔兰因出嫁了,无人祸害,锦鲤和鲫鱼在里面相处愉快,每一只都圆润肥胖到快甩不动尾巴,可见崔芙宁对它们有多溺爱。
崔兰因坐在崔芙宁屋里说了一会话,才得知今日忽然来崔家拜见老夫人的是谢家老夫人。
姑嫂两人从前就是手帕交,成婚后也往来密切,这次谢老夫人是因孙辈的婚事头疼,前来抱怨。
“难道是想撮合谢……五表兄与阿姐?”
崔芙宁无可奈何笑道:“自然不是,估计是五表兄看上哪家女郎,但不合适吧。”
崔兰因也无奈。
这世上就是如此艰难。
互相喜欢的被百般阻挠。
没有看对眼却强行撮合。
崔兰因道:“应该趁谢五郎还喜欢的时候赶紧答应,指不准哪日他就不想成婚了。”
届时想哭都找不到地。
崔芙宁静默无声,茶水溢出杯口都没有留意。
崔兰因赶紧把她手中的茶壶拿起,又叫伺候她的婢女上来收拾桌面,崔芙宁才回过神,袖子都沾湿了。
崔兰因问:“阿姐你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崔芙宁揉了揉鬓角,“……想来最近没睡好,精神不佳。”
崔兰因道:“春日难眠多半是天气不好,我昨晚睡觉也感觉邪风阵阵。”
崔芙宁一听这话,就紧张道:“病邪多由风起,小心着凉。”又劝她睡觉务必要关好门窗。
崔兰因一一应了。
这时,婢女进来请示崔兰因,说是长公子在寻她。
想来是萧临拿探病为由头来询问公事,也不能一直摧残崔大郎这个病人。
在崔府萧临是客,崔兰因不能放任不管,与崔芙宁作别,出门前去安置萧临。
崔家这一主支只有兄妹三人,故而崔兰因的房间在她出嫁后仍保留着,崔兰因把萧临领到她的屋子,道:“夫君,你要是不着急着回去的话,就在这里稍歇息会,我……”
余光扫到书架上码放整齐的话本,崔兰因话音一顿,连忙拉住萧临往放着床的内室去,“我看夫君今日也精神不振,不如在这睡上一会,等我与祖母说完铺子的事再来叫你,如何?”
萧临环视周围一圈,点了下头。
崔兰因让人送茶水进来,又让几个婢女看住门口的景澜景澄,免得他们四处闲逛,这才放心离开。
萧临并没有马上睡下,而是绕着这间属于崔兰因的屋子巡视了一圈。
尤其在刚刚令崔兰因神情不自然的书架,他停留得最久。
萧临看书很快,更何况这些书里也没有多少值得留心分析的内容,无外乎一个郎君和一个女郎从相知相爱的过程。
又看了一会,萧临发现自己狭隘了,原来还有几个郎君和一个女郎纠葛缠绵的故事……
崔兰因看这些书是为的什么?
是认可同时喜欢两个人不是错?
所以那她会在喜欢齐蛮之外,也能喜欢他?
萧临心中微动,但很快他就蹙起眉,鄙夷自己的胡思乱想。
他不可能让自己陷入这样荒谬的关系当中。
即便崔兰因喜欢齐蛮他也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但万万不该想要让她在两个郎君之中分心。
萧临把书放回原处,静静站了会。
昨夜睡得少,困乏此时袭来,难以抵挡。
他走到崔兰因的床边合衣躺下,本小憩会但不知不觉睡了去。
与此同时,崔兰因正在和祖母说起昨日发生的事。
原本做生意,低买高卖也并无问题,只是有些世家仗着自己的势大一再打压收买的价格,再翻几倍的卖出去,换取更丰厚的利润。
所以崔兰因遇到供应木料的杜翁就是被袁家恶意压价。
就如那主事所说,这些木料袁家不收,其他铺子也不会收。
因为世家权贵之间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互相要给个面子。
谁知道哪一天自个说不定就需要对方帮助呢?
崔老夫人固然认为崔兰因没必要掺和这浑水,但既然已经做了也不会指责她,只是笑着说:“你啊,是初生之犊不畏虎。”
崔兰因从前没有和其他世家中人打交代,不知道里面的水深,更不知道他们互助互利的关系。
崔兰因问:“祖母觉得我做的不对吗?”
“你的初心是很好的,祖母欣赏你的做法,只是以后要还需得小心谨慎,免得惹上不应当惹的麻烦,虽然这话听起来有点过分,但人说柿子要挑软的捏也不是没有道理。”
崔老夫人道:“量力而行。”
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也是一样的道理。
小狗不吠猛虎,才能活得长久。
崔兰因点点头。
祖母这是关心她、担心她,怕她惹了不应当惹的人,遭到报复。
可随后她想起萧临。
这才是她最不该惹的人。
萧临表面温柔、古板、无趣,可剥开外皮,里面是岩浆、巨浪、泥潭。
是炙热,强势,肮脏。
假使有一天,她真正触犯到他的底线,不知道会惹来
怎样的“疯狂”的报复。
崔兰因很早就发现自己的喜好与其他世族女郎完全不同。
所以萧临的另一面无论多么可怕,她首先想到的不是害怕,而是激动。
不过,还是该听祖母一言,无论如何她还是应该保护自己。
在萧临真的“暴怒”之前,她希望能拥有更多可靠的底气。
毕竟她又不是真正的受虐狂,只是喜欢被强烈的感情包围。
崔老夫人又道:“袁尚书这个人我虽没有深交,但有可靠的消息,的确是个埋头做事、为民请愿的好官,你既是为卖木料的杜翁伸张正义,袁尚书应当不会为难你,至于那袁四郎本身就是麻烦缠身之人,他刚从一起案子里抽。身,也无暇理会这些事。”
“是那寒门学子的案子吗?”崔兰因忽然问。
“你也有所耳闻?”崔老夫人感叹道:“圣人还是对他家宽厚,没有问责于他。”
“他让人打死了一个学子,圣人居然就这么放过他。”崔兰因不敢置信,她原以为即便那学子不太重要,但好歹也是一条人命,袁四郎至少要受一点处罚……
崔老夫人道:“圣人倚重袁尚书。”
只一句话不用多说。
因为袁尚书得力,袁四郎只要不铸私钱、不造兵器,不谋反犯乱,圣人都不会治他的罪。
崔兰因将眼睫搭下,耳边又听崔老夫人说回之前的事:“我会找几个主事,到时你再来挑个合眼缘的。”
“多谢祖母。”
敲定这事,崔兰因此行的任务就完成了一半。
齐蛮时常来崔府看望崔老夫人,老夫人的院子和女郎们的院子一东一西离得远,只要他不乱走,崔家也不好阻拦他替圣人尽心。
从前这件事是大皇子做的,如今大皇子轻易不出门,这便让他钻了这个空。
崔兰因把他叫来前没说明是因何事。
当见到小蛾低头躲在崔兰因身后时,齐蛮勃然大怒,指着小蛾道:“你居然躲在崔家!”
崔兰因像个护崽的母鸡,两手叉腰,“你还有脸说!”
“我怎么了?”齐蛮找不到都人心急火燎了几日,气还没发出来,就被崔兰因这一喝弄懵了头。
“小蛾并无亲人,你把她送回去岂不是要她孤苦伶仃?你先前把她带进宫里当侍卫我没说什么,现在就嫌麻烦了就要送人走,你还有脸找!”
“她这么大个人丢了,我不找难道任她丢吗?”齐蛮两手环胸,拧眉道:“回去有什么不好,有钱花有屋子住,我还打算给她买两个婢女四个侍卫,保后半生她无忧无虑,你说说看,有什么不好的?”
没被崔家认回之前,一间屋两个婢女四个奴仆就是崔兰因对未来最大的畅想。
“……”
崔兰因都有些心动了,回头问小蛾,“他肯出钱。”
小蛾还是摇头,格外坚定:“我不想回白孟城。”
真是榆木脑袋,齐蛮气了一会,又做出决定,对小蛾道:“那随我回去。”
小蛾还是摇头。
她是打定主意要留在崔兰因身边。
也只有在崔兰因身边,齐蛮才会拿她没有办法。
尽管齐蛮朝她瞪眼,小蛾心虚也不躲闪。
崔兰因护着小蛾,对齐蛮道:“你别逼她,让她自己选,要跟谁!”
“我怎么逼她了?你说话也要讲道理!”
“长、长公子这边走!”
其实这儿视线开阔,无须人引路都能看清方向,但婢女还是壮起胆子喊了一声。
正是这一声提醒了崔兰因,她回头就看见一脸“闯祸了”的婢女小跑到她跟前,低声解释:“长公子说要拜见老夫人。”
有这个借口,她们不好拦着人不让找来。
齐蛮眼见萧临缓步靠近的,挑了下眉,再斜眼瞅崔兰因,看她的好戏。
自身难保还管别人。
崔兰因的确有些头疼。
这个场面该如何解释才好。
萧临人高腿长,没片刻就走到她面前。
刚刚还在争闹的几人,现在却静悄悄,都在观望。
萧临把他们一一扫视。
崔兰因、齐蛮、小蛾三人都很怪异。
令萧临不禁想起曾经看过的一个案子,一对夫妻和离时争抢一个养女。
崔兰因和齐蛮就像那对吵架的夫妻。
他们互相熟悉,言谈自然,就连吵架都透着亲近。
萧临的手在紧攥和松开之间反复,小婢女余光瞥见,后背一阵阵发凉。
长公子该不会想掐死二娘子吧!
崔兰因率先回神,抢在所有人前开口道:“夫君你来正好!给我们评评理,小蛾不是谁的婢女也不是谁的侍卫,是不是愿意跟谁就跟谁?”
这一声“夫君”没让萧临感到心安,反而勾起一阵战栗,他看了眼崔兰因,又望向那边的齐蛮。
齐蛮似笑非笑勾着嘴,看崔兰因就仿佛在看一个骗子。
似是早看穿她的装模作样,只是不说罢了。
萧临把目光挪到崔兰因脸上。
她眸光闪烁,笑唇标准。
他何尝看不出这女郎的别有用心。
但他又有什么办法?
于理,他是公正讲理的长公子。
于情,他是崔兰因的夫君。
所以他缓缓道:“盈盈说的对。”
几道惊讶的目光齐齐落在他的身上,尤其是齐蛮的目光。
疑惑、气恼、愤怒。
萧临在被羞耻淹没的同时,感到别样的欢。愉。
崔兰因耳根发烫。
奇怪,盈盈这个名字很多人喊过,但是萧临喊出来却有别样的感觉。
他的气息会从咽喉深处上升,经由潮。热的舌面,再从唇缝吐出。
萧临从没有喊过她“盈盈”,更何况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崔兰因心口热热的。
坐上犊车后,她还在看萧临。
“夫君,你为何忽然叫我盈盈?”
“……不是你告诉我的吗?”
“可你从前也没有叫过。”
萧临沉默片刻,故意曲解她的意思,“你要不喜,我日后可以不叫。”
崔兰因也不惯着他,直接道:“哦,也无妨,夫君不叫自有人叫。”
萧临身子蓦然一僵,声音从齿缝里挤出,“你想谁叫?”
“夫君以为是谁?”
第28章
齐蛮、袁茨、潘弘……
萧临脑海里闪过许多名字。
居然有这么多,实也出乎他的意料。
但他一个字都不想说。
宣之于口代表的是妒忌、是怀疑、是他阴暗的猜忌。
“夫君脸色好可怕,是想到了什么?”
说到可怕,但女郎的声音没有一点颤抖,完全是一副坐山观虎斗的淡然与闲适。
仿佛笃定无论如何这火不会烧到她身上。
萧临冷静道:“无事。”
崔兰因看着萧临的面色从冷凝深沉又变得平静从容,真心佩服长公子的定力。
想要彻底激怒他,不是件容易的事。
虽然崔兰因很想看长公子完全撕掉廉耻、抛弃道德的模样。
但眼下还不是好时机。
崔兰因话锋一改,笑吟吟道:“盈盈只是名字,谁叫都可以,不过夫君叫,我更喜欢听。”
……更喜欢?
萧临眉眼微动,险些就要抬眼去看崔兰因的眼。
但他实在怕看见里面的戏谑。
即便这女郎自以为掩饰得很好,但他总能抓住端倪。
就当她,更喜欢吧。
/
过了两日,崔老夫人找来四名主事,崔兰因从中选了一位担任自己木料铺的掌柜。
那掌柜姓庄,年约三十,是个鳏夫,带着五岁大的女儿。
崔兰因见他长得清秀,又老实本分,除了会识字算账还有做木匠的经验,十分满意。
崔兰因再把杜翁介绍给庄掌柜,两
人就木料的数量、品种做了核对,罗列成册。
杜翁解决心头大事,自然千恩万谢,还祝崔兰因生意兴隆。
现在他们把袁家得罪狠了,只有崔兰因把这铺子开得长久,他才能靠着她吃饭。
庄掌柜从王老夫人处知道崔兰因的情况。
年轻的东家对做生意一窍不通,故而他不得不做出提醒。
“因潘侍中的倡导,用贵木做家具的人逐渐变少,这些木料固然很好,但如何销售出去也是个大问题。”
即便崔兰因不差钱,不着急,但木料存久容易被虫蚁蛀噬,平白增添损耗。
崔兰因还没想好,只要掌柜先把要给萧家几位待嫁娘子做家具的木料挑好的出来,早日送去下了定金的家具铺打制。
/
这些事办完,崔兰因才去告知王大娘子。
王大娘子并不关心木料是不是出自崔兰因的铺子,只要价格合适,就并无不妥。
她更关注的是另一件事。
“听说你与袁家起了冲突?”
崔兰因盯着王大娘子拿玉章的手,只要她敲下去,这件活她就算完成,但王大娘子忽然提起袁家,这就意味着她一时半会还走不了,遂换了只脚支撑。
她可不是萧家的木偶婢女,能够轻轻松松站一个时辰不脚软。
“一点小意外。”
王大娘子把玉章放下,两手优雅相叠,放置在身前桌面上。
“且说说那个小意外。”
崔兰因相信前因经过王大娘子早已弄清楚,现在要她说,不过是要她承认自己的错误。
可她有什么错?
崔兰因想了会,义愤填膺道:“袁家店大宰客,因为木料不好卖,竟翻了数倍价格,兰因心想萧家固然有钱也没道理非要吃这个亏,更何况大家都说袁尚书是个清廉爱民的好官,恐怕是下面的人阳奉阴违,敛收巨财,若不提醒一二,还不知会做出什么有辱家门的恶事,纵使我们与袁家并不交好,但同为世族,也不能让区区小人坏了名声!”
崔兰因句句都在瞎操心,又在操好心。
即便她多管了闲事,王大娘子也不能从她这句话里挑她的错处。
王大娘子眉心紧蹙,没有被崔兰因几句话带偏,继而说出她真正在意的事,“所以你就拿萧家,拿神玉的势去欺人?”
萧家从不做这样的事。
“阿家觉得长公子会被一个女郎牵着鼻子走?”崔兰因惊讶。
这一点王大娘子定是不认的。
萧临的聪明毋庸置疑,他可以在皇帝、世家之中从容不迫地应对,对人对事都有自己绝对的把控力。
崔兰因趁热打铁道:“我遇见夫君时,夫君正与那袁四郎一道,听说在查什么账簿。夫君既默许我这样做,说不定早有其他打算。”
王大娘子甚少过问萧临的公事,但一听见事关账簿,就想到不会小事。
兴许萧临真的对袁家有什么想法。
而崔兰因“百忙之中”还能注意到这一点,并以此来反驳她。
王大娘子心情微妙。
崔兰因这女郎别的不说,论这机灵到狡诈的劲就不是一般女郎能够比拟的。
或许她才学是不够,但是一昧读书却不知变通的人只空有花架子,不堪一用。
能把所学知识成为自己的利器才是厉害之人。
思及此,王大娘子把印章敲下,终于对崔兰因不咸不淡夸了句:“你这件事办得不错,这几日过来,帮我料理些事情。”
此一言有倚重和传授掌家之法的意思,陈媪欢喜不已。
崔兰因虽为长公子之妻,但德不配位就难以长久,若能够和王大娘子处好关系,是大有益处!
对此,崔兰因虽没有什么干劲也没有那么排斥,因为她发觉能够亲手掌事也不是件坏事。
权势果然是个很诱人的东西。
只不过不巧的是隔日崔兰因起床就打了好几个喷嚏,嗓子一阵阵发痒,俨然一副受寒要生病的架势。
陈媪请来坐堂医为她看诊,老大夫捋着山羊须说了一些虚啊、寒啊的话,挥笔就开了好几日的药。
崔兰因就无法前去王大娘子处学习。
陈媪忍不住自责:“好端端怎么会喉咙发痒呢?是不是多吃了那些炸物?”
崔兰因衣食住行一直由她把控照料,冷了提醒加衣,热了注意避暑,唯在吃食上无法控制。
崔兰因摸了摸咽喉,不想被剥夺美食,乖巧道:“应该与吃无关。”
她又用手捂了捂额头,假装道:“不过这几日总感觉脑门凉嗖嗖的,兴许是吹了风。”
陈媪道:“倒春寒也不能忽视,今夜关严实窗睡。”
不过这风太邪门,居然能吹开帐子,把崔兰因吹病。
崔兰因同意。
晚些崔兰因生病一事传入萧临耳中,当夜他便过来。
“喉咙痒?或许是因为鸟。”
“鸟?”
崔兰因没想到会和蒙蒙有关,她走到鸟架边上,摸了摸鸟脑袋,“平白无故没有证据,你怎么能诬陷它?”
彩毛鹦鹉歪着脑袋,拿乌黑的眼珠子看人,眼睛里透出几分精明,好像看穿了什么。
萧临面不改色,“书上说鹦鹉羽毛上有丰富羽粉,能防脏防水,唯一弊端是可能诱发咽喉不适。”
“你的意思是……”崔兰因又清了清喉咙,“把蒙蒙拿出去养,就会好?”
萧临颔首。
蒙蒙懵了。
它昂胸挺胸,狂扇翅膀,又喳喳喳喳乱叫了一通。
崔兰因正站在一旁,被这小旋风一扇,果真捂起嘴咳了起来。
陈媪赶紧道:“原来是这鸟!”
崔兰因掩住口鼻。
虽然不舍,但也只能给蒙蒙另寻住所,不好再放在寝卧内观赏逗玩。
大夫给她开了几天的药,苦药下口嗓子不难受了,但总睡不安稳,萧临听到又命景澄给她送来了一些香料,据说有安神之用。
崔兰因平素不习惯用香料,但想到是长公子一片心意,就让陈媪在她睡前点上。
香气并不浓郁,有股淡淡的桂子甜味,闻上一刻果然两眼昏昏,身子都疲软,效果极佳。
点香三日,崔兰因都睡饱觉,精神果然好了许多,病也大好。
到第四日晚上,崔兰因临时起意让陈媪少放一半香料,省着点留到等日后睡不好时。
哪知睡到半夜,一阵风吹得她脸冰凉,崔兰因竟迷迷糊糊醒了。
她眼睛半睁,正疑惑陈媪分明关好了窗,哪来的邪风。
这一眼望出去,在她床前不远处,竟影影绰绰有个人影!
要不是她素来知道遇到危险尖叫是最愚蠢的事,这会早喊出声了。
鬼吗?
崔兰因把自己的手脚都紧紧按在被子里,鬼应该懂得不攻击睡在被子里的人吧?
崔兰因默默想了会,自己倒乐起来了。
她又没干亏心事。
再仔细一看,这身形轮廓……像萧临。
萧临为什么会在这?
大半夜的不睡觉难道是有离魂症?
冬日宴上那些人诽谤他有怪癖,叉鱼的事不算,莫非就是离魂症?
床帐被挂起半幅,烛光尽熄,唯有暗淡的月色映照身后的窗幕。
萧临静静坐于椅上,望着阴影里的女郎。
好像这一刻他能够真正拥有些什么。
一直奇怪的、扭曲的情绪在野蛮生长、蔓延,它让萧临痛苦也让他快活。
与道德相背、与规矩相驳的事让他有真真切切活着的感觉。
不是说是人都会犯错。
他为何就不能犯错?
所以他放纵自己行这龌龊卑劣的窥视。
他只是看看罢了,又不会真的对崔兰因做什么,没有实际上的损害,也不算坏到彻底。
萧临安慰自己,说服自己。
窥视只是饮鸩止渴,可他没有办法停止。
唯有这样才能让他获得一些满足。
但没多久,他就发现光看也不行。
他想要更多。
后来他开始安抚自己。
原本独自一人时效果不大,但是看见崔兰因就在眼前,他竟无比亢奋。
陈媪一向睡得早,安神香也可令崔兰因睡得很沉,他不用担心会惊扰谁。
没有人会目睹到这荒唐的一幕。
只有他知道。
在黑暗中,所有的感官都无比敏。感。
一点摩擦、一点热量都牵出成千上万的丝线,共同在他的身体里绞动、拉扯。
就像成堆的木头突然从山坡上滚落,失控乱撞,声势浩大。
在凝聚的最高点,他又自虐般松开手,让积攒的狂乱骤然消失。
然就在平复时,他似乎看见一双圆溜溜的眼,正在黑暗的深处,静静地,看着他。
第29章
崔兰因并不能看清萧临在做什么,但耳朵能听见他喘得很……
就感觉是在干一件很坏的事。
喘息声不断摩擦她敏。感的耳腔,就像有人拿了根鹅毛在她身上四处轻。搔,一阵阵发痒。
崔兰因只呆呆“看”了那模糊的身影一会,很快便紧闭上双眼。
直觉告诉她,被发现不会是好事。
但就在她闭眼之时,那轻喘声戛然而止,低不可闻。
就好像——对方已经发现她的窥视,并且收敛了所有动静。
崔兰因毛骨悚然。
她真不是有意偷看的!
……等等,这是她的屋子,萧临半夜不睡跑她屋子来做奇怪的事还有理了?!
可是,如果看到不好的东西,会被如何对待?
崔兰因此刻开始痛恨自己看的话本太多,那些书上曾经看起来很带感的字眼一个个浮现,钻进她脑袋,拼凑出“丰富多彩”的画面。
是昏黑的暗室里晃动的银链、是一次次被抓回床帐,甚至是突然从衣摆下伸出的一条长长蛇尾,圈上腰肢……
寒毛一根根倒竖,崔兰因的手紧紧攥住自己的被子,脑子赶紧给自己催眠。
快睡快睡快睡啊!
睡着就万事大吉啦!
可惜事与愿违,她越想睡过去,偏偏所有的感官擦得格外灵敏。
空气稀薄,呼吸变得困难。
她微张开嘴想为快窒息的身体纳入点气息,可唇瓣刚动,就擦到一温热的东西。
皮肤?
萧临的皮肤?
在鸡皮疙瘩浮起来的那一刻崔兰因福至心灵想到:
哦,萧临定是察觉到她的动静,此刻正把脸凑近,想观察她醒没醒呢!
因为离得太近,萧临鼻息抽动,清浅的气息还在她脸上颈窝一阵阵拂动。
……这是在闻她?
崔兰因忘了呼吸,差点把自己憋死,连忙均匀地吐纳了几下。
萧临在闻她的同时,她也能够闻到对方身上的味道变得陌生和复杂。
就像是从千百万朵花中精炼出的花油,味道浓郁,幽香扑鼻。
并不难闻,就是闻多了有点晕脑,人好像飘飘然不知身在何处。
萧临到底想做什么?
若是发现她装睡大可马上拆穿,若没有发现,离这么近,她会错以为他又想吻她了……
长公子会偷吻她?
有点怪异,但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她要装得更好一点,免得到时分寸大失,露出马脚。
可等候良久也无事发生,萧临只静静对她“闻”了会就离开了。
崔兰因耗费了大量精力,不多会抱着遗憾又沉沉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
崔兰因醒了个大早,赶紧换了衣服去前院寻萧临。
萧临每日都要晨练,具体练什么崔兰因并未细问,只是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听见前院传来砰砰砰、或者咻咻咻的声响。
崔兰因来得正巧,萧临刚练完,正拿起景澜递上来的帕子擦汗。
忙着搬运木桩景澄率先瞧见她,笑道:“夫人怎么来了。”
崔兰因“啊”了声,没顾上回答景澄,她的眼睛光瞧着萧临。
他上身的单衣几乎都汗湿了,衣料下隐隐透出肌理的凹凸痕迹。
而且……好像还有点粉。
萧临注意到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胸口,久久不肯撇开,大胆放肆到简直令人发指的地步。
他想起昨晚的荒唐事,心里也有些不宁,声音随之低哑,问道:“……有事?”
崔兰因眨巴了几下眼睛,她就知道萧临肯定会翻脸不认账。
哼,好在她大度。
“没事啊,我就是过来看看夫君,毕竟一天里难得看几眼,夫君难道不想多看我几眼吗?”崔兰因故意这样问。
景澄憋着笑,景澄连忙把脑袋低下。
夫人也太不把他们当外人了,这话是他们能听的吗?
萧临:“……”
长公子不言,只眼睫不住轻颤。
/
崔兰因的病已无大碍,主动去王大娘子跟前做事。
王大娘子为人冷漠,相处久了就会发现——她还有一股傲气,看谁都像是看傻瓜。
她愿意教人,只是从不教第二遍。
幸好崔兰因记性好,不管懂没懂先记下来,等回头一个人的时候再慢慢琢磨。
没过几日,王大娘子就发现她有这个长处。
因为崔兰因能把她说过的话默写得八九不离十。
记性好的人往往更聪明学得快,要是那种今日学明日忘,那才真叫人头痛。
崔兰因之所以这么认真学,一来是这些东西她的的确确用的上,二来王大娘子不是母亲。
崔兰因从没有对她寄以希望,所以无论她的态度是冷是热都无所谓,两人反而相处得很好。
有一种井水不犯河水的安宁。
王大娘子还特允她出门,只不过条件是三个月后要给她看木铺的账簿,作为考验。
利用出府的机会,几日下来崔兰因就和庄掌事变得熟悉。
庄掌事可以教她更多,而且她也很喜欢庄掌事的女儿小逢春。
五岁的小逢春正值天真烂漫之年,因为自幼丧母,所以很喜欢被年轻的女郎抱在怀里,或者摸摸脑袋。假如崔兰因亲亲她的小脸,她能高兴一个晚上。
一日,她拉着崔兰因,偷偷问:“娘子,你会做我母亲吗?”
崔兰因很吃惊。
小逢春眼睛眨巴,天真道:“别的孩子说,你经常来找我阿耶,是因为你们要成婚了。
崔兰因哭笑不得,“可是我已经嫁人了,不过无论如何,我都很喜欢小逢春,不会因为我嫁不嫁给你阿耶有任何变化。”
小逢春似懂非懂,两眼含了泪花。
漂亮的阿姊不能做她的母亲,就不能天天来看她,给她糖吃。
这件小插曲庄掌事不知。
他一直老实本分带着女儿生活,也从不奢求别的,只想老老实实赚钱,把女儿抚养大,在她及笄前攒够一笔丰厚的嫁妆。
不想这几日,他被媒婆盯上,纷纷上门给他介绍。
按理说他这样的鳏夫又没“姿色”,身家也不丰厚,还有年幼女儿要抚养,往往是最难销的“货色”。
媒婆们怎么会肯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他疲于应付,难以招架。
导致他做事的时候都要叹上几声气,十分困恼。
崔兰因好奇问了一句。
庄掌事便把这桩奇事和盘托出,不解道:
“我都让她们不必费心了,可那些媒人说也是受人所托,我就纳闷,谁这么着急给我找夫人啊?”
确实是件怪事,崔兰因让小蛾拿了钱去打听一下。
几个媒婆开始嘴巴都挺严,但小蛾是打小在市井讨生活的人,知道硬着来不行,遂邀她们坐在小摊前喝了一次酒,东拉西扯套近乎后谎称有人与自己打赌。
一个媒人笑道:“那女郎你可就猜错了,我们啊是受高门所托,那个出钱叫我们办事的虽是个侍从,但那气度错不了,肯定是出自权贵左右,兴许是这位庄郎君的哪位朋友也未可说。”
“那人出手大方,我们自要尽力办事。”媒婆们都很满意这件活。
小蛾回来与崔兰因说道。
崔兰因一琢磨:“……”
难道是萧临?
不怪她第一时间想到他,因为这段时间,他一直奇奇怪怪。
自从那一夜发现长公子异常后,她每天晚上都会留意。
只是有时睡过了、有时又醒的
不是时候,但就这样还让她逮到两、三回。
一次长公子长发素衣坐于椅子上,面朝她躺的方向,什么也没做,就盯她。
若不是知道长公子不是残酷嗜血之人,这悄无声息的盯梢非把人吓出心疾不可。
一次他离得很近,埋头似乎在她颈窝轻嗅气息,她险些没把持住让他发现自己醒着。
在深夜之外,清晨傍晚碰见长公子时,他依然霞姿月韵,不染纤尘,对她也守礼克制,一切如常。
甚至可以说还有些过分礼貌。
别说有人的地方,就算是无人处,他都不再提出亲吻二字,浑然像个半个脚已经跨进道观,清心寡欲到无欲无求。
她从他脸上只能看见“寡淡”二字。
但谁能想到,长公子到深夜会是变成完全不同的另一番模样。
莫名有些刺激。
崔兰因都不想揭穿他。
虽然她隐隐有种奇怪的感觉。
长公子似乎并不担心被她发现,甚至可能在期待被她发现,因为他一次比一次更靠近她。
或许在她无知无觉的时候,还曾亲吻过她的脸、她的唇。
一想到这些,崔兰因的心脏跳得快要失去控制,喉咙持续发热,像喝下烈酒后浑身要烧起来。
倘若她真在深夜睁开眼睛看着长公子,究竟会遇到人,还是撞见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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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春分,天气乍暖还寒。
崔兰因搁下笔搓了搓手指,指头被风吹得僵冷,她站起身打算把窗户关上,余光瞥到不远处王大娘子手支着下颚双眼紧闭,竟睡了过去。
王大娘子掌中馈多年,将萧家上下治理得妥妥帖帖,除二房娘子偶尔会上门找骂,身边其余都是无趣的人和事。
崔兰因想到都快闷死了,偏她能十几年如一日甘之若饴,活得比道观里的女冠还简单。
架子上刚好还搭了件石青色披风,正好可以盖在王大娘子身上,崔兰因又赶紧把窗户关拢。
这春寒料峭的,万一把王大娘子冻病了,这么多活谁来干?
回到桌边,她轻手轻脚把自己的东西团一团抱起,打算悄默默出去。
“今日还要出府吗?”
背后突来一道声音,崔兰因吓得激灵,实没料到她刚刚动作那么轻还把王大娘子弄醒。
这是没睡踏实还是太警惕。
她转身回道:“今日不出了,春蒐将近,还要做些准备。”
三月底的春蒐要在外呆足有十五日,随身常用的物品譬如被褥、衣物都要自己准备。
崔兰因尚没有适合骑马的衣裙,得重新量身定制,靴子、马鞍、马鞭等小物件还要列单购买。
所以她这几日都无暇出门,正好也免得让王大娘子觉得她日日都跑出去溜达不像话。
但王大娘子没有反应,突然提起另一件事:“明日是你生辰,萧家没大办的习惯,但可以给你放一日假,想吃什么吩咐厨房做或让管事去酒楼定,按例会给你五匹锦、五匹缎、二十匹绫、五十匹罗,并一百贯钱。”
崔兰因已从陈媪口里听过萧家的惯例,早把这些钱琢磨了一遍用处。
这可是笔不小的钱财。
看着女郎兴致勃勃的脸,王大娘子欲言又止,最后道:“你回去吧。”
等崔兰因出了门,王大娘子才侧眼看向覆在她肩上的披风。
翌日是崔兰因生辰。
小蛾忽然得知这个消息,窘迫极了,她忘记崔兰因已经不是孤女盈盈,她有贵女的身份也有家人亲族,当然还有准确的生辰。
只是她没有准备生辰礼。
崔兰因道:“这有什么,等樱桃熟了,你负责把它们做成蜜饯送给我,你去找汤厨子打听打听,务必把他那秘方弄到手。”
蜜饯是零嘴,萧家规矩是不能多食,限量供应,对那琥珀樱桃脯她一直就没有吃够过,遂心心念念想着。
可恨外边买的味道都不对,是那汤厨子的独门秘方。
现在她有一整棵树,分是不够整府人分的,但单吃谁能吃得过果子腐败的速度,做成蜜饯存起来才是最好的办法。
小蛾欢喜答应,转身出去。
陈媪奇了声,“那汤厨子最是吝啬,对自己的手艺颇为自得,菜谱犹如他的身家性命,小蛾能弄到手吗?”
“放心吧,她有这本事呢!”
崔兰因并不知道小蛾的来历,在她认识齐蛮之前她就已经在了,她身手好、会变通,还懂许多杂七杂八的事,打探消息与人套近乎更是好手。
齐蛮把小蛾带在身边,也是看中她这个能力。
萧家虽不会特意为崔兰因摆宴,但是崔兰因没有浪费王大娘子给的机会。
不但在府里点了菜,还特意叫人从外边弄来了几个镬斗锅。
这是一种放在火上烧的铁锅,里面盛放高汤,可以熨烫肉菜。
陈媪领着人把准备好的食材都运到院子里。
崔兰因已经着婢女们把玉阆院布置好,四周挂着照明的灯笼,树下还结着漂亮的彩带。
蒙蒙也在脖子上环了条珍珠项链,像个迎宾的跑堂,逢人就点头哈腰,逗得人发笑。
崔兰因弄这么热闹也并非为庆祝自己的生辰,而是见到这院子里的婢女每日都毫无乐趣,过的犹如苦行僧。
就算是在崔家,崔芙宁也不曾对婢女们太过约束,时常会带她们赏花、放风筝、踢毽子之类。
今日是崔兰因的生辰,她发话自然众人都当听,故而有些不符规矩,陈媪也忍住不提,唯恐坏了她的好兴致。
“长公子什么时候回来?”陈媪只能这样问。
往往有萧临在场,她就不用担心闹得太过。
这位郎君往那一站,就像个碑刻,让人不由想起规矩二字。
“不知道,可能有事耽误了吧,不妨事,大家都坐下,手慢了可就吃不上了!”
崔兰因示意小蛾赶紧下手。
小蛾和崔兰因熟,并不会觉得她是在客气,崔兰因让吃,她马上下筷子。
一众婢女这才动了起来。
崔兰因不苛求规矩,婢女们逐渐放松,嘴巴不光忙着吃还忙着说。
因着崔兰因就要去春蒐,她们纷纷把从前听来的消息说给她听,好让她心里有底。
“这么说春蒐并不是去围猎的咯?”崔兰因这一了解,方知道春蒐并不是单单为了玩乐。
“围猎也是有的,但主要是军队演练,夫人还不曾见识过,是真正两军以阵法较量,站于高台上可以一目了然,那旌旗飘扬、战马昂扬的场面让人热血沸腾,恨不得也纵马驰骋其中。”
被口齿伶俐的婢女一描述,众人仿佛身临其境,亲眼目睹交战两军的精彩画面。
聊着聊着,有人插嘴:“你们听说过公主也要上吗?”
崔兰因意外:“武元公主会带兵?”
婢女点头:“是啊,圣人教的。”
当今皇帝在其表兄皇甫卓尚在皇位时,曾任大司马,统北伐军,拥兵六十万。
他时常操练军队,为大晋重建军事力量立下汗马功劳。
所以公主从她父亲那儿学会带兵也情有可原,只是大家都没有听说过女将军,故而对于公主带兵的事也只是当个笑话传传。
“说起来公主所习兵法应也是从谢家传来,若谢家五郎和公主对上,不知是谁更厉害,夫人到时候看了结果可要告诉我等。”
“是啊是啊。”
崔兰因此去春蒐只带上陈媪、小蛾和豆蔻三人,所以大部分婢女都瞧不到这热闹。
崔兰因满口答应,不说她们,她都十分好奇。
这两人若是对上,谁胜谁负。
说完春蒐,婢女们也多少喝了点小酒,胆子更大了些。
有个婢女好奇道:“夫人今日生辰收到不少礼物吧?”
不说崔家人必不会忘记,崔父崔母、祖母、兄长、阿姐都有送上礼物。
萧家虽不给小辈办生辰宴,但礼物却少不了,只是低调地源源不断地送来。
而且因萧临的缘故,宫里、其他世家或者一些相关的官员也要送。
至此崔兰因才真真切切感受到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道理。
她什么也不用做,只是在长公子的名头下,小库房就能填得满满当当。
陈媪带着豆蔻抄录了一整日 ,才把它们理清楚。
“不知道长公子送了什么?”婢女们真正好奇的在这里,迫不及待相问。
长公子不近女色,也从未和女郎打过交道,恐怕难懂女郎的心思。
所以大家纷纷在猜他究竟会送什么给夫人。
崔兰因还真没留意过,遂问对礼物最清楚不过的陈媪:“长公子送了什么?”
陈媪迟疑了下,回:“长公子还未派人送礼,奴婢想,兴许长公子是想自己亲手送给夫人呢!”
婢女们不知长公子居然还没送,这下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连连找补,纷纷赞同陈媪之言。
崔兰因哪能不知道她们在害怕担忧什么,可她是真不介意萧临没有第一时间把礼物送到她手上。
再说了,她想要什么都可以自己张口要,何须等到对方想到再送。
不过提起萧临的礼物,崔兰因的确好奇起来。
倘若萧临半夜把她弄醒,给她一点惊喜,或许也算个好礼物。
“女郎,这酒不能喝多了。”
陈媪看见崔兰因手边几个空酒壶不免担心起来。
就是过生辰也不能太放纵。
“祖母给我的,不喝多可惜啊。”崔兰因两颊红润,眼波盈盈,但说醉也还没有。
这种樱桃酒本就是给女郎们喝的果酒,说是果汁掺酒都不为过。
“长公子回来了。”一个婢女从外边回来通风报信。
陈媪当机立断拿开酒壶,扶起崔兰因,劝道:“娘子快去洗把脸吧,一会长公子就要来了。”
陈媪为崔兰因操碎了心,唯恐她与长公子相处不好。
这次崔兰因顺从地跟着陈媪回屋。
院子里的婢女们也不用人吩咐,听见“长公子”就手脚麻利地快快收拾起来,不多会院子就恢复原样,只是空气里还留了些酒香。
回到屋中,崔兰因低头嗅身上,不但有酒味还有奶香的肉味,干脆把澡洗了。
反正萧临每次都要先去拜见王大娘子和老太公,要耽搁不少时间。
果然,等她绞干头发萧临才出现在她屋前。
陈媪很欣慰,长公子还记得女郎的生辰,也知道来看她。
她功成身退,出门关上门。
崔兰因打量萧临拿着一大一小两个盒子,弯眼一笑。
“夫君是来祝贺我生辰的吗?”
萧临素来爱洁,回府就要更衣。
但这会他似乎也连澡都洗过,脖颈上鬓角还有水润过的痕迹。
崔兰因的目光比湿热的水汽还蒸人,被她看上一会,后背都浮出薄汗。
萧临不得不开口问:“你不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崔兰因接过两个盒子摆在桌上,第一个长窄匣子里是本棋谱,第二个是花鸟镶宝石金步摇。
萧临指着金步摇道:“这是上回我听谢承明所言,为你在珍宝斋所买,不过我见你发饰都差不多,所以……”
他把装着棋谱的匣子往前推,“这是我特意从藏书中为你寻来,最适合你入门用的古籍。”
一个是听旁人意见,一个是特意寻来。
意味着长公子认为这本棋谱会更得她喜欢。
不过,他究竟是如何觉得漂亮的金步摇比不过棋谱?
他真要感谢谢五郎,不然她光看见这一卷棋谱,估计会两眼一抹黑。
不过他还说……
“上回?”
萧临解释:“本打算冬日宴后送你,但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冬日宴那都多久了!
真能忍,难怪夜夜都来看她,还能不提一句。
“你不喜欢?”萧临有些意外,这卷棋谱是棋圣亲笔所书,世无仅有的孤本,此前皇帝还向他提过一句,他都当未听懂,没把棋谱送上。
“这是棋圣留下的孤本,十分珍贵。”
崔兰因:“哦。”
崔兰因对它不感兴趣,实出萧临所料。
明明是她提出要学棋,既是喜欢的事为何反应如此平淡。
萧临想了一圈,唯有这女郎口是心非能说得通。
她的喜欢就好比树上的叶子,每一片都不一样,但是多到泛滥,故而当不了真。
“那你喜欢什么,我再寻来送你。”
樱桃酒能把人变成三分醉,而三分醉的崔兰因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一亮。
萧临这腰带扎得好啊,交叉的带子往中间一合,腹肌紧实细长,禁步在两。腿之间,垂下的组玉佩压住下摆,就好像被绳索捆住的——荷叶鸡。
还没打开就闻到香味,尝到鲜嫩。
崔兰因的声音直接从脑子里钻出来,“我喜欢夫君的身子,能给我摸摸吗?”
四目相对,寂静无声。
崔兰因也很惊讶刚在脑子里转了一圈的话就这么脱口而出。
她还没来得及被羞耻淹没,就见对面的萧临把唇抿成一条线,眼睛也不眨动。
静立不动,活像是拓印到了画纸上的人儿。
见到他如此反应,崔兰因把那丁点羞耻立刻抛到九霄云外了。
崔兰因就是这样的人。
只要旁人比她更尴尬,她就一点也不尴尬。
长公子宁可半夜偷偷看她,也不肯白日与她多亲近一分,现在还端着这一幅凌然不可欺的高冷模样,自欺欺人般遮掩着什么。
她觉得有趣,哪肯轻易放过。
崔兰因眼睛弯弯往前走,软绸底的绣鞋悄无声息犹踩云端,她的嗓音更是软得像揉烂的浆果,黏糊糊道:“夫君,我喝了点酒,现在头有点晕……”
快走到萧临面前,她更是故意左脚绊右脚踉跄了下,直接摔过去。
第30章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大手瞬间搭上崔兰因的后腰,另一只则托起她的手臂。
她被扶稳同时萧临的长指还在她的后腰慢慢收紧。
温热的掌心隔着单薄的衣料熨帖着她的皮肤,崔兰因不禁打了个颤。
萧临的这个手劲未免太大了,难怪传闻能拉动三石重弓,百步穿杨。
萧临扶着她,却没有控制她,故而崔兰因又顺势软倒进他怀里。
“你醉了?”
萧临给她找借口,崔兰因却笑着否认:“我没醉啊。”
然这句话实在饱受争议,多少醉得七荤八素的酒鬼也是拍着胸口这般与人保证,故而萧临的声音又落下:“醉了就去休……”
崔兰因的脸靠在萧临身上,手也没闲着,已经按上他的胸口。
似乎对手下的东西颇感意外,又摸了两下,从中央到边缘,展开手指一量,情不自禁低呼:“这么大。”
她一只手都盖不住,再一按,又疑惑低声:“还这么软……”
萧临把眼闭上,仿佛受到了莫大折辱,以至于咬着牙吐出一个字“你……”就没了下文。
“我见过一些粗汉,身上肌肉如铁铸般,就是重锤之下都不会损伤己身……”
崔兰因刚说完,手底下的胸肌就是一震,活像条将死的鱼打了个挺,诈尸了。
原本那软弹的肌肉变得绷紧,她用指头下压,每一块胸前肌都在与她对抗。
“竟又硬了?”
崔兰因啧啧称奇,萧临身上的肉还能如此变化。
“泄力时,肌肉自然松软。”萧临尽量心平气和解释。
不过崔兰因并没听进去,而是抓紧时间到处摸,掌腹还不经意擦过一处,感觉像颗小石子,刚想回去再摸下,手腕就被圈住。
长公子好像被按到了什么机关,嗓音已经不复温柔,带着不能再容忍的气恼,连名带姓喊她。
“崔兰因。”
崔兰因缩了下脖子,但很快又支棱起来,甚至还往上垫起脚,两人鼻尖几乎对上,“今日是我生辰,夫君不是说随我喜
欢吗?”
萧临手劲大,崔兰因动弹不得,只能动嘴,不服气嚷道:“我就是摸一摸,什么都不会做的!这样也不行吗?”
前半句理直气壮紧接后半句委屈可怜。
有十年功力的伶人都唱不出她这么婉转多变的音调。
萧临沉默一阵,继而问:“你真的就要这个?”
无论是奇珍异宝还是宝马良驹,只要崔兰因开口,他都可以帮她弄来。
诚然只是摸一摸,他也不会掉层皮,少块肉,更不费半点钱财。
可这需要他忍耐。
而且崔兰因到底意欲何为,他根本看不明白。
只这么轻轻一推,他的心就如坠入一水涡中,被湍急推着打转,无法自控。
崔兰因听见有戏,把脚跟踩实,分外认真点头,两只眼睛亮得像火炬。
萧临再次沉默,只说一句:“去里边。”
这儿离门近,万一陈媪、景澄突然有点事进来,一下就能看见他们,的确不妥当。
崔兰因带萧临去到内室,又指了个地方让他坐下。
好巧不巧,正是经常对床放置的那把椅子。
崔兰因笑吟吟问:“夫君怎么不坐,是这把椅子不合心意吗?”
萧临不发一言,安静坐下。
从前不觉过生辰有何好的,但现在觉得真是再好不过,崔兰因恨不得一年过十二个生辰,让萧临任她摆布!
崔兰因走到萧临两腿之间,用三根手指抵在萧临下巴处,让他抬起头。
话本里总有诸如此类场景的描述,“某某恶人挑起小女郎的下颚,看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心生怜爱,俯身在她耳边道:莫哭,待会还有得你哭的时候……”
崔兰因噙着笑,俯瞰萧临的脸。
长公子这张脸精致耐看,没有一处不完美。
崔兰因也曾看过他的画像,竟没画出他十分之一的神韵。
如此得天独厚的人难怪会惹人嫉妒。
眉毛、眼睛、鼻子、嘴。
崔兰因一寸寸往下摸,最后在他凉软的脸颊上轻掐了一把。
萧临猛地睁开眼,眉心微颦,浅色的瞳仁犹如泛起涟漪的水面。
崔兰因笑吟吟道:“夫君的脸也是软的。”
“你醉了。”萧临嗓音低沉。
只有崔兰因醉,才能很好解释眼下发生的这些怪事。
她不但醉了,还醉得厉害。
醉到把脸离他如此之近,仿佛随时会吻下来。
萧临又盯上那两片唇。
崔兰因不急于解释自己还清醒的事实,顺坡下驴道:“长公子不跟醉鬼计较?”
她的手边顺着长公子光洁的脖颈往下,三根手指摸上他凸出的喉结。
“岂不是机不可失。”
“喝多酒,第二日会头疼,让人给你煮碗醒酒汤。”
萧临一说话,喉结就不安分地震颤。
崔兰因对此十分感兴趣,用手一直贴着感受,只是没过一会,萧临注意到了她恶劣的趣味点,很吝啬地闭住嘴,不让她继续玩弄他敏。感的地方。
崔兰因只好把手继续往下游走。
长公子的臂膀宽厚,肌肉结实,从大臂到小臂匀称过度,然后是手——
握上长公子手时,明显感受到那只手有想抽。开却强抑住的动静。
萧临不喜被碰手?崔兰因反而更要拉起它,在眼皮底下认真摸索捏揉了起来。
萧临手背上青。筋隆起,三根明显的骨刀修。长,骨节不明显,手指匀称瘦削,皮肤清透泛红,指甲盖圆润有光泽。
崔兰因反反复复捏着那几根指头,好像在比对长度、粗细。
萧临忍不住想起她写在册子里的那些话。
崔兰因喜欢玉白修。长的手,她现在握住他的手不放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是在比较吗?
可他不能如此问,显得耿耿于怀似的,只能道:“……你还会摸骨算命?”
崔兰因笑问:“长公子也信算命那一套?”
不等萧临回,崔兰因自己就“唔”了声,故作高深莫测,道:“长公子大富大贵,一生顺遂,唯独婚事坎坷,若想化解,还需要进一步摸骨。”
话说着,崔兰因又堂而皇之把手放到萧临鼓。胀的胸膛上。
胸口起伏,顶。撞着她的掌心,好像萧临在胸腔里藏了只兔子般。
不过适才她已经好好摸过此处,故而没停留多久,继续往下,下边是萧临的腰。
长公子腰间有薄肌,肌理分明。
因为有肌肉覆盖的缘故,骨头是摸不大出,但是手感却是很不错,崔兰因眼睛里的三分醉意又多了两分。
萧临看着那只玉白的手像蛇一样滑下,在他的腹前肆意撩拨,把他紧绷的身体当做搓洗的板子来来回回。
说不上是难受还舒服,萧临被这种怪异的感觉包裹住,气息逐渐凌乱,但只能忍而不发,权当自己已经是个没有知觉的物件。
可随即一想,若自己真成了个物件,岂不是任由崔兰因上下把玩。
想到什么来什么,崔兰因的小手在此刻毫无阻碍地继续往下,眼见就快碰到那处。
萧临心跳加剧,一时不知是该拦还是该纵,拦是怕她握住那狰狞之处把玩,纵……也是相同的道理。
然而,崔兰因向来只喜欢精致白净的东西。
萧临及时回过神,出手擒住崔兰因,崔兰因将将碰到一点就被捉了回去。
崔兰因吓了一跳,奇怪问:“怎么了?”
萧临缓了缓呼吸,低声道:“我的生辰也快到了。”
崔兰因听出弦外之音,探索的小手没骨气地蜷缩起来。
这是在威胁她?
若她还要继续下去,到他生日时,也会要求她不许动,任他从头摸到尾。
崔兰因虽没少看过话本,可所谓是有色心没色胆,不然的话也不会叫萧临舌头搅一回就狼狈落败。
她可以主动摸萧临,因为这是她的色心,但是换萧临摸她……
崔兰因寒毛都竖起来了。
但是很快她又一想,萧临夜夜前来,难不成都光看着了,说不定在她不知情时也偷偷摸过千百回?
想到这,她底气又充足了。
“你都能干,我光明正大怎么就不行了,你亲眼盯着,我又不能做坏事。”
崔兰因越想越是这个理,她可是事先打过招呼,这算她的生辰礼。
她这么大还没有摸过一个男人,给她摸一下又怎了?
崔兰因痛痛快快过了嘴瘾,但萧临何等聪明敏锐,立刻听出里面含有蹊跷。
“你都能干”这四个字意义就很多了。
再加上“我光明正大”就更是在暗示一些事。
她光明正大,那他就是偷偷摸摸?
崔兰因是指什么?
突然间福至心灵,萧临想起黑暗中那恍惚间一眼,他以为是自己眼花才错以为崔兰因睁开了眼。
其实——他并未眼花。
他的所作所为,崔兰因全看在眼中。
萧临重新抬眼,深深凝视崔兰因。
崔兰因被长公子这一眼看得有些发毛,道:“又怎么了?”
“我去叫人给你煮完醒酒汤,早些休息。”
话是这么说,但萧临又坐了会,和她眼睛盯眼睛半晌,才慢慢起身。
碍于那一眼,这次崔兰因没有死缠烂打,利索地让开身子,由着萧临离去。
但心里还在懊恼,人她才摸到一半,还是手慢了!
等醒酒汤端上来时,崔兰因呼呼吹着热气,还在琢磨刚刚萧临给她递来的一眼,似乎意有所指,让人不得不在意。
“女郎,王大娘子让人送来了一只袖中弩。”陈媪这时候才有空对崔兰因道:“说是算女郎的生辰礼。”
其他人的礼物她和豆蔻誊抄进册,崔兰因想看时看几眼便是,但是王大娘子的礼物意义非凡,所以陈媪才特意说给崔兰因听。
“袖中弩?”崔兰因马上转移了注意,把碗一搁,兴致勃勃道:“快拿来我看看。”
陈媪很快就把装袖中弩的精美匣子送上来。
这匣子不但盛有一只约摸三指宽的弩弓,弩弓是木制,关节处用的是铜楔,表面用还以螺钿装饰了精美的图样,除此之外还有二十支只足有手掌长的铜箭放在一只皮囊里。
崔兰因欣赏了弩弓表面的工艺,又打开机关研究了会,绑上腕赞道:“既轻巧又灵活,是个方便的防身利器。”
陈媪看她摆弄那危险的弩弓,还尝试把铜箭塞进膛口,
吓得面色发白,“大娘子为何要送这等凶险之物给娘子?”
“傅母没听说过春蒐有险,从前就发生过几起雄鹿伤人事件么?就连大皇子也因鹿群而伤,阿家是担心我箭术不好,无法自保吧?”
听崔兰因解释,陈媪面色好转不少,欣慰道:“王大娘子对女郎还是关心的……”
咻得声,铜箭擦过梁柱斜钉进地砖缝里。
崔兰因疑惑,“怎么歪了。”
陈媪盯着脚边的铜箭,后背惊出冷汗,开口道:“……女郎记得切莫在人群里使用。”
崔兰因不服气,“我再练练,肯定行。”
这一练就是大半时辰,崔兰因累极加上饮过酒,很快就卧床睡着。
可到了半夜,迷迷糊糊感觉脸上有点痒,她不愿睁眼,就拿手去拨。
这一拨弄才发觉那不是头发,而是一根手指。
在这刹那间,她脑子闪过无数的疑问。
今日都被她摸了一通,按理说应该消停几日,萧临怎么还来了。
不但来,还上了手……
这就是君子报仇,必不过夜吗?
崔兰因此时只敢腹诽一通,不敢弄出动静,那只勾到萧临指头的手更是若无其事地原地瘫软,仿佛只是睡梦中一个无意识动作。
“既然是醒着。”
可对方没想放过她,一道温柔低沉的声音落到耳边,轻若游丝,又宛若勾魂,“何不睁眼,看看我?”【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