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崔兰因的后背霎时沁出冷汗,头皮一阵阵发麻。
就仿佛在鬼怪故事里,藏在角落里的人一回头发现自己正和一只鬼面对面相贴。
萧临竟知她是醒着?
是什么出卖了她,呼吸频率吗?
可她从前也是这样呼吸的,没道理之前没察觉,现在突然就反应过来。
萧临不会这么没道德,逗她玩吧?
崔兰因实在想不通,唯有另辟蹊径揣测:莫不是在诈她?
好阴险的长公子啊!
要不是她沉得住气,早被吓得跳起来了。
崔兰因紧闭双眼,沉下心装熟睡。
萧临的手还在她脸边游走,指。尖没有温度,略硬,他逆着方向一遍遍擦过她的眉毛,像是要让眉毛换一边长。
毛发生长有其固有的方向,强行更改会有明显的异感,更何况他的指甲让她眉骨发痒。
等他放过两条眉毛时,崔兰因都怀疑自己的眉毛是不是全竖起来,就像是贴在门上的钟馗。
没等崔兰因哀悼完自己的眉毛,萧临作乱的手就开始折腾她的睫毛。
崔兰因忍而不发。
好在长公子还不是这么无礼之人,睫毛逃过一难,鼻子也被轻轻带过,只有她的嘴被长指抵住。
崔兰因悄无声息把唇瓣抿紧。
上一回是她大意了,这次她紧锁唇关,就算萧临拿嘴贴上来,她也不怕!
只不过她万万没有想到萧临直接用手指探进她的唇瓣,指。尖居然敲在她齿上。
“睡着之人,齿关不会紧闭。”他低声自语一声。
崔兰因:“……”
她现在有点后悔自己没早点睁开眼,如今是骑虎难下,左右为难。
是装睡不是,不装睡也不是。
正在纠结时,嘴上忽压下一软物。
是萧临的唇吻了上来。
崔兰因腹腔猛地一抽,随后一股酸意蔓延,她险些发出声音。
奇怪,明明是一样干净柔软的唇,而且仅仅只是相贴,竟给她不一样的感受。
也许就这夜深人静,有偷香窃玉的感觉。
仅仅是肌肤相挨、唇瓣相依就能牵出无限遐想和刺。激。
崔兰因忍不住要唾弃自己,现在被偷的、被窃的是自己,怎可心摇神荡。
但随即一想,自己并非对所有人都能这样容忍,萧临是她夫君,顶多算得上他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如此宽慰自己,崔兰因脸红心热地松开齿关,萧临的舌尖如有感应立刻滑了进来。
那截舌比上一回更灵活了,简直像条泥鳅,什么角落都要去钻一下,就连崔兰因的舌根都给它拱起来了几次。
仿佛一不速之客,好生无礼地翻箱倒柜在寻找什么宝物般,最后宝物没寻到,只馋饮了一顿琼汁。
崔兰因面燥耳热听着近在耳边的声响。
平时无论是净脸洗涤还是沏茶倒酒,水声总是泠泠清越,可此刻却仿若搅着什么粘。腻的东西,含糊不清。
水声靡靡,催人心颤。
崔兰因都快给这深吻“折磨”出动静来了,然没等她投降认输,撑在她身侧的萧临忽然抬起头,凌乱的呼吸才呼哧两声就被他生生掐断,随后在她上方静滞片刻,拔。身而去。
崔兰因躺在床上愣了半晌才猛然坐直,掀帘往外看。
哪还有半个人影在?
她还没作反应呢,萧临竟自个跑了?!
崔兰因气哼哼抹了下嘴。
简直莫名其妙!
/
春蒐出发的时间定在五天后。
这日崔兰因正在镜前试她新做的骑服,陈媪负责带着其他三名婢女在屋子另一角收捡行李,豆蔻最细心,跟在崔兰因旁边为她调整,检查有无不合之处。
“小蛾呢?”崔兰因透过铜镜往身后看了一圈。
豆蔻道:“小蛾应该还在屋中收拾……”
崔兰因点点头,没有多问,但身后豆蔻欲言又止的脸正好映在铜镜里,落入她眼里。
“怎么了?”
豆蔻吓了一跳,又不敢不答,只含糊道:“奴婢觉得小蛾这几日有些奇怪……
“你说。”崔兰因奇怪地瞟了她一眼。
“奴婢不是有意挑拨!”生怕崔兰因会以为她是为了想跟着去春蒐故意说小蛾坏话,豆蔻赶紧把这几日观察到的异样和盘托出:“因为小蛾是外人,虽有长公子作保,但容媪还是特意吩咐奴婢时刻盯着小蛾……”
说到这里,她又惭愧地低下头。
容媪就是王大娘子身边负责调教人偶婢女的仆妇,为人严谨,小蛾虽然经她调。教过一段时日,已经熟知萧家的规矩,可她还是存有疑心,故而叫豆蔻盯着。
“不妨事,有什么奇怪你说就是,我自有判断。”崔兰因待人一向和蔼,并没有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心思。
豆蔻这才敢大胆进言:“奴婢前日起夜,看见小蛾娘子在磨刀,一把小臂长的短刀,在月色下寒光逼人。”
“磨刀?”
豆蔻脸色苍白,点着头道:“奴婢当时险些以为撞鬼,踢到了花盆,谁知道小蛾眨眼就不见了,但是奴婢确实没有眼花,那‘嚓嚓嚓’的声音还在我耳边……”
小蛾会武功崔兰因是知晓。
可是在萧府,她从哪里弄来的刀,磨刀又要对付谁?
“那刀是什么样式,你可还记得?”
豆蔻心细如发,记性也好,这才被王大娘子分到崔兰因身边,一回想,马上道:“刀形如梭,前尖后圆,把柄是深木色的。”
崔兰因眼珠子转了一圈,就轻松道:“哦,我想起来了,先前我不是安排小蛾去弄汤厨子的秘方,或许这是汤厨子给小蛾的考验,你说的那把刀就是剔骨切肉的尖刀,应该就是汤厨子给的。”
豆蔻的父母都是萧家奴仆,她又自幼聪慧,故而很小时就是二等婢女,不用做厨房的脏活,当然分不出菜刀的样式,听崔兰因这么信誓旦旦一说,也就信了七分。
小蛾为了夫人赴汤蹈火,牺牲休息的时间,半夜磨刀,居然被她曲解告状,实在是太让人羞愧了。
“夫人……还有件事……”豆蔻脸都红了 ,因为崔兰因已经解释清楚小蛾半夜磨刀的怪事,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就仿佛是不信夫人,还在怀疑小蛾,“不知当讲不当讲?”
崔兰因道:“你说。”
豆蔻鼓足勇气道:“小蛾这几日都在向奴婢们打听各府贵女的事,尤其问那些正议婚论嫁的女郎们……”
在崔兰因的注视下,豆蔻声音是越来越低,脸越来越烫,头也深低了下去,几乎埋到胸口。
这件事她一直觉得古怪,不说给夫人听又怕夫人是给蒙蔽了。
但告发小蛾若说一点私心都没有,那是假的。
夫人信任小蛾,连带她们这四个大娘子派来的婢女都要靠边站,可谁不想成为夫人最喜爱的身边人?
那个小蛾行事粗鄙,一看就是乡野之人,时兴的发型不会梳,新颖的服饰不会配,就连调香斟茶都做不好。
这样的人伺候夫人,怎么能叫人放心!
崔兰因见豆蔻如此窘迫,连忙拉着她的手安慰:“多谢你告诉我这些,我会找机会找小蛾问清楚,放心,不会牵连你。”
几个婢女往后还要住在一块,小蛾一个能打她们四个,崔兰因也不希望她们相处不好。
豆蔻愣愣看着崔兰因。
没想到她说了这些不应当的话,崔兰因非但没有斥责她,还帮她遮掩,为她考虑。
她眼圈红了,重重点了下头,才低头告退。
晚间时候,小蛾端了水进来。
因为她不会那些精致的发型、妆容,所以主动要来这端水的重活。
崔兰因在她放下水盆的时候就走了过来,边洗着手边像平日拉扯闲话那般聊了起来。
小蛾毫无察觉,就连被崔兰因提起磨刀、打探贵女的事也并没露出异色,直接道:“夫人要去春蒐,我担心人多事杂,夫人遇到危险,这才磨刀预备着……刀?当然是从汤厨子那儿摸来的。”
崔兰因猜对了一半。
至于那些贵女,小蛾羞涩地挠了挠脸,“这次夫人没有带其他婢女,我想着多了解些,到时候也能帮夫人。”
崔兰因笑道:“让你费心了,不过萧家也会派侍卫,想来只要我们待在安全的地方,就不会发生危险之事,至于贵女们,也不会经常打交道。”
小蛾点点头,松了口气。
/
出行前的这几日萧临变得异常忙碌,非但不能半夜来偷香,甚至要忙到深夜。
听景澄说好似是与袁家有什么关系。
崔兰因想起上一回在袁家木料铺遇到的萧临。
她那时候满脑子在想自己的铺子事,倒忘了问他怎么会和袁四郎走在一起。
有心想打探点消息,但景澄挠着脑袋说自己不清楚,她也只好作罢。
/
五日的准备时间很快过去。
这天,萧家车队一大清早就在府门前巷子里排成一列。
奴仆们忙着把行李装车、驭车翁给牛抓紧时间喂豆饼草料、低等的扫洒奴持着簸箕穿梭其中,捡拾牛屎,免得这聚众拉屎的场面污了贵人的眼。
一只麻雀踩着树枝上,叫声叽啾,呼朋唤友,很快一群麻雀踩在同一个树枝上,歪着脑袋打量下面的动静。
穿着新装的女郎们三五成群从府门走出,大抵是见到外面的阳光灿烂,又想着能离府踏青,不受约束,马上就笑闹了起来。
在她们身后又走出了位女郎,见到春光明媚也露出一张笑脸,只不过她眼睛更尖,发现树上那一群看戏的麻雀,遂抬起左手,用口发出“咻——”的一声,麻雀们乌泱泱吓飞了。
萧临走在她身边,看见她这奇怪举动,不禁问道:“没事你吓唬鸟儿做什么。”
崔兰因平静道:“我不喜欢被偷偷盯着,没拿阿家送我的袖箭射它们就不错了。”
自拿到这袖中弩弓,崔兰因下了功夫苦练,如今不说百发百中,至少也能十中七八,很了不得的水准了。
萧临何尝猜不到,崔兰因话中的意思并非是说那些不懂人情世故的麻雀,而是在指他。
可是这件事上,萧临自己也是一团乱麻,不知如何处置才好,甚至还庆幸临行前那几日的忙碌让他可以暂时不用面对这些。
两人坐上犊车,崔兰因一眼发现她往常坐的地方,那块据说丢掉的毛毯子又出现了。
“新的。”萧临解释了一句就拿起书卷。
崔兰因的确喜欢这一块毛毯,连连摸了好几下,手感和之前的一样好。
犊车平稳,萧临能一路看书过去。
既然他不想聊晚上的事,崔兰因也不甘寂寞,当即也打开提盒里取出一本话本,津津有味看了起来。
盒子里还有陈媪准备的糕点,她时不时摸一个出来吃。
萧临抽空瞟了眼崔兰因手里的书封,上面题着“塞外曲”三个字,乍看之下,只怕会以为是描写边塞风俗地貌的书,但是他深知崔兰因对那些并不感兴趣,这本多半还是与情。爱有关。
塞外,多半指北边。
所以书中主角可能有一个类似北胡人。
他不禁想,齐蛮的面部轮廓削硬,目深鼻挺倒有些异族的特点。
崔兰因捧着书看得认真,时不时心领神会地笑一下,脸颊的肉往两边提起,眼睛亮晶晶地睁大。
像是对话本里的故事心驰神往。
萧临心绪难宁,再看不进手上的书,侧身撩起帘子一角,望着外边嘈杂与混乱。
摄山距离皇城也不过四十里路,正常行驶,犊车大约需要一个时辰,但这次不但有皇帝御驾还有世族贵胄前呼后拥的侍卫奴仆,光是出城门就要花了不少时间。
等到陆续通过城门,车队才逐渐走开。
如此浩浩荡荡,扬灰飞尘往城外走,道途两边穿着粗布旧麻还在春耕的百姓纷纷抬首观望,或露钦羡,或一脸麻木目送着护卫奴仆环簇的车队远去。
因为城门拥堵的缘故,走到半途已是正午,贵人们挨不住饿,停车升火,唤仆从做起饭来。
崔兰因刚好下车活动筋骨,就见到公主齐敏骑着一匹小红马,也不知道在和谁撒气,怒气冲冲就喊:“就这半程路,还吃个屁啊!”
响亮的尾音还留在原地,公主却连人带马消失在眼前。
一位世族郎君正拿着酒盏等着仆从为他斟酒,公主骑马跑过,狂风舞烟,扑了他一脸,半晌后他猛然站起,摔开瓷盏,破口大骂道:“粗鄙庸俗!就这样还指望会有世族郎君娶她?!癞**想吃天鹅肉!也难怪长公子瞧不上她!”
崔兰因看那郎君脸圆腰胖,心道:公主就算再想嫁世族郎君,也断轮不到他头上。
长得不好脾气还差,一无是处!
萧临在崔兰因身后下车,也听见那郎君的怒骂,闻声吩咐景澜,“杨公子言行无状,砍了他的车,叫他走上一段路。”
景澜低头应是。
他亲自持刀上前,把牛车连接的绳索一一砍断,矫健的大牛哞得声,顿觉身上轻快,踱步到一旁低头啃草。
驭车翁瑟瑟发抖,垂首不敢出声。
那位杨公子站在一边,气得鼻孔像鱼鳃一样鼓动,但也只敢咬牙切齿说一句:“走狗。”
旁边的奴仆都怕主子给气撅过去了,连忙给他打扇。
崔兰因见状大为惊奇,紧跟在萧临身后走到一棵遮阳的树下
这里早有萧家机灵的仆从设下桌椅。
椅面铺有锦垫,坐下后崔兰因问:“没想到夫君会为公主出头,我还以为夫君不喜公主。”
“并无喜与不喜之说。”萧临淡然道。
崔兰因想起那杨公子愤然吐露的两个字“走狗”,兴许是认为长公子虽为世家人,却给皇家撑腰出力,有失世家气度。
世家同气连枝,方能与皇权对抗。
可萧临却是皇帝用来制衡世家的一把刀。
所以萧临所为,与公主无关,而是在立规矩。在他面前,失规矩就是要罚。
崔兰因又想起小蛾给她透露的消息。
长公子偶尔也会在深夜前去祠堂,兀自一个跪着。
也不知道在罚自己什么?
中午短暂歇息过后,车队继续上路,直到临近傍晚时分才抵达摄山前的皇家林苑。
林苑内有别宫一座,早已经做好分配,各个家族、达官贵人都被引领到各自住所。
萧家人多,占据了好几间屋,萧临喜静,特意要了一间离人远的且需爬几十阶石梯才能到的山屋。
别看阶数不多,但坡度陡峭,怪石嶙峋,崔兰因气喘吁吁爬到顶,正想要骂萧临一句,忽而抬眼见到远处碧水连天,船影憧憧,往来悠悠,白色的水鸟接连起飞,直上云霄,顿时觉得也不急着骂。
“那边是淮水。”萧临介绍了一句。
崔兰因眨着眼等后话。
景澄接过长公子的话,指着远处的船为她介绍,“夫人快看,那边的战船都是长公子设计的,是不是很壮观!”
崔兰因赏眼认真睇了几眼,远处的景色皆朦胧,并不能看清船只的造型轮廓,只能见到水面上战船大小形状不一,成组列排破开水面缓缓前行。
“战船也要演练吗?”
萧临“嗯”了声。
崔兰因没见过水战,但也对打战不感兴趣,故而没有接着他的话往下问,只想快点进这山屋瞧一瞧。
一看之下,里面窗明几净,宽敞雅致,颇为满意,也就忘记爬山之苦。
晚间皇帝设宴,所有的郎君都整冠出席,年轻的女郎们则在这皇家林苑里结伴夜游。
崔兰因很遗憾崔芙宁并未前来,只能和旁边小蛾、陈媪说说话,但小蛾对这些花草一无所知,陈媪又总忍不住打退堂鼓,譬如什么人生地不熟,走得太远会迷路遇到危险。
不等后边的景澜出声,小蛾已经抬起左臂,露出夹住的刀柄,“没事,有我。”
陈媪眼睛都快瞪出来,几乎快吓到失声:“老天爷啊,你、你你是怎么带凶器进来的……”
陈媪不知,与此同时汤厨子正在翻箱倒柜找他那把磨得可以照人的剃肉尖刀。
崔兰因对小蛾道:“这皇苑里可都是贵人,轻易别出手。”
陈媪连连点头,“不能伤人啊!”
小蛾夹好刀,“我知道的,从前二殿下说过。”
这些贵人哪有她从前的对手皮糙肉厚,就是踹几个跟头都没多大事。
“要打,也要先问清楚身份。”崔兰因补充了句。
若不是软柿子而是硬板子,傻子才去踢。
小蛾像是受教了一番,认真一点头。
陈媪欲哭无泪,跟紧崔兰因,看牢小蛾。
一边祈祷千万别遇到事儿。
谁知一个转弯,遥遥就听见几人在吵架。
女郎们的声音娇脆,倒豆子般噼里啪啦一通。
崔兰因耳朵尖,也只堪堪听见“勾搭有妇之夫”、“蹬鼻子上脸”、“齐人之美”、狗仗人势“等词。
小蛾眼力更胜一筹,“是陆娘子。”
被几个女郎轮番针对的人是陆锦儿。
不过这次陆锦儿并非孤身一人,旁边跟着两个仆妇、四个婢女。
潘家对她这个义女应是很不错。
甚至她不语,两个仆妇也声粗气壮替她骂了回去。
不多会,迎着崔兰因等人面,那些铩羽而归的贵女们气呼呼地走来,见到崔兰因还把陆锦儿告了一状。
“这位娘子留步,前面那陆娘子忒无礼了,分明是她撞了我们,还不肯道歉!”
“她不过是当了我伯父的义女,弄得好像成了侍中夫人一样神气,瞧不起谁呢!”
“像她这样目中无人,骄傲放纵,迟早有一日要出事!”
几位面生的女郎数落一通,又气呼呼走了。
崔兰因往花窗里一望,那边陆锦儿已经折身返回,不见踪影,可贴着廊墙的奇石后却突然站起一个身影。
看那体型约摸是个瘦削高大的男子,穿着不显眼的黑衣。
崔兰因正要叫小蛾去看,那道人影突然一跳一纵,如只灵猴一样荡上了檐顶,跳到墙对面,行踪可疑。
等那些吵闹女郎走远,陈媪越发觉得此处阴森可怖,连忙使出杀手锏:“夫人,长公子说不定要回来了。”
崔兰因倒也不是怕萧临,而是好奇今夜萧临要如何安排,“回去吧。”
陈媪几乎喜极而泣,连连点头,拉着小蛾:“走啊,别看了,又没花瞧。”
小蛾回过头“哦”了声,跟在崔兰因身后。
崔兰因独自爬上小山,心想住这上面固然风景不错,可也苦了侍候的人端茶倒水。
萧临已在屋中,端坐竹丝锦榻,脸上浮出些许酒晕,灯下人美,般般入画。
崔兰因还没开口打趣,眼睛就先瞧见他身侧放置了一床被褥。
她心念电转,忽而道:“从前是谁说同房分榻会让人生疑?”
萧临本就喝多酒,此时头脑混沌,听见崔兰因脆声指责,缓了半拍才道:“你把门拴好,不会有人进来。”
崔兰因十分的人,反骨占九成,把门摔上就走进来看床,道:“这床如此大,你我之间再夹个人都绰绰有余,夫君为何一定要分榻而眠?”
从前又不是没在一张床睡过,那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
虽然崔兰因的重点在后半句,但萧临听见中间再夹个人,忍不住想到崔兰因看的话本里还有三人成行的,额角一抽,重重揉了揉鬓角,涩声道:“今日饮多了酒,怕睡不安稳惊扰了你。”
崔兰因往萧临脸上看了好几眼,平素没见他喝到面上泛红的样子,也不知道今夜发生了什么事,竟让他能喝成这样。
不过喝得再多,他说话还是滴水不漏,就好像那张嘴离开脑子都能自个把话说圆乎了。
崔兰因坐到床沿,忍不住问:“真话?”
萧临这次并未回声,而是走到烛台边,接连熄灭了好几个蜡烛,一副打算安歇的模样。
仔细看他的脚步也不如往常平稳。
崔兰因又从床上跳下来,几步走到萧临面前,盯着他的眼睛,恼道:“萧神玉,你今日还不把话说明白,要不你出去睡,要么我出去睡好了!”
非要避嫌的话,睡一个屋里算什么,有本事直接分房。
萧临被她一喝,有些愣神,他的瞳仁本就色浅,睁大后就如琥珀琉璃,至清至纯。
“你……要听什么?”
崔兰因见他事到如今还想蒙混过关,把手叉腰,严厉道:“你夜夜来偷偷看我是为何?”
萧临突然被她直接戳破那层纸,瞳仁里的神光就像是被风吹过的烛光,剧烈地摇动起来。
崔兰因正得意,自以为使出奇袭占据上峰,然萧临掀唇问:“你既然早知道,为何还容我一次又一次?”
崔兰因顿时哑口。
她难道直接说,虽然长公子你很变态,但是我喜欢你变态的样子吗?
这岂不是显得她更变态?
崔兰因又不甘示弱直起腰道:“那天我本来打算说你的,可是你突然就跑了!我倒是还想问,你亲都亲了,突然跑又是什么意思?是嫌我了吗?”
萧临闭上嘴。
他脑子现在不太清醒,崔兰因一张嗔怒的丽容在他眼前晃,让他分不出神去想其余的事。
太阳穴突突直跳,心口也一抽一紧,十分难受。
有心想解释,可话涌到嘴边都不合适,所以唯有沉默以对。
崔兰因在他的沉默下,原本没火也迸出几粒火星子。
好啊,他果然是嫌她了。
但天底下岂有这样无赖的道理,分明是他先霸王
硬上弓强亲上来,舌头都七进七出了才品砸出不合味,于是又把她不明不白丢下,接下来几日又故作清高冷贵,好像那些事都是她平白无故生出一场臆想。
“不想解释?那我们分屋睡吧!”崔兰因气哼哼走到床边打算把自己的被褥包起来,可随后一想凭什么自己出去,放下后又走到萧临的榻边把他的被子团起来往他怀里一塞,“劳烦长公子再寻一处安置吧!”
萧临虽老实抱住被子,但脚步不挪,岿然不动。
崔兰因又重重哼了声。
世间能屈能伸的大丈夫寥若晨星,如长公子这般总是高高在上之人,肯定会觉得半夜被夫人逐出屋门有失颜面,伤到尊严。
崔兰因不达到目的是不肯罢休,泼出去的水焉能收回,她扭身又去抱自己的被子。
萧临见她动作极快,简直犹如一支离弦的箭,转眼就要射。出门外,再不阻拦真要离开了。
他扔下被褥,几步上前牢牢抓住崔兰因的手腕。
“那日……”
崔兰因听见两个字,眼睛耳朵都精神了,终于肯转脸迎向他。
长公子的酒晕越来越浓,不但是两颊还有耳尖和脖颈,白里透红就像快要涨红的樱桃果。
“我并非是嫌你而走,而是不得不离开,否则……”
长公子的眼神逐渐变得迷茫,似乎正面对一件令他也困惑惶然的难事,然没片刻,那眼神又变得十分痛苦和古怪。
“否则什么?”崔兰因催促。
萧临盯着她的眼,低声道:“否则我就将你按在床上,亲吻你每一寸,迫使你与我欢好。”
第32章
借着酒意,说出的是既不想被崔兰因知悉的心思,可又希望被她洞悉的恶劣。
其中种种复杂、纠结的心绪实难理个分明、道个分明。
崔兰因人是愣住的。
非要让萧临开口解释,那是她生性顽劣,喜欢逆着人来,萧临越藏藏捏捏,她越想掀个底朝天,瞧一瞧他藏了什么宝物。
可实际上她并未想过,掀开的可能不是宝物是邪物。
故而听罢萧临的话,她两只眼睛刹那瞪圆。
微张的嘴浑然忘记自己还有说话的能耐,变成一个只知进气的东西。
连抽了几口气,紧接着她的小脸腾得下红透。
这、这也太……刺激了!
抱紧被子,不发一言,崔兰因转身直冲房门而去,活像后面有鬼在追。
幸好进来时没锁门,打开很容易,她一阵风似地掠出去,徒留下半扇门在身后嘎吱嘎吱乱叫。
那细夹的夜风吹得凄凄厉厉,崔兰因越跑越快。
萧临扶门往外望,夜空暗淡无星子,已经看不见崔兰因的身影,只能听见她从半山处传来的求救声:“傅母!小蛾!”
他没有追下去,只苦笑了下。
崔兰因听见他那些疯狂之言,定是魂飞胆破,此后要会离他远远的。
他本是可以隐瞒不说,自有千百种借口蒙骗过去。
酒壮人胆,酒也误人事。
萧临头一回不知所措地站在门边,不知如何是好。
他好像走错了,又像是走对了。
夜色映入他眸眼,哪还有透亮清澈,只有一片幽暗。
/
“长公子喝醉了?这怎么可能呢?”陈媪不信。
不是崔兰因总是诓骗她的缘故,而是长公子的做派让陈媪打心底觉得他绝不会让自己陷入无法控制的局面。
喝得烂醉的酒鬼?绝不可能!
崔兰因捧着一杯热浆咕咚咚灌下腹,缓解了紧绷的情绪才继续道:“是真的,我怕被他影响睡不好觉,今晚我就睡这了!”
长公子的说辞崔兰因借来用,也毫无障碍。
陈媪再次失声叫道:“这怎么能行!”
崔兰因指着小蛾在铺的床铺,不管不顾道:“我和小蛾挤一挤就行。”
小蛾对此毫无异议,崔兰因说什么,她听什么。
陈媪唠唠叨叨了好一阵,崔兰因都给她一一哄回去,好说歹说总算歇下。
崔兰因躺在床上,刚闭上眼。
才平复不久的心脏又噗通乱跳起来,她转过身朝着里边,捂着脸,发现脸也不知不觉也变得滚烫。
她并未因为长公子的话而感到害怕。
该说难为情更多些,以至于她都不知道要做出什么样的表情应对。
是该矜持一点当没听清,还是该大胆一点表示理解,还是该不正常点……
她没有想到长公子表面板正无趣,背后这么合她的意。
但即便两人爱好相似,可也不代表她们就能马上携手同欢。
这就好比两个穷鬼,手掌各自摊开五枚铜钱,但是总会忍不住揣测对方难道真的就穷得只剩下这五枚了吗?
会不会私底下还藏了?
以此类推,崔兰因也忍不住想。
万一萧临比她还变态呢,又或者更严重的是,万一她比萧临更变态呢?
她们互相能容忍对方的底线又在哪里?
人心隔肚皮,谁也无法一眼看清,更何况崔兰因觉察自己的奇怪心思并非随着她阅读的话本与日俱增,而是因为萧临。
因为萧临在“鼓励”她变得更放纵,所以她才越来越严重。
现在她一脚踩下去就踏空了,浑然不知道自己的底在何方,更为之担心忧愁。
崔兰因七想八想,心口脸颊都滚烫。
小蛾的鼻息声很轻,犹如一只藏在草丛深处的小虫,平稳有规律,催人入眠。
崔兰因也不知翻来覆去到几更,直到困乏慢慢袭来,眼皮逐渐沉下。
正值半梦半醒时,门外一列婢女跑过,脚步急乱嘈杂。
“快快,你们去那边找找!”
“你们往那边!”
身侧小蛾动了下,崔兰因没来得及醒转就带着一堆疑惑陷入梦乡。
春主肝,肝气上升容易导致多梦。
而一个交织着萧临气息与喘。息的梦让崔兰因发了好多的汗,懵懵醒来后背都是潮。热的黏。腻,唇舌犹自发麻,耳畔似乎还留着那句贴在她耳边的“转过去,靠过来”。
她曾在话本里读过,因没有画面只能凭空想象其中的娘子与郎君究竟是个什么姿。势。
但是在梦里,她很快就能领会动作。
崔兰因望着头顶素淡的帐子,要不是她现在离萧临有一座山的距离,她都很难相信昨夜经历是一场梦,而不是萧临真真切切出现在她身上,对她说出许多她只敢看不敢听的话。
刚把萧临定义为比她变态,醒来后她还有点怅然若失。
躺了半晌,崔兰因突然发现身侧的小蛾不在。
一摸被窝,一点热气也无。
她挑开床帐坐在床沿,外边的天还未完全亮,窗纸仅透着微光。
她披上外衣打开门往外张望。
没看见小蛾,脸却沾了一层清晨的黏糊潮气。
远山青烟缭绕,无论是浓绿还是浅绿都被温柔得揉成一片,互相渗透。
不管是什么绿叶还是红花都成为崔兰因眼底一片奇异的色彩。
“夫人?”
小蛾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崔兰因吓了一跳,忙回过头奇怪道:“你怎么从我后边出来了?”
小蛾指着角落道自己刚刚埋头收拾东西,听见她起来的动静才过来。
陈媪也刚起床,揉着后脖颈对二女问道:“昨夜晚上乱糟糟的,好像出了什么事。”
“我听见是公主不见了,那些宫婢在找。”
“公主丢了?她又不是第一次来这宫苑岂能走丢。”崔兰因奇怪。
“兴许就是贪玩吧,反正公主肯定丢不了,这里禁军守卫,哪有贼人敢来造次?”
陈媪点头同意,拢起披衣惊道:“不过昨夜的风可真大,连窗竟都被吹开了,难怪夜里凉。”
陈媪合上窗。
崔兰因洗漱完坐在妆台前,好在此处也有给她更换的衣物和发饰,不至于要爬回山上去。
小蛾临时学的梳发还不熟练,十根手指忙里添乱,没一会就紧张地热汗满头,陈媪叹了口气接过梳子,让她出去拿早膳。
小蛾如释重负,飞也似的跑走了。
比起给女郎梳妆打扮,小蛾更喜欢做简单的体力活。
外面号角声低沉雄厚,悠悠一声长呜,林间的鸟叽叽喳喳从屋檐上掠过,崔兰因
坐不住,要赶出去看热闹。
陈媪只好放弃为她描花钿的心,贴了一枚金箔花芯在她额头上就放了人。
崔兰因兴致勃勃开门出去,好巧不巧就看见萧临主仆三人,而小蛾提着食盒站在他们之前,正在被问着话。
长公子听见门开的声音,就偏头看来。
那递来一眼在朦胧春雾里就像是裹上了一层潮。气,温热、湿润,被风呼得下就送到面前,像是要将人完完全全抱裹,又仿佛想把人一层一层剥开,曝露在这朗朗乾坤,青天白日之下。
那无形的目光,又像是有形的手,抚过她发酸的眼角、热烫的脸颊,沿着跳动的脉搏滑下脖颈,深入她衣襟的交缝处。
大胆、猛进、激烈……
崔兰因的心又噗通一下。
脚像是自己打上了发条,自动“噔噔噔”往后退了好几步,顺手还把门关上。
才靠上门背,崔兰因就开始懊恼了。
她怎么就把门关上了!
但也不能一关一开,显得喜怒无常,好像她已经方寸大乱一般。
她不由叹了口气,心想还是等晚上彻底平复好了心情再去与萧临说道吧,不然她只怕还要因为受不了这等刺激“临阵脱逃”几回。
崔兰因吃完早膳才又领着陈媪小蛾前去找王大娘子,萧家女眷不与郎君们一块,她们有单独的位置。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①
而戎则为国之武力,齐氏尤其重武,是以重沿周礼,以春猎为由,大力检验军队。
刚从犊车下来,崔兰因就听见了早晨的号角声,因离着近,那苍沉的声音让她的胸腔里荡起了一阵激动。
这时候旁边两个郎君也刚从犊车跳下,对于这号角声,其中一个就撇了下嘴抱怨:“每年都来杀鸡儆猴,有这个空闲看军阵杀来杀去,倒不如让我们跨上良驹去杀几个猎物!”
“嘁,就你那稀烂的箭术,十有九空,还有一支扎别人马屁股上,得了吧!”另一个人也不客气奚落他。
两人走远,崔兰因才不解问:“杀鸡儆猴?”
陈媪低声为她解释:“春蒐训军是圣人在震慑世族呢。”
把兵权攥在手心,又会领兵作战的皇帝一看就不是软柿子,即便不用摆出这兵阵也没有哪几个世家敢去拔老虎须。
不过崔兰因也疑惑。
萧临是世族中人,皇帝怎么敢把拱卫建康的水军交给他统领呢?
不仅是萧临,还有眼下正骑马跃入场地的谢五郎。
萧家有水军,谢家也拥有一支实力强大的私军。因为绛水一战立下赫赫战功,当年皇甫氏能容他们建立私军,现在这位动辄就要军演的皇帝也能容吗?
“五郎!五郎!”
崔兰因这边的女郎们都激动不已,手里的帕子、果子、荷包不要钱地往场地丢,好在她们手劲小,那些物件都软趴趴地贴着围栏掉进去,分毫不能挨到郎君那张俊脸,不然那么多硬果非要把他砸得鼻青脸肿。
谢五郎朝大大方方朝四方拱手。
换来更响亮如潮的欢呼声。
“哼,花孔雀到处开屏。”崔兰因耳听一道熟悉声音,扭头去看。
只见穿着一身飒爽红色骑服的公主朝后张手,道:“拿我弓箭来!”
两名婢女低头奉上,崔兰因吃惊不已,都来不及开口就看见公主取箭、搭弓、沉臂、开弓、松手一气呵成。
嘴里甚至还喝道:“中!——”
那箭咻得一下冲出去,就像是头极听主人话的狗,指哪咬哪,直扑还在笑眯眯到处拱手的谢五郎而去。
崔兰因眼睁睁看见谢五郎当即就慌了神,连忙后仰过身一躲,才没叫那杀气腾腾的箭射到。
不得不说他这腰肢一仰,那身段真的像一只鸟弯下其修。长柔美的脖颈,姿态优雅还具备逃命的实用性,可谓妙极。
周围的女郎叫得更大声了,只恨刚刚荷包扔早了现在手中空无一物,只能攥着拳头激动。
看见谢五郎有惊无险度过,崔兰因才得空转眼去瞧婢女托盘里的箭,原来都是墩子箭②,即便射中也顶多叫谢五郎痛上一痛。
也有机敏的女郎顺着箭的方向找到了始作俑者,互相开始嚼起舌根:
“公主这是得不到的就要毁了,真是小人行为。”
“难道圣人要谢五郎尚公主?”
“若不是要娶公主,圣人为何频频叫谢五郎进宫?”
“谢五郎哪看得上公主,他从前还说宁做山间翁不娶金山女!”
这里“金山女”是从前一个典故。
曾有个富商之女有财无才,要以千金买个寒衣书生上门做夫婿,那郎君嫌富商女坐拥金山却不知进取,只知擎苍牵狗,田猎于野,而不肯富足自己的学识,增长自己的见识。
故而书生宁可做个清贫的山间翁,也不想和富足但无才的富家女成婚。
“咚”得声,花瓶应声而响,碎得四分五裂。
众女郎包头尖叫了声,仆妇们大惊失色上前保护,但见对面那看台上红衣的女郎把弓往身后一背,冷脸道:“谁要嫁给那花孔雀、小白脸,谁稀罕谁嫁去啊!”
听见公主把谢五郎如此贬低,个个都愤愤不平。
有说她吃不到葡萄说酸,有说她嫁不得长公子就发了疯。
谢五郎正在和三两好友说话,也有人朝上指着公主的方向。
谢五郎只是一摆手,低声笑道:“我堂堂陈郡谢氏郎君,岂会跟个小丫头计较。”
他语气虽然柔和,但是“小丫头”这个词往往是指还没及笄的女郎。
武元公主芳龄十六,又哪是小丫头。
众郎君皆会心一笑。
公主虽嚣张,可谢家郎又怎会把她放在眼里。
这时,场地上鼓声大震、号角声扬,代表圣驾的五牛旗仪仗、玳瑁长柄锦边五明扇远远飘来。
所有人都为之一肃,看向皇帝出现的方向。
崔兰因也踮起脚。
她倒要趁机看一看这新皇帝究竟长什么模样。
然而这一眼,她却先看见站在皇帝身旁的萧临,不因别的,只是他太过显眼。
建康的儿郎多是褒衣博带的装扮,既倜傥风流又飘然若仙。
但今日萧临这身窄袖束腰的新鲜模样看得她胸口炙。热。
好一个宽肩细腰大长腿的郎君,让崔兰因心喜。
崔兰因我越看越遗憾,昨天夜里居然被萧临一句话惊跑了。
她暗暗打定主意,今晚就回山上请长公子说话算话。
第33章
看台上衣香鬓影,翻紫摇红,各色女郎极尽装扮,欲与春光竞明艳。
萧临眺目远望,只有一女郎明目张胆敢直直望着他。
眉心那点金箔花像一粒星子,在诸多凌乱的颜色里一闪一闪,颇像是日出前天空最明亮的那颗启明星。
是在望他吗?
萧临平生第一次,又不是那么肯定。
因为他身边还有皇帝,崔兰因此前一直对皇帝很感兴趣,且不说皇帝另一侧还有齐蛮。
崔兰因早上都不愿见他,现在又如何会看他?
既不是在看他,便是在看其他人。
如此目不转睛,究竟在看什么?
萧临无端端心情焦躁,本来他就不喜人多喧哗的地方,更何况此处大好儿郎实在太多,那些未婚的矜骄女郎都看得目不转睛,更何况崔兰因生性大胆放肆。
说来也是奇怪。
倘若崔兰因大胆放肆看着他,他并不会觉得难受,反而有些受用,可一想到她要看着别人,就如万蚁噬心般难受。
但只要出门在外,又有何人能够管得住崔兰因那双顾盼生辉的眸子不到处乱看?
萧临自是不愿意伤她分毫,所以最好的办法唯有让她待在玉阆院不出门,这样她便看不到任何人。
——可这不是形同幽禁?
只为自己私心私欲而要幽禁她人,岂是君子所为。不说君子,就是普通人也不该如此。
萧临并不信神佛,此刻心中满是愧疚却不知该向何人忏悔。
“见过圣人。”谢五郎从马背
下来,朝皇帝行了一礼。
皇帝笑道:“公主顽劣,承明受累了。”
“公主赐教,臣自当领教。”谢玧轻松回道。
皇帝顺口替公主讨教:“那依承明所见,公主箭术如何?”
“稳、快、准。”
“既然准,承明怎么又无事呢?”
皇帝此刻明显在故意挑刺,虽然面上还是微笑着。
然世家对皇帝这种言语挑衅早已应付自如,故而谢玧笑道:“公主下手留有分寸,故而臣侥幸无事。”
又赞公主“留有分寸”,又说自己“侥幸无事”。
说起来还不是在说公主没有分寸,冲着要他狗命来的,是他谢五郎艺高胆大,才安然无事。
众人皆心领神会而笑。
皇帝也跟着乐呵。
“今日我儿闹着要跟谢五郎较量,众卿姑且看看热闹吧!”皇帝又摇摇头,像是一个对任性顽劣女儿无奈的父亲。
潘侍中连忙在旁道:“公主虽为女郎,但巾帼不让须眉,又是圣人亲自指教,不但熟读兵书阵法,更兼弓马娴熟,定能有出色的表现。”
一些跟随潘侍中的臣子连忙附和,把公主极尽赞美。
皇帝但笑不语。
齐蛮在一侧只噙着冷笑。
从前为皇帝操练禁军的人是大皇子齐毅,现在大皇子已经是废人一个,皇帝居然想出让公主代替的念头。
世家在背后无不唾骂之,认为皇帝这是公然打他们的脸。
但他却看的出,这是皇帝还没有对大皇子死心。
公主与大皇子都是他原配所出,自是处处比他高贵,他宠爱公主,何尝不是在给大皇子一个台阶,期望他能够从中看出自己的苦心。
萧临慢下两步与谢玧走在后面。
“今日这比试你当如何?”
谢玧道:“且比且看呗,她家的兵法还是从我家出去的,她熟读了我也全记牢了,能用什么阵法又是如何组合怎么变化,也一清二楚。”
萧临突然想到崔兰因看过的话本里有一幕,故而问:“你没听过比武招亲吗?”
谢玧慢半拍才反应过来,“哦,你是说圣人此举,是想把公主许给我?”
“建康城里再没有比你合适的了。”
那是因为你小子老奸巨猾。
谢玧腹诽了句,又一耸肩把手摊平:“公主也不愿意嫁我啊,你没瞧见,她刚刚拿墩子箭往我脸上打,多么心狠手辣,既不想得到我这个人,还要把我毁了!”
“驸马无实权。”萧临见他还笑嘻嘻不当回事,干脆直言提醒道:“你若有承先祖志向的念头就应当小心谨慎。”
谢玧听到他这一言,把笑脸一收。
“那我能怎么办?”
他又不是萧神玉,皇帝有点风吹草动就能马上得知,并想出应对之策。
说起来萧神玉还得感谢是他千里迢迢把崔兰因带回来,不然就崔芙宁和大皇子那种关系,他要想娶崔家女还没有这么容易。
“学你,现在马上找个女郎问八字成亲?”谢玧挑眉道。
这场子上女郎固然多,但是满目琳琅,又哪是能一时半刻决定和自己携手一生的?
“你也别这幅凝重的神情,左右不过两个结果。我胜,做驸马,往后见面多给我点面子就成。”谢玧翘起一根指头说完,又竖起第二个手指,“我败,世家颜面折损,往后我们见到公主多给她点面子……”
“我并不是为你的事。”萧临瞟了他一眼,打断他的滔滔不绝。
这等颜面扫地的事他还讲得眉飞色舞。
谢玧好奇:“那你是为什么?”
“我与崔氏成婚并非两情相悦,而是权宜之策……”
“所以?”谢玧满头雾水。
这不就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吗?
所以他无法去约束崔兰因的心在何处,因为他成亲的初衷本就不纯,又如何去怪她呢?
萧临不肯给谢玧解释,只是抬首面向前方,道了句:“公主已经下来了,你还是快去做好准备吧。”
谢玧没有回答,反而目光呆愣。
萧临顺着他的目光,见到公主脸上不染娇脂,素面淡唇,但浓眉亮目,英姿飒爽,与其在宫廷时傲气的模样截然不同。
“承明?”
谢玧摸了下鼻子,转身走向为自己牵马的随从,一个利落翻身,策马而去。
萧临再次望向看台,这次因为与皇帝等人前后距离相差甚远,所以得以看清崔兰因的目光果然是落在皇帝身上。
站在高处,崔兰因早把皇帝上上下下看了几遍。
好在她们这些女郎不必下去给皇帝行礼,而且还可利用地形,大大方方直面圣颜。
崔兰因并未见过其他皇帝的模样,当然说不好这位究竟像不像皇帝。
光看其容貌,算得上五官端正,眉毛眼睛嘴巴都是正常人的大小,没有什么大如铜铃,能吃小孩等夸张之处。
倘若着一身普通衣裳走到路上,崔兰因顶多会认为这是个稍微有点威武硬朗的中年男子。
不管这位皇帝多有权势,崔兰因私心以为,还是萧临那种文气俊朗的模样更得她喜欢。
“快看谢五郎回来了!”一位女郎指着远处。
谢五郎这一去一回就带来谢家的苍卫,着黑甲,擎青旗,浩浩荡荡有数千人。
另一边属于皇帝的禁军。
谢五郎任中郎将,也在这些禁军当中。
只不过眼下禁军并不是他的同僚,而是他的对手。
崔兰因和其他许多女郎一样,看不懂什么军阵,就连兵种都只是勉强能分清。
只见下边,一会绑红巾着鱼鳞银甲的禁军呈三阵齐推,一会擎青旗的苍卫左右分。翼想把禁军前锋当红色肉馅包进去,然饺子皮后边还没合拢,肉馅就漏了出去,随着苍卫追击,战线拉长,两边的饺子馅拉成了两道血网抓住这只青色的苍鹰。
苍鹰嘴喙往西边一啄,血网破了窟窿,但钻出来的鸟身也跟着小了一圈。
战况胶着,难舍难分。
崔兰因渐渐看出趣味来了,正想拉小蛾说几句,却突然发现小蛾不在身边。
问旁边的女郎,对方忙着在人堆里找谢五郎的踪影,摆手道:“不知道不知道,谁现在有空帮你盯着婢女。”
崔兰因只好自己去找,沿途还碰见陈媪,同样不知道小蛾的去向。
过了好一阵,小蛾才回来,说是自己去更衣结果迷路了。
崔兰因心道最近的净室并不远,怕不是贪玩,背着她去别的地方耍了才导致迷路。
“下回可不能这般了,你要是丢了我可找不到你,再说了你就不怕齐蛮趁我不注意,把你抓了去。”
小蛾果然怕了,小声认错,“对不起。”
恰时周围女郎齐声惊呼,崔兰因的注意力又被吸引了去,但见苍卫把禁军拦腰截断,正准备慢慢蚕食,但一匹快马突然从场地绕了个大圈,直捣向苍卫后方。
“是公主!”
公主不知是什么时候把身上那套显眼的红色外衣扔掉,穿着一件黑色的窄袖衣,干净利索,此刻一支银枪直指谢五郎。
若说军队,苍卫占据上风。
要说主帅,现在谢五郎被公主枪指。
此乃平局。
“这些世家郎君奸滑多诈,弄一个平局来糊弄吾呢。”
潘侍中道:“不过……若谢五郎故意露出破绽,公主又怎会如此配合?”
“侍中有何高见?”
潘侍中躬身道“不敢”,但是话还照样说:“臣以为,公主最恨被人看轻,倘若谢五郎有意承让,她岂会不声不响,如他所愿?”
“你的意思是,他们二人早有预谋?”
皇帝笑了下,摇摇头,起身道:“既然公主都愿意配合,那就随了她吧!”
潘侍中跟着点头,余光瞥见家中婢女正在不远处着急张望,他走开几步,唤人过
来问话。
婢女惊恐,没有压住嗓音:“郎主,三娘子不见了!”
皇帝闻声侧目,“怎么一回事?!”
/
从看台下来,无端多了许多禁军,还有些娘子没有离开,聚在一团不知嘀嘀咕咕说什么。
崔兰因挤到前边,就听见一阵低低的呜咽哭声,几名女郎围着一名柔弱的娘子细声安慰。
从她们断断续续的话语里听出,竟是有一位娘子被掳走了。
崔兰因踮脚仔细往人群里一看。
那哭泣的娘子还很眼熟,正是那天夜里她撞见与陆娘子争吵的娘子之一。
小蛾在她身边劝说:“夫人,这儿人多杂乱,恐不安全,我们还是去找陈媪早点回去吧。”
崔兰因虽然还想打听是什么事,但小蛾说的也无不道理,这里人越来越多,待会想离开都不容易。
直到傍晚,崔兰因叫住一个送饭的婢女,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是两名女郎结伴去更衣,其中一女郎出来后便在附近看了会花,久久等不到好友又重新进去唤人。
谁知这时里面却空无一人。
潘姓娘子在净房里凭空消失,不见踪影!
这里是皇家宫苑,外有禁军严守,连只苍蝇都不会放进来。
那歹人既能在重重包围之下掳走一位女郎,又有什么恶事做不出来?
圣人听闻这件事怎能不震怒惊愕,当即命人一寸寸搜查。
萧临因此一直都没有回来。
崔兰因用过饭梳洗沐浴后,连还看了好几本话本,实在困得不行,险些睡过去,这才挨到萧临回来。
她抖擞精神站起来迎他,却不想萧临见她在屋里,竟先露出诧异的神情,就好像她不该出现在这里。
崔兰因心道:他忽然说出那样的虎狼之词,胆小些的女郎只怕早就吓得要和他割席了,她只是跑出去躲了一晚,并且短短一晚就把自己安抚好,调整好心态,并在这儿等他。
难道不是一件很值得惊喜的事吗?
崔兰因目不转睛盯着他,审视他。
就不做声,且看他这个聪明的长公子要花多久才能完全明白她的心思!
萧临心念电转,确实想了许多。
然很快他又眼睫倦垂,面色沉郁,极为克制地道:“我知道了。”
崔兰因心底暗喜,然还没开口。
萧临又紧接着对她道:“你稍等,我拿点东西。”
崔兰因慢慢露出疑惑之色:“?”
这么快上道具会不会太激。烈了点?
而且,萧临会带什么工具?
崔兰因把脑子里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想了一通,又一一否定,这种东西也不知道什么地方能买到。
书上总是让那些人凭空变出各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小玩意用以调。情作乐,可从不会指明买自何处。
莫非是——壮。阳药?
若是药的话,自己看方抓取也很容易。
崔兰因盯着萧临的后背,浮起深深的怀疑,几乎要把他盯穿。
长公子该不会是真的不行吧?
所以刚刚才用那么“幽怨”的神情,“可怜巴巴”地睨了她一眼。
崔兰因几次蠕动唇瓣想开口宽慰一二,书上说就是不举也有药可救的,可缓缓图之,但是壮。阳药大多是虎狼之药,吃多了伤身子啊。
洽在此时,景澜在外敲门,声音犹豫,“……长公子。”
萧临又对她道:“今夜宫苑兴许会乱上一阵,圣人严令不得走动,你就留在山上不要出门,我会让景澄在山下带着侍卫看守。”
听出萧临的安排好像是把自己撇了出去,崔兰因奇怪问:
“长公子不打算歇在山上吗?”
萧临心念一动,又复看了眼崔兰因。
难道她不介意与他同在山上了?
崔兰因又补充:
“就简单睡觉,没关系的。”
也难怪那日的长公子会露出困惑惶然、痛苦古怪的神色。
他是有贼心没贼力啊!
萧临要的岂只是睡觉,他道:“今夜恐怕不能安歇,你早些歇息吧。”
景澜又在外面犹犹豫豫叫“长公子”,萧临便不好继续在这里耽搁,朝崔兰因一点头,往外走。
崔兰因以为他有公务,不好相拦,只是奇怪他手里空空,也未曾拿走什么东西。
/
山脚下,景澄指着人道:
“长公子,我们抓到一鬼祟之人,自称是袁家门客。”
那门客还在哎呦直叫唤,满地打滚,浑不在乎自己形象。
景澄忙不迭解释:“我就轻轻踹了一脚!”
萧临扫了那人一眼,道:“我认得你。”
那鼠目长脸的男子蓦然一喜,止住了哭嚎,说道:“长公子还记得我……”
“几年前你收买萧家婢女,欲监视我行踪,事情败露后又求我饶你一命。我让人逐你出建康,怎会不记得。”
男子面不改色,笑嘻嘻道:“多谢长公子成全,某才能得袁家倚重。”
“既然已经寻到高枝,又为何来我面前?”
“人往高处走,除了长公子这,哪里能算得上高枝……长公子若肯用我,我必会锦上添花……”男子搓着手,极尽谄媚。
“我从不收背信弃义之辈,更何况你不过是来避祸躲灾。”萧临微笑着,温和道:“何谈锦上添花。”
被拆穿了心思,那男子终于恼了。
“长公子何必不留情面,我行事虽下作为人不耻,但用处绝不会少,你们这些郎君自诩洁白无瑕,但又岂能真的干净!哈,高高在上又如何,身边人哪一个不是想利用你的地位、你的名声,侍卫、朋友、夫人?都一样!何必单单说我钻营?”
萧临的目光一寸寸变得冰冷。
这人虽是一通乱骂,但确实也戳中了他的痛处。
景澄大声呵斥:“鼠辈狂言,还不快滚,等着长公子再逐你出去吗?”
男子拖着痛腿,边走边回头,恨极了他们,尤其是站在中间那郎君。
若有机会,他一定会让这轮皎洁明月坠入淤泥,也尝尝被千万人唾骂的滋味!
第34章
萧临不在,山间小屋冷冷清清,一点意思也没有。
崔兰因起身披衣,端起桌上的烛台就下山去了。
山下阶梯口果然有景澄等人守着,见到她就惊讶问:“夫人怎么下山了。”
此刻崔兰因带着兜帽避风,烛光在前,光映着她鼻尖、眉骨等处光亮,衬出眼窝、两颊的阴暗,乍一眼看跟厉鬼下山索命无疑。
几个侍卫都齐刷刷露出悚然的神色。
崔兰因想起自己刚看的话本,恰时冷笑一声道:“饿了,下来吃几个人。”
侍卫们代入那恐惧氛围当中,听见这话都齐刷刷一抖,但又暗想这火应该是冲着长公子发的。
要吃的也只会是长公子。
景澄惊讶过后,还当夫人与长公子在闹别扭,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道:“夫人要去哪里安歇,长公子命我等看护,不能让夫人有一丝一毫的损伤。”
这话里隐秘透露长公子对夫人的关心与爱护,景澄希望听到这话的崔兰因能够消消气,不要和长公子置气了。
崔兰因知道自己突然下山也是任性,只能带着他们浩浩荡荡赶到小蛾陈媪那屋。
今夜的宫苑注定难以安宁,只要那“刺客”未寻到,多少人都没安稳觉睡。
虽说并不会真正影响到陈媪等人,但陈媪还是忍不住埋怨那刺客,“不知是什么人胆大包天。”
随后又说:“那潘娘子身份不高,但胜在其伯父是潘侍中,听闻二皇子还有意纳她为妾……但也不是那么紧要的人。”
崔兰因没料到这潘娘子居然与齐蛮会扯上干系,看了眼旁边的小蛾问:“你知道这件事吗?小蛾?”
小蛾好像已经发了好一会呆,被崔兰因点了名,才身子猝然一震,回过神,轻轻一点头,“听过几句。”
崔兰因望见小蛾脸色不佳,遂道:“我们早些休息吧,反正我们也帮不上忙,希望明早能有好
消息。”
陈媪连连附和,还把两只手合在一起,不知道默默向哪路神仙祈祷了一番。
三人在屋里安歇。
崔兰因虽合着眼,但还是忍不住揣测刺客千辛万苦潜伏在众军之中,就为掳走一个小女郎的用意。
动机呢?
是私仇旧怨?还是威慑恐吓?
一日前的夜晚她在宫苑偏僻处,偶然发现的那位身手不俗的黑衣人又是什么人?
就是掳走潘娘子的刺客吗?
当时几位娘子与陆娘子争吵,那位刺客蹲在一旁是不是已经在盯人了?
崔兰因后知后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连搓了两下胳膊。
旁边的小蛾呼吸匀称平缓,像已经进入梦乡。
崔兰因躺下后满脑子在想刺客的事,一时半会还睡不着,只听外面有鸟鸣叫,凄凄厉厉。
崔兰因听着那熟悉的怪叫,恍然间以为又回到了那个荒芜混乱的地方。
那些盘踞在空中,伫立在枯树上的大鸟聚精会神地盯着路上蹒跚而行的百姓。
婆婆指着鸟对她说:“小盈盈,看见那些鸟了吗?等我们都走不动了,它们就会飞下来啄我们的肉吃,我们得一直走一直走,走下去……”
崔兰因低头看见自己的脚,脚上正穿着两只不合适的大鞋,她还记得它们原本属于路边躺着的一位阿姊,那时候有几只丑陋的大鸟踩在她身上,啄食她的大腿。
旁边的枯树根还坐有几个衣衫褴褛的男人老人,皆茫茫然望着她,偶尔也会抬起手里的棍子驱赶络绎不绝飞来的大鸟。
她被婆婆牵着,踉踉跄跄往前走。
回头看了眼,那古怪又阴森的一幕就深深烙印在她记忆深处。
直到许久之后,她才从旁人口中听到在水灾过后,屋毁田亡,灾民们无以果腹,地上的草、树上的叶子、就连爬过石头的四脚蛇都成为最美味稀缺的佳肴,很快人目所及之处都被饥民薅秃。
体弱多病的人经不住饥寒交迫,接连倒在路上,她们的亲朋故友以此续命。
她方恍然,那几个古怪的人兴许就是那位阿姊的亲人,他们饥肠辘辘,在等她咽下最后一口气。
——若不继续走下去,不但天上的鸟会下来啄人,就连身边的也会开始食人。
崔兰因被小蛾起身的动静弄醒。
她本也没有睡熟,再加上小蛾起床不说还折身趴在床头轻声唤她盈盈,她一时还沉浸在从前的可怖经历中没有反应,小蛾静立了会,转身走开。
崔兰因以为她只是想去更衣。
外面有萧家侍卫,景澄她也认识,找个人护送不难,但她只听见后边的窗支开的声音。
随后脚步轻轻落在后窗下,渐渐隐去。
崔兰因登时清醒,坐起身撩开帘子往外看。
屋内还留有一支残烛,发着微弱的光,崔兰因就着那光看清后边的窗栓拨开,正挂在一旁。
陈媪清晨还在疑惑关好的窗怎么会被夜风吹开,然此刻崔兰因才想到她们这间屋子后边其实是一面高墙,而墙的另一侧是可供人泛舟的广阔水面。
中间只有窄窄的一条夹道,勉强够瘦小之人侧身通行。
夜深人静、三更半夜,小蛾从后窗溜出是要去做什么?
崔兰因悄然推开窗,朝外张望,正好看见一道纤细的影子在窄道的尽头往左边一拐,消失了。
/
光线渐暗,萧临侧身用剪子剪短烛芯,蜡烛光芒骤亮了瞬又恢复往常的亮度,照在他的书页上。
萧临心神不宁,看了几眼书又复看向蜡烛。
也许是因为掳人小贼还没抓捕,也可能是因为崔兰因复又出现在山顶小楼里。
她似乎有什么话想要说,可他却不敢听。
生怕她的嘴里吐出任何指责的话。
他此身不正,他此心不纯。
“长公子!”景澄的声音突然响在门外,没有通报,门扇被推开,人迈了进来,慌道:“夫人不见了!”
萧临猝然抬首站起身,想说话,但是声音却如鱼刺哽在咽喉,他只能用眼神示意景澄说下去。
景澄也着急说话,但一口水呛到咽喉,顿时咳个不停,旁边紧跟着他的景澜接过话禀道:“是陈媪刚刚起夜时发现夫人与小蛾俱不在屋中,景澄一直守在门前,也不曾见过有人出来。”
景澄这时候缓过气来,“屋内、屋顶都没有暗道暗门,唯后窗通往一夹道,夹道沿着泱湖一直通往山径……”他咽口唾沫,“我们在窗外地面发现了几个脚印,经比较,应该就是夫人与小蛾,并无其他人。”
萧临道攥紧书册,晕眩袭来,让他思绪纷乱。
今夜他不该离开崔兰因,不该让她一个人留在山上,倘若他在……
可她们为何要离开安全的屋室?
“萧临!”门外又有一人冲进来,却是谢五郎,他跨进门就道:“大事不好,公主不见了!”
景澄景澜二人对视一眼,都紧紧蹙起眉。
谢五郎气喘吁吁说完,才发现好友面色不对,“神玉,你怎么了?脸色这般苍白……”
景澄替他回道:“我们夫人也不见了。”
谢五郎一惊,刚有些慌又逼着自己冷静下来,“神玉,你对宫苑四周也了若指掌,定能找到她们。”
萧临刚骤听崔兰因不见的消息急火攻心,脑袋混沌一片,被谢玧一打岔,便静下心分析道:“崔氏与小蛾恐不是被人掳走,是自己离开的。”
谢五郎惊道:“公主也是,为了搜寻刺客与潘娘子的踪迹,从下午起禁军就把宫苑翻了个底朝天,眼下到处都布有禁军巡卫,公主的婢女说没有听见任何打闹的声音,屋内窗锁都未遭到破坏……”
“可是她又会去哪呢?”
谢五郎相当疑惑,又有些赧然解释:“公主与我有约在先,突然消失不见,必有蹊跷!”
景澄景澜齐刷刷把目光移到他脸上,直把谢五郎盯得忐忑不安。
外人只道他与公主井水不犯河水,不曾想两人私下关系其实不清不楚。
眼下若不是还有求于萧临,谢玧只恨不得马上缩地成寸,离开此地。
然萧临无心追问他与公主的私事,只道:“有几条密道可通往宫苑外,公主时常随圣人来此游猎,或许知道一二。”
谢五郎眼睛一亮,“你说,我马上去找!”
萧临道:“我与你一起。”
若还在宫苑当中,崔兰因的踪迹迟早会被发现,唯怕的是她出了去。
两位郎君一道出门,并未想到与此同时崔兰因就和公主在一块。
倒也不是事先约好,而是再碰巧不过撞上了。
因为她们都在追同一个人。
“若不是你弄出了动静,也不会叫她跑了!”
“我从屋里一直跟到这里都没有被发现,倒是公主一露面,她就蹿树上不见了!”
两个刚斗完嘴,三名高大男子远远走来,两人都识时务地闭上嘴,缩身在灌木里等他们走过去。
轻甲摩擦的声音越来越近,两女都没吭声,但是对望一眼,不言而喻。
是禁军。
她们倒不是畏惧什么禁军,只是同时想起皇帝刚下达严禁,无干人等不得夜行。
若无必要,还是不要露出踪迹,免得惹祸上身。
“幸亏、幸亏我们早些探了这条隐秘的路,没有遇上人,就、就是难走了些!”
“你、你这蠢货还有脸说,刚刚要不是你去撒泡尿,耽、耽误了时间,我们差点就被人碰上了。”
两个禁军说话断断续续,好像拖着什么重物急行导致气喘吁吁。
崔兰因从灌木缝隙里往外看,后面四条腿间还有一个沉甸甸的长麻布袋。
“老大,这次我们肯定没有抓错人吧。”
“少废话,快往这边走!”
三人走开一段距离,齐敏才压低声音道:“他们抓的是一个女郎。”
崔兰因开始也觉得那布袋形状轮廓有点奇怪,听齐敏这么一说恍然大悟。
“难道是潘娘子?”
齐敏摇摇头,“潘娘子还要矮一些,这位娘子更瘦长。”
“这么说他们抓了第二个女郎?”崔兰因和齐敏在昏暗中对视,两人的手忍不住握住一起。
“往这边走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离开宫苑,他们要把人带出去。”
“现在只有三个人,不知前方还有没有同伙。”
“禁军不可信。”
“我有袖弩。”
“带了把匕首,还有迷药。”
“……你怎么会带迷药?”
“不该问的事别管!”
你一言我一语,两人又静悄悄起身,弓腰跟了上
去。
今夜有风,草木都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极好地掩饰住跟踪的脚步声。
齐敏道:“虽然只有三个,但是我们也打不过三个禁军。”她后悔道:“若是我手里有弓箭,只要占据高地,连射他三箭,不成问题。”
三星连珠箭需要弓箭手多年苦练,还兼具一定的天赋才能达成。
想到今早谢五郎只领受到了一箭,还是公主手下留情了。
崔兰因道:“袖弩不行吗?”
“袖弩上膛换箭太慢,而且你没看见他们都穿了轻甲吗?要想一击致命,得射中咽喉,你有这本事?”
崔兰因摇头,晚上有风,她还没熟练到可以随心所欲。
“那我们先看看他们去往的方向,再回去通风报信,找人来救她。”
齐敏没有反驳,一点头。
两人胆子虽大,都又很识时务。
她们身上带有防身工具,但要想同时对付三个成年男子还是不自量力了点,所以一路上只保持距离小心跟着,等出去看明白他们走的方向再回去找到心腹之人过来骑马追击,必不会让他们逃走。
可机会偏偏来得这么突然。
带头那“老大”不知道吃错了什么东西,走到半途就抱着肚子直抽冷气。
又往前走了百米,他再无法忍耐,遂带着两名禁军偏离小路走到林子当中,命令他们在石堆后给那被捆的女郎透口气,自己则脚步虚浮地往林子深处去找地方方便。
崔兰因与齐敏对看了一眼,一人举起左手的袖弩,另一人刚从荷包里掏出个小药罐,不约而同、福至心灵。
两个人四只眼睛都在这刻亮了起来。
林中森木或密或疏,所幸今夜天空无云,月色明澈,穿过交错的树枝透印到地上。
禁军老大总于找到了一个安全之所,用剑草草在四周砍了一圈,急忙解开轻甲,褪下裤子,迫不期待往地上一蹲,草从里就露出两瓣雪白的圆屁。股。
公主看了眼就皱起张脸,不忍直视,只能加紧手里的动作,连连把铜箭往药瓶深处捅了捅,让箭尖每一面都沾满药粉后递给崔兰因。
崔兰因接过“盟友”的加持之物,果断塞进袖弩,抬起左臂往前瞄准。
咻——
只几只夜栖的鸟振翅而飞,没有惊动任何人。
第35章
那边尘埃落定,两名禁军还在苦等他们的老大。
没有滴漏辨时,只有头顶一轮缓缓攀爬的明月,时间流动是如此漫长,让人心急火燎,坐立难安。
“老大怎么出个恭比老太婆爬个榻还慢。”
“吃的多拉的多呗,想到今晚的事我就愁得吃不下饭……欸,娘子别急着瞪我们,要怪就怪你得罪了不该得罪人,拿了不该拿的东西。”
两名禁军各坐在一边,掏着袋子里的脆豆子一颗颗在嘴里咬。
这种干煸的豆子都是干煸烘烤而成,口感酥脆,带些盐味,很适合提神解闷。
在他们的面前,一位女郎口绑布条,手被反折身后,无法自己支撑,身子只能歪靠在石壁上。
她大半身体还套在那粗麻袋里,只有肩颈之上露在外面。头上钗环具在,只是脸上的脂粉糊得东一块、西一块,色泽不均、十分狼狈。
她口不能言,只能以一双美目怒瞪,企图把这两个恶人瞪死,自然不会听话闭眼。
“居然是陆锦儿。”齐敏躲在灌木里愤愤点评道:“冤家路窄。”
齐敏在打量受害女郎时,崔兰因在观察两名禁军,他们一左一右相距不远不近。
倘若用带着迷药弩箭射中一个,另一人肯定会心生警惕,要是胆子小逃跑了也好办,只怕他奋起反抗。
她们三都只是“弱女子”,万一不小心弄伤自己,得不偿失,这是崔兰因万万不愿意的事。
再者齐敏和陆锦儿交情不深,可能还有嫌隙,要她拼劲全力相助也不太可能。
“哼,弄错目标的人是你,怎么还怪到我头上来了。”
“我虽弄错但没有失手,你今日险些让我们暴露了,那才致命!”
“我看是你想独吞赏金,才故意看我出错,只是没想到老大对我网开一面!”
“这么说,你笨手笨脚也是我的错咯?”
两名禁军没有老大在场,意见不和马上争论不休。
互相推诿责任,又吵着要重新划分赏金的事。
崔兰因灵机一动,让公主附耳过来。
月亮已经挂在头顶,子夜之时。
其中一名禁军坐得屁股都疼了,站起来活动了几下胳膊,扭头四处张望,“老大这是趴屎窝上了,还不回来!不行,我得去找找……”
另一个也不甘示弱,起身道:“还是我去吧,你留在这里看着。”
“凭什么你去!是我……”
两人还没吵出个结果,就听见一娇俏女声道:“你还敢说,把我的宝贝弄丢,你不陪我找,谁陪!”
“什么宝贝,不过是粗金烂银,才拇指头大的珍珠、巴掌宽的红宝石……”
两个女郎都中气十足,即便争吵也显得娇憨可爱,尤其是话里头的什么金银珍珠红宝石,听得人心一惊一喜。
两名禁军眼睛都睁大了,一时手脚无措,不知道该不该把两个突然出现的陌生娘子驱赶。
但看她们来的方向与他们一致,是从宫苑而出,兴许是哪位贵人的女眷也不一定。
“咦,这里竟也有禁军,晦气!”
“有两位禁军大哥在更安全可靠,你懂什么!”
听见这二女喋喋不休争论,竟说到他们头上,其中一人顿时喝道:“二位娘子是何人!这处已是宫苑之外,还不速速归去。”
一眼睛如猫的女郎指着身边人道:“我不过是陪她来寻东西的,但是白日里藏在何处,夜晚就寻不到了。”又好声好气问他们:“两位禁军大哥在这里做什么?”
那机灵一点的禁军道:“我们抓了个逃奴……呃她偷穿了主人家的衣服……”
“哦。”女郎天真地应了,道:“原是如此,那可真是太可恶了,恶奴欺主,罪不可赦!”
另一个女郎轻“哼”了声,也不知道是何用意,但也没有反驳同伴的话。
被绑住的陆娘子苦于不能开口说话,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声响,急得满头是汗。
“好一个逃奴,犯下弥天大错还不知悔改,我们可不会为你求情,你就好自为之吧!”
两名禁军不想节外生枝,听见女郎们轻而易举就相信他们的说辞,都松了口气。
“两位禁军大哥,我与这位娘子要去寻一匣子宝物,只是现在天色昏暗,此林中又潜伏野兽,时常吠叫让人害怕,能否匀一位陪我等一块去寻。”那猫儿般狡黠的女郎又朝他们央求起来,好像是真的害怕,“事成之后必有重酬!”
听见重酬二字,两人都震颤了下,随即想起刚刚说的金银珍珠红宝石,眼中浮起了贪婪之色。
二人不动神色,只先互相对看了一眼。
处事久了,只消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有相争之意。
于是争先恐后介绍自己,希望可以被两位女郎看中。
这时候两位女郎也意见相驳。
一个说喜欢那个体高臂长的,一个说看好那位肌厚体庞的。
两人谁也没法说服对方,最后一人把话一撂,“实在不行,让他们打一架,赢的人随我们走!”
两名禁军面面相觑,然而都在对方眼里看出点让人讨厌的意味。
“你不会真要跟我打吧?”
“我看是你想趁机动手,居然还倒打一耙?”
两人从冷静变得激动,不知道是谁出的第一下手,局面立刻一发不可收拾。
两个本来负责看守的禁军浑
然已经把出恭久不回的老大抛之脑后,拳拳到肉,你一拳我一腿,互殴了起来。
崔兰因和公主两人就地蹲下,支着下巴,看他们打。
时而给已方鼓励,时而指责对方不守武德,专攻下三路云云。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就给了他们许多思路,下手越来越阴狠毒辣,鸡飞蛋打。
大约一炷香过后,其中一人被对方肘关节猛击到心窝,霎时如一座被抽掉梁柱的高塔轰然后倒。
胜负已分。
看戏的两女齐刷刷站起来。
那胜出的禁军用手背擦了擦鼻血,得意洋洋转过头道:“是我……”
“胜”字还没说出口,一阵烟尘扑面而来,背后站着个笑眯眯的女郎。
他晃了晃脑袋,抬手揉了几下眼睛,两腿如在沸水里滚了一圈的面条软了下去,随后不省人事往前一扑。
齐敏用匕首轻轻松松把麻绳挑断,崔兰因捡了剩下的麻绳把两个倒地的禁军捆了捆,公主又给他们两个补了点迷药,就算到天亮他们也醒不过来。
陆娘子受惊过度,一言不发跟着她们,看见崔兰因与公主两人平素也不交好,但是一个捆一个下药,竟也配合无间。
崔兰因忙完一切回头就看见陆锦儿盯着公主放在一边的匕首,目光发直,不知在想什么。
该不会觉得被强人掳走,名节受损,要自戕吧?
她走过去把匕首捡起来,递还齐敏。
料理完这些,就该沿路返回宫苑,再找可靠的人来处理,然而三人才走出几十步,就听见前方传来低沉的怒吼,伴随着脚踩落叶的沉沉声响。
那是一名成年郎君气汹汹而来的动静。
“什么宵小之徒,竟敢暗算老子,趁人之危!”
原来那迷药扎屁。股上效果并不好,没多会这“老大”就醒来了,并且也已经拉完了,光是清理身上的污秽就花了不少时间。
可想而知他的愤怒,恨不得马上抓出暗算自己之人,碎尸万段。
这一路也顾不上藏匿行踪,大步向前。
三人见状立刻更改了方向,往旁边一条路躲去。
天黑人乏,这一走就不知道走到什么地方了。
走兽在黑暗的深处不时冒着幽光的眼睛,盯着这群不速之客,嗓子里发出威慑的低吼。
齐敏握紧匕首,全身紧绷,陆娘子也从未经历过这些,连呼吸都浅得几不可闻。
但两人都相当固执,不肯轻言害怕。
还是崔兰因先开口,建议找个安全的地方躲一躲,一直乱走下去不是个办法。
齐敏道:“好吧,既然你这么害怕了,我们就找个地方躲一躲,但是我们该躲哪里?”
“跟我来吧。”
崔兰因带着她们找到了一个山穴,又用枯枝插在地上做了简单的防护,还拖来一堆灌木叶子挡在穴。口。
齐敏见她如此井井有条安排藏身之处,不免惊奇。
崔兰因谦虚道:“唯手熟尔。”
山穴低矮,三人只能或坐或躺,不能直身,但也因为狭小,一团小小的火焰也能给予她们急需的温暖和安全感。
等待天亮不知要多久,崔兰因趁机向陆锦儿打听是怎么惹上这伙强人。
能让禁军背叛,其背后的势力不容小觑。
陆锦儿起初还不想说,但挨不住崔兰因好奇,一句接着一句猜测,越猜越不像话,只能开口为她解惑:“兴许是与我捡到的一本账簿有关。”
这些事情等回到宫苑她也会被人盘问,到时候一样要交代,所以陆锦儿也没什么好隐瞒。
“三日前,我与婢女在潘府偶然撞到一名小吏,那小吏行色匆匆,掉了东西都未有觉察,婢女不识字但看见上面记了很多数字,便知道是账簿。原想等着那小吏回来取,可一直不见人来,后来账簿就被我们带了回去,谁知当天夜里我的婢女就被人在自个屋里掳走,她的屋子也被搜得一团乱,那时候我还没意识是那本账簿的缘故。”
“在潘府,婢女被掳走没有人追查吗?”公主问。
陆娘子道:“我第一时间就去告知小潘侍郎,他让我不要害怕,给我送来了新婢女并且换了新院子,但原先的婢女直到我来到宫苑也没有下落。”
公主道:“这便很奇怪了,那本账簿里记得是什么?”
“只是一本粮铺的进出记录。”
崔兰因忽然没头没脑问:“是几年前的吗?”
“你怎么知道?”陆锦儿略惊,随后点头道:“是三年前,而且还是一家叫满禾堂,我从未听过建康有此铺。”
公主更没有听过,满脸疑惑不解。
唯有崔兰因心神俱荡,正要在说些什么,旁边的公主已经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觉得这事也没有什么意思,遂抱膝闭眼:“你们都不累吗?睡一会吧。”
陆锦儿道:“你们先休息吧,救我耗费不少心力,我先守着夜,以防那伙人寻来。”
公主赞道:“还算你知恩图报,我们今晚就没白来这一趟!”
崔兰因不好吵公主睡觉,也知道此事不能惹人注意得缓缓图之,便也安静下来。
公主累极,很快就闭着眼睡着了。
崔兰因还在想着事,只调整了呼吸频率,闭着眼假寐,并未睡着。
不知过了许久,“滋啦”—声。
石壁被利器划过,即便再细微的声音在窄小的洞穴里也十分清晰。
崔兰因悄然睁开眼,匕首不知何时已握到陆锦儿手中,她面朝着公主,手不断地颤动。
影子被微弱的火光投印在身后的石壁上,犹如一只生着长喙的鸟,正要啄食无辜的人。
崔兰因顿时冷汗冒出,终于明白陆娘子为何老是看着匕首也神色凄哀地看着公主。
她们竟有深仇大恨到如斯地步?
好在陆锦儿还有犹豫,手里的刀悬而不落,崔兰因及时出声:“公主救你一命。”
陆锦儿突然受惊没能抓稳匕首,“哐当”掉到了地上,齐敏以为敌人来袭,登时醒来,做出要反击的姿态,却没发现异样。
陆锦儿心惊肉跳,看着崔兰因,呼吸急促。
崔兰因淡然瞧了她一眼,并未揭发,而是再次拾起匕首交还给公主。
陆锦儿咬唇坐回原处。
“我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谁在叫我?”齐敏猝然惊醒有些茫茫然,接过匕首入鞘塞回腰间,又看向另外两人。
陆娘子垂眼抿唇不做声,崔兰因一脸狡黠,“我见公主睡得好熟,羡慕得很,就出声吓了下。”
齐敏得到这样的答案,气得发抖。
“你就是见不到人好!”
偏此时,外面传来动静,不但有人声还有犬吠。
仔细听,似是有人在高声喊“公主”。
齐敏面上一喜,再没空和崔兰因计较,扒开灌木跑了出去,外面天已经隐隐发亮,林间冷气扑面而来。
陆娘子跟在崔兰因身后,神情萎靡,惶惶不安。
崔兰因回头扶她时趁机道:“那本账簿你拿着也不安全,不如交给我妥善处理。”
陆锦儿迟疑:“禁军……”
崔兰因斩钉截铁道:“禁军不可靠,而且你只能按我的话做。”
陆锦儿想到刚刚那幕,面色一沉,“你以此要挟我?”
崔兰因把她扶出就松开手,笑道:“或者你愿意告诉我,你想杀公主的原因?”
陆锦儿不言,只抬眼望向前方。
崔兰因道:“我猜猜看,你与成安公主长得相似……”
陆锦儿打断她的话:“我答应你就是了。”
最先找到他们的人居然是二皇子,此刻公主正在他面前指手画脚,显然是要把昨夜的经过讲述一番。
不多会公主又怒气冲冲回来,看样子刚她的二兄一顿数落过,饶是如此,齐敏还不忘给她们讲述那三个倒霉禁军的下场。
全部都给抓了起来,一个没落。
绑匪在手,那位潘娘子的下落应该很快就能查明,至于他们背后的主谋那更不是眼下三位精疲力尽女郎该管的事。
齐蛮大步走来,把齐敏瞪了一眼就对崔兰因训道:“你也是,大晚上的不睡觉跑出来凑什么热闹,丢一个两个就罢了,一连丢四个,你们要搞得人仰马翻吗?”
崔兰因也自知她和公主还是鲁莽了,没有考虑到身后担心自己的人,故而不好反驳齐蛮的话,只看着他手臂上缠着绷带还渗出血色,便转开话题,“二殿下受伤了? ”
齐蛮脸色好了些,大抵觉得崔兰因虽然顽劣,但还是知道关心人,不枉费他来寻这一趟。
“一点小伤,不足挂齿。”
为看清楚渗血的痕迹,崔兰因凑近研究,道:“你这是箭伤,是谁伤的你?”
齐蛮脸色微变,不欲她追问下去。
恰时齐敏用力清了清嗓子,崔兰因奇怪她突然这么大声搞什么。
远处人声马嘶,又一群人赶来。
齐敏刚挨了兄长一通骂,现在就幸灾乐祸睇着崔兰因道:“长公子看起来很不高兴欸。”
萧临此人平素总是温雅随和,哪怕对待不喜的人也能够做到以礼相待,微笑以迎,所以眼下这个负弓而来、面无表情的郎君是瞎子也能看出来十分不悦。
齐敏虽对长公子曾有慕恋,但也知道好夫不二娶,所以不知不觉就淡了这份心。
眼下满心期待,只想看崔兰因被长公子教训地抬不起头的场景。
因而那语气里无不透露着一种“还聊,管你的人来了”的畅快。
谁知,崔兰因仅顿了须臾,马上就一抹眼睛,挥去子虚乌有的眼泪,提裙跑向来人。
“夫君,我好害怕!”
齐敏:“!!!”
你昨夜抬起弩弓,冷静射人屁。股时可没有手抖一下啊!
那边萧临固然是负气而来,然看见女郎泫然欲泪要投他怀抱,竟也未来得及细想就展臂让她扑了进来。
一时间暖意温香全都拢在怀里,高悬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又在胸腔里稳稳跳动。
什么指责的话也再说不出口,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平安无事难道不就是最重要的吗?
但随后又有个念头浮起:这女郎刁钻促狭,善弄人心,刚从她分明还平静地在看齐蛮手臂上的伤,不见一点儿害怕,见到他来了,方哭啼啼地喊着害怕。
只是在博他同情怜爱罢了!
心中纵然如明镜般看穿了她,但口里还是不忍出言责备。
看她身上只有一件薄披风,还沾满了灰土和草屑,遂把自己身上的披风披在她身上,安慰道:“无事便好。”
崔兰因乖巧相依。
齐敏不可置信,这样也行?
萧临又看向齐蛮,说道:“昨夜宫苑附近发现有北胡奸细的踪迹,虽当场射杀了几个,还有负伤而逃的,二殿下可有发现线索?”
齐蛮的视线在长公子的大弓上转了几圈,露出白齿森然一笑,道:“我可没有长公子鼻子灵,不过兹事体大,我会小心留意的。”
三名女郎既都找到,四周也检查过再没有可疑之人,众人收拾好结队返回。
萧临把崔兰因扶上自己的马,随后自己也翻身上马,两只手臂扯住缰绳把她环在怀中。
崔兰因头一次坐上大马,顿感新奇,到处摸,手指还插。到鬃毛里拨弄。
萧临正要询问崔兰因今夜为何外出,女郎却往后一靠,兴致勃勃突发奇问:
“夫君也能在马背上做……吗?”
马背颠簸,声音断续,但萧临还是听见了,登时心慌意乱。
并非因她语出惊人,而是他居然听懂了。
第36章
崔兰因久久等不到回答,正奇怪着,萧临莫名其妙开始扯她身上的披风,把她身上多出来的那截,团了团隔在两人之间,而后催马跑动起来。
萧临这匹马肩高已经超过寻常男子,骨壮体健,因而一跑动,崔兰因就感觉胯。下十分颠簸,身后的披风也格外硌人,她挪了几次臀,始终感觉有地方不平整,让她不能舒服。
像有块硬骨头卷在披风里,就是让她不能紧靠在萧临胸膛上。
她接连扯了好几下。
可萧临又把她扯出来的披风塞了回去,低声解释:“别乱动了,马跑起来颠簸,垫于此处可缓解一二……”
崔兰因也听人说过初学马者,时常会把屁。股、大腿。内侧撞得青紫,她可不想有个紫色的屁。股,遂听了萧临的话罢手,忍着不适又问他。
“刚刚的问题,夫君还没回答呢?夫君能吗?”
萧临忍了忍,只吐出八个字道:“旁门左道,有伤风俗。”
崔兰因奇怪:“在马上做动作,为何是旁门左道?还有伤风俗?”
别是她不会骑马,萧临又随便来诓她。
萧临听到这才意识到自己听错了,才开口多问了句:“……什么动作?”
崔兰因马上滔滔不绝介绍:“当然是蹬里藏身、马上倒立、鹞子翻身、分驭二马……”
这都是马背上的绝技,往往只有骑术极佳的人才敢尝试、练习,能算得上精通的人是少之又少,寥若晨星。
若在赛马场上露上一手绝技,定能引起女郎们热烈追捧。
崔兰因兴致勃勃说了一通,头顶上的呼吸转促,吹得她脑袋上绒发一茬一茬倒去,脑壳凉嗖嗖。
仿佛是气急控制不住的呼吸。
崔兰因忙把话音打住,又把自己刚刚那几句话回忆了数遍,恍然道:“难道夫君想的与我不一样?夫君以为的是什么呀?”
萧临斜眼瞥见女郎的眼睛又夹着笑,像只想偷腥的猫,等着他自投罗网。
“……”他不信崔兰因没有立刻想到,她书架上的话本里多的是这些奇怪的东西。
譬如青天白日两人同骑,衣摆交叠,马跃人迎,霎时误入藕花深处……
诸如此类,前言不搭后语,完全是为猎奇而写。
不然如何解释两人衣冠齐整,怎么一纵马的功夫突然就肌肤相贴,器具相嵌,以至于能够在马背上荒唐一番?
除非……
两人在马上时外袍衣摆虽然完整,但内里已经不着一物,赤腿光臀方能有此便利。
“是什么旁门左道,有伤风俗?”崔兰因偏一派天真,幽香温暖的身子往后靠住他,声音更是如蜜般流淌,诱惑着人吞下这甜蜜的苦果。
萧临不愿轻易落入她的陷阱,只把头一偏,故意沉声道:“你日后会知道。”
日后?
崔兰因很难不东想西想,感觉身后的萧临环着自己身体的姿。势不就是话本上说“两人共骑一马,其势横冲直撞,兼马跃腾跳……马助人势,出入有力……”的画面。
没吃过猪肉但是看过很多描写猪跑的场景,崔兰因自然能够想入非非一通。
虽然这个想象与其实与实际有些差距。
“夫君不是说有伤风化吗?”崔兰因此刻已经想通自己与萧临的理解差别,追着问:“日后怎么个让我知道法?”
萧临闭口不言,只有跟在后边的景澄景澜都能看见长公子的耳朵尖泛起了红。
交头接耳道:“夫人是大补之药啊,长公子这就药到病除了!”又恢复人味了。
想到那几个被误以为是绑匪、“惨死”在长公子箭下的北胡奸细,景澄忍不住摇摇头。
“不许再提了。”景澜警告他一句。
景澄连忙把嘴闭紧,但是眼睛仍望着长公子的后背上的弓,以及挂在马鞍旁边的箭囊。
一箭囊能够装二十支箭,现在只剩下七支。
以长公子的箭术,一箭就能毙命。
对于骑马这件事,崔兰因与萧临心领神会,再不能以常态视之,同骑在一匹马上各有各的心思。
颠簸了一路,两人都热燥出一背薄汗,浑然像是已经荒唐过一回。
回到宫苑已
天光大亮,崔兰因与公主半夜出宫苑的事也瞒不住,两人一同到皇帝面前认错。
好在公主还算仗义,没有把罪责推到崔兰因头上,还仗着皇帝对她的宠爱,多揽了些。
崔兰因不免对她刮目相看,眼中多了几分柔情与蜜意。
可当公主侃侃而谈,谈起她们是怎么如何利用禁军“老大”拉肚子的功夫,用迷药往他屁。股蛋上扎了一箭……
崔兰因干的。
在场的众人:“……”
然后又是怎么戏弄两名禁军,让他们自相残杀,打得鼻青脸肿,而后又被迷药弄翻。
崔兰因建议的。
在场的众人:“……”
萧临静默无声,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接受四面八方同情的目光。
娶妻如此,必不守安分。
崔兰因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眼泪挤了出来几滴,低声颤道:“昨夜真的太险了,稍有差池,我们自身难保。”
皇帝这才颔首,“说的不错,吾既有命,你们这两个小娘子居然抗旨不遵……”
“阿耶!”公主跪累了,直接站了起来,一跺脚道:“我们都快累死了渴死了饿死了,阿耶还说这说哪,要死要活给个痛快!”
皇帝指着公主,似笑非笑,“瞧瞧你这公主的模样,吾还没说什么你就要死要活的。”
萧临终于开口道:“公主与臣妇是为潘侍中义女而去,并非有意违抗圣意,乃是救人心切。”
他这一出声,闭眼装鹌鹑的潘侍中就不得不接话,“圣人赏罚分明,臣不敢逾矩,然公主与崔娘子对臣义女有恩,臣自当重谢。”
皇帝背手道:“你既然有谢,吾就不罚了,让她们今日在屋中休息,不得外出胡闹即可。”
潘侍中躬身道:“圣人圣裁。”
齐敏还有不满,但她也知道闭门思过是最不痛不痒的处罚,况且有什么门能挡得住她?
崔兰因乖乖领恩,萧临便带她离开了。
萧临主动道:
“潘娘子回来了,她自己说是昨日身体忽感不适,在一间空屋里昏睡了一夜,不曾想在外面闹得这么大动静,十分惶恐。”
这话听起来不像真的,更像是不愿让人知晓她被绑走过而临时编造的假话。
不过众人听罢,也不好拆穿她。
萧临说完这些,才有机会问:“你用弩箭射人……臀……”
“禁军穿盔甲,我的弩箭穿透不了,射喉咙我又没有那个本事,所以就趁他裤子一掉……”崔兰因说着说着,察觉不对,马上悔恨不已道:“我连夫君的都没瞧过,却先看了旁人的……”
萧临马上把她的话打断,生怕她下一句会接要看他的,这让他如何回?
“我只是想说臀部肉厚又非要害,遇敌攻这里不能一招制敌还会留下隐患。”
崔兰因叹了口气,觉得萧临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夜晚视线不清、风又大,我准头又没有那么好,能射。中目标就很不错啦!”
/
小蛾昨夜甩开了崔兰因和公主,但却没有她们幸运,很快被一队禁军发现并关押起来,后来还是长公子派人把她提走询问。
但她并不知道崔兰因的去向,更惊恐崔兰因的下落不明。
这一夜她坐立难安,不敢入睡,等到清晨才因为撑不住,稍趴在桌子上闭了下眼睛。
“小蛾与那些禁军肯定不是一伙的,我问问便知!”
崔兰因带着萧临进来,小蛾才猛然转醒,惊喜道:“夫人,你回来了。”随后想到自己的处境,又懊恼地垂下头,“是我连累了夫人。”
倘若不是她半夜开窗出去,崔兰因也不会跟着出了门。
她不跟着出门,就不会有后面的事……
“这也不能怪你,是我好奇心太重了……”崔兰因安慰了小蛾一句,又问道:“不过昨夜你究竟是要去做什么?”
崔兰因昨夜被她甩掉了,是以问题还没弄清楚。
小蛾抿着唇,十分为难。
崔兰因拉着她坐到椅子上,“我知道,绑架潘娘子的事肯定与你无关,对不对?”
小蛾只点头,却还是没能开口。
景澄心急:“小蛾娘子,倘若你不说清楚,夫人也会因你受罪。”
这话固然有夸大的成分,但已经提心吊胆一整夜的小蛾不能仔细分辨,吃了一惊,忙道:“这与夫人本就无关……是那潘娘子……”
虽然很难堪,但小蛾不愿意连累崔兰因,也只能开口解释。
事情与众人所想相差甚大。
起因原是那潘娘子被其伯父潘侍中介绍给二皇子,准备给他做妾室,小蛾却发现那潘娘子另有心上人!
萧临眉眼微动,不着声色瞥向崔兰因,只见女郎眉心微蹙,眼眸微颤,像是很为潘娘子同情。
“我原本只想去警告她一二,既已决定做二殿下的妾,就不该再和其他郎君往来,谁知我离开不久,潘娘子就消失了……”
“所以昨日你见过潘娘子?”
小蛾点头,“就在她失踪的那净房里。”
这也是为什么一开始她不敢交代的原因,倘若潘娘子还没有找到,她会被当做嫌疑犯,还会牵连到崔兰因头上。
“潘娘子消失不见,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故而昨夜打算去夜探一下她那心上人的住所……兴许会在那呢。”
“你去了哪?”崔兰因追问。
小蛾小声道:“西院,袁家四郎。”
袁家与潘家走得近,袁四郎就在潘侍中手下做事,能够与潘娘子相熟也不奇怪。
“原来如此。”崔兰因幽幽叹了口气。
她昨夜听见那两名禁军的话,就怀疑陆娘子并非他们绑的第一个,猜测先前潘娘子是否也是被他们带走的。可萧临适才却告诉她,潘娘子是自行回来的,她还纳闷。
如今所有线索串在一块,便可以理通。
若想要得到账簿的人是袁四郎,所以他才会收买禁军去绑架陆娘子。
潘娘子与袁四郎有交情,但是手底下的人却不清楚,而那位婢女原本又是潘家婢,所以他们可能认错主人才导致第一次抓错人。
潘娘子知道抓自己的幕后主使是谁,为了包庇他,才临时慌慌张张编造一个错漏百出的谎言替他遮掩。
“也是可怜之人。”崔兰因摇摇头,不再追问潘娘子之事,只希望这次的事情能够令潘侍中有所警觉。
萧临瞟向小蛾,发现她的头发丝里还夹了一片细薄的柳叶。
听完小蛾的交代,萧临就命人去暗中调查虚实,若潘娘子真与袁四郎有这一层关系,她的自证才能给自己洗掉嫌疑。
崔兰因与萧临先离开,二人就近找了地方洗漱用早饭,再一路往回走。
崔兰因心里想着事,正准备往山上小屋爬,忽而想起身后萧临还跟着,遂回头问:“夫君今日打算睡哪?”
倘若他还要这山顶小屋,那她只能去陈媪那屋“关禁闭”了。
萧临一怔。
想到昨夜他们方为此“争论”过一番,随后他离开,崔兰因下山,一夜未归。
“与你一道。”
他往后都要看着她,不然她有那样灵活的身手,那般会诡辩的唇舌,不知还会做出什么危险的事来。
崔兰因又问:“一张床?”
“嗯。”
趁着侍卫还离着远,崔兰因吃惊发问:“不是要与我欢好吧?”
这个词让萧临瞬间身子紧绷,以为是被发现了什么,但看崔兰因的眼睛并没有乱看,只是盯着他的脸,便撇过眼,“……不是。”
他又岂是那种粗鄙的人,真的会枉顾她的意愿,迫使她承欢。
崔兰因“哦”了声,遗憾地提起裙摆,兴趣缺缺地往上走。
也罢,反正她今日也没有力气欢好。
话本上多的是做一晚,第二天爬都爬不起来的描述,她现在这个体力,只怕不是爬不爬起来的问题,万一一次就累死了怎么办?
多不划算啊。
女郎走得很快,脚步落地有声,好像还有些生气,萧临轻轻叹了口气,目光盯着她的后背,跟在后边,拾阶而上。
披风在她身上宽大拖曳,下摆拂过长阶,他走前两步,轻轻提起尾端,仿佛就是拽住了风筝的线。
若真是风筝多好。
哪怕她飞多远,都能在他手上。
思及此,他又忍不住想。
崔兰因从前如何他虽是管不了,但是往
后他为何不能插一脚。
他是名正言顺,无可指摘。
走到山顶上,崔兰因突然想到:“今日应该就开始围猎了吧?夫君不用去吗?”
萧临心不在焉应了声,“要去。”
崔兰因见他面露带疲色,心想长公子好歹也在外面忙了一夜,又是找人又是抓奸细,不能休息还要去陪圣人打猎,着实可怜。
“夫君也一晚上没睡,要不要先歇歇?”
虽然是女郎的客气话,但是萧临还是跟了进去。
崔兰因也怕萧临想起要数落她昨夜翻窗出去的事,故而殷勤备至地为他倒茶端水,请他歇息。
崔兰因自己也喝上一大杯,心满意足往榻上一趟,两只眼睛闭上,忍不住感叹道:“一桩冤假错案,累惨我了。”
“倘若小蛾出去时,你就告诉景澄,便累不到你。”萧临走到榻边,垂眼看她。
崔兰因把眼一睁,就这么躺着瞧他。
“那怎么能行,那可是小蛾。”
萧临何等聪慧,立刻说道:“是因为小蛾事先侍奉过二皇子,你担心她的事与二皇子有关?故而不愿声张?”
崔兰因疑惑道:“你怎么会这样想?”
小蛾是小蛾,与齐蛮有什么关系?
萧临俯下身来,盯着她的眼睛,忽而又问:“盈盈,你没有别的话要说吗?”
崔兰因呆了下,心念电转,高兴道:“有啊,还没谢谢夫君昨夜来寻我,刚刚在圣人面前还给我求了情,夫君你真好,天底下最好了!”
萧临默不作声,温润的浅色瞳仁像两颗冬日放在室外的宝石,缓缓蒙上一层冰霜。
简单的道谢不够?
唔,当然不足够表达她深深的谢意。
可她又身无长处,无以报答。
崔兰因想了想,伸出两只胳膊挂住萧临后颈,对准他的两瓣唇,主动亲了上去。
唇瓣轻磨,挤压,舌。尖描着他的唇线。
这是第一次,崔兰因主动对他伸出舌。
萧临浑身僵了一瞬,不及细想,立刻含住她的舌,汹涌澎湃的欲席卷,让他重重压了下去。
内心是愤怒的,心情却又是雀跃的。
明明他想听的是崔兰因后悔,后悔把齐蛮看得那么重,为了他将把自己置于险境。
昨夜遇到那些事,她难道就不害怕,不悔恨吗?
若一个与齐蛮有关的婢女就能够让她为此涉险。
那因此惴惴不安、提心吊胆的一夜自己又算什么?
纵使心中有许多不满,可当崔兰因朝他伸出一截粉舌时他就自乱了阵脚,甘愿沉沦在她的温柔乡里。
再不记初衷,更不想追问任何会破坏这氛围的琐事。
……何其可怖。
他不再是牵风筝的人,他成了那只被摆弄的风筝,而崔兰因成了拉线之人。
她可以选择放走他,也能选择扯住他。
他不愿意飞走,却无从得知对方愿不愿意一直、一直拽住他。
暗红的岩浆从心口的裂缝里涌出,滚烫的、炙。热的、粘稠的,侵占胸腔里的每一寸。
萧临把愤怒都揉进温柔的唇。舌里。
崔兰因的脑袋本是悬空支起,好贴上萧临的唇,但现在她整个人都被萧临强势地压了下去。
长公子身体的重量携着体温覆上,她心脏为之狂舞,血液为之沸腾。
浑身上下战栗中带着亢奋。
萧临的软舌湿。润、热。烫不断抚。弄磨。蹭着她的口腔和舌头。
明明是至温至软之物却被萧临使得像是至硬至坚之物,在她口腔里犹如攻城掠地的利器,无所不能,无所不往。
她被拖进一个混乱的漩涡里,晕头转向,又觉得异样舒服。
萧临的大手揉摸着她的肩骨,脖颈,然后从她的脑后插。入她的发间。
发丝被拨弄,头皮被摩擦,温度一点点失去,感触一寸寸丧失,整个后脑变得酥。麻。
她被萧临用手掌捧着,固定着。
这个吻并不轻柔,萧临重重地舔。舐、含转,抚揉,就好像要把她整个囫囵吞下。
崔兰因本能地生出恐惧,又从恐惧里诞出愉快。
不知过了多久,萧临才把唇挪开,慢慢平复气息。
崔兰因很喜欢这个吻,再次主动亲了下萧临的唇。
训鸟时她就知道,当你喜欢鸟做出的动作就应该给予它奖励,这样它就会记住你的喜好,日后就会按这个方式来。
她也希望萧临能够记住她的喜好。
第37章
崔兰因亲罢,一脸期待地望着萧临。
但长公子似乎还不知道为何得到奖赏,只怔然望着她。
门外脚步声来回徘徊,无声催促着主人动身,他不便久留,只能迎着女郎亮晶晶的眼睛,迟疑地伸手摸了下她的脑袋,再三叮嘱她不要乱走。
萧临走后,崔兰因抱着脑袋也很懵。
但是那只大手轻揉她头顶的感觉,好像一个会宠溺自己的长辈。
崔兰因年幼时或许在家中也是备受宠爱的孩子,但颠沛流离的那些年里,她对人都有相当的戒备心,不但是男子,就连那些看着敦厚慈爱的娘子也可能只是想要她这一身皮囊。
随着年岁增长,她自觉已经长大,也就不再需要长辈的怜爱,因而在崔家也很快说服自己接受家人也不会再把当做需要特别照顾、关爱的孩子。
她不奢求爱,但也不会反抗被爱。
就像某件好东西别人不给也不会特别失望,但是非要塞给她时,她也会快乐地接受。
崔兰因捂着自己的脑袋,在榻上滚了滚,又自顾自窃窃偷乐了起来。
这一日崔兰因的体力精力都消耗巨大,在屋里狠狠补了一番觉,等到正午过后才恢复精神。
陈媪上来陪她说话,并给她带来丰盛的膳食。
里面还有长公子刚猎到的野雉、野鹿等,派人快马加鞭送回来,又特意叫人拿到厨房做给崔兰因。
听说是长公子亲手所猎,又被厨子静心烹制,色香味俱全,崔兰因食指大开,饱餐一顿。
陈媪趁她心情不错,说道:“小蛾的事王大娘子也知道了,故而这几日都不能来伺候夫人,还要独自关上一段时间禁闭。”
崔兰因吃了一惊,但还没开口,陈媪就安慰道:“放心吧,我已经去瞧过了,只是一间小屋,饭食少不了她的,夫人也千万不要存有为她求情的心思,只怕适得其反、火上浇油啊!”
不用陈媪说,崔兰因也知道,她自己的处境也没好到哪里去,王大娘子是网开一面,才没有一起收拾她。
傍晚,远处淮水之上鼓声骤响,崔兰因打开窗往外眺目,大大小小的船在水面上穿行,原来今日还有战船的操练。
崔兰因只看见热闹却看不出什么名堂,但心想萧临应该也在其中,就耐着性子一直张望。
“夫人。”陈媪敲门而入,“有名娘子替陆娘子送东西过来了。”
崔兰因马上收回视线,知道是两人约好的东西,起身相迎,“快拿来我看。”
陈媪递给她个贴有金箔、雕有仙人登天刻纹的长竹筒。
竹筒足有臂长,端头系着可供背挂的长绳,看像是富贵讲究人家用来装画的轴筒。
即便出门在外,这些风雅名士也随时要掏出一张画来与友人共赏,所以这类的画筒也很寻常普遍,陈媪也以为是陆娘子送给崔兰因一幅画,还想打听里面是什么名师的画作。
崔兰因把她劝走后,才拿起轴筒研究。
这东西如何看也不像是能够装下厚厚账簿的样子。
也难怪陆娘子能够放在身上却不被人发现,原来是做了伪装。
崔兰因打开画轴筒,把里面的东西通通倒出来,撒在桌上,竟都是被裁分开的一页页的纸。
她不禁要赞陆娘子好巧思。
也难怪袁四郎只能铤而走险让人把她绑了出来,以此逼问账簿下落。
跟着王大娘子学看了段时间的账簿,这会崔兰因能勉强从中找出所需信息。
她把手里的纸放在桌面,一页是温家粮铺的进出记录,另一页是收购与卖出的价格。
又把几张纸依次排在桌面上,盘手看了会,还是有懵懂不解之处。
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去王大娘
子面前露一把脸,博一个虽然胡闹但还是勤奋好学的样子。
顺便,为自己解惑!
/
淮水边上,众人刚刚平复下激荡的心情,议论纷纷。
“有这支水军,建康可太平啊!”
“多亏少司空,不然水军也不能如此快速重建,不但要设计船只还要训练士兵,都不是容易的事。”
“几十年前倘若能够有强盛的水军,建康也不会在直面北胡大军时那般恐惧……”
说到从前,旁边几人的面色都不太好,当年听闻北胡大军杀到,弃建康城而逃的世家也有他们几家。
谈及北胡,有人把话题一转:“听说长公子在宫苑外射杀了几个北胡细作,可是真事?”
“我也听说了,八成不假,那些细作还穿着禁军的服饰,参与绑架潘娘子的也是他们这伙人,所以你们看,眼下护卫圣人的都是谢家的苍卫和萧家的景卫……”
有人狐疑道:“真是北胡细作吗?我怎么听人说是……袁家?”
“袁家与潘家又没仇怨的,平白无故为何去绑人家的娘子?定然是北胡人挑衅!”
“北胡这些年背地里动作不少,看来不会安分太久了。”
“但愿咱们这位长公子能够心里有数吧,我们是老咯,理不得这些事了。”
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笑着对几位好友道:“我们啊,喝酒享乐就是,今夜都来我院子里,我新调。教一批舞姬,色艺双绝!”
几人一拍即合,哪还管什么北胡细作,笑着结伴离去。
谢玧刚从船上下来,扶着旁边的木桩锤了几下胸口,郁闷道:“我骑马可以夜以继日,奔劳不倦,但在你这船上,没半会功夫就晕得不行。”
萧临不咸不淡道:“我可以特许你每日乘坐战船,早日适应。”
谢玧连连摆手,婉拒道:“倒也不用如此客气。”
“谢五郎!”
一道声音忽而传来,两人同时望去,只见一女郎牵着一匹马后朝他们摆手。
虽作婢女的装扮,但那张脸分明是公主齐敏。
果然仗着皇帝宠爱,早上才下的禁足令,下午就敢“堂而皇之”违背。
谢五郎面色瞬间暗了下,慢慢走上前,问道:“公主怎么来了?”
齐敏“嘘”了声,让人低声,自己却理直气壮道:“你们在这里演练,我来看一眼不行吗?”
谢五郎突然一笑,道:“公主是来看船还是来看郎君的?”
本来还理直气壮的公主顿时像是被一泼水浇灭的火星子,把脑袋一扭,“看船如何,看郎君又如何?”
谢五郎低低一笑,望着骄傲的公主出神须臾,忽而长呼出口气,打起精神伸出两根手指,道:“既是如此,臣想给公主两个建议,第一,与其找高门世族做夫婿婿倒不如找个合心合意又能听公主话的。第二,公主身为女儿身,固然弓马娴熟,熟读兵法,但也不能取代任何人,切莫再高调行事,以免遭人记恨。”
萧临余光瞟向谢五郎。
向来高傲的谢家五郎能说出这样一番掏心掏肺的好话,实属难得。
皇帝的心思,年轻的公主并不能看懂,她虽是天家贵女,但在世家眼里却是皇帝手里的一根锁链,无论她嫁给哪个世家,都难得欢喜。
再则,皇帝再宠爱公主,太子之位只会在两名皇子之间选择,她越表现出色,越容易被人忌惮。
所以这两个建议,真真切切都是在为她考虑。
齐敏猛地扭回头,目光牢牢盯着谢玧,脸上既是震惊又是愕然,“那日我以为……我以为你要说的是……”
谢五郎行了一礼,认真道:“这就是我要与公主所说之事。”
齐敏面色一阵红一阵白,像是受到莫大的羞辱,连说三个“好”字,一扭头,翻身上马。
等齐敏走后,萧临才问:“你与公主是什么情况。”
谢玧沉默须臾,才开口道:
“你还记得皇城西角有一废弃的沙盘场吗?当年我曾祖父就是在那儿教当时的小太子与我祖父,我在那儿发现有人布了战局,一开始就是好玩,试着摆了几下,后来我时不时会去那调整布局,就像是两个不曾谋面的人下着同一盘棋。”
“如此春去冬来,断断续续一年,直到有一日公主坐在树上,拿石头丢我,说道:‘原来就是你这讨厌鬼!断我水粮马道,围而不攻,攻而不占,耍我玩呢!你是不是很得意?’”
谢玧记得,那日夏阳灿烂,蝉声聒噪,公主气得火冒三丈,两只眼睛瞪得又大又圆。
而他马上拱起手,说:原来是公主,失敬失敬。
公主居然立刻从背后取来早已准备好的弓箭,气急败坏道:还笑?看我不射死你!
谢玧一笑,露出他一贯“让人讨厌”的矜傲模样,能把对手弄到狗急跳墙,现身露面,也说明他的计谋了得。
“难怪公主每每见到你,都恨不得把你射个洞穿。”
谢玧哈哈大笑,也很是自得,但笑了两声,他又落寞地垂下眼,叹了口气,道:“神玉你说的对,我不能因为私情而枉顾大局。”
“私情?”
萧临没想到谢玧这么快就承认了,但见他脸上只有平静怅然,便也明白一二。
这是因为想要放下,才能轻松道出口。
“所以公主以为你们两情相悦,可你却临时告诉她别自作多情?”
谢玧苦笑地一拍他的肩膀,“你先别忙着训斥我……经过昨夜的事,我方明白有些事得放,有些事不能放,所幸我们还没陷得太深,还有回头的余地、反悔的权利,我知道我这样做不对,但是这样对她也好,她还能有另一条路可以走。”
萧临听着谢五郎的话,微一垂睫,低声道:“你会想要回头,的确算是没有陷得太深。”
谢玧听他语气有异,转眼看他,“神玉怎么有此感慨?”
“我与你不同。”
萧临抬眸远眺,山间林鸟群涌而出,乌泱泱盘旋在天空,仿若是被什么猛兽恶禽惊扰。
他无法回头,也不想让对方能够回头。
另一条路?
即便有,他也会毫不犹豫斩断。
谢玧的话提醒了他,他们还陷得不够深,所以才会有诸多忐忑和不安,才会有各种猜疑与妄想。
“我真搞不明白你现在想什么了,我们应该不是在说一件事吧?”谢玧言归正传,“北胡细作既已到此,必谋大事,而且袁家的事就这么算了?”
“我们已把所查证据都悉数上呈给圣人,圣人自有圣裁。”
谢玧哼声道:“潘侍中不想折了自己的人,一定会力保于他,正好还有北胡细作赶着出来顶锅……神玉,你就不该把细作都射死,留下一两个也好拷问一二啊!”
“我留了。”萧临道,“射了几箭,都射在什么位置,致不致命,我一清二楚,可有几人我分明是留了一手,却一样死了,甚至有两个死于割喉刀伤。”
谢玧面色一悚,心沉了下去。
萧临忽然问:“你刚刚一直在摆弄这些柳枝做什么?”
谢玧思索问题时从袖子里抽。出一根柳枝敲着手心,听萧临这么一问才低头看,“这个?昨夜抓细作时,在宫苑外沿湖一圈中了好多这种细叶柳,我觉得新奇便摘了根玩
……”
“哎,这又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们现在确信宫苑之中确实有人与那些细作勾结,为不暴露自己,才会选择斩草除根!”
/
“斩草不除根,是大忌!”
袁四郎正在自己屋中绕着圈,“倘若那一日不是你说温家大势已去,再翻也翻不出什么浪来,找不出账簿也无关紧要……当初一把大火烧掉温家那祖宅,哪还有现在的麻烦?”
瘦弱的男子伏跪在地上,脑袋搁在地上不敢抬起,全身都在颤抖,“属下也、也没料到还有人会带着那账簿逃了去……”他又低声道:“温家祖宅是郎君看着喜欢,才没让烧的……”
袁四郎听见最后一句,登时恼羞成怒,伸脚把他踹了个跟头,“你还有闲心怪我?眼下谢玧和萧临都摸到我头上来了,再者谢家要是尚了公主,大皇子那边死灰复燃,哪还有我袁四郎的驻足之地?!”
这随从一直跟着袁四郎,替他干过不少阴损恶事,同样惧怕大皇子东山再起,连忙爬起来道:“郎君,属下有一主意,不但可以让谢家与公主再无可能,还可以让谢家与萧家交恶,再让圣人对长公子失望,一石三鸟!”
说着,他眨着眼睛,期待地望着袁四郎。
袁四郎脸上的阴云渐渐散去,又来回走了几步,就豁然开朗大笑道:“确实只能如此了,长公子好艳福啊!”
随从一听,就知道郎君明白了他的意思,两人主仆多年,行事作风都甚是合拍,一些想法当然会不谋而合。
“属下一定会把这件事办好,不让郎君烦忧。”
/
皇帝重视春蒐,白日摆军阵威慑四方,晚间设夜宴笼络上下,出了北胡细作一事,他更加要稳住大局,不让上下陷入惊恐,免得有失大国风度。
故而萧临也只能作陪其间。
酒过三巡,萧临也终于得空坐下静静,景澜上前对他道:“二殿下派人请郎君一叙,说有要事。”
萧临想也不想,平静道:“饮多了酒,不便议事,改日再说。”
景澜下去,但没多会又回来对萧临低声道:“二殿下说一定请长公子赏脸,因为这事,与夫人有关。”
“锲而不舍,非诈即骗,我与二皇子还没有这等交情。”萧临手指托着酒盏,笑了下。
“我这就去回绝了。”景澜道。
“不必。”萧临慢条斯理起身,空盏搁在桌上,脸上不见酒意,只有沉思,“我去见见。”
那侍从自称是二殿下身边的新人,二皇子身边人换得很勤,都道是他不好相处,故而也不好怀疑这位的身份。
侍从殷切地把萧临领到一处空置但雅致的宫室,请他稍候。
不多会,另有宫婢送来一碗醒酒汤,请他饮用。
“二殿下被人绊住,还要些时间,请长公子饮完这碗醒酒汤再稍等片刻。”
萧临见到那碗还冒着热气的棕褐色汤液,问:
“这里是什么?”
婢女垂首,目光仅触及长公子的鞋履,毕恭毕敬回道:“醒酒汤。”
萧临声音温和道:“苍术、泽泻、陈皮皆不闻其味,你这醒酒汤里熬的是什么?”
景澜目光如电,盯着婢女。
婢女浑身一震,竟然不发一言,忽地转身拔腿而逃。
景澜见状,下意识就提脚想追,却被萧临及时叫住。
“长公子,不用抓她问话吗?”
“世家宴会,饮酒必不可少,我喝过十来种不同方子的醒酒汤,拿如此粗陋易察的手段来对付我不可能没有后招,你且去屋中找找……”萧临看向右侧,乳白烟雾冉冉腾起的香炉,把手一指,“检查一下,还有没有异香、异物。”
景澜依言先去检查香炉,人刚走近,一口浓烟吸入肺腑,脑子顿时就有些昏沉,加上心跳加剧,十分可疑。
他连忙用花瓶里的水浇灭香炉,挑出其中的香块,包入手帕,再检查了一圈门窗,回来禀告萧临。
“此屋窗户已被钉住,无法从内推开,属下刚刚探头到门外,还看见两个鬼祟之人。”
因为萧临事先交代,故而他也没有第一时间追出去。
一般情况下,他与景澄两人可以配合行动。一人看守郎君,一个前去索敌,但现在景澄被郎君吩咐保护夫人,只剩下他一人,分身乏力。
若不是长公子及时叫住他,他一追出去,外面的人兴许就会赶过来把房门锁上。
“还有这香,似有迷药的成分,拿回去找人查验一下就能知道里面具体是什么。”
景澜把烧黑的香块放起来,又问:“长公子,接下来属下该去做什么?”
“把那碗药也带上,再找个人去传话,说是二皇子邀约,我不胜酒力,先行回去了。”
景澜把药碗放进提盒里,马上按他说的话照办。
/
“这香是催情香,这碗汤……”老医士放下汤匙,捋着胡须,琢磨了一下缓缓道:“淫羊藿、杜仲是补肾,香附理气活血,人参、鹿茸壮阳填精,汤药略咸,可能还有阳起石,这东西可有激阳壮精之用,老夫想这碗药和香同样有催情之用,只是香要更厉害一些,单喝这药的话,顶多会难受几个时辰,若再加上这个香,只怕神智全无,沦为禽兽啊……”
“何人如此歹毒。”景澜脸色严肃。
老医士把药碗放下,对萧临行礼道:“幸好长公子谨慎,才没中贼人奸计!”
萧临让景澜把老医士送下山去,顺便提醒宫人寻找有没有其他人被引去空置的屋殿。
景澜点头。
这计绝不会只针对长公子一人,这等下作的栽赃诬陷他们不止听过,也曾见过,从来都是男女抓奸在床……
“齐敏。”萧临忽然想起一人,在这宫苑当中,也唯有此人能够让他陷入两难之地,遂吩咐道:“让谢五郎带上医士去找公主,要快!”
景澜不敢耽搁,连忙去办。
等人出去后,萧临看着桌上一碗冷药。
居然暗算到他头上,还是要他与旁人行苟且之事,怎能不气。
尤其在听医士说“神智全无,沦为禽兽”后,他愈发恼怒,伸手欲扫落这药碗,然手忽而停住,手指扣在碗边,心中突然生出一种奇异的想法。
一种荒唐、自私也很莽撞的想法。
他手腕微转,欲把这碗汤药倾注到旁边的水缸中,可药液才倒出几滴,又稳稳停住了。
与谢五郎的话还回荡在脑海。
“所幸我们还没陷得太深,还有回头的余地、反悔的权利……”
他不想回头,也不想反悔。
他已经深陷其中,怎能容对方还在岸上看着他,望着他,欣赏他方寸大乱的模样?
/
崔兰因连晚膳都在王大娘子处用的,正准备趁机多问点有关账簿的事,就听长公子派人来寻她。
她只能作罢,回到山上。
随从侍卫轻易不上山,只围着山脚一圈,护卫他们的长公子。
“夫君,你今日怎么这般早,难道是有什么要事?该不会是圣人还有别的处罚吧……”崔兰因脚步轻盈地跨过门槛,一眼便见到正对屋门的锦榻上,萧临正坐在那。
锦榻两边,立有五层高的树形烛台,十来根蜡烛焰火通明,照得中间的郎君肤如玉耀,发似黑缎,一双浅淡的琉璃目也像是宝石一样璀璨耀眼。
他的胳膊搭在玉凭几上,几根修。长手指轻托着一只碗,手腕轻轻转动,可见碗底一些棕黄的液体正沿着光泽的白釉滚动。
那浓稠的颜色,让人舌根不禁泛苦。
崔兰因又将目光从碗挪到萧临的脸上,明明屋内明亮,可她却觉得处处晦暗,尤其是长公子的眸子深处,暗不见底,她的心脏突突直跳,轻声问:“夫君这是怎么了?病了吗?”
萧临托起那只碗,哑声道:“今日宴会上,有人以二皇子之名邀我一叙,实则是想给我下情药。”
“什么!”崔兰因忍不住惊呼。
没想到堂堂长公子也会被人如此暗算,又看见他手上那只空碗,该不会是他说的那种药吧?
催。情药?!
岂不是要与人欢好才能疏。解?
崔兰因头皮发麻,声线也变得不稳,颤颤道:“夫君居然会被人谋害……那……”
“不要误会,我早就发现了蹊跷。”
萧临冲她微笑了下,那张脸温雅柔和,从容不迫,但偏偏从玉白的皮肤下透出一
抹艳色,就像是清水里一滴鲜血摇曳着、扩散着那不祥的红。
“这药是我自己喝下的。”
声音平静,话语疯狂。
“你疯啦!”崔兰因都忍不住道,不是萧临疯了就是她听错了。
萧临鬓角微湿,脸上也沁出了晶莹汗珠,他几乎在这瞬间,眼中迸发出强烈的攻击性。
犹如暗林当中蛰伏的猛兽,随时可能要扑过来咬住她的脖颈。
崔兰因顿时毛骨悚然头皮发麻,空气浓稠地快要吸不动,她的脑子也转得缓慢,吐出口的字更是像陷入泥潭的脚,一个个艰难地拔。出,再沉甸甸的落下,她换了更温和的问法:“夫君既知道,为何……还要喝啊?”
长公子唇角微扯,他的唇好艳,齿关张开,能看见灵活的舌正在翻扬,随后喑哑的嗓音就贴住她的耳廓,缓缓探入深岤,“我想知道,你会如何选……”
崔兰因忍不住揪住自己两只耳朵,耳朵出奇得烫,仿佛都快被萧临低靡颓唐的嗓音燎着。
她迟疑了下,问:“……夫君,要我选什么?”
萧临目光幽幽,嗓音似蛊似诱,“要么,留下来帮帮我。要么,锁上门,让我自作自受……”
第38章
不及细想,崔兰因就利索转身,两手拉住两边的门扇,木门慢慢合拢。
要将满天的星辰,将春夜晚风关在门外。
门扇嘎吱拖曳声响不能掩盖身后的声音,也许也是因为她格外留意的缘故,那些声音就像放大了数倍,清晰地灌入耳中。
先是瓷碗放下的脆响,随后是衣料滑落的簌簌,再之后是鞋履落在地毯上的轻声……
萧临在缓缓走过来。
下一瞬轻微的呼吸声就在她脑后响起,后颈的皮肤也被灼。热的气息一寸寸拂过。
萧临似是很喜欢这般轻嗅发间颈窝的气味,若近若离。
没有实际的碰摸却依然能带来不容忽视的感觉。
至少此刻的崔兰因就难以忽略他的存在。
拿着木栓的手也微微发颤。
无关乎害怕与否,就是对未知事物的紧张。
长公子没有出声催促,更没有触碰她,仿佛要守住自己的诺言。
他不会自己亲手锁上这道门。
而是交给崔兰因来选择。
崔兰因紧张地好几次没有对准锁道,让木栓每每都在口端就滑了过去。
她急得要冒出汗来。
长公子从上端就能俯视到她的一举一动,他低下头,声音贴着她的耳后,问:“……盈盈,是要锁上这门吗?”
突然响起的声音令崔兰因差点叫出声,心脏若不是及时按住恐怕早就直接从嗓子蹦了出来。
她气恼道:“自然!”
“和我,锁在里面吗?”萧临又问。
许是因为药效的缘故,长公子的声音并不沉稳,就像是松掉的琴弦,弹出靡靡之音。
他的气息好重,身体也很热。
这是药效上来了?
崔兰因心道:长公子都为此吃上虎狼之药了,她又有什么好矜持的,总不能让他白吃一回吧?
但她还是矜持道:“夫君有难,我岂能坐视不理……”
他都这样了,她肯定得帮他,哪还有什么好选择的。
更何况他又“假惺惺”什么,不是早就想这么干了吗?
不像她,诚实多了。
“夫君放心,我肯定会好好帮你。”
话音刚落,萧临的手臂突然从后紧圈住她的腰身,胸膛前腹都紧贴上她的腰背。
他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沉重,崔兰因甚至能依稀感受到他胸膛那颗心在用力撞。击着。
这次,崔兰因真没忍住惊叫了声。
“门、门还没锁。”
她再胆大包天也不敢想象被人撞见她和长公子一起“偷欢”的好事。
萧临除了抱住她,把下巴压在她头顶上,再没有动其他,只是一个字一个字尽量喘得清晰:“扶稳、对准了,插。进去,再试一下……”
崔兰因光听他的喘声就脸红耳赤。
怎么会有这么动。情的声音,好像在做什么坏事一样。
她抖着手,再尝试了一次。
这次“咔哒”声,门锁居然鬼使神差扣上。
萧临耳朵微痒,感觉他也被什么东西锁上,锁链加身,沉甸甸扯住他。
他用了如此卑劣下作地用手段去试探。
崔兰因没有怪他,非但不怪还答应帮他。
他应该满足,但又感到痛苦。
“……夫君……”
崔兰因所有的经验都来自话本。
什么红被翻。浪滚作一团、又或者什么肌肤相亲的描述。
或则画册上赤条条的男女抱在一起,像两个沾在一起的饺子。
但实际怎么做,她还真不清楚。
她只能认真问萧临:“夫君知道要怎么做吗?”
话音才落,萧临就转过她的身子,把她抵到门上,低头失控地吻她。
她的唇瓣齿关没有丝毫抵抗,被轻而易举撬开。
萧临的动作很大,力度很重,她被压得动弹不得,只能任他胡作非为。
萧临用力吮着她的舌,两条灵动的舌在共舞,黏。液摩擦出粘。稠的声响。
何等的萎靡,光是听着就让崔兰因的身体融了、化了,像一滩水慢慢往下流淌。
她只能用力攥住萧临的两只小臂,好让自己维持着站立。
萧临箍住崔兰因的腰,吮。弄着她的唇舌,那些水声中断续溢出她的低。吟,像是难受又好像是舒服,好像是只吃不饱的小猫,在哼哼唧唧嚷着还要、还要。
他满心怜爱,加倍倾注在这个深吻当中,神迷意乱,身不由己。
直到崔兰因用手锤他,萧临勉强抽回理智,放开她的唇,只以轻点轻蹭的方式,流连在她的唇角、脸颊和下巴,仿佛在一点点清理他刚刚弄得一塌糊涂的地方。
“……盈盈,怎么了?”
崔兰因满脸通红,低声喃喃:“……我好像要化了。”
她的脚好软,身子还不住地颤,仿佛骨头被抽掉,剩下的血肉无法承托住她的人形。
她要化掉了,从这里流下去。
萧临扶住她的腰让她站直,定定望着她的脸。
崔兰因本就长相明艳,脸色润白透红,现在的她脸蛋还泛着莹莹的光泽,眼睛也漾着水色,唇瓣更是可怜地红透了。
一副被人欺负狠的模样,似嗔带怨地望着他,他的心尖忍不住战栗。
崔兰因以为萧临会安慰下她。
但他只望着自己,喉结滑动,好像注意力全然不在她如何可怜上,反而更加亢。奋。
“你出了好多汗……”说罢,萧临就开始舔她的脖颈,舌面很热滑,但是留下的却是发凉的湿迹。
崔兰因这才意识到,萧临这是在给她“擦汗”?!
汗不洁净,岂能舔食入嘴?
“夫君啊,不要……”崔兰因急得更加热汗滚滚,想要推开萧临的头,但是手腕却被他擒住,强行反扣在她后腰上,还顺势把她的上身托起,更方便了他一低头就能“擦汗”。
崔兰因轻嗯了声,手脚更软了。
但还想挣扎,她扭着手腕、用肩膀去推撞他凑过来的脸。
“别……”
长公子微微抬起脸,眼珠转至眼角,凝着她的眼,冷静、克制,像蛇一样无情。
“盈盈不是答应帮我吗?”
为什么还要挣扎?
为什么不听话?
想被绑起来吗?
长公子的半张脸,近距离落在崔兰因眼中冷艳无比,好像连火光都照不暖的艳鬼自带了森森冷气。
崔兰因被慑住,不敢动。
这也太刺。激了……
她快哭了。
但眼泪还没掉下来,一阵滑。湿的东西先从腿。间坠下。
该不会是癸水又来了吧!
不等她细细分辨,萧临又开始为她清理不断渗
出的汗液。
她头皮瞬间麻炸了,眼睛惊睁,瞳仁震颤,喃喃道:“可是……那是汗……夫君不用……”
“是我之过,才让盈盈流了这么多水,岂能不善后……”
“可是……”崔兰因躲不掉,萧临的舌在她的皮肤上,擦去一层水迹又覆上一层。
她仰起头,胸口急急起伏,经过鼻腔的气息也变得热。烫。
她动弹不了,就连脚都快站不住,但是萧临的力气好大,就这样一只手臂在后边托着她的,控制她,让她只能任他所为。
她好害怕。
好喜欢这样的感觉。
她混乱了。
嘶嘶嘶——
一阵蛇信子摩擦空气的声音唤醒了她一分神智。
她看见萧临的小蛇从两人相接的地方爬了过来,她本就对蛇有点畏惧,虽说萧临这蛇也从未咬过她,但眼下她正处于一碰就抖的敏。感阶段,小蛇无视她的驱赶,慢条斯理地往她袖子下爬去。
“夫君……啊,呜呜……”
“蛇进去了!”
萧临一愣,抬起头,“什么进去了?”
崔兰因吓得哆嗦,断断续续道:“蛇,你蛇进去了。”
萧临把她抱起到榻边,就着烛光检查自己的手腕,果不见小蛇的踪迹。
“我好像又来癸水了,蛇该不会去……”说着,崔兰因也有点害怕起来,拉着萧临的手,想要他去帮忙抓。
“我的腿、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爬,夫君你快看看!”
萧临的气息本就凌乱,眼下更是乱成一团。
药效直往下冲,欲上云霄。
可是崔兰因说她来了癸水?
现在吗?
他盯着崔兰因的裙身,艰难道:“……你自己看一下?”
崔兰因小声说:“我不敢。”
她又看着他啜泣道:“夫君,帮帮我……”
萧临在宽松的稠裤里摸到崔兰因的脚踝,细瘦脚踝上有凸起的硬骨,像枚玉石,他摩挲着那处,爱不释手。
“夫君……”崔兰因直哼哼,催促。
他不得不放下这处。
崔兰因的小腿不及他一握,手指圈成个圆,能从她的脚踝往上滑,经过膝盖,手圈逐渐变大,直到圈不住,指腹陷入那柔软腻滑的腿肉,也预示着他的手正在接近腿。根的位置。
再往上一点,他的确摸到一手湿。滑,但还没有小蛇的踪迹。
“没有蛇。”
崔兰因同样感受到那滑出身体的液。体被萧临摸了去,她的脸涨红,急忙要萧临把手拿出来,擦干净,但当萧临的手放在亮处,他们看见那不是血,只是些透明的水液。
“怎么会?我明明感觉到了……”
萧临看着崔兰因红润而光泽的小脸,心尖直颤,俯身在她耳边低语:“盈盈你不讨厌这样,对吗?”
崔兰因含含糊糊“嗯”了“嗯”,就感觉萧临的手原路摸了回去。
大手圈着她的腿,动。情地来回抚摸。
虎口的薄茧摩擦感很强,掌心的温度又很烫,她发凉的腿都给摸热了。
萧临一边摸,一边还在她耳边呼吸,好像很难受又仿佛很愉悦,他时不时还去亲吻她的耳垂和脖颈,就好像是在“奖励”她的配合。
就跟她训练鹦鹉一样。
崔兰因感觉自己好像张开的一朵花,正汩汩往外吐着水。
稠裤湿了,她好怕给萧临发现。
她该不会是没来癸水,但是尿床了吧?
这可比癸水难为情多了!
崔兰因坐起身,按住萧临的手,“夫君,不是说要我帮你的吗……”她带着些许哭腔,委屈道:“怎么都是在弄我?”
“这样就是在帮我……”
触碰她、亲近她,甚至看着她,就是最大的快。慰。
崔兰因见控制不住他,只能放弃,改用手去摸萧临。
带着点泄愤的劲,她两只手一起扒开了萧临的衣襟,露出他赤。裸的皮肤。
这也怪不得她,在她进来之前,萧临就已经衣襟凌乱,像是热极了自己扯开过。
那身如玉似瓷的肌肤上泛着艳丽的血色,好像盛。开的一朵娇艳的花,汗珠如花露,沿着那身瓷白玉润的肌肤滑落。
崔兰因终于明白萧临为何要舔她的汗珠,因为此情此景映入眼帘,她非但不会觉得那汗珠脏,反而会觉得它是琼汁玉液,导致自己嘴馋口渴,蠢蠢欲动。
可她不想凑上去舔,故而伸出一根手指,往他胸膛上一沾,而后,伸到唇边,微眯着眼,伸出舌。尖卷进嘴里。
萧临在被扒开衣襟时就停。下了自己的动作,在观察崔兰因的动静,看到这一幕时,他霎时身体猛地一颤,险些就此散出。
他突地伸手擒住崔兰因的脸颊,稍一用力,迫使她微张开嘴,“舌头,伸出来我看看。”
崔兰因不知他想做什么,听话地吐出舌。尖,萧临用手指衔住她的舌,蹭了蹭。
“你吃进去了……”
一滴汗珠无形无色,化在女郎的舌上不可能寻到踪迹。
崔兰因有些莫名地看着他。
萧临松开手又俯身吻住她的唇,这次他似是发了狠,甚至咬住她的舌,愈发激。烈,崔兰因无暇多想,只能与之唇齿相接,萧临的手从她肩上抚过,停在她的腰间,不轻不重地握了下,而后慢慢抽。开她的腰带,她有所察觉,但却没有出声,而后她的手腕被往后折到身后,腰带一圈又一圈捆在了她的手腕上,将她两只手缠在一起。
真把她绑了起来?
“夫君……”崔兰因有点害怕但更多的是新奇与刺。激。
萧临的吻落到她的脸颊耳边,粗。喘中含着几声模糊的“对不起”。
崔兰因以为他就要这般捆着她欢好。
谁知他把她的腰带系在榻沿柱头后,自己坐在另一端。
“盈盈看着我。”
不用他说,崔兰因又惊又奇地望着他,只见堂堂长公子如今真可算的上是一塌糊涂,不但凌乱还湿。漉漉的。
衣襟敞开露出大片的胸膛,腰间的系带歪到了一侧,他的手在衣下,不知握着什么,缓缓动了起来。
萧临的脸上尽是汗,他微仰起下颚,脖颈上青。筋牵出一条明显的线,锁骨上汗珠莹莹,身上的肌肉都紧绷,腹。腔胸膛都在激。烈地动,连带着他的肩膀、手臂、手腕以及手指。
他的眼角浸满了春。潮,精致的脸都是难以形容的湿艳,他垂下睫,眸光从那些颤动的羽睫下睨着她,好像是他正在对她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崔兰因看呆了,一股酥意直窜她的脊骨,冲到头顶。
她仿佛被一条阴冷的蛇绞。缠住了神魂,一颗心悬颤不已。
“别闭眼,看着我!”
崔兰因的眼才闭上一刻就被惊得复睁开,呆呆看着他。
萧临的腰带解开了,赤。条条地敞露在她面前,凶狠地、失控地在对付自己。
崔兰因的手指脚趾全部蜷了起来,身体开始颤抖,仿佛跟上了他的节奏。
她有种奇异的感觉。
萧临这是在告诉她,他会一样凶狠地、失控地对她。
崔兰因呜得下哭了出来。
她好害怕,但是又好生气。
凭什么只让她看着。
“你欺负人!”
萧临什么都顾不上了,只能一声声唤着她:“盈盈、盈盈、盈盈……”
崔兰因蹬着腿,呜呜咽咽地扭动,喘道:“夫君……呜,别这样……”
好难为情,好难受,又好刺激。
“叫我的名字……”萧临眼神已不再清澈,嗓音更是喑哑,他一只手从裙底按住她的脚踝,打着圈往上滑,“叫我……”
崔兰因小声喊:“萧临、萧神玉……”
萧临又用衣裳盖住自己,身体在她的一声声低唤中狠狠地震颤了下,才缓缓回归平静。
崔兰因出了一身热汗,浑身上下分不清还有哪里是干净的。
她整个
人都是懵的。
这时萧临握住她的脚踝,顺势覆上她,唇不停落在她的脸颊脖颈颈窝,或是吮或是舔,轻声道:“接下来,到你了……”
第39章
手腕上的腰带被三两下解开,扔到了地上,她的手又被萧临拉到他那件揉皱的衣服之下。
随着感知到的物件,崔兰因的眼睛越睁越大。
没忍住发出“哇”得一声。
原来这就是话本里说的口口。
联想起那几次萧临的坐而不起,马背上拉扯披风遮挡,崔兰因现在通通回过味来。
它跳得好欢,崔兰因想起自己养的鹦鹉蒙蒙。
蒙蒙抓着竹竿站立时,她把手指握成一个圆圈,蒙蒙总喜欢从下面穿入,探出个毛茸茸的圆脑袋啾啾对她叫。
她们都很喜欢这个游戏,乐此不惫地玩。
眼下,她也在和萧临玩同一个游戏,只是感触却大不相同。
毕竟蒙蒙的肉感是其次,最主要是那身柔软蓬松的羽毛,顺时柔滑逆时轻痒。
而不是像现在……
既没有羽毛增加围径,也没有羽毛顺倒添加触感,只有肌肤相贴的暖意,还有充血鼓起的血管,犹如一根盘着雕龙的梁柱。
萧临让她跪坐在他双。腿之间,学着他适才的做法。
崔兰因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加上太过紧张,四肢本来就酸软乏力,没忙多久,手臂很快就抬不动了,手心似是糊了一手的浆糊。
她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手酸人乏,很想半途而废,遂委屈唤道:“夫君。”
萧临用手包住她的。
崔兰因那可怜的小手就受着夹板刑,被带着快速穿。套着,好在虽然都快把她柔软的掌心擦烂,但萧临没过多久就喘着气松了她的手,还用衣服把她的手指都擦了擦。
她有些吃惊,喃喃道:“……这么快?”比他自己做要快许多。
这是不是也证明药效已经解开不少?
萧临忍着没有解释,在她手指环上的那一刻他就险些失守,能撑了这许久已经尽力了……
“这就完了吗?”崔兰因天真地问。
“不。”
萧临用空出来的手钳住崔兰因的腰往上挺,萧临的唇隔着她的衣物,吻在她的肚脐之上,然后是胸下……
崔兰因心脏怦怦狂跳。
因为放在她腰间的手开始往下,又从她的脚踝往上,指腹掐着她的腿肉,缓缓摩挲。
“那里……”
崔兰因刚呜咽一声,萧临的嘴叼开了她的衣襟,她上下失守,顿时不知道要说什么。
垂眼见到萧临的视线正好对着她的小衣上沿。
她的脸热得不行。
她的腿。根被大手箍着,没有办法离开,只能抬手压住萧临的脑袋。
可她又怎么压得住,只能眼睁睁看着长公子张开嘴,在薄稠小衣上,含住上边用彩线绣出的一朵小花,用舌。尖碾。揉着,崔兰因的心一下被揪住了。
好像那舌头卷住的是她心尖的一个小点,是舔是吮,或是舌面轻扇,她的心尖就跟着一紧一松,颤巍巍地跳。
之前那些贵妇人冷嘲热讽她上身玉润珠圆,她还不觉有什么,此刻与萧临精致的脸一对比,就仿若大得有些鲜明。
萧临用虎口掐在她的肋骨上,卡在身体边缘,往上推。
像是冬日里用手团起的雪球,圆润酥。软,颤颤巍巍任他揉出各种轮廓形状。
萧临盯着看。
崔兰因低头就能看见异常诡异的一幕,不禁窘迫地又湿了眼眶,哭吟:“你别看……”
萧临仰着眼望她,“为什么?”
崔兰因抿了下唇,小声问:“夫君会喜欢吗,不会觉得不够精致小巧吗?”
她喜欢自己的身体,无论胖瘦,毕竟都是她自己一点点吃出来、养出来的,但此刻面对长公子,也难免担心他的喜好与自己不一样。
万一他更喜欢纤瘦轻盈的呢?
他可从没有夸过她好看啊!
若换做别的时候,崔兰因可能不会钻入这等牛角尖,但偏偏现在脑子混乱,被诸多陌生的情绪牵扯,她也胡思乱想起来。
萧临听到崔兰因的问题,想起从前她说过,只要长在夫君身上,无论大小都很好看!
崔兰因直白简单,总是能够轻而易举说出心底话。
一些大胆的言辞对她好像从来不算什么。
可是他不会如此。
甚至作为一个不该有明显喜怒哀乐的长公子,他不该表达自己的喜好。
但此刻,他也不用隐藏自己的心思,用脸贴上去,声音闷哑轻柔,道:“我喜欢,很喜欢。”
真心话说出口没有他想的那么艰难,萧临的心脏剧。烈跳动,好像随时都要爆掉。
他喜欢,他痴迷,他喜欢崔兰因投入他怀里不管不顾把软肉压在他胸膛上,喜欢亲吻时她不经意地轻蹭在他的身上。
他想要时时刻刻能够亲近它,亲吻它,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看见它。
崔兰因脸一阵阵热,可心底无比满足,又趁机问:“那我好看吗?”
萧临用力吮着她,低低道:“好看,无处不美……”
崔兰因几乎失声,直跪的腿也酸。软而下,却没料到萧临的手指按住的地方,险些被她坐进去。
虽然只是浅浅的半节指,但也足够让她痛了。
冷汗覆了下来,她连忙撑住萧临的肩膀,让自己跪稳了。
萧临也意识到刚刚的疏忽差点弄伤了她,于是改用指腹轻揉。
崔兰因两只手环住萧临的脑袋,小口小口喘着气,脑袋好像变成了浆糊,明明还抱着,嘴里却说:“……夫君,别吃了。”
萧临不应,只管吃了个尽兴。
崔兰因的身体越贴越近,直到膝盖靠在了他的腿。根。
青色的小蛇还游走在他们之间,崔兰因感觉到了,可是她来不及害怕就被另一种感觉夺去了注意。
原本的疼揉化了,化作酸。胀,崔兰因张开嘴,小口小口往外吐着气,她的眼睛前蒙上一层水雾,不知是畅。快还是不适。
她好像压到了萧临的脸,可眼下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那一点上,思绪神智就好像是一匹飞驰的马,箭一般窜。了出去,无影无踪。
随后她长吟一声,身子完全一瘫,两只脚往后绷直,直到完全软在萧临怀里,慢慢感受着让她灭顶欢。畅的余颤。
萧临慢慢拆掉了她头上的发饰,用手指轻柔理顺她的头发,重复着插。入、梳理的动作。
崔兰因把脑袋拱在他手心里,完全是一副已经失神迷蒙的状态。
崔兰因抱起,放在了那张可以躺三个人的床榻上,她的小腿软软垂在床沿,好像已经不愿费半分力气。
直到她感觉身。下一凉,人惊坐起,她的稠裤早已经褪到了膝盖弯。
而长公子居然堂而皇之看着她,仿佛在欣赏什么高洁之作。
“萧临!”
光线明亮,映着她的身子白里透红,泛着莹莹光泽,身体一晃,捧雪摇摇欲坠。
萧临欺身而上,又去吻她的唇、脖颈、锁骨然后是他最喜欢的那处。
“不是答应要帮我么?”
崔兰因要推他,但是推不动,只能委屈道:“明明是你在欺负我,哪里算是我帮你。”
萧临又捧着她吮弄,喟然道:“这就是在帮我。”
崔兰因哆哆嗦嗦,往后仰去。
萧临的吻逐渐下移。
崔兰因忍不住拱起小腹,仿佛是在方便他吻,实则是她也不清楚的情。潮又涌了上来。
萧临的声音逐渐转若,轻若气音,像是从什么阴暗角落里爬出来的鬼怪,吐露出非人的话语。
崔兰因没有听太清,只断断续续听见什么吃掉,什么一整晚。
一知半解最为可怕,崔兰因用胳膊肘勉强支起自己,想看一眼,然萧临已经吻到了尽头。
她惊叫了声,瞬间就被吮掉了所有气力,重重倒了回去,唇瓣里只剩下细细碎碎的低吟。
好可怕,又好刺。激,眼角溢。出眼泪,手把被面都攥皱了,她的腿。根不住地发抖。
她想要大叫,又
想哭嚎,但所有的声音经过舌面就被揉碎成让人耳热心跳的呻。吟。
她的腿被抬到高处,膝弯搭住了肩,脚跟不住蹭着郎君湿。滑的后背,想要找到可以立足的地方,却毫无办法。
她朦胧的视线能看见萧临睁着眼睛,那双幽暗的眸子似是野兽趴伏在草丛之后,冷静观察她的反应。
崔兰因有些羞窘,她感觉自己狼狈极了,脸上又是眼泪又是汗水。
更重要的是她现在会是什么表情?
是痛苦的?喜欢的?还是呆傻的?
她完全不知道,她难为情,不想萧临再看她,可是他压根不会听她的话。
或者会听,但不会停。
她只能去踹他,去蹬他。
可是萧临掐住她的腿,不让她能够合上,还用眼神盯她。
那一眼颇有压迫性,是崔兰因从没有看过的阴冷和强。势,她一下就缩了回去,乖乖的,不再乱挣扎。
心脏都酸了,身体更是不受控制地紧。缩。
妥协的下场就是没有止境,三点一线加上手和嘴,都不够应付长公子。
这是什么药?
崔兰因欲哭无泪地想,也太久了吧?
天亮了么?
还没天亮吗?她感觉已经过了很久很久。
在崔兰因一阵阵呜咽声中,萧临感觉自己糟透了。
他没有闻那催。情香,却一样沦为失控的野兽。
他从崔兰因的瞳仁里看见自己的倒映,庞大、张扬、古怪,好像是一只刚降临人间的恶鬼。
这还是他吗?
他是否已经从内到外都坏掉了?
既不高尚也不理智,既没有风度也不讲道理。
他把崔兰因按在身下,亲吻她的每一寸,让她一次次在崩溃的边缘,即便她抽泣着说不要了,他也只当没有听见,一意孤行。
萧神玉,不该是这样的人。
他很痛苦。
比之肉。体的肿。胀、炙。热,他的灵魂更像是要被撕碎、碾烂。
——或许,他本就是烂的。
只是被他完美地掩饰了,他活在世人的眼里、嘴里。
仿佛他天生就该是无情无欲,不忮不求。
逐渐,连自己都看不清自己究竟是君子还是疯子。
若他真是个疯子,那么世人会不会唾弃他?崔兰因又会不会畏惧他?
若他并非疯子,他又是为什么沦落成这般?
两者比较,好像没有孰高孰低,一样让人难以接受。
当他想到以药试探崔兰因时,何尝不是在逼迫她为自己妥协。
何其卑劣、无耻、疯狂。
他要坏掉了。
萧临垂下头,紧闭双眼。
他宁可自己现在马上毁掉,以免自己真的失控伤害崔兰因。
“没关系的,夫君。”
崔兰因发现了他的异样,却用两手捧住他的脸,仰起上身,温柔地亲了亲他的眼睛,又舔了舔他的脸颊。
萧临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眼睛湿了,一睁开,温热的液体就迫不及待往外涌,沿着脸颊,滑到下颚。
崔兰因又亲了亲他的下颚,舌。尖卷掉他的泪珠,哄道:“夫君别哭,我会帮你的,我还能继续的。”
萧临看见自己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崔兰因的前胸,她赤。身洁白,无邪纯净。
她大方张开的怀抱温暖敞亮,好像可以完全容纳他的阴暗,他的卑劣,他的一切。
他把头低了下去,埋在她的胸前,深深地吸气,那肌肤下浮起的幽香转入他的肺腑,涤荡了他的神魂。
他堕落了,又好像重生了。
四肢百骸都灌入了新的欲。念。
“夫君?”崔兰因揉了揉他的发顶。
萧临不发一言,先把她掀了一面,又用手臂捞起她的腰,随后前胸贴着她的后背,下巴抵在她的颈窝里,呼吸一重一轻,就像他于险要边沿的试探。
崔兰因感受到了不一样的威迫,她轻轻哼着,从后颈到尾椎都已经烧了起来。
萧临另一只手沿着她的臂膀一路摸到她的手背,五指插。入她的指缝与她相扣,又带着她的手,放回她腹上,从肚脐往下移了几寸,深深按住。
他贴在崔兰因耳后,温柔道:“感受我,接受我,我们永远锁在一起,盈盈。”
他话音才落,崔兰因还未反应,他们已经“锁上”了。
第40章
“咔哒”——
门上锁的声音还在耳畔,然此刻锁上的却不是门。
而是她们二人。
崔兰因的身体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
这一下,超过前面种种。
似是瞬间有什么自下贯穿至咽喉,她的灵魂给撞出了躯壳,漂浮在半空。
被抛弃的身躯变得异样沉重,像是陷入泥泞又像是被压上了巨石,再无法动弹。
许久过后,感知慢慢复苏,灵魂才重新被拽回了躯壳,共同承担这足以摧毁一切的疼、涨。
崔兰因张开嘴,却不记得呼气吸气,心脏停摆了,唯有深埋于内的跳动之物还在提醒着她,还活着。
她还活着,可又仿佛快要死去。
一种可怕的东西正在贯。穿着她的身躯,荡击着她的灵魂。
后背浸出冷汗,又被郎君温热的体温熨。帖,变成一片又冷又热的湿。潮。
她的手被压在小腹上,感觉吃撑了的肚子突出圆滚滚的一小块,还能摸到那似有若无的痕迹。
鬓角落下汗珠,她身子颤抖。
好奇怪,又好充实。
感觉每一个角落、每一个褶。皱都被填满了。
萧临的手臂还横在她的锁骨上,将她整个人牢牢锁在身前,让她没法往前躲闪。
人趋利避害是再自然不过的反应,崔兰因的确有想往前爬的冲动,只是还没能付诸行动,就被萧临及时制止了。
他宛若有着狩猎的本能,利用自己的力气将猎物牢牢按在身。下。
崔兰因就像那只逃不掉的兔子,只能扑腾两下,无意义地挣扎,却难逃被吃掉的命运。
利爪锋齿加之于身,未知的恐惧笼罩不散。
崔兰因努力去适应这些变化。
因为面朝下趴着,她无法看清背后萧临的神色,只能听着他的呼吸声。
沉重、压抑,每一口气都很长。
重重吐出,轻轻收住。
仿佛还在失控与克制之间艰难抉择。
崔兰因的眼睛鼻腔都在发酸。
异样总是有的,当初穿耳洞时就是小小的耳钉扎在她肉里都有明显的感觉,更何况现在几百倍粗的异物。
她小口小口抽着气,唯恐自己的动静大了,会惊动那蛰伏的巨兽。
萧临也在尽量给她时间去喘。息适应,他不断亲吻着她的鬓角耳廓,最后用牙齿慢慢碾。揉她的耳垂。
崔兰因的耳朵发烫,好像被擦出了火星子。
想要他别咬,又想他用力些。
“还很难受吗?”萧临慢慢问她。
“不……”崔兰因缓过劲来,虽然眼前还有点冒金星,但也不妨碍她的脑袋胡思乱想,同时嘴巴胡言乱语道:“夫君,我跟你说,我以前看过两只狗,一只骑在另一只背上,死也不肯分开,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什么是欢好,还去拔来着……”
萧临捂住她的嘴,凌乱的气息扑在她耳后,低声在她耳边,喘道:“……我受不了,剩下的话不用说了,我不会听了……”
崔兰因忽然打了个寒颤,意识到不对,刚想要补充两句,或者再求些时间,但已经迟了,萧临不放手,她只能从咽喉里发出模糊的“唔呜”声。
“对不起。”
崔兰因眼皮耷下,身子松软瘫下,腹。腔不断收。缩,似是劫后余生,正在迫不及待地休整重建失地。
“但,我给过你选择。”
崔兰因又“唔”得声,猛地后仰起脖颈,身子犹如一张反弓,紧绷着丝弦,发出空弦的震。颤。
萧临的呼吸时重时轻。
就犹如在经过一片泥泞地,那只脚只能一深一浅,一深一浅。
走到泥泞深处,更为艰难,时常拖泥带水,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崔兰因想哭,但眼泪花还未成型就给撞散了。
她也知道现在说什么萧临都不会听,更何况她的嘴也没空说话,光抢那点维系生命的稀薄空气已很艰难。
她在空隙时大口呼吸,在无空时不断地娇。吟。
她变成一团棉花,一捧飞絮,揉碎了,撒开了,漫天飞舞。
脑袋里放了一场又一场的烟花。
只听见“砰”、“嘭”的绽。放声。
好奇妙,宛若在经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
崔兰因躺着,又被撑到床沿,她往后仰起脑袋,往帐子外望了一眼,窗纸还没亮,但蜡烛已经熄灭了大半。
萧临又把她狠心抓了回去。
她既舒。服又难受,既想要又不想要,脑子混乱,身体凌乱。
半边的脸在被面上反复蹭,脸皮擦得发热泛红,散落在身后的发丝互相缠。绕,有时候还被萧临抓住手指间。
她的头皮发麻,身体发酸。
她把自己想象成一朵被揉碎的花,可怜地垂落在地上,那扰人的风还要把它拨来转去,不让她安静地凋零。
最后,她坐于上方,眼眶里尽是湿。漉的泪雾,脸颊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就这么一张可怜狼狈的小脸面对着萧临。
本以为对方多少会生出怜悯之心。
但萧临只是轻柔地为她擦掉眼泪,而后对她低声说:“你哭起来更美了,我好喜欢……”
看着他残忍又冷艳的脸,听着他温和却冷酷的话语,崔兰因竟心脏一抽一抽地跳动,身子甚至产生的愉。悦远胜过被他温柔亲吻。
他好凶,好不讲理。
但是又好带感。
坏得像个恶鬼一样。
她陷入了一种矛盾的情绪里。
想要他再狠一点,凶一点,但又惧怕他这幅冷漠无情,好像真的随时会弄死她的样子。
崔兰因有点崩溃,在混乱之中难以抉择,不知是该踢开他还是该拥抱他,最后只能狠狠咬住他的肩膀。
萧临却宛若得到了指令,突然发狠地箍紧她的细薄的腰肢。
崔兰因仰颈惊叫一声,随后只能够抽泣哽咽,她的声音上下颠簸,碎得已不成调。
但却被萧临当作天籁,百听不腻。
他想要听更多,更多。
伴着那独一无二的哭吟,他伶仃彷徨在晦暗的世界,往前跑,一直跑。
终于看见尽头出现了一光点。
那光芒愈来愈亮,愈来愈亮,逐渐填满了整个视野。
他蒙头狠狠撞进了白光当中。【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