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崔兰因累极,感觉自己一直在做一个拔萝卜的梦。
在梦里自己是那萝卜坑。
有人把萝卜拔。出去一看没熟又塞。回来,又拔。出去一看没熟又还回来。
萝卜越来越大,坑越来越软。
不断拔。出萝卜带出泥水。
她受不了,哭喊着:“坑要坏了!”
萝卜猛地跳进来,说:“那我永远埋在里面,我们不分开,好不好?”
并且萝卜缨子还拼命扒着坑旁边的泥巴往坑里糊,要把坑塞得更满。
她就给吓醒了,只是眼皮还很沉重,像吊了千斤重物,难以抬起。
她身体很累不想起床,只是口舌俱干。
再不喝水,她可能就要变成死鱼一条了。
挣扎许久,她终于打开一条眼缝,往外看。
天已大亮了。
门外还有说话声,是景澜景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
“公主用过药已无大碍……谢五郎伤了胳膊……圣人让二殿下负责……”
“潘娘子发病卧床,不允许探访……”
“昨日下午,陆娘子派人送了一画轴给夫人……”
两人跟学舌的鹦鹉一样,嘀嘀咕咕个不停。
就连她的事都逃不过要被禀告的命运,崔兰因用力睁开眼睛,盯着帐子顶,刚出了一会神就听见脚步声逐渐清晰,有人走近。
她连忙把眼睛一闭,再装作想挣扎醒来的模样,软软抬起手臂,揉着眼睛。
来人立在床边,一道清润的声音传来。
“醒了?”
崔兰因这才打开眼睛,看向那道挺。拔玉立的身影,“……夫君?”
还未来得及为昨夜发生的事情装出羞涩,就听见自己的声音嘶哑难听,像两片枯叶在互相摩擦。
她猛地睁圆眼睛,撑着酸。软疲累的身体一骨碌坐起来,急急忙忙捂住咽喉,道:“我的嗓子,我的嗓子怎么了?”
越急越像只小鸭子在嘎嘎叫。
萧临坐到她身侧,端来一杯水,温声安慰道:“别着急,你只是昨夜用多了嗓子,会有不适是自然,我让人煮了润嗓的菊花甘草水,喝点吧。”
他早有预料,故而提前让人准备,崔兰因一醒来就能喝上了。
崔兰因就着他的手把一整杯水喝完,还是惊慌道:“我怎么用坏嗓子了?”
萧临面露为难的神色,不欲再提。
崔兰因完全摸不到头脑,只能朝他着急询问,“夫君,我到底是怎么了?”
萧临这才转头看她,道:“你不记得了都?”
崔兰因:“我说了什么吗?”
萧临取回她手里的杯子,探身在她耳边,平静开口:“‘夫君我不要了’、‘我不行了,别走’、‘别。停,好喜欢’……你一直在喊这些,好在我们在山顶上……”
言外之意,她喊的还很大声,幸亏他们在山顶上,才没有人会听见。
当初他选这山顶是图个清净,现在确实是让旁人清净了。
崔兰因听萧临说罢,想尽量保持心平气和。
这的确可能是她会说的话,没什么,很正常,她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可是她的脸还是一点点红了起来,耳朵尖滚。烫。
内心一阵惊叫。
啊啊啊啊啊啊!
心里百般别扭,脸色也变幻不定,最后才捏着被子佯装吃惊,“……我、我真的这么说了?”
萧临“嗯”了声。
两人平静地对视着。
饶是两人成婚快半年,也算是相熟,但此前却一直没能真正亲密无间过。
经过昨夜一场混乱,就像是互相扯破了最后的遮羞布。
一个狂。浪无边,一个来者不拒。
两人都没有多少经验,居然也能“玩”出花来了。
任谁知道了,不得夸一句什么锅配什么盖,般配啊。
夜晚她们都赤。条条的,也不好讲什么礼仪,现在又披上了衣,脸又薄了三分。
崔兰因轻咳了声,道:“我实在记得不多了,昨夜若有冒犯夫君之处……”
对于昨夜,萧临自知更过分的人是他。
崔兰因只是敏。感至极,很快就被他弄得神智迷糊、满口胡言。
估计都没能记得他说过的荒唐之言。
可他还清楚地记得。
他昨夜放肆到难以启齿。
有种堕落到自暴自弃的地步。
药不能让他完全变成那样,他只能承认自己早已经是一把绷到极限的弓,不射。出这支箭,他会筋断弓折。
“要说过,也是我先喝了药的缘故。”
崔兰因连忙点头,赞同道:“夫君日后可别再喝那些药了!你不喝药也可以的!”
萧临沉默片刻,不知如何反应,最后只能张嘴吐出两个字:“谢谢?”
崔兰因忍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噗嗤”声笑了出来。
萧临也弯了下眼睛,问道:“你可还有不适之处?”
他虽然大致检查过,只是外面的痕迹好判断轻重,内里的损伤却难以衡量。
只觉得那一片红艳艳的湿软地似是的确
有点被欺负惨了,连他的手指再次造访都只能软软地推阻一二,并不似起初那般有活力。
崔兰因才低下头,就道:“谁给我穿的衣服?”
萧临解释道:“我帮你擦拭过了,所以也换了衣服。”
崔兰因心道:难怪她周身没有黏。腻不适的感觉。
说起来,她嘴里还有一股青盐的咸味,难道嘴都给她漱过了?
“我居然一点知觉都没有。”崔兰因懊恼道。
她昨夜要是再清醒点,就能看见长公子给她擦拭,再服侍她穿衣这等奇异的场景,怎么能不遗憾!
萧临并不知崔兰因心思,自然不敢吐露可能是因为他做得太狠的缘故,崔兰因最后昏了过去。
所以他擦拭、换衣的事她当然一概不知,毫无知觉。
“那你觉得昨夜如何?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萧临始终不放心这点。
崔兰因却以为他在问她对昨夜的感受,故而考虑片刻,诚实道:“说不好,毕竟我又没有和旁人试过……”
没有比较也就高低。
但是她应该还是喜欢的。
萧临闻声,霎时变了脸色,突然伸手把她抓到腿上,自己反身坐在床边,看着她淡声道:“你还想和别人做这样的事?”
他只道崔兰因只是口上爱胡说八道了些,不想她心底当真会存有这样的心思。
崔兰因吓了一跳,在萧临的腿上晃了晃,连忙搂住他脖颈稳住身子,看萧临眸色转冷,瞧着是生气了,可是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冷冰冰的模样格外好看。
像变了一个人,不再讲理,也会发狠,似乎随时会把她翻来覆去,压着驰。骋。
心不争气地怦怦狂跳了起来。
好想他真的马上生气。
她故意捏住萧临的下巴,道:“夫君不许吗?”
“你要什么,我都可以允你……”萧临的手攀上她的后颈上,指头不紧不慢轻敲着,似是想要扣紧她,“唯这件,不可。”
建康世族荒唐,女郎们也大胆,夫妻貌合心离各自豢养娈。宠肆玩、妻妾互借赏玩的传闻比比皆是。
但他不能想象崔兰因软若无骨地仰卧床间,身沾莹珠,花娇玉颤的画面让第二个人看了去。
她的头发,她的肌肤、她的味道、她的湿润、她的娇。泣都只该属于他。
她为何还能想到别人?
是他还做的不够多不够好吗?是哪里不合她心意了?
时间?姿。势?
萧临眸子微眯。
不,恐怕不是。
她昨夜虽然哭了喊了,但是她还是缠着他不放,想来并不是不快活。
只怕是崔兰因天性爱玩了一点,喜新厌旧。
若是如此,他便只能一直做到她想不到第二个人为止。
她喜欢新鲜玩意,他就给她做新鲜玩意……
“夫君居然这么霸道。”
崔兰因晃了两下脚想要下地,萧临箍住她的腰,不让她动。
见他是真的认真,崔兰因又好气又好笑,她虽然不是什么温柔端庄的贵女,但也不至于如此离经叛道,萧临究竟是如何想的,竟然以为她跟他成了夫妻还能去找别人?
再者这世上也难有像他这样表面一张温文尔雅的君子相,背后一副为所欲为的艳鬼样,对她胃口了?
不过萧临如此在意,崔兰因偏偏不想好好说话,眼睛转啊转,好似是考虑了一会,才勉为其难问:“夫君真的什么都答应我吗?”
一副还在他讨价还价的语气。
萧临冷眸冷声:“你要我做什么?”
好一张让人惧怕胆颤的脸,要是换了个胆小的女郎只怕早就吓得眼泪汪汪,躲到一边去自我怀疑去了。
但崔兰因还敢凑上去,伏在他肩膀,凑到他耳边,轻轻说道:“夫君,我们去骑马吧!”
萧临沉默半晌,细想了种种,才开口道:“宫苑外恐还有残余的北胡人,并不安全……”
崔兰因立刻反驳道:“可夫君昨日不还随圣人在外面打猎吗?”
即便有北胡人,那应该也是冲着皇帝去的,皇帝都不怕,崔兰因就更不担忧。
“更何况我只是想学骑马而已,也可以在宫苑里面学呀,夫君又想到哪里去了?”崔兰因朝他眨了眨眼。
这还真不是箫临自个想差了。
至少崔兰因在说这话的时候,无论是声音还是动作都带着很强的暗示。
不过崔兰因自个对此可做任何解释。
可所谓话不说满,攻守皆可。
萧临见吓不到这女郎反而被她将了一军,弄得是他多想了,只好改口问:“你的腿不疼了吗?”
崔兰因交替着晃动了两下腿,膝关节、脚踝都没事。
“不疼……啊!”
萧临的手不知何时按进她腿。根,崔兰因立刻痛皱小脸。
有一种使用过度的火。辣和抽。痛。
崔兰因惊疑不定,满脸狐疑。
萧临这时候才低声道:“我已经帮你上过药,还是过两日再说。”
萧临居然能够准确寻到她都不知道的痛处?
在她昏迷不醒之时,萧临究竟都对她的身体做了什么啊!
他该不会每一寸都仔细看过、研究过吧?
崔兰因心口滚。烫,情不自禁问:“夫君身子没事吗?可有受伤?”
作为夫妻,总要礼尚往来。
萧临对她照料,她也要表达关心。
萧临半晌没回声,崔兰因马上动手去扯他衣襟,担忧道:“伤的严重吗?让我看看!”
萧临想拦,但是崔兰因浑然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对刚尝过滋味的郎君而言是何等诱。惑,还在他腿上胡动乱扭。
他是顾上顾不了下,难以招架。
片刻后,两人都气喘吁吁。
萧临总算抓住女郎两只手,但自己衣襟也被扯乱,到处都是皱巴巴的痕迹。
才换好的衣裳就变得如此糟糕,待会出去定要叫那两人又好奇打量一番。
萧临叹道:
“你若想看,好好说便是。”
崔兰因马上乖乖坐好,两眼直勾勾看着他,好像等着吃饭的小童。
“还请夫君宽衣,让我瞧一瞧。”
她很有礼貌,还用上了“请”字。
萧临:“……”
但他早就明白崔兰因是何种人,她有时候装模作样,乖巧善良,有时候又任性妄为,不达目的不肯罢休。
果不其然没等片刻,崔兰因就泫然欲泣,道:“莫非我伤夫君至深,夫君不忍让我看?”
“别乱想,一点小伤罢了。”
崔兰因不依不饶:“可我不看看怎知道伤是不是小伤?”
又大胆直言:“昨夜夫君都把我上下里外看光了,现在却不给我看是何道理?”
说起昨夜,萧临纵然有理也变得没理。
“我没有什么不能让你看的,只是这伤确实不算什么。”
萧临让崔兰因坐好别动,自己慢慢解开腰带,拉开衣襟,两边拨开,让丝滑的衣料层层从他肩头两侧滑落。
崔兰因顿时咽了咽口水,睁大了眼睛。
这可真是华光满室,巧夺春色。
长公子真乃绝色,光是看其褪衣就让人饥肠辘辘,百看不腻。
她甚是勉强才把自己乱动的春心按住,把眼神定在该看的地方。
除胸前的几道长长划痕,最显眼的是他肩膀上的牙印,那是崔兰因咬得最狠的地方。
长公子皮肤白净,这刚愈合的齿痕红得发艳,狰狞明显,崔兰因凑过去,张开嘴比划了下大小,确实是她干的无疑。
不知道为何,崔兰因看着这个齿痕还挺自豪的,能在长公子身上留下属于她的痕迹,是多么不容易的事。
自豪归自豪,可她弄了这么深的伤,崔兰因还是怜惜的,她用舌头轻轻舔了舔,温柔问道:“夫君疼不疼啊?”
萧临身子紧绷,垂眼看着崔兰因还微张着唇瓣,那软舌还搭在齿沿,眼睛亮晶晶睨着他。
“不疼……”
何止是不疼,崔兰因咬他的那一下,他突然迸发出一种极其痛快的感受。
就好像被默许可以做更过分的事。
所以他才会箍住崔兰因的腰,又上下颠了几百次,直到她用尽力气昏软在他怀里,再也无法回应他为止。
不想,睡醒后的崔兰因一点也没有记恨于他昨夜的粗。暴,反而关心他身上疼不疼。
其实这一口也是他该受的。
所以只清理并未上药是他想留下它,提醒自己,曾经做过多么失控和放纵的事。
“我给夫君上药吧!”崔兰因瞄到床边矮柜上的药瓶,显然是之前萧临为她上药时用过。
“虽说伤口不深,万一留下疤痕岂不是我的罪过了?”
“你不喜欢我身上有伤痕?”
“当然啦,夫君的皮肤这么好,留了伤疤多不好看啊!”
萧临没有再坚持,转身给崔兰因拿来药罐玉片。
崔兰因用玉片挑出膏药,细致地抹在萧临肩膀上的伤处。
边上着药,边用手趁机到处摸摸。
昨夜都是萧临在摸她,她实没有多少机会。
如此想,倒是她吃大亏了!
把肩膀、胸膛、后背的伤都抹了一层药后,崔兰因就把眼睛往萧临下边,大胆瞄去。
第42章
崔兰因明目张胆,心思全写在了脸上。
萧临却不能如她那般坦然以待,只怕她看一看,那物就要重新振奋起来,遂拿起她手中的药罐,说道:“那处无伤,你不用费心。”
说着还把衣服重新穿好抚平,不让崔兰因有可乘之机。
崔兰因不死心,扒着他手臂问:“我听人说,男子之物最是脆弱,你昨日喝了那虎狼之药,又对它好生粗鲁,怎会无伤无事呢?夫君可不要讳疾忌医啊!”
萧临瞟了她一眼。
她又不是医,就是有伤叫她看了也无能为力。
“夫君有没有找医士检查一下?会不会留下后遗症,我还听说若是用的多了,可能会废……”
崔兰因的关心都是真切的,考虑也是周全的,若不是她眼睛如此灼灼,萧临几乎要信了去。
萧临沉默片刻,“你听谁说的?”
崔兰因眨巴了几下眼睛,“书上,书上还说,没有耕坏的田只有累死的牛……”
萧临:“……我不死不了。”
崔兰因看的话本哪有正经的,不过如果他严词拒绝的话,崔兰因非但不会老实答应还会死缠烂打,所以萧临低声道:“你若要看,也要等到晚上,我待会还有事,若是再让人等上一二时辰不下去,岂非叫人多想?”
长公子下了床还是要脸面的。
不过崔兰因默默心想,她就是看一眼也用不上一二时辰啊。
萧临起身正要走,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回身问她:“陆娘子昨日给你送了什么画?”
崔兰因却问道:“说起陆娘子,夫君可有听说过一个传言,其实是袁四郎让人绑了那些娘子,不知是真是假?”
萧临想起崔兰因此前几次都对袁四郎的事感兴趣,遂又问:“你与袁四郎有何关系?”
崔兰因机智地把问题抛回来:
“没有关系就不得过问了吗?”
她坐在床沿,轻快地晃着两只脚,这一荡一荡间,她脚踝内侧一圈牙印淡痕就落入眼中。
崔兰因仔细一盯,顿时想起长公子昨夜把她的腿架起来时似乎是咬了几下,而且不止此处,他是一路咬上来的……
崔兰因心头一热,扬腿把脚踩到萧临的小腿上。
她身上的绸裤裤腿宽松,故而腿抬高,裤腿自然下滑,露出一截细白的腿肉。
“难道夫君这么小气了?”
萧临被崔兰因一脚踩住,身体蓦然一僵,低头就看着那五只雪白粉。嫩的脚趾正抓着他的衣摆,再故意往旁边一转,露出脚踝上的咬痕。
崔兰因亮出痕迹,好像在说:看你干的好事。
想要他难堪,也要他知难而退。
然萧临弯下腰,捞起她的腿,大手握住她的脚踝,指腹在他留下的痕迹上不断摩挲。
旁的事情萧临不愿计较,可这样的事情他很难不计较。
他不得不重新看待自己,做不了心胸开阔的丈夫。
崔兰因提起此事,他也不得开口:“袁四郎受潘侍中看重,又是袁尚书之子,圣人对他更是偏袒,若非穷凶极恶,不会被定罪。”
崔兰因本想逗萧临玩,谁知道长公子居然将计就计直接把她的腿盘在手里暧。昧地抚摸,反倒让她脸热心跳。
害她险些无心正事。
崔兰因定了定神。
长公子之言,祖母也说过类似的。
这小小袁四郎头顶上居然有这么多人庇护,也难怪他行事嚣张,都敢把皇帝身边的禁军收为己用。
这次那些北胡细作出现得恰到好处,刚好给他垫背背锅。
他莫非还是个运气极佳的奇人不成?
“原是这样,那袁四郎岂不是个宝贝疙瘩。”
崔兰因想要挣开萧临的手,但是萧临手指一直圈住她的脚踝。
崔兰因就这么被高高吊起脚,脸浮红霞,勉强镇定声音,问:“那夫君也觉得他是无辜吗?”
“非我职责,不予深究。”萧临低头看着女郎,继续道:“圣人、世家各有私心,孰对孰错有时候并不重要,切莫因一己之私搅入其中。”
崔兰因不愿意跟他说,但他也能够察觉,她对袁四郎隐隐有针对之心,只是他还未抓到实证。
等到长公子离开,崔兰因马上从床上滑下,小步踱到角落。
从放贴身衣物的匣子下方掏出包好的账簿纸,再一看旁边的画轴,心中浮起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既然袁四郎如此得潘侍中看重,若是潘侍中能舍弃他,一切麻烦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
萧临出门后,带着景澜景澄去找谢五郎。
昨夜公主中药后当机立断给自己扎了一刀,再凭着那一分清醒撞窗而出,自己逃到了湖边。
又幸亏谢五郎及时找到,不然公主可能会在浑浑噩噩当中落水浸死也不定。
谢五郎捏了个枇杷坐在椅子上扔着玩,交代昨夜的后续之事,道:“公主说她并不认识那名宫婢,但因为身周侍奉之人被调走了,她那时难受至极,只能被那宫婢搀去空置的宫殿。”
说到这,谢五郎也冷下脸色。
宫苑有许多陌生的宫奴,且轮换频繁,就连萧临都不能做到一一熟悉,更别提公主了。
皇帝一年来一两次,宫苑里负责的老宦官就是此处“地头蛇”,只要交点钱就能在此处领个清闲的活干着,拿上朝廷的工钱,这也导致宫苑人员冗杂。
“这些人好大的胆子,竟是把我们一起算计了,还想一石三鸟!”谢五郎平日随性无拘,但他也是陈郡谢氏之人,骨子里矜傲骄贵,绝不容忍被人如此利用。
萧临没有搭声,而是摸着自己的肩膀,不知在想着什么。
谢玧又问:“昨夜后头怎么不见你出面处理?你怎么样?没事吧?你向来谨慎,连公主都能察觉有问题,你更不会中那歹人奸计……”
景澜、景澄眼观鼻鼻观心,同时缄默。
萧临平静道:“很好。”
“很好?公主都气疯了,你还很好?”谢五郎佩服:“不愧是长公子,这心胸宽阔,情绪平稳,非我等能及!”
不想听他打诨,萧临问:“二殿下查到什么地步了?”
“正在让人把宫人都召集起来,想等你与公主去指认,不过按他这横杆扫草的查法,恐怕早就打草惊蛇了。”
萧临虽有记忆超群的本事。
可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既是众所周知,长处便也不是长处,因为设计之人必会尤其提防这一点。
那犯事宫人要么是改容易形,要么是外人混入,他这个法子根本无用。
谢五郎摇摇头,“那老宦官恐怕是熬不过今日咯!”
齐蛮手底下有两个酷吏,行事相当残忍,听说只要落到他们手上,没有不招的。
即便招完,很多人也挨不过几日,很快就被草席一裹,扔去乱葬岗。
不
过这件事抓着这老宦官也是无用,他尸位素餐多年,只顾着吃喝享乐,利用手里的权势捞钱。
被人钻空隙也是不可避免,从前赚的每一钱现在都成了他的催命符,只怕他被折磨到死也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人害了他。
“二殿下还是比不过大殿下的手段啊。”谢五郎戏谑一声,把枇杷往桌上一丢。
太简单粗。暴,却不得章法。
萧临起身道:“投药之事就叫二皇子查去,你我还是关注北胡细作上。”
谢玧却不太认同,此事算计到齐敏,他心中甚是不悦,纵使他不能与公主成亲,可在他眼皮底下也容不得人对她如此欺辱利用。
但他还是点头:“长公子说的是。”
/
短短时间里,春蒐期间就发生了诸多变故。
可圣人依然没有更改春猎的行程,每日照常带着人进山林,并没有丝毫惧怕什么刺客细作。
大臣们都不禁感慨,大晋这些年来还没有哪一个皇帝有他这样的魄力与胆识,也难怪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杀掉与自己情同亲兄弟的表兄皇甫卓,取而代之。
众郎君带着猎犬骑着骏马随圣驾涌入林间,林子外在禁军与景卫护持范围内搭起许多彩帐,女眷们便在这里休息,等候着郎君们满载而归。
在彩帐的前面还用矮栅栏围出一片空地,里面可以跑马、蹴鞠和射箭,一些武将家的女郎就身着猎服在里面骑马追逐。
崔兰因虽也换上了应景的猎服,但她又不会骑马,只能眼巴巴在外边看着。
“你都知道昨夜的事了吗?”忽然有一人站到她身边。
齐敏实在无人可说这憋屈郁闷之事,才想到来找崔兰因。
崔兰因上下打量她,“公主……你没事吧?”
齐敏用鼻腔重重哼了声,“我能有什么事,这次跟来春蒐的太医是医术最好的,给我开了一副药,喝下后我便昏睡过去了,醒来就完全好了。”
“啊,喝药就能好?”崔兰因大惊,她还以为只能……
“不然呢,喝药肯定能好啊!”齐敏跟看傻子一样看她,“这又不是什么难解的东西,不过是那些不举的男子随身携带的助兴药,真恶心,左右那物件都没用了还非要强行激起,倒不如割了去喂狗……”
“……”
崔兰因心道:狗做错了什么。
随后她又想,那长公子为何要她帮忙?
……难不成是早想与她欢好,只是力不从心,唯有靠药?
“那这药喝多了会伤身体吗?”
齐敏瞥她,警惕道:“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崔兰因连连摆手,不敢让长公子的名声扫地,解释道:“只是好奇罢了。”
齐敏狐疑地盯着她,“都是不好的东西,用不着好奇。”
崔兰因连连点头称是,又转移话题:“我听说是谢五郎找到的公主。”
“别提他了,听着就来气。”齐敏挑眼道:“你想骑马怎么不去?”
崔兰因丧丧道:“我不会。”
长公子还没空教她。
齐敏道:“反正我闲来无事,阿耶也不许我去林子打猎,我教你骑马如何?”
公主想到一出是一出,也不等人答应,直接吩咐人去准备一匹马给崔兰因。
盛情难却,再加上崔兰因自己本身也对此颇感兴趣,长公子没空,她先学学也没有坏处,便依了她的意思。
齐敏自己骑了一匹马,手拿马鞭指点崔兰因骑马的坐姿,抓握缰绳控马的方法。
直到崔兰因学了个大概,才让小宦官牵住马,她自己驱马绕场走动。
“还当公主今日不来了,不如与我们再比试比试?”这时几名武将家的女郎上前来邀公主。
齐敏一看崔兰因还在那边驴拉磨,一时半会都跑不起来,就与那些女郎玩去了。
崔兰因专心致志骑着马,不知公主已经弃她而去,这慢走的过程十分枯燥,崔兰因知道基础重要并没有因此失去耐心,但小内宦却逐渐心不在焉,走着走着打起哈欠,就这一分神的功夫不巧被脚下一个石头绊倒,“哎呀”一声,扑摔到地上。
温顺的母马被他这一惊吓,立刻尥起前蹄,险些把崔兰因甩了出去。
齐敏在另一端见之,大惊失色,连忙驱马来救她。
只是远水难救近火,崔兰因那边还是险象迭生,直到一名郎君纵马从栅栏之后跃入,口吹响哨,令那受惊的母马逐渐镇定下来,他趁机抓住缰绳,彻底控制住马。
崔兰因惊魂未定看向拉马之人,居然是潘侍郎。
齐敏骑马赶来,后怕道:“崔兰因,你没事吧?”
小内宦在地上叩首,瑟瑟发抖。
崔兰因虽然吓了一大跳,但她也不是胆小弱懦之人,很快就恢复平静,摇摇头,“我没事……多亏了小潘侍郎救了我。”
齐敏松了口气,对地上的小宦官喝道:“没用的东西,还不退下!”
她转头问:“潘侍郎怎么没有去林中伴驾?”
都知伴圣驾左右是最好得圣人欢心的途径,要想加官升爵的哪一个不是削尖脑袋往皇帝身边凑。
“我对打猎并无兴趣,正在附近林子里骑马散步,听见这边马嘶鸣便知不对,这才赶过来。”
崔兰因睁大眼睛惊讶道:“小潘侍郎好厉害,吹几声口哨就能安抚住马。”
齐敏也道:“我从未见过有人有如此神技,看来潘侍郎马术精湛。”
潘侍郎拱手向两位女郎道:“雕虫小技罢了。”
崔兰因道:“潘侍郎可能指点一二,我如何才能精进骑术?”
潘侍郎看着她道:“崔二娘子只需要勤加练习,不要急功近利就是……崔二娘子为何一直看着在下,难道在下脸上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崔兰因愣了下,摇摇头,“只是觉得潘侍郎有些角度很是面善,像是从前哪里见过。”
潘侍郎笑了下,“是吗?我也觉得女郎有些面善呢。”
齐敏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这两人怎么突然关系好了起来。
潘侍郎走后,齐敏立刻叫人把崔兰因从马上扶下来,说什么也不敢让她再骑。
“要是你从马上摔下来,我可赔不起。”
崔兰因只能作罢,趁机问起潘侍中的事。
齐敏道:“他?阿耶说他是贤臣,不但精明强干又忧国忧民,一直以来励精图治,为他排忧解难……百姓叫他潘广厦,就是那句‘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①,他大力推举寒门入朝做官,就是不得世家喜欢罢了,我倒觉得他没做错什么……”
“不过你问这个做什么?”
怎么不问潘侍郎这个美郎君,倒问起他阿耶那个老头子来了?
崔兰因道:“这么说,他是个好官对吧?”
远处几名景卫对视一眼,默默又退回原来的位置,只是目光始终落在崔兰因的身上。
/
今日萧临等人随圣人深入林间,耽搁了时间,等出来时,晚霞浓烈,天光将尽。
等候在林子外边的女眷们早就散去。
只留下了几名景卫还候着长公子,再伴他一路回去。
回到宫苑交代完事情,萧临独自回房。
缓步走进内室,崔兰因正静静趴在窗口往远处眺望,一头半干的长发披晾身后,犹如盖着一片顺滑的绸缎。
他余光瞥见旁边桌案上,画轴旁边正平摊着一张画。
笔触稚。嫩,似乎画的是远处的淮水与船只,仔细看最前面的船头上还有两个长黑线,似乎是两个人。
他刚在桌边驻足“欣赏”,崔兰因就像只兔子一般蹦了过来,两手环抱住他一只胳膊,问:“夫君,我画的好看吗?”
明明有这么多地
方可站,崔兰因偏要和他紧紧挨在一起,又娇又软,让人心血翻涌。
萧临余光看向崔兰因还在等夸的小脸,温声道:“童趣盎然。”
崔兰因眼睛弯弯,笑了起来。
不愧是长公子,这都能夸下口。
陈媪刚刚也见了她的画,捂着脸颊一副牙疼的模样就走了。
批评不了,也不能昧着良心表扬。
崔兰因刚想把脸也亲热地靠过去,忽而鼻子翕动几下,连忙松手退开半步,说道:“夫君回来的正好,我刚洗完,水还有半桶没让人抬走呢,夫君要用,还是再让人换新的来?”
萧临低头看自己衣裳上有草屑灰尘马毛以及一些凝结的兽血,只怕混杂在一起的味道极为不好闻。
难怪崔兰因嫌弃。
虽然心里明白,但这一瞬他还是控制不住心往下一坠。
一种随时会被抛弃、被扔掉的情绪抓住了他,把他重新拖入深渊。
他没来由地突然低落起来,伤感起来。
他太脏了,崔兰因不喜欢。
可随后,他又冷冷想,她怎么能不喜欢他呢?
“我用剩下的就好。”
崔兰因乖巧道:“那夫君快去洗,我给夫君拿换洗衣物。”
萧临深深看了她一眼,才应了声好,走去隔间净室,在屏风后把衣物褪下,用木瓢勺起木桶里的热水浇在身上,不多会崔兰因的声音就隔着屏风响起。
“夫君,我把衣服放在外边啦!”
在热雾里萧临睁开眼,幽幽道:“何不拿进来给我。”
突然变得大方的长公子让崔兰因心生疑惑,她迟疑了一会才问:“可以吗?”
里面再没有传出回应,只有水溅在地砖上的“哗啦”声。
崔兰因好奇地紧,抱起干衣篓偷摸摸往屏风后绕。
因为这间净室在山顶,为避风保暖,四面墙密闭,只在极高的位置开了两扇透气的小窗,热雾经久不散,两步之外的东西崔兰因就是努力睁大眼睛也看不太清晰,只能依着记忆往摆放浴桶的地方走去,但还没走到地方,只听“噗通”声木瓢掉入浴桶,紧接着她突然被一只大手扯进怀里。
“啊!”崔兰因惊叫一声,“我的衣服!”
郎君身无寸缕,又全身湿。漉,水很快就浸透了崔兰因身上的薄衣。
“夫君,你做什么……唔!”
萧临低头在她颈窝处轻蹭吮。吻,让她又痒又疼。
后背湿。透了,腰上也忽而湿。黏,两只大手掐住她的腰,缓缓往她前腹移去。
崔兰因手一软,衣篓掉到脚边。
她心脏跳得很乱,后仰着脑袋靠在郎君胸膛上,垂眼就见到郎君修。长的手指缠住她腰间的衣带,缓缓往两边拉开。
萧临的手指瘦长,指骨并不明显,像是一根根玉笋,也如春生钻泥破土的笋般有力。
故而光看着那手指,崔兰因就口舌发干,身体忍不住提前颤抖起来。
她被这未知的变故弄得既惊讶又期待,“怎么就……”
萧临的湿手从衣缝钻入,他的舌落到她耳后最敏。感的地方轻轻一舔,崔兰因就一个哆嗦,轻。喘出声。
“你刚刚在躲我?”
崔兰因突然被大手捏住,那指腹的力量专集中在一点上,反复揉。捏,拉扯,她的心突突跳,声音不禁软了,“啊,那、那是因夫君身上有一股野兽的膻味……”
“说我是禽兽?”
崔兰因大惊。
长公子怎么突然又不讲道理了?
但他行随言动,愈发放肆,崔兰因不由指责:“……夫君,难道现在不是吗?”
一阵轻笑落在她耳边,随后他冷声承认:“是,我是。”
崔兰因打了个激灵,所有的感知都被集中在两点上,身上犹如虫爬蚁噬,又酥又麻。
“你今日去骑马了?”
崔兰因勉强恢复了点神智。
长公子人虽走了,但留下的景卫全是他的眼线,知道这件事也不足为奇。
刚想要解释一二,就听见长公子又在她耳边低声问:“那你是觉得齐敏骑术好,还是潘弘骑术好?”
连名带姓唤人多不礼貌。
崔兰因突然福至心灵,她“啊”了声,一种奇怪的酸。胀汇聚在心口往身体深处扩散,她极力忍住,缓缓问:“夫君,这是醋了吗?”
萧临所有的动作同时一顿,连呼吸声都停了。
而后手重重揉着一点,让女郎的笑声打起了颤。
“夫君、果然是醋了啊……”
崔兰因直起脖颈,靠在萧临身上,攥紧放在自己腰间的精壮小臂,呜呜咽咽喊着“夫君”,一声声急促。
萧临气息随着她的叫唤转重,他幽幽道:“听我醋了,盈盈还这般快活……该罚。”
第43章
滴答、滴答——
细小的水珠沿着发丝凝聚,坠落,四周幽静,水滴声清晰可闻。
就在这微妙的宁静当中,崔兰因没来由地心如擂鼓,血液乱涌。
她的身体本能自发地畏惧、害怕、慌张。
对于会被用到极致、会被深到极限以及陷入无止休混乱之中的情绪在深深影响她的思绪。
罚,怎么罚?
身上的湿衣紧贴于身,又冷又热,但崔兰因毫无知觉,她的注意力全在身后的萧临。
他的一举一动,他的一呼一吸,都牵动着她的身体回应。
胸、下腹、腿。根。
所有柔软的地方都逃不过。
仿若她是一团富有弹性的面,如何搓。揉、挤压、拉扯都不在话下。
崔兰因觉得这就像是疏经正骨,虽有酸。胀疼痛的地方,可是等那些感觉一过,留下的只有舒。服。
像浸在缓缓流淌的小溪里,水流轻柔地拂过她的身体,她的每一寸皮肤、每一缕毛发都被梳理地服顺……
崔兰因闭上了眼,任由喉咙鼻腔里发出轻吟低哼。
若这是惩罚的话,那也太便宜她了吧?
这种念头都冒了出来,崔兰因就自己羞耻到狠狠一抽。
随后身体又轻轻颤抖起来,然就在最关键的时刻,萧临放开她,一切积累的感觉,顿时溃散。
崔兰因被转了过来,咬着下唇,对此不满却又不好细说,只拉着自己的衣服,细细喘。着气。
“她们都是怎么教你骑马的?”萧临重新发问,他张开手掌,虎口沿着她的脖颈,摸到前胸,“做给我看。”
做给他看?
这里又没有马,她怎么示范?
崔兰因正纳闷,萧临把她拦腰一抱,几步走到一旁,坐在躺椅之上,又把她放在身上。
崔兰因“啊”了声,她双。腿张开,膝跪于萧临两侧,两只手扶住郎君的胸膛,身上的湿衣被拨开,却又没有完全脱下,只挂在手肘之间,同时覆在两人之上。
这姿。势可不就如同跨在马鞍上,驾驭着马。
她又惊又喜。
还能这样?
萧临仰颈吻她的唇,连脖颈旁的青。筋都浮起,就仿佛用尽了力气在搅弄吮。吸着她,等她两眼迷蒙,又牵引她的手往下。
崔兰因的眼睛一下睁大了,惊问:“夫君今日……也吃了药吗?”
萧临道:“你不是说虎狼之药伤身,我不会再喝了……”
没过片刻,萧临忽而醒悟过来,盯着她道:“你以为我是喝了药才能吗?”
崔兰因连连点头,一脸庆幸道:“我听说是药三分毒,夫君要是日日要以药助之,我也会于心不忍……”
虽然她很喜欢,但是要眼睁睁看萧临摧残自己身体,那自己不就成了吸阳气的女鬼了。
何况,竭泽而渔是不可取的!
萧临又气又想笑,没想到那一碗药居然让崔兰因胡思乱想这许多。
他喝药,也不过是在给自己犯错找个借口。
总不至于日日靠它“助兴”,不说伤自己的身体,也会因为索要无度,累了崔兰因。
崔兰因得了解释知道是自己的一场误会了,长松了口气。
又惊奇摸着和之前相差无几,可见用药与否对萧临而言并无区别。有的区别也是今夜他好像没有那么着急,不会难。耐地催促自己要快要重。
分明是无骨之物却又有含骨的触感,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长的,她也没仔细研究过,正要低头去看。
萧临又言归正传,问道:“你骑马,都是悬着身,不用坐稳的吗?”
崔兰因脸上一红,喃喃:“自然不是……”
萧临静静等待:“那你都是怎么学的?做给我看。”
“那这个……”崔兰因顿时感觉自己握着个烫手长芋,不知所措。
马鞍上可没有多出这个东西,与她所学也不一样啊。
难得萧临的意思是……
萧临不动,只是轻声问:“忘记怎么上锁了吗?
萧临都提示到这份上,崔兰因再装傻也没用,更
何况刚刚她也在盼望。
只是昨夜都是萧临摆弄,她并未试过主动。
“夫君……”
崔兰因越是着急越不得要领,几番都失败了。
萧临非但不帮她,还到处煽风点火。
崔兰因好难受,两。腿紧紧。夹在萧临的腰侧,她俯下身,想贴在郎君的胸膛上轻。蹭,好缓解身体里烧起来的火。
萧临却叉住她两肋支起她,舌。尖又卷住梢头的鲜果,催促她:“这么快就把学的忘了?”
崔兰因这时候方觉得,这真的是罚了。
让她想要却得不到。
萧临不帮忙,崔兰因只能哼哼唧唧自己再试一遍,也许是因为这次身上的火烧得够旺,倒是容易了些。
她小心翼翼收着腹,绷着腰,缓缓将膝盖往前移,好让臀位下降,一切都在她控制的范围内。
崔兰因觉得十分满足,眼睛微眯,像只就要吃饱喝足的猫,唇角都愉快地高高翘了起来的。
此刻,萧临帮不帮忙都不重要了。
自“给”自足也颇为美妙。
然就在此刻,一直没有动的萧临伸手钳住她的腰肢,上身也倏然突然挤了过来,两人之间再无嫌隙,崔兰因感觉胸膛里的空气都要被挤了出去,可这还并非最可怕的事,最可怕的是箍住她的那两只手,手肘往上,带动着手掌抵。住她的盆骨猛地往下一推,崔兰因惊叫一声,她身体的重心深深坠入了那等候多时的陷阱里。
“啊——”
她从内到外,从魂魄到肉。躯都在剧。烈地颤动。
湿。热的眼泪不断溢出,她张开口呼吸。
“不是答应要我教你骑马的吗?”
“为什么不等我?”
崔兰因答不上来。
再也没法戏谑他一句“就是醋了”。
还没缓下,萧临又在她耳边一会问她如何在马上保持平衡,一会问她如何驱马前行,一会叫她试试颠簸疾驰。
崔兰因身上又是汗又是水,脸上还有被震出来的眼泪。
她骑着最桀骜难驯的烈马,那马粗。喘着,嘶昂着,她要缓它偏急,她要前它偏后,完全逆着她来。
崔兰因顿觉骑马的确是件危险的事,因为马容易失控发疯。
上马容易,下马难。
她不但被钉住,还被箍住,哪怕两脚乱蹬,也掉不下去。
犹如暴风狂雨下的浪。潮,一波扑来还未退下,另一波紧随而来,将那已经漫到岸堤上的又推上一层。
萧临还在她耳边问,“是公主教的好,还是潘侍郎教的好?”
崔兰因抱着他呜呜,“是夫君教的最好!夫君最好了……”
萧临又道:“可我还什么也没教你,岂可胡说?”
崔兰因只好改口道:“夫君明明、明明指点了……”
“可我让你坐下,你也没有坐下,难道不是嫌我教的不好,不肯听吗?”
崔兰因睁大两只水汪汪的眼睛,捂着肚子,似幽带怨地瞅了他一眼。
长公子如此蛮不讲理,崔兰因也难免有点恼羞成怒,就捏住自己腰带往萧临胸前一挥。
纱带本是柔薄之物,只是浸满了水才变得沉甸,这一下“啪叽”声打在肌肉上,十分响亮。
两人同时一愣。
崔兰因又看了眼手里的腰带,眼睛一亮。
萧临好像没有生气,她故意恼道:“你这马当的不好,好马儿应该通晓人性,叫你轻就该轻,叫你跳你就跳,可你呢,我要重时你瘙。痒,我要轻时你莽撞!我骑得不好怎可怪我,该怪你这不听话的马才是!”
说着,她又连连挥了几下。
软带啪啪打在萧临的胸膛、腰肌,有几次甚至反弹起的带子还击打到郎君的下颚、脸颊,留下新鲜的水痕。
崔兰因十分痛快地打完,心情大好,但这时又察觉身。下的马开始尥蹶子了,身体一拱一拱,像是要暴躁的前奏。
不是不生气的吗……
崔兰因心道不妙,一颗心高高悬起,有一种大祸临头的预感。
萧临坐起身,两眼深幽,那被亲。吮到嫣红的唇瓣微微上翘,露出了笑。
他胸膛起伏,热汗滚滚。
仿佛就是,还被她打兴。奋了……
崔兰因从未面临如此难题,不敢置信又不可思议。
她甚至再看了眼手里的腰带,十分怀疑上面是不是沾了什么可疑的药水。
——把萧临打坏了。
萧临笑容温和,一点点用手指绕住她的腰带,崔兰因忙不迭把它丢开,像是生怕沾上那疯药,目不转睛看着眼前郎君。
他、他要坏了。
崔兰因脑袋里“嗡”得声响了下。
她要坏掉了!
虽然很刺激,但是刺激过头也是不妙,崔兰因抬腿想跑。
两只结实的手臂及时从她腋下穿过,交叉固定在她的肩头,把她紧紧扣在身前。
萧临在她耳边,轻声道:“拿鞭子抽马?是嫌跑得还不够快吗?”
声音温柔,语气宠溺。
好像不过是在说一句有趣的话。
崔兰因头皮发麻,呜咽一声:“不……”
“不是。”萧临笑了,“那是想更快?”
这一次,她清醒地骑了半宿马。
直到夜黑风高,人仰马翻才罢休……
/
等清理完已过子夜,崔兰因早就沉入梦乡,她那睡不着的毛病这日没空犯,几乎头一沾枕头,就不省人事。
身体与精神同样为这一场持久的奔波劳累。
但萧临却久久难入眠。
他侧身撑头,躺在旁边看着女郎闭目安静,吐息均匀。
皙白的皮肤犹蒙上了一层珠光,莹润发亮,肤底还透着未散开的红晕,娇艳如垂在枝头的海。棠花。
萧临轻轻拨开滑落到女郎眼前的发丝,指腹在她红润的脸颊上打转,怎么揉。摸也不够。
他从未想过自己的卧榻能够与人分享。
不但不会觉得难忍,甚至还希望被侵。占得更多。
在成婚前,他完全不能预料今日。
因为崔兰因既不端庄,又不博学,琴棋书画样样不精,原本他以为是最不可能入他眼的人,偏偏到他眼中,任性是娇俏、骗人是狡黠、就连眼泪满面都美到他心颤。
他的心偏了,身体也乱了。
永远不会餍足的口腹之欲占据了上风。
他饥肠辘辘看着这女郎,好想把她完全吞下。
只有在他身体里,才能让他完全安心。
他不用忧心她今日又看见了谁,又是对哪个郎君笑了……
他不会恼不会怒,更不会生出嫉妒。
《妙色王求法偈》言: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他有了忧愁也有了恐惧,所以这便是爱吗?
学富五车、颖悟绝伦的长公子平生第一次为自己觉悟太快,理解太深而感到了痛苦。
更让他痛苦的是,即便他能够看清自己的心,却始终看不清崔兰因。
崔兰因精力充沛、不守规矩、喜欢新鲜的事物,说出口的话真真假假,可以随意颠倒自己的立场……
她会爱他吗?还是只喜欢与他做这享乐之事?
又或者,即便她能够爱她,也能像他爱她之深吗?
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满足。
像个没有底的深渊。
满
脑子的思绪被扰人的狂风吹得纷乱,他无法静下心闭上眼,只想要这样盯着、守着她。
忽然睡着的崔兰因动了动,她裹着被子蠕动着,而后一头扎进他怀中。
那阵疾风就这般突然,停止了。
第44章
萧临静静等了片刻,却不见崔兰因有别的动作,想来只是睡梦中无意识的举动。
可这无意识却更加可贵。
令萧临心湖泛起涟漪。
他掀开崔兰因的被子,把她整个抱了过来,除行房。事之外,他们很少做这样亲密的动作。
崔兰因误以为他不喜人触碰,最喜欢的事就是拿她那双狡黠的猫儿眼一遍遍扫视,活像他是挂起来只可观看而不可享用的珍馐佳肴。
……他原先确实不喜触碰人。
也曾想过即便成婚后一人一条被,并无不好。
可现在却不那么想了。
此刻拥住崔兰因,感受怀中温热,以及那随着呼吸缓缓起伏身体,心中满足安宁胜过许多。
萧临逐渐有了困意,正想与崔兰因就这样相拥而眠,怀里的人忽然动了下,而后头往上撞他的下颚,手脚更是往四个方向一撑。
萧临松手的同时错愕地睁开眼,就见崔兰因眉头紧锁在床上翻滚,两只手拉住衣襟就往两边扯,仿佛身上裹着的不是宽松舒适的寝衣而是麻绳锁链,她手扒腿挣,很快就把一身衣物都从身上褪了下来。
一身肌肤莹亮,缀满刚刚挣扎出来的薄汗,她身子赤。条条躺着,乌黑散在身上、身下,像是初诞于世的山精鬼魅。
过了一会,她约摸又是觉得冷了,这才钻进被子里把自己团起来,只留下一头乌黑的长发凌乱地散在外面。
这举止明显有异,故而哪怕崔兰因皮肤尽露在眼前,萧临生不出任何遐想,只是渐浮起疑惑。
收叠好被她四处丢扔的衣物,又观察了一炷香的时间,崔兰因没有再动,只是又安静地睡去。
萧临这才慢慢在她身后躺下,不敢再把她锁抱在怀中,只伸出一只手轻轻搭在她身上,时不时轻拍几下。
他曾听过此类睡梦中发作的疾病叫惊梦之症,多半是病患从前受过恐吓导致残相遗留在梦里。
对这样的病人万不可惊动,只能让其自行平复,不然恐会弄巧成拙。
崔兰因是梦见了什么?又是在害怕什么?
清晨,崔兰因稍有醒意,动了动眼睛。
“叽喳叽喳!”
屋顶上鸟飞鸟落,声音不断,全是从隔壁山头早起觅食的山鸟。
就算蒙住脑袋也无用,那些声音清脆悦耳,能穿过瓦片砖墙。
想到是自己造的孽,崔兰因悔恨不已。
她早些时候看旁边的树上有许多鸟,特意找陈媪要粟米来喂,陈媪提醒过她喂多了鸟可是会成群结伴过来讨食,她还不信。
现在这些鸟可不是都聚在她的屋顶上,叫她起床。
崔兰因牢牢闭住眼还想在赖会,突然手就摸到自己光。溜溜的肚皮,连忙把眼睛一睁。
她昨夜居然又把衣服扒了。
才往被子里看了眼,她余光就注意到床边逆着光正站着长公子。
长公子手里还拿着的一叠衣物。
好像就是昨夜给她穿在身上的那一套。
萧临把她的衣服放下,问:“昨日半夜你睡得好端端,忽然就把衣服脱了。”
停顿片刻,又问:“是梦见了什么?”
崔兰因睡着会把衣服剥光的“毛病”不是头一回,再加上她昨夜神情紧张动作慌乱,萧临不会联想到她的梦与自己相关。
崔兰因坐起身,抱着被子掩在胸前,奇怪道:“我昨夜说梦话了?”
萧临回:“那倒没有。”
若是崔兰因会说梦话,他至少还能揣测一二。
“是不能告诉我的事?”
崔兰因想了想,往后她可能还要和长公子一起睡很长的时间,要是让他多思多想也不见得是件好事,与其要他胡思乱想,倒不如自己先主动解释清楚。
“其实也没什么不可说,长公子也当知道我曾经在百戏院待过。”
自那日崔兰因说过有人打她手心后,萧临确实让人查过,遂一点头,表示他确实知道。
若非百戏院原是颍川荀氏的家产,还因种种缘故被潘家一直针对,早在五年前就被清抄了,他兴许还会去寻一寻他们麻烦。
崔兰因回忆往事,声音淡了许多,有一种事情已过去许久的漠然:“我在百戏院练了几个月投壶,然后他们恰巧要从我们这一群小女郎里选出几个去荀家做家伎。”
世家大族都会择选年幼貌美的小女郎从小培养,授以歌舞等技艺,等到及笄后就可以在主人宴请时为客人斟酒布菜,要是这客人身份尊贵一些,更是可以携美而去宠爱一番,权当主家的美意。
而百戏院原本是收留孤儿之所,将孤儿训练成杂耍逗乐的伶人,日后出台表演赚取赏钱,既可以维持戏团运转又能给这些孤儿一口饭吃。
原本也算是一个好地方。
只是被遗弃的孤儿大多天生不足、身患残疾,最多能扮丑搞怪,惹人一笑,难以完成各种高难度的表演。
再说长的不好看,就不能在贵人面前露相,所以百戏院开始从人牙子手里买人。
人牙子手里的“货”往往来路不清,能选到不少美人胚子,荀家便又从中挑出合适的小娘子预备做家伎养起来。
家伎可比伶人高级不少,但受限也更多,从此只能是主家的奴婢,终日要以色侍人。
萧临脸色微变。
崔兰因见他面色不好,心中也有一分犹豫。
她虽不介意自己的经历,但长公子从出生到现在一帆风顺,从未蒙过尘埃,焉知会不会因此对她生出芥蒂……
不过如果长公子真因此不高兴,她也没有办法,顿了下又继续说道:“我虽年幼却也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不肯配合,他们就对我行阳天刑。”
萧临不禁重复:“阳天刑?”
他重复并非是因为不懂,反而是因为他太知道这是什么。
阳天刑就是用浸泡一日的牛皮绳绑住人手脚、身体,放在太阳下,随着气温升高、阳光照射,牛皮绳失去水分,逐渐收缩,绷紧的牛皮绳甚至能勒断人的脖颈手脚。
烈阳烧灼,皮绳紧箍。
这是堪比五马分尸的酷刑。
只是倘若太阳不够晒,牛皮绳干得不快,整个过程可能会持续三到七日,将那份要死未死的痛苦循序渐进,逐渐摧毁受刑人的身体与精神。
他想不通,为什么要把如此酷刑用在一个小女郎身上。
这也能够解释崔兰因为什么要把身上的衣物扒掉了,她以为那些是束在她身上的牛皮绳!
崔兰因知道博学多才的长公子肯定对这个不陌生,因为这阳天刑本就是世家之人发明的,只是后来有了更多替代的法子,才终于少了。
长公子面上又惊又怒,好像并不是对她的不满,崔兰因心中顿时松快。
“也是我倒霉,做了出头鸟,他们要给我们下马威。”
崔兰因又叹道:“其实不是我,也会是别的小女郎……夫君怎么这样看我?”
萧临神色复杂,似是想了许久该如何安稳她,最后只生硬安慰她道:“日后你再不会遇到这样的事……”
崔兰因也是得意一笑道:“那是自然,从前我无依无靠,只能被那些世家权贵操。控践踏,但现在,兰陵萧家的长公子都能伺候我穿衣了……”
她笑声清脆,微眯的眼睛还促狭望着萧临。
回想起他昨夜“侍奉”她擦洗身体又给她穿衣绞发的细致与耐心的样子,她更是心情大好。
只可惜这是他们房中私事,不好广而告之。
萧临被她当面取笑也没有丝毫不悦,因为
那些事并不重要。
他只凝视着崔兰因的笑脸,心绪如乱麻。
这女郎不知是不是天生的乐观,经历了这么多坎坷与危险,甚至至今还被可怕的梦魇缠身,却能够在清醒过后完全抛之脑后、不当做一回事。
照样说笑、生活,也不让身边人发现她的噩梦从未消失。
所以他到昨夜才觉得蹊跷,今日才知道答案。
“夫君?”崔兰因歪了下脑袋,被他盯得有些奇怪。
萧临突然俯身抱住她,把她的下巴按在他肩膀上,大掌盖着她的后脑勺,轻轻揉动。
“你本不该受这些苦。”
崔兰因没料到说完一切后,萧临会这样温柔抱住她,她久久呆愣住了。
长公子的臂膀宽阔温暖,能够完全把她的身体拥入怀中。
他在怜惜她啊。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她把自己保护得很好,才不至于崩溃、毁灭。
崔兰因慢慢放开被子,缓缓伸出两只手绕到他的后背,又轻轻抱住。
脑袋在他的颈窝蹭了蹭,心中竟生出满足和欣慰,甚至眼睛都有些发酸。
她其实很不喜欢被人可怜,好像她经历了那些可怕的遭遇就应当一直缩起脑袋,夹起尾巴当个受尽委屈、磋磨、不公的可怜虫。
所以她会对母亲总想要纠改她从前留下的痕迹产生逆反之心。
母亲一心要替她遮掩,她却固执地坚持自己。
她很好,她不苦,她不需要改。
其实,这何尝不是因为自尊心太强导致不肯承认自己过得很惨、很可怜,自卑又自傲。
萧临抱着她,轻摸脑袋,顺着她的长发一遍遍安抚。
崔兰因是崔氏的女郎,是他的妻,她本该平安顺遂地长大,却跌入了这湍急的漩涡当中,无依无助地飘零流落……
半晌后,他才低声开口道:“日后我不会再绑着你了。”
崔兰因没想到话题急转,一时嘴快:“啊,那个我不介意。”
“……?”
萧临摸她脑袋的动作一顿。
崔兰因:“……”
糟糕,长公子不会觉得她癖好奇怪吧?
/
不管好与不好,掏心窝的话反正都已经说出口,两人表面上并没看出异样,还是一如往日正常。
这日崔兰因醒得早又没什么事,吃完饭就津津有味看起话本子。
萧临出去一趟回来就见崔兰因趴在床沿翘着脚。
一会激动,一会窃笑,一会哀叹,短短时间里竟像是经历了一番跌宕起伏的情绪变化,再一扫她那书封上的名字——《权相夺娇》
他沉默片刻,终于开口相问:“这是什么故事?”
崔兰因听到声音才把书本挪下,惊讶不已望向他。
长公子还从未对她的书感过兴趣。
崔兰因冲他摇了摇书,示意他自己来看。
萧临走上来,从她手里拿起书,眼睛扫到她看的那一页上。
只见上面写着:
“男子端坐宽椅之上,望着眼前娇儿挑眉一笑道,你也不想你夫君丢了这个官吧?”
“女子别无他法,只能泪眼涟涟答应他的要求。”
崔兰因感叹道:“可见人有权势,的确可以无法无天,而女子又为情所困,终要被限制。”
萧临指出关键:“是这女子的夫婿无能,护不住他的妻。”
又问崔兰因:“你既然觉得不喜欢,为何还要看这本书?”
崔兰因想了想,诚实道:“这权相虽然应有尽有却也只能卑劣地索要别人的爱,虽然高高在上,又何尝不是低如泥土。”
“看清高之人卑鄙,看高傲之人低头……我还挺喜欢……”
崔兰因承认自己是有点恶趣味在里面。
萧临望着她,认真思索起来。
他好似领悟到了一些什么东西。
崔兰因觉得自己快被长公子的目光看穿,有点心里毛毛的,赶紧爬起来,正经端坐,问:“夫君今日不用去陪圣人吗?”
“圣人身子不适。”萧临只提了一嘴,皇帝的身体健康向来是秘密,只有身边人才能够知晓,然后又说起想带她去淮水边上骑马的事。
他正是为此回来。
崔兰因没忍住嘀咕了一句:“昨夜骑够了,可以不骑。”
长公子却不许,说她既然答应要他教骑马,却让其他人提前教了,是不守信诺。
崔兰因从不知道,萧临会对此耿耿于怀。
不但昨夜非要她把学来的姿。势都在他身上使一遍,做的不标准的还被他一次次纠正、重来,反反复复。
现在还要她去骑真马,并美其名曰:“昨晚指教了那么多,总要实际上马试一试才能检验她是否认真学了去。”
早知还要上真马,她昨夜就用不着拿他当练习,可以换个舒服又省力的姿。势了!
“可是……”崔兰因眼睛还在乱转,绞尽脑汁,想找出正当的理由。
身体疲累?不行,早上一起来就说过自己生龙活虎、精神焕发,岂能马上打脸。
身体有伤?也不好,昨夜长公子就细致地一一检查过了,她再说一次也只会换来深入检查。
崔兰因脸红地大摇其头。
“不过是学骑马而已,有何为难……”萧临忽而伸出两指,抬起她的下颚,“你,也不想你夫君知道我们私下有过约定的事吧?”
崔兰因大愣。
抬头见萧临面无表情,像是极为冷漠,又好似在故作无情。
“还是说,你不介意你夫君丢掉现在的官位?”
第45章
崔兰因实在太过震惊,以至于两只眼睛都忘了眨动,只能呆呆望着长公子。
万万没有想到!
长公子仅是看了一眼,就能学到这话本里的精髓!
这该算是他天赋异禀吗?
过好一会后,崔兰因才重新有了反应,先将腻白的小手轻搭上他小臂上,再柔声婉拒道:
“长公子高节清风、寒芒色正,乃是世家楷模,万人敬仰,岂可为盈盈自甘堕落,惹人闲话……我们的约定,不提也罢……”
崔兰因不轻易落入他话语的圈套,只把他赞扬了一番再言辞恳切拒了。
说罢她还目光盈盈望着长公子,一副情真意切的模样,只是小手在暗暗使劲,想把他作乱的大手给按下去。
望着她那既柔弱又倔强的模样,萧临生出微妙的感觉。
好似自己真是那求而不得的郎君,即便如此胁迫也不能如愿以偿,不能让这女郎顺服。
不甘、不忿、不服的情绪齐齐涌了上来。
他瞬间就共情了那话本里“权相”的心思。
她的“夫君”能有多好,会让她如此死心塌地、生死不渝。
他又哪里比不上了?
此刻他才不想做什么高节清风、寒芒色正的长公子。
他只想折了眼前的这朵花,叫它只开在自己的瓶子里,只属于他一人。
他把崔兰因的小脸再抬高些许,目光放肆地沿着那截细白的脖颈往下,直到交领的阴影当中。
女郎的胸腔随着呼吸起伏,他的眸光也随之震。动。
“若我偏要你答应呢?”
“那我还是只能拒了长公子的美意了。”
没想到长公子还越说越不像话了,真演起劲了?
崔兰因哼了声,用上两只手去掰刚刚没能撬走的手指。
谁知没得逞反叫萧临改用指头捏住她的下巴,“你要拒绝我?”
他的拇指还更过分地按在她下唇瓣揉了又揉。
不过崔兰因不敢生气。
因为此刻凝住她的那双浅眸就像是深不见底的清潭。
似是她一脚踩进去就会沉入水底,再无浮起来的机会。
——或许,不等她主动踏入,那水也会主动来吞噬她。
崔兰因望之生惧,激出一背的冷汗。
她目不转睛盯住眼前的萧临。
长公子肩宽腿长,骨粗肌丰,身躯比她宽大不少。
此刻虽还和她保持了一步的距离,可他往下俯身而罩的姿。势,像巍峨的高山、压城的乌云,有一种巨物杵立在眼前的威迫感。
崔兰因深刻感受到萧临展露出的不同。
他不再是那个三言两语就能被哄得
团团转转的夫君,而是手握大权、恣意妄行也无人敢指摘的长公子。
可这究竟是真实的一面,还是他演出来的一面?
崔兰因在成婚前从未与长公子真正碰过面,打过交道。
只从传闻中拼凑出一个携霜履雪、秉节持重的萧家长公子。
克制、守礼、温和就是她对长公子最初的印象。
成亲后,她又给他头上添了古板、无趣等词。
但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被他如此威胁、强迫,还真真像足话本里那个求而不得只能发狂的权相。
崔兰因眼前一亮。
好新鲜的感觉。
像是换了一个夫君。
这时萧临又缓缓开口道:“这么说,你并不在乎你夫君了?也并没有多爱他,既是如此,又为何不能应了我?”
此一言让崔兰因懵了又懵。
细细一想,顿时懊恼。
长公子好缜密的诡辩之术,叫她进退维谷,左右为难。
若说在乎。
那她岂不是应该担忧“他”去揭秘告发,并让她“夫君”丢官位一事,故而只能考虑起他的条件。
若说不在乎。
既然都不在乎了,又怎么不守承诺,不答应他的要求?
崔兰因苦思冥想许久,忽然又想起另一本话本的剧情,遂在心中大笑三声,琢磨好了应对之策。
她眨巴了两下眼睛,眼泪就沿着脸颊滑落,怅然道:“我自是在乎我夫君的,倘若长公子非要如此,那么,请给我夫君一些好处,加官也好,进爵进也行,如此这般,让我陪长公子骑一回马,也无妨。”
萧临脸上顿时愕然、疑惑、愠怒交替出现。
好似是把自己代回了“夫君”的角色。
自己的妻居然为了让他加官进爵而顺从他人,这让他如何能够接受?
过了一会,他才用指。尖沾去挂在她下颚的眼泪,问道:“盈盈的夫君知道你这么为他这般着想,也未见的会高兴吧?”
崔兰因又努力挤出两滴眼泪,小手软软握上他的小臂,央求道:“所以还请长公子替我保守秘密,不要叫我夫君知晓,我夫君他正直善良、温柔单纯,一定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只要长公子肯应,盈盈一切都听长公子的,可好?”
她说的情真意切,仿佛自己真有这么一位善良单纯还受不得打击的夫君。
萧临定定看着眼前“柔弱”的女郎。
心中既充斥着满足与畅快,又有恼怒和疑惑。
崔兰因这样究竟算是爱还是不爱她的“夫君”呢?
他一个问题反把自己套进了一个怪圈当中。
若她不爱“夫君”,又怎会处处为他着想。
若她爱“夫君”,又为什么可以接受这样无理苛刻的条件。
崔兰因不是寻常的世族贵女,她的想法和她口里的话一样随机多变,让人捉摸不透。
他越想深挖,越觉得心惊。
既想知道底下的真相,又担心自己不能接受那样的结果。
萧临心中百感交集。
女郎还在轻轻晃着他的小臂,乖得像一只小猫,只是那双闪动的眼睛里亮着“不乖”二字。
萧临的心又被她轻轻抓了下,想握住她的手,却被女郎机敏地躲开,仿佛还不让碰。
一副“有夫之妇”的矜持做派。
萧临一时口干,愈发心痒,决定陪她玩下去。
“……就依你所说。”
崔兰因眨了眨眼,伶俐道:“那,我替我‘夫君’谢过长公子了?”
淮水边上一向风大,萧临提前给她准备了件大披风。
崔兰因就裹着大披风被他抱上马背。
脚蹬缰绳全给了她,萧临只是在后面坐镇。
崔兰因张了张口,又顽皮地把“夫君”二字改成“长公子”。
“长公子就不怕摔下去吗?”
她昨日骑得是公主选的温顺母马,她趴在马背上努力朝下伸伸脚尖还是能够到地,就算从马背上摔下去,也不用担心会摔死。
可长公子人高,坐骑得配得上他的身高,所以也格外高大……
这个高度就算是萧临掉下去也够呛。
“盈盈是担心我摔死了,就不能给你‘夫君’加官进爵了吗?”萧临的手在披风下环上她的腰,“这样,你便可以放心了?”
崔兰因这时候才恍然明白为什么萧临要给她准备这件大披风,因为在外面看不见他的手放在什么地方。
这岂不是方便了他乱来?
崔兰因冷不丁身上一抖,为自己后知后觉而感到后怕。
萧临又用手臂箍紧她的腰,低下头,贴在她脸侧,明知故问:“盈盈怎么在发抖?还冷吗?”
崔兰因的耳朵被他弄得好痒,很想蹭一蹭,可一想到倘若此刻她往后靠过去,还不知道长公子又要说什么让人害羞的话。
只好自己伸手扯了扯耳朵。
“我只是一时还不能适应与长公子这般亲近罢了。”崔兰因嘴硬道,两手拉住缰绳坐得笔直,一副绝不往后靠的姿态。
萧临笑了声,最后也没多说什么,只道:“走吧。”
崔兰因松开缰绳,两腿轻踢马腹。
黑马抖了抖耳朵,低头打了个响鼻,放开蹄子往前小跑起来。
在她们身后远远跟着景澜景澄等八名侍卫,一同往北边淮水而去。
崔兰因一直紧张地攥紧缰绳,打定主意一定要好好驾驭马,安安全全到达目的地,可身后的长公子一点也不在乎安危,尽给她添乱。
不是用手压住她的小腹,就是趁着颠簸把身子贴到她的后背,要不然就是声音不断落下。
“你的骑术是怎么学的?是你‘夫君’教的吗?他是如何教的你?”
崔兰因小脸一红,抿着唇不肯细说。
好似身后的人真只是个不能分享秘密的陌生人。
“不肯说就罢了,耳朵怎么还红了?”
他不留情面,崔兰因也不让他舒服,故意道:“与长公子无关,这是我与‘夫君’之间的事。”
身后果然安静了,不过没等崔兰因高兴上一会,萧临环在她腹上的手就往后又箍紧了些,致使她的后腰到臀都紧贴在萧临的身上。
好热……
好石更。
萧临这次没有用披风隔开,还贴着她道:“盈盈不觉得不公平吗?”
“……什么?”
“我给你‘夫君’加官进爵,你只用陪我骑一回马……”
萧临的马是好马,不用人驱使也能稳稳地往前奔跑。
崔兰因此刻两只手拎着缰绳,已经无心再想着去操纵它。
满脑子都是萧临刚刚那句充满暗示的话。
该不会,是那个意思吧?
后面跟随的马蹄声还隐约可闻,明晃晃的日光正在头顶照着,崔兰因的身体虽然都被披风罩着,即便有人走近也绝看不出还有只大手正肆无忌惮在她身上。
但她连马都骑不好,更是头一回在马背上,难免会紧张,忍不住打起退堂鼓,有心求和,“夫……”
“嘘。”萧临打断她,说道:“现在改口还太早了盈盈,等让你的‘夫君’高兴了,再改口不迟……”
崔兰因一时竟不知道萧临所说的‘夫君’是指他们口里虚构出来等着加官进爵的‘夫君’,还是指他的……
萧临突然扯了下缰绳,让马头往右边侧去,钻进旁边的密林。
崔兰因的心开始怦怦狂跳。
好了,现在她知道是哪个“夫君”了。
树影不断晃在他们身上,林子里地形复杂,石头、枯枝堆砌,高低不同,马背颠簸,崔兰因在萧临怀里到处碰撞,她的臀不可避免和他的“亲近”。
后面的侍卫并没有和他们一起钻进林子,只在外面隔着层层树影相随。
连侍卫他都给安排好了,崔兰因再不能心存侥幸!
她扭住萧临的放在自己腹前的小臂,指责道:“长公子从前不是说这旁门左道,伤风败俗吗?”
身后那人沉默须臾,居然回道:“那是你‘夫君’说的 ,又非我说的。”
崔兰因腹诽:我夫君不就是长公子你吗?都图穷比较到这了一步还演什么呀!
总不会他真打算扮作另一个人……
如果真要那样,她也不知道受不受得了!
崔兰因心突突直跳,腹腔一阵阵收。缩,开始为还没发生的事紧张。
她赶紧掐住萧临的手,改口道:“我、我突然觉得我‘夫君’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很好,他这么快就不重要了。
萧临压根不理会她弄出来的那点疼痛,只是用腿侧靠了靠她的腿,让她把马镫让出来。
崔兰因以为他是怕自己控不好马要接过去,乖乖让了。
却又听他冷冷吩咐,“现在,坐到我腿上。”
第46章
崔兰因还在犹豫,萧临的腿已拱到她的腿下,将她垫来。
这与其说是让她坐,倒不如说把她架住,这姿。势委实不雅观。
碍于后边还有一物,不是怕被戳坏就担心坐折,崔兰因的臀还半悬着,只靠两只发着抖的腿撑着身体,也不敢坐实。
可长公子却没有那个顾忌,手臂横挡在她腹前,把她往后按去。
裙摆与衣摆已经被拂开,两人隔着裙袍之下的单裤紧紧相挨,里衣的料子透气软。柔,不管是温度、湿度都能够轻易感知。
萧临的手指潮。湿,还一点点把旁边还干净的布料弄糟,崔兰因的手想抓住他又好像要放过他,只有腹腔收。缩,努力平缓那股被高高吊起的情。潮。
这时萧临突然一停,又轻声询问:“盈盈的‘夫君’也曾让你这样骑过马吗?”
崔兰因一心二用,既要控制自己还要抓紧披风,生怕会被风吹开,露出下边她凌乱的裙子。
没想到萧临偏偏还要玩这个把戏,让她险些吓得没能把持住,气哼哼道:“长公子那时不正在床底吗?”
萧临:“……”
没有被话本荼毒的长公子怎么也想不出还能有这样离奇的发展。
论胡编乱造、信手拈来,这方面他绝比不上崔兰因,因而被她这一句话震住半晌。
虽然难以置信,不过从那本权相夺娇也能看出这些故事本身就是毫无道德的。
正是因为抛弃礼数、触犯禁。忌才给人带来精神冲破束缚的快。感。
萧临自己也正是因此才有此冒犯之举,他的手伸到底,口里问:
“你知道我在床底?”
这样的画面,光想象就让萧临如火焚烧,他心跳突突,手也没了轻重,好像唯有这样才能化解掉他的心乱。
崔兰因突然颤了下,两腿紧绷,连后腰都开始泛起酸,她仰头靠在他的胸膛上,两眼微眯,并无焦点地望着头顶,嘴里断断续续说道:“是呀,所以,长公子……嗯……也不想被人知道、知道有怪癖吧?”
闻言,萧临头皮一麻,仿若真见到自己被公之于众。
阴暗的想法,荒唐的行为,通通被人所知。
他无处可藏,犹如被钉在刑架的妖魔,接受世人的审视。
惧怕吗?
自然是惧怕的,他从小循规蹈矩,一直都是世人口中品行端正的君子。
可在崔兰因眼中,他早已经不是什么君子,他只是一个会沉湎在她温柔乡里的普通郎君。
——还是个虚假的、卑劣的、病态的疯子。
他想要被看见,想要被理解到的那一面都从水底翻出,浮在她的面前。
崔兰因没有惊讶、没有害怕,只是温柔地一一包容他。
思及此,萧临的胸腔里炙。热一片。
他把崔兰因的腰箍在自己身前,不再说话,就这样驱着马。
两人的身体不断地揉。擦,升温,湿。润的痕迹在扩大。
崔兰因已情迷意乱但还能够察觉那两片衣料还贴在身上。
她可不敢弄坏裤子,心急要用手去扒,但萧临却握住她的手,也阻止了她。
崔兰因不明白,长公子难道不怕裤子破洞吗?
萧临还在平复急促的气息。
他本来只想逗逗崔兰因,没想过要弄到这一步,在外面没有衣服更换,也怕发生意外。
只是他也高估了自己在这件事上的自控力,转眼跟着变得一塌糊涂。
“别乱动了,我们就这样待会。”
崔兰因大为吃惊,也终于明白他的意思,顿时在他身前蹭来扭去,哼哼唧唧表示不满,委屈道:“那你又是准备披风又是上下摸我,还对我说那一堆话做什么,我还以为……还不快把你的手拿出来!”
最后恼怒地命令他。
让她产生这样的误会,萧临并不无辜,尤其是现在他的理智留存并不多了,被崔兰因这一哭一斥,马上就动摇了想法,哄她道:“你别乱扯了,我来。”
“你……”崔兰因还没反应长公子这么快就“想通”,他的手已经压下她的后背,让她往前俯身。
崔兰因不得不抱住身前的鞍环,黑马柔亮的鬃毛还随着风摇摆在她眼前。
好巧不巧,大马扬蹄往坡下一冲,她整个人随之朝前一撞。
若不是萧临的手臂还环在她腰间,恐怕这会她已经顺势栽下马,滚到了地上去了。
“啊!”受到惊吓,她全身紧绷着。
萧临也没防着,霎时就深陷其中,抱着她连呼吸都困难了。
“你太紧张了。”
崔兰因如何不会紧张,她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了,等回过神就道:“你、你乘人之危!”
她这大口呼气吐气,差点没把人推出去。
萧临用小腿把她缠住,这才万无一失地锁在一块。
崔兰因动弹不了,只能闭起眼,任身体起伏,浑浑噩噩的脑子里还想着一件事。
“新毯子要弄脏了……”
萧临安慰道:“总好过弄脏你的衣裙。”
崔兰因深以为然,总算不东想西想。
黑马一无所知地驮着他们往前。
对于崔兰因而言,被刺。激的地方不止一处,加上马奔跑起来的颠簸碰撞,更是异常剧。烈。
她不敢张开嘴呼吸,生怕虫子落叶会吹进来,就咬着唇不断发出低低的细。吟。
好像正在被折磨。
那声音微弱含糊,却不连断地传入萧临耳中,犹如挥动的火扇,一点点将那潜藏在灰烬里的火苗变大、变旺,直到将他全身燃烧。
马高高跃起,重重落下,崔兰因的身体随之抛起坠落,除了身。下与大腿,她没有任何着力点。
每一次都是惊险的生死之间。
马实在跑得太快,她没忍住溢出了叫声。
萧临捂住她的唇,揽紧她的身。
他与坐骑配合无间,崔兰因岂是对手,身上一阵阵热,汗一阵阵下。
呜咽声像是痛苦又好像是欢。愉。
崔兰因眼前白光骤亮转瞬又黑,仿佛是又被一股黑色的大潮缠上,淹没。
过了许久,人疲马乏,萧临这才让崔兰因靠在自己的胸膛前颤抖,两人慢慢回归平静。
/
在出林子之前,萧临驱马到了一个地方。
崔兰因捂着发烫的脸,张望四周。
这里杂草野花丛生,一泓清水汩汩流过,蜿蜒如蛇行,几只色彩鲜艳的小鸟落在浅水中,一头扎进去,扑着翅膀抖水,充满野趣。
萧临先下了马,拍了拍马脑袋,黑马自然而然屈膝弯腿坐卧在地上。
经过一段疾驰,黑马身上也全是汗,皮滑油亮,像是一匹上好的缎子。
它跪伏在地上,扭头就开始啃四周的草,在口里咀嚼,完全不慌不乱。
崔兰因越看越喜欢萧临的这匹黑马,主人叫快就快,喊停就停,令行禁止,可比某些人听话多了。
萧临用牛皮囊里的水打湿了一张帕子拧干后要过来给她擦拭,崔兰因连连摆手拒绝。
她有披风遮挡,把手藏在下面动作小点压根看不出来,倘若萧临还站在她面前忙忙碌碌,岂不是会叫人看出蹊跷。
这次萧临没有坚持,就站在一边替她望风。
过了会,崔兰因把用完的两
张帕子一起团在手心里,一时竟不知道丢到什么地方去。
萧临朝她伸手。
“给我吧。”
崔兰因以为他要拿去洗或者丢到什么地方,谁知道他转身放到马鞍下垂着的一个小行囊里收了起来。
崔兰因从马背上滑下,两只腿还有些发软,萧临扶她到小溪边蹲下。
崔兰因用流动的清水浇在自己脸上,让脸上的温度降下去,她两只手撑在膝上,仰头往上望去。
树冠密密匝匝交错在头顶,湛蓝的天空上还飞过几只鸟。
“夫君对这里很熟悉?以前常来?”
“来过几次,也不算熟悉,只是大致认过路和地形。”
“我听说夫君的记性很好,难怪做着事都能把马赶到地方……”
萧临不由苦笑,崔兰因这是嫌他分心了?
“这倒不是我的功劳,而是这马自己也认得路。”
崔兰因听过老马识途的说法,一时不能反驳。
萧临忽而道:
“我听母亲说,你的记性也很好。”
崔兰因没想到王大娘子居然会告诉萧临这样的事,不敢置信道:“阿家这是在夸我吗?”
萧临愣了下。
母亲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倒不是因为想要夸崔兰因,而是在奇怪崔兰因若是一个记性卓越的人,五岁也到了记事的年纪,为何当年没有想办法联系家人,回到建康?
清河崔氏虽不是顶级门阀,可也是有名有姓的大世族,无论在哪里说一句,都会有人知道。
还是因为年纪太小的缘故吗?
萧临没有提起这件事,只是“嗯”了声。
看着崔兰因,他又想起几日谢五郎与他谈完公主的事,又给他递来一张密文。
密文上所记载的是有关流窜于淮河两岸的一帮匪徒,自称石帮。
“他们自称义匪,干的是惩恶扬善、除暴安良的好事……”
谢五郎对他说道:“你看见那句没,‘潜伏建康,不知所谋’,世上多少兴风作浪之徒都不会往自己脑门上写上‘逆贼’二字,依我之见他们到建康肯定不简单,上次袁四郎被打虽说也是他活该,可也说明石帮本事大,能在建康巡卫眼皮底下把人掠走,杀了他也易如反掌,可他们却又把他放了回来,行止有度,不是什么乌合之众,当有牵头指挥之人。”
基本查到这里,便能够将上元节之案锁定线索。
“你有怀疑对象?”
“陆娘子。”谢五郎压低了声音,道:“你不觉得她很可疑吗几年前才来的建康,此前都没有人见过她,又是双亲亡故,又是家仆失散……袁侍中一见她就表情异常,最重要的是,袁四郎还和她有仇。”
“我问过公主那夜的情况,公主说陆娘子怀疑是自己偶然得到的一本账簿才导致被人绑架,她的婢女也是因此才失踪了,但奇怪的是,她对我们却闭口不谈……”
“公主还说,陆娘子和你夫人在她睡着后似乎说了什么话,在她起来后两人行为古怪。你不妨问问你的崔二娘子是否知道什么?”
谢五郎的意思萧临听懂了。
他是怀疑崔兰因也参合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里头了。
可是崔兰因为什么要这么做?
萧临正要开口,自下风向的林子里却传来争吵声,显示有人在靠近。
崔兰因连忙站起,窜到萧临的身后藏着。
好似一点风吹草动就会受到惊吓的兔子,愈发不像是会与谢五郎所说的那些事有瓜葛。
“我们走吧。”萧临揽住她往大黑马走。
后面两人争吵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我知道,父亲巴不得死掉的是我,而不是我那两位兄长吧?无论我做什么,您都不满意!你求神问佛那么多年,就怎么没有把两个死人叫醒?”
“你、你这个逆子!为父好好与你说几句,你就这样呛声顶嘴,难道你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吗?”
崔兰因刚爬到马背上,回头对萧临道:“是袁四郎和袁尚书?”
她听出了那暴躁愤怒的声音。
萧临一点头,又牵起缰绳,让马驮着女郎起身。
“我错什么了?我这样做不都是为了父亲您吗?为了给您争光,我错什么了?!”
萧临也翻身上了马,带着崔兰因往林子外走。
见怀中的人还扭着脑袋往后听热闹,便主动道:“袁尚书本来有三个儿子,长子、次子跟在父亲身边历练,袁四郎是她母亲生下的双生子之一,因为早产体弱,险些与他同胞兄长一起早夭,所以深受宠爱。”
“后来袁大郎、袁二郎都因乱身亡,袁尚书才把一直养在夫人身边的袁四郎带在身边。”
说着话,大黑马已经跑出了林子,与外面的景卫汇合。
袁四郎与袁尚书的争吵也抛在了后边。
萧临带着他们往淮水去。
水声渐大,轰隆隆地犹如一头不断咆哮的巨兽。
萧临解释道:“上流大降雨,引发春迅,淮水才变得湍急,往年这个时候正是渔民捕鱼的最佳时刻……”
“大胆贱民,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还敢来闯,我看你们就是北胡的细作!”
嗙、嗙、嗙几声巨响。
远处一中年男子先是磕了几个头响头,然后大声嚎道:“饶命啊饶命啊!我们真的只是渔民,一家老小都是生活在船上,昨夜没有栓牢,这才一路被水冲到这里!”
北胡细作出没,宫苑附近的守军都提高了警惕,唯恐再放进一两只苍蝇,会惹来严厉地处罚。
虽那渔民努力解释,他还是手握大刀满脸不信,一副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的神色,紧盯着渔民。
“小民上有八十老父,下有三岁幼孩,只为生计奔劳,绝非什么细作,更与北胡毫无干系,我们可是晋人啊!”
崔兰因马上对萧临道:“夫君,你看那守军太不讲理了,那人分明是晋人样貌,有哪一点像是北胡了?!”
萧临道:“有些常年生活在边界地带的晋人与北胡人关系密切,你看他船舱里钻出来的那幼孩,深目高鼻,发色棕黄带卷,就是北胡人的长相。”
果不其然,那守军之中也有人发现了那孩子,顿时嚷了起来,“好啊,你还窝藏了一个北胡小鬼!”
说着就要涉水上船把他揪下来,但一个蒙着头巾的女人却冲了出来,连忙把孩子抱在怀里。
“不但有北胡小鬼,还有北胡女人!”守军大声喊了起来,招呼着身后的兄弟提起刀就往那渔船扑去,那渔民一张晒得黑红的脸瞬间就白了一片,他挣扎起身颤巍巍地往回跑。
崔兰因没时间叫萧临,就指挥人道:“景澄、景澜快去拦住他们!”
景澄和景澜登时就一夹马腹,都忘记看长公子眼神,就往外冲去。
马都跑出几步,才冷汗直流地暗道:奇怪,怎么夫人一发话,就只知道照做了呢?
“住手!”赶在他们之前,小红马载着女郎从另一侧冲出。
她身后还跟着好几名苍卫,仔细看其中居然还有谢五郎。
谢五郎一脸无奈地跑马过来,看见萧临与崔兰因就更加汗颜,想把脑袋藏起来,可萧临的眼睛尖,哪能把他给漏了去?
“公主!”守军连忙跪下行礼。
齐敏勒住马,呵道:“谁准你们对平民动手了,那只是个孩子和女人!”
谢五郎没跟上公主,驾马过来对萧临和崔兰因拱了拱手,解释道:“二殿下还没找到陷害公主之人,圣人命我看护公主安全……”
又说:“也不知道公主怎么转了性子,平日里从不管这等闲事,现在最爱的就是打抱不平。”
崔兰因摸了下鼻子,弯着眼睛笑了。
谢五郎又认真瞅了瞅萧临,感慨道:“长公子今日满面春风,气色极佳,是遇到了什么喜事吗?”
萧临旁的人不惧,但是谢五郎这狗鼻子狗眼睛总是明察秋毫、见微知著……
第47章
谁?……
再仔细一看。
何止长公子,他前面坐着的崔二娘子更是人比春花艳,容光焕发。
他狐疑道:“我这边焦头烂额的,你们二人倒是真来踏青游玩……”
崔兰因眨巴着眼睛,无辜极了。
“不可么?”萧临道。
谢玧一哽,竟无言以对。
可以,你长公子做事谁能置喙?
谢五郎腹诽一句。
崔兰因笑着问:“谢五郎也是陪公主出来踏青的吗?”
谢玧摇头,“公主要去哪,我可管不着……”
他也没到能陪公主踏青的地步。
萧临开口道:“公主鲁莽,你不跟紧点,看牢了?”
听萧临的意思,居然是把他堂堂谢五郎当成公主的普通护卫看待。
谢玧故意无所畏惧地耸肩道:“无妨,我又不是她的傅母……”一扭头,却见那边齐敏正捋起袖子要往人渔船上登,顿时吓了一激灵,调转马头挥着鞭子就往公主身边赶去。
崔兰因甚至听见他气急败坏嘀咕了声“祖宗”。
守军不敢动手阻拦,只能远远央求,让公主不要以身涉险。
但是齐敏哪是能听人话的,一意孤行要上去看看,好证明这渔船与北胡没有干系。
守军侍卫却在担忧。
渔船上有北胡女子和孩子,说不定就有北胡细作,倘若公主登船马上被抓住当做人质……
后果不堪设想!
齐敏背负长弓,三步并两步,轻盈跳上甲板,伸手大胆撩开遮帘。
破旧的船舱里挤着三个人,一位瞳仁灰白的黑瘦老人,一名抱着幼孩的蒙头女郎。
三双眼睛惊恐的望向甲板上的不速之客。
齐敏快速扫视几眼就把身子一侧,将船舱里的景象亮给守军们看。
“这就是你们所说的细作?”
守军们不能对公主不敬,但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大错,就抱起拳,不咸不淡道:“是我等有欠考虑。”
齐敏不满他们对自己的劣行轻轻揭过,正要发怒。
谢玧赶到,为守军们求情,“他们只是职责所在,公主不必太过苛责。”
皇帝借着北胡细作一事,大肆发难,上下人心惶惶,都不敢再出纰漏。
“苛责?”齐敏回身道:“我阿耶从不为难百姓,潘侍中也说要民为重,倒是你们个个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世家出身又如何了?”
众守军越听越不对劲,他们虽然也是世家之人,但也不是什么大世族,要不然也不会当起守军。
齐敏说罢,回身拿弓指着谢玧的鼻尖,“少看不起人了!”
谢玧及时往后一躲。
总算明白这是公主借题发作,要骂他一回,只能苦笑受了。
崔兰因刚从马上下来,就听见齐敏在发脾气,不由好笑,但转眼齐敏便又对她开腔。
“崔二娘你也太虚了吧,这种天气还用系这么厚的披风?回去让太医给你瞧瞧。”
崔兰因:“……”
虽然检查过外边看不出痕迹,但崔兰因觉得这披风还是不解为好,没想到让公主误以为她体弱。
再要解释太麻烦,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毕竟也算是公主一番好意?
“既是一场误会,你们就退下吧。”长公子发话,守军无有不从,忙不迭带着人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渔民见危机已解,对几人感恩戴德,还想把打来的鱼当做谢礼。
长公子、谢五郎当然不会贪渔民几尾鱼吃,倒是崔兰因和齐敏已经伸长脖子去看老人拖起来的鱼篓子。
一个是好奇,一个是真饿了。
渔民能保住全家性命,又怎会舍不得几条鱼,当即唤婆娘出来洗手作羹汤。
两条条淮王鱼佐野菜做成汤,六条鲜嫩的银刀鱼剖肚净肠撒盐腌制用火烤,一条肥美大白鱼正好可以做成鱼脍。
谢五郎找侍从要来干净的小刀亲自净手片鱼。
侍从也把马鞍上的毯子拿下来垫在石头上,供主人们暂坐。
有条不紊地摆出干净的碗盆、拿出美酒糕点,甚至还点上了熏香以驱蚊虫、掩盖水腥。
不多会就在河边收拾出一块整洁舒适的用餐之地。
让渔民夫妇看得一惊一乍,心里都想到权贵世族生活豪奢,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那渔民的妻子在炉边烧熬着鱼汤。
常在水里劳作的妇人穿戴头巾挡风遮阳也很正常,只是她裹得尤其严实,但细心观察,还是能看见她露在外面那张蜜色皮肤的脸,带有很明显有别于晋人的特征。
齐敏还没见过胡女,情不自禁盯着她看。
那胡女愈发惧怕地埋下头。
崔兰因突然出声问那渔民:“老伯是怎么与这位北胡娘子结识的?”
齐敏震惊地看着崔兰因,脸上写着‘这是能问的吗?’,虽然她也满心好奇,但是总感觉这是别人的私事,就怕对方不愿相告。
不愧是崔二娘子,完全不管不顾。
渔民有心想要解释,叹了口气道:“女郎有所不知,阿兰是我父亲捡的,她的父母都是死于北胡内乱,彼时她还年幼,一身伤掉进河里,被水一路冲到下流才侥幸活下来,阿兰与我们生活多年,从未与任何北胡人有过交集,她只是一个弱女子啊……”
胡女伤感地点点头,附和丈夫。
萧临留意胡女手指上的痕迹,都是经年累月的长形厚茧,这是时常拖拽渔网留下的痕迹。
崔兰因见萧临在看那胡女,便也好奇地望去,仔细一观察,忽而觉得她的面孔特征很熟悉,所以不禁出了神。
萧临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怎么了?是冷吗?”
崔兰因摇摇头,“就是看见这胡女,想起另一个人。”
萧临立刻反应过来她想的是何人。
齐蛮皮肤也是深色,五官俊朗立体……
“什么北胡内乱?”齐敏颇感兴趣,坐直身,朝那渔民问了起来,道:“我怎么没有听过。”
萧临他移目望向身边人。
崔兰因也兴致勃勃看向渔民,一副专心致志要听“故事”。
她侧着脸,眉骨、秀鼻、唇珠共同组成一条松弛而精致的线,勾勒着女郎秀美的侧颜,浓密的睫毛随着均匀的呼吸扇动,好像两只蝴蝶。
萧临不忍挪开视线,好似看不够一样一直看着。
旁边还在片鱼的谢五郎清了清喉咙,他睨去一眼,却没有理会。
谢五郎:“……”
渔民扶着自己的父亲坐下,老人眼睛看不太见,但是耳朵还灵敏,摸着身边小孙儿的头,缓缓道:“当年北胡王一统北境后就迫不及待发动大军,想要吞并晋地,幸得当时的皇帝与谢家坚持要迎战。”
谢五郎听见自家的事,不由也竖起耳朵。
老人记性很好,口齿清晰:“那真是一场恶战啊,好在我们团结一心,最后以少胜多,奇招致胜。绛水一战后,北胡王赫拔都败而身死,北胡四分五裂……二十年后,有一批北胡人拥戴了一位年轻人称王,他自称是北胡王的后人,他的母亲是赫拔都的王后卓缇兰娜,他们不肯承认当年的失败,想要重新来过,于是北胡出现了主战派与主和派。”
齐敏听得格外认真,这时眉头一皱,似是担忧起来。
崔兰因马上道:“既然都是几十年前的老事,恐怕他们这个主战派并没有讨到好处。”
老人点点头,道:“女郎说的不错。”
“后来这位后人因为始终不能像其父统一北地、成就大业,最后郁郁而亡,身后只留下一子一女,可叹的是他的儿子没能继承父
志,女儿却雄心壮志,最后兄妹争夺权势,导致北胡内部混乱不断。”
鱼汤在炉子上咕咚。
胡女走到老人身边坐下,将孩子抱在自己怀里。
齐敏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问:“老人家,这些事您是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就是身为公主的齐敏都没有他消息灵通!
老人沉默了,齐敏愈发怀疑地盯着他。
倒是那胡女这时开了口:“实不相瞒诸位,我的阿娘就是那位公主的侍女,公主与其胞兄意见不和,互相残杀,我阿娘与阿耶就死在了他们的内斗中,公主她……”
胡女眺望远处的山林,望着这片晋土,“公主逃去了大晋,不知所踪……兴许早已不在人世了。”
成王败寇,再正常不过。
崔兰因与齐敏听完都是一阵唏嘘。
好在北胡内乱的事情离她们很远,也与她们并不相干。
老人叹道:“那公主还算是有一份血性在,即便是异族之人也值得钦佩。”
齐敏听到这里又不高兴,同情归同情,但北胡公主可是打着要重振父辈遗愿的旗号,岂不是要来侵。犯大晋疆土,这老头居然敢堂而皇之地赞扬,难道是有不臣之心?
“老翁!现在的太平日子来之不易,难道你还盼望着两国再起纷争,战火再次燃起不成?”齐敏语气严肃。
渔民和他妻子顿时惊慌,想要跪下向公主求饶。
老人却用他那双已经浑浊的眼睛“望着”公主等人,“老叟八十有三,经历过战乱也见惯了生死,如今太平久了,我观现在的世族权贵沉湎安宁,一味享乐荒度、争奢攀比,倘若再起纷争,岂不是完咯?”
不但是公主,就连崔兰因、萧临、谢玧都怔住了。
没想到这么一个守着艘破船大半生的耄耋老人会生出这样一番忧国忧民的感叹。
“阿耶,这个时候你说那些煞风景的话做什么?”渔民连连向贵人们致歉,说道:“我阿耶早年也参加过大战,说那是他这一辈子的荣光,所以总是颠来倒去说这些旧事,并无恶意……”
齐敏愣了半晌后回过神,不知说什么好,就道:“既是有功之人,我就不与他计较了!”
也算是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渔民千恩万谢,老人也没再吱声,只捧着儿媳端到手上的一碗鱼汤静静听着河水流淌东去。
谢五郎已经默默把鱼片好,又装入盘中,拌好佐料端给两女郎。
齐敏本来不饿,但看谢五郎都端到面前,还是赏了脸,用银箸夹起一块,鱼片透薄,可映天光,夸道:“手艺不错。”
崔兰因也低头尝了一筷子,点头赞同道:“这鱼甚是鲜美,片得也厚薄均匀,恰到好处,夫君也尝尝?”
谢五郎吩咐人,“给长公子拿一双筷子。”
话还没落,萧临顺手就接过崔兰因递来的筷,已经吃上了。
谢玧目瞪口呆,还以为自己看错眼了。
他大为吃惊,“神玉,你居然!”
崔兰因对于谢玧反应这么大感到莫名其妙,不过是一双筷子了,就算沾到她口水,萧临就吃不得了吗?
萧临平静地咽下鱼肉,道:“味道不错。”
谢玧吃惊之余,又生出好奇。
拿了条烤鱼坐到萧临身边,促狭问道:“都说成了婚的人会有所变化,原来就连长公子也不能免俗,能不能告诉我,究竟这里头有什么秘密?”
他变了,就连谢五郎都能够看出来?
萧临手指握紧银箸,立刻想矢口否认,却在声音出口时,一转,道:“承明自己成一次婚就知道了。”
齐敏锐敏地抓到了长公子的关键词,一双冷冷美目扫了过来。
谢玧马上埋头啃鱼,不再乱打探。
在河边露天而坐,吃着简单朴素的美食,也别有一番趣味。
齐敏兴致好,让人倒上酒,非要拉着崔兰因一起喝。
盛情难却,崔兰因只能跟着她喝了几杯,没想到越喝越品出味来,觉得此佳酿甚是合口,主动伸出空杯要齐敏倒。
齐敏大为惊奇,也不计较她居然敢使唤公主,倾身过去给她倒。
萧临及时盖住崔兰因的杯,劝道:“这酒后劲足,不可再饮了。”
“多事!今日我们难得相聚在这里,喝多了你背她回去就是!”齐敏不乐意被搅了兴致,伸手要去打开萧临的手。
谢玧见状,额角青筋一跳,连忙要去拦,却不巧被齐敏狠狠一巴掌抽在小臂上,当即疼得“嗷”了声叫唤。
“……”齐敏反倒被他吓了一跳。
她没有那么大的劲吧?!
崔兰因也惊了下,下意识伸手要去检查谢玧的手臂,口里还喊着“夫君”。
这一下,周围三人面色齐齐大变。
一个惊一疑一吓。
齐敏赶忙把谢玧的手抡开,萧临则飞快捉住崔兰因的两只手。
“……喝懵了?”齐敏问。
“她醉了。”萧临道。
只有谢玧揉着自己的手臂,问:“她醉了,为什么是我挨打?”
但是无人回答他。
萧临命人缴掉了她们的酒,齐敏反抗不得,只能气鼓鼓和崔兰因并排坐在河边。
两人都抱着腿,吹着河边的腥风。
若不是景色尚可,齐敏可坐不住。
又没事干,就问旁边的崔兰因:“你酒量这么差,在外面要是喝醉了岂不是惨了。”
崔兰因撑着脑袋,虽然迷糊,但还是慢慢答道:“……外面的酒都是劣等酒,不好喝,也不会醉人……很多人连饭都吃不上,又怎么舍得把粮食酿成酒呢?”
齐敏又凑近了,好奇问:“你以前在外面干过坏事吗?”
崔兰因老实点头:“干过。”
好家伙,这是有问有答啊。
齐敏心上一喜,精神大振,继续问:“那你以前和我二哥怎么认识的,他有没有什么死穴……唔唔!”
谢玧道:“公主讲了这么多话渴了吧,刚从林子里摘的果子你尝尝……”
齐敏被阻了好事,眼睛如电瞪着谢玧。
崔兰因现在这个状态不适合再和齐敏呆下去,免得她继续盘问些不该问的话。
萧临趁机道:“你们自便,我带她回去。”
谢玧朝他拱了拱手。
齐敏咔嚓咔嚓咬着青果,懊恼不已,早知道刚刚就快点问了,白白错失了好机会。
萧临本想把崔兰因抱起来,但是崔兰因却扭了腰躲开,“背!”
她还记得之前公主叫他背自己回去。
萧临只好把她背在背上。
这样也就没法骑马,只能先走一段路,且等她什么时候醒过神来再说。
景澜景澄对看一眼,老老实实牵着马,远远跟在他们后面。
谢玧看着那一行有马不骑,徒步而行的古怪队伍,大摇其头,叹道:“可怕可怕!”
然而被谢五郎视为洪水猛兽的事,萧临甘之若饴。
因为此刻女郎像只慵懒的猫挂在他身上,两只胳膊交叠在他的颈下,脸亲密地贴在他颈窝,温热的呼吸一阵阵扑在他的皮肤上,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全心全意依赖着他、亲近着他。
还真是喝懵了。
就连刚刚公主在套她的话,她也不知道。
套话?
想到这,萧临忍不住心中一动,托着她的臀颠了颠问:“盈盈,你心里最喜欢的人是谁?”
第48章
若崔兰因还清醒,萧临决计问不出这样的话。
——你心里最喜欢的人是谁?
话语脱口而出,萧临也是心中一震。
他从前以为自己不会介意,可实际上他不但介意,还很在意。
有股无形的力量自胸腔里荡开,涤荡他的五脏六腑。
就好像是什么妖魔鬼怪狰狞在胸膛,胡撞乱钻,要占据他的躯壳,吞噬他的灵魂。
这是他的本性?
人都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受家族教育、受母亲规训多年,早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是什么样。
但在崔兰因面前,一些陌生的情绪会不断翻腾上来,渐渐浮到表面,就像是被狂风巨浪冲卷起的河底泥沙。
原本澄净的水也变得污浊一片。
他该说水本至清,只是风浪无礼,还是该说水本至浑,仅是静水掩饰?
萧临背着崔兰因往前走,眉心一时皱起一时松开,竟是让他十分纠结。
这世上能令他不确信、没有把握的事不多,可偏偏在崔兰因身上有很多。
她就像是一个大谜团包着一个个小谜团,让人捉摸不透。
即便她在回答问题时,眼睛也总是一闪一闪,带着戏谑,就像是在说:你猜猜,我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他摸不透,弄不清,猜不出。
就更加执着想试探、想挖掘,甚至现在,还趁人之危想套她的话。
“盈盈,告诉我,你心里最喜欢的人是谁?”
崔兰因摇晃着脑袋,重
复了一遍,“我最喜欢的人?”
萧临步伐放缓,唯恐那颠簸的动静会扰乱女郎的思绪。
崔兰因腿夹着他的腰,乖乖趴在他的背上,宣布道:“我最喜欢的人是——”
萧临提起十二分心听着。
关键时候,她偏打了个哈欠,萧临怕她睡着,又托着她的腿往上颠了颠,催促道:“是谁?”
崔兰因理所应当回道:“——是我自己呀。”
萧临想过很多回答,唯独这个他是没有想过,因为说到诸如此类的话,“自己”应当是第一个被排在外面的。
“自己?”
崔兰因随着他走动脑袋一晃一点,声音低弱,“只有自己,才永远不会……”
萧临竖起耳朵也没有听到剩余的话。
崔兰因把声音收了起来,仿佛是酒意散了,醒过神来,不想给他再透露心底话。
萧临紧皱起眉半晌,又无奈安慰自己,是她自己也好过是其他人。
谁知崔兰因并没酒醒,马上晃了晃脚,揪住他耳朵,主动说道:“你怎么不问我第二?”
第二?
一向谨慎从容的长公子没想过会轻易落入圈套,跟着问:“那第二是谁?”
女郎奸计得逞咯咯直笑,俏皮道:“还是我!”
萧临愣了下,不禁失笑。
被一个喝醉的小酒鬼这样戏弄,他非但不觉得生气,反而感到有趣。
崔兰因如此猾黠溜滑,就像是一尾抓不到的鱼。
因为抓不到,让人更是心痒难耐。
不能和酒鬼计较,萧临索性闭上嘴,继续往前走,但崔兰因又伏在他肩头,问:“你怎么不问第三是谁?”
萧临温声道:“还是你。”
这次崔兰因斩钉截铁道:“错!”
萧临奇道:“那是谁?”
总不会是蒙蒙吧?
一连被戏耍两次,萧临感觉崔兰因的回答必然会出乎意料。
这次崔兰因搂紧他的脖颈,温热的呼吸都浅浅染在他耳边,小小声说:“不告诉你。”
那声音细若游丝,又宛若在丝线的尾部绑上了根羽毛,撩得人心生痒,颤栗不休。
此情此情,很难不让人自作多情。
即便不是第一、第二,是第三也极好。
萧临余光看见趴伏肩头的女郎两眼紧闭着,唇角略勾,好像是撑不住要睡着。
他不由一笑,随她睡去。
回到山间小屋,萧临叫人煮好醒酒汤喂给崔兰因,又趁她稍稍清醒带去净室擦拭梳洗,换上宽松的寝衣才把她放回床上。
但这样一番折腾,崔兰因的酒都醒得差不多了,躺在床上看还在床边收捡的萧临,眼睛骨碌碌直转,好像在琢磨事情。
萧临放下床帐,躺在她身边,对上女郎的大眼睛,突然奇想问:“盈盈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吗?”
崔兰因还有些印象,摸了摸自己挤压得发酸的胸骨,道:“是夫君背我回来的?”
萧临又问:“那你还记得先前自己说过什么吗?”
崔兰因一下蛄蛹到萧临身边,好奇道:“夫君我说什么啦?”
萧临用手捻起她一簇长发,在指腹间揉搓,“你说,你最喜欢的人——”
他故意拖长了声音,崔兰因就眨巴着眼睛,亮晶晶道:“是夫君?对不对?”
她目光灼灼,言之凿凿。
萧临的心忽然错跳了下,险些就要信以为真。
他真的会相信,若不是有她酒后吐露的那些话。
想来从前无论崔兰因说什么,他都想去相信,哪怕隐隐能够觉察到有不对劲的地方。
许是因为她太过伶俐,总能够知道对方想要听什么好话,所以才能不断说出花言巧语。
正所谓她那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
可是,这不是恰恰与自己相似吗?
他也会在与人相处交谈后,决定该摆出什么姿态。
或者该称之为“伪装”。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温和、礼貌、守矩,只知道那是世人所愿意看见的。
崔兰因也是如此么?
他们如此相似,相似到让他心惊,也让他不悦。
看着眼前笑颜如花的女郎,萧临没有回答是否,反而又抚着她的脸问:“如果我不是长公子,也不姓萧,盈盈还会嫁给我吗?”
崔兰因闻言一怔,然后往他怀里钻,把脸亲亲热热地贴在他的胸膛上,“夫君说的什么奇怪的话,只要我们有婚约在身,自然是会成亲的。”
这个问题,崔兰因从前也问过。
当时他几乎也是像她刚刚的回答那般想。
没有什么假设,他们就是命运使然,会成为一对夫妻。
这是他们的因,注定会结成的果。
萧临顺着崔兰因如绸的长发抚摸,不再言语,只是目光错也不错地凝在她的身上,一寸一寸地扫过。
就好像巡视自己地盘的野兽,目光幽幽,不肯放过一丝一毫、任何角落。
崔兰因被他盯得后颈发凉,身体发颤,寒意源源不断灌进了她的脊骨,渗入了她的血肉。
就当她以为萧临会剥掉她衣服时,就听萧临开口道:“说的也是。”
声音一如往常的温柔,崔兰因感到疑惑,悄悄睁开眼,想偷偷打量萧临的脸,谁被抓个正着,撞入萧临的视线。
萧临朝她微微一笑。
崔兰因就是再迟钝也能发现长公子脸上的笑容有些不一样。
像是勉强扯出来的一张温和的皮,极力想盖在脸上,却没有完美掩饰下面阴暗可怖。
“盈盈,怎么了?”他弯了下眼,温和动情地抚摸着她的脸,那凝着她的浅色的瞳仁如清泉荡漾,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要破水而出,向她扑来。
崔兰因马上摇摇头,埋头躺下。
手掌下的心脏却不可抑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是错觉吗?
感觉萧临想把她狠狠嚼碎,然后吞掉。
那让人毛骨悚然的疯狂。
让她差点就想吻上去。
她简直要被萧临弄得更坏了。
不知为何,萧临就是看着并没有动她,只把她虚搂在怀里,手掌一下下拍着她的后背,崔兰因胡思乱想了许久,才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沉入梦乡。
/
咚咚咚——
不知是什么时辰,崔兰因眼睫动了动,似乎听见有敲门的声音,旁边的被褥被扯动,是萧临下床去。
过了一会,景澜断续的话语传到她耳中。
“崔大娘子……夫人……急事……”
崔大娘子?崔芙宁?
崔兰因努力撑起眼皮,四周昏暗幽静,显然还在深夜。
若是寻常事,景澜等人不可能在这个时分上来打扰他们安歇。
崔兰因强行让自己振作精神,打着哈欠爬下床,披上外衣往门口走。
“我阿姐怎么了?”
景澜连忙低头,向她解释:“崔大娘子在宫苑外,说有急事找夫人。”
“找我?”崔兰因一下惊醒,吃惊道:“现在?”
这个天色时辰,崔芙宁要从建康城赶到这,怕是卡着宵禁时分出的城。
是什么大事,值得她如此着急?
/
崔芙宁在犊车旁站着,望着宫苑紧闭的大门。
守军没有得到准许也不可能放人深夜进入皇帝所在的地方,能够派人前去传话,也是因为她是崔氏的女郎。
崔芙宁时不时望着天空,数着天上的星辰。
心绪不宁,总是数乱了。
这时大门旁一小门“吱呀”声打开条缝,钻出个小巧的身
影,崔芙宁见状,马上提起僵冷的双腿迎了上去。
“阿樱!”
崔兰因上前一握崔芙宁的手就打个哆嗦,一连好几个问题冒出:“阿姐你手怎么这样凉,发生什么事情了,你怎么会在这?”
崔芙宁不肯来春蒐她还遗憾许久,现在突然见她出现,又感到不安。
崔芙宁根本顾不上自己的事,连忙解释道:“我其实是有事要跟长公子说,事关重大……”但话还没说完,在崔兰因身后就传来一道声。
“崔大娘子找我有什么事?”
崔芙宁一惊,随即想这么晚长公子定是不放心阿樱才陪她一块来的,心中甚是欣慰。
崔兰因侧过身,让萧临走到自己身边,再看向崔芙宁。
崔芙宁继续说道:“是大殿下拜托我来的……”
她压低了声音,解释来龙去脉。
“在圣人前去春蒐不久后,北胡的使者恰巧到了建康,下面的官员不敢轻视,请大殿下接待,对方说有要事急于向圣人禀告……于是殿下思量过后,派亲信护送他们前来宫苑拜见圣人。一日后,亲信并没有回来复命,起初大殿下以为人是被圣人留下了,又过了一日,却连个回信也没有,大殿下方察觉古怪。派人前来打探,结果在半路上遇到几个百姓报官,说是在自家的沤肥堆里发现有死人……一检查,正是那失踪的胡使以及殿下身边的长吏、侍卫……”
就算再交恶的国家之间也有不斩来使的规定。
北胡使者携王命而来,却无端身死,这是何等大事。
就连崔兰因这样平素不关心朝局的人都立刻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
不过,又是与北胡相关……
最近北胡的动静是有些频繁了,又是使者又是细作,弄不懂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萧临问:“从北地到建康,中间还有无数关卡,这北胡使者是如何悄无声息到达建康的?”
崔芙宁摇摇头,“那使者没有说,不过殿下查验过他携带的文书、凭证并没有作伪,他的确是使臣。”
萧临当即道:“我会去告诉圣人,并着手调查此事,多谢崔大娘子前来告知。”
事情紧要,萧临留下人保护两位崔娘子,自己马上转身回到宫苑。
今夜相关的官员必然要共同商讨,在天亮皇帝醒来之前理清头绪,商讨对策,绝不能让北胡抓到这个把柄向他们发难。
等长公子离开,崔兰因才皱起眉头,小声抱怨道:“为了这件事,大殿下居然敢让你冒险前来,也不怕出事。”
崔芙宁身后跟着的都是崔家的侍卫,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劝说母亲答应自己出来的。
崔芙宁温声解释:“事急从权,我们也担心多耽搁一分就多一分变故,由我出面,才不惹人注意……”
崔兰因暗暗叹气。
这件事崔芙宁一个还没出嫁的小女郎原本是用不着管的,她就是太担心大殿下因此事受到牵连,才为之奔走劳累。
崔芙宁笑道:“而且,能来这一趟,看见长公子与阿樱相处和睦,我也能够放心许多……”
崔兰因笑道:“阿姐才看一眼,怎么就知道我们相处和睦啦?”
“看他的眼神和动作啊,你没发现长公子时不时会用余光看你,身体手臂都更是往你身侧靠……”崔芙宁不由羡慕道:“长公子定然是很在意你。”
崔兰因忍不住笑得开怀,“是么,那可再好不过了。”
“你又生出什么坏心思了?”一看她笑得不怀好意,崔芙宁就忍不住提醒,“可别再胡闹啊。”
“阿姐,我没胡闹,你还记得我说过,我回来只是想做一件事吧?”
崔芙宁一愣。
两年半前阿樱被接回崔家时,她的的确确担惊受怕过很长一段时间,以为阿樱是要来抢回属于她的一切。
身份、地位、名声、亲情,那些东西原本都属于她,就算她要拿走,自己也完全没有嫉恨的立场。
她只是害怕,又很痛苦。
但阿樱却说她并不想争什么,更是比不过她。
自己会回来,只因为想做一件事。
崔芙宁一直没有弄明白她的说辞。
因为她说的是“我会”,难道没有这件事,她便“不会”吗?
“阿姐。”
崔芙宁回过神来,崔兰因已经抱住她的胳膊,笑吟吟道:“阿姐,你明日天亮就会回建康城的吧?帮我个小忙好吗?”
“瞒着长公子?”
有什么事是她能做,长公子却不能的?
崔兰因这话一说,崔芙宁马上就明白过来。
她这摆明是想背着长公子做一些事。
“你,不怕长公子日后知道生气吗?”崔芙宁大吃一惊,不由喃喃低语道:“虽说长公子脾气很好,可是你也不能这样……”
说欺负好像有不对,恃宠而骄也不恰当。
崔芙宁绞尽脑汁也想不到一个确切的词。
崔兰因摇着她的手,道:“生气就生气,我又不怕。”
小事哄一哄,大事……努力哄一哄。
她倒还想真正看一次长公子生气的样子呢!
也不知,是会怎么做?
第49章
翌日,圣人决定结束春蒐,提前回建康。
禁军护送皇帝等重臣先行上路,至于行装女眷都留在后边,等着收捡好再一道回去,免得耽搁时间。
整个早晨,宫苑里人声鼎沸、忙忙碌碌。
崔兰因的东西不多,陈媪带着小蛾很快就收拾妥当,让人搬去车上。
“夫人这画是?”陈媪问。
崔兰因手里还拿着一画轴,也不放进行装里,“哦,这是之前陆娘子的东西,待会要还给她呢!”
陈媪奇怪,小蛾向来当跑腿很勤快,这次怎么不派小蛾去送,非要亲自拿着。
“那夫人可要交给奴婢保管?这会人多手杂,别是给弄丢了……”陈媪怕陆娘子借给崔兰因欣赏的是什么稀世名画,万一不见了,也会是麻烦事一桩。
崔兰因笑着说不用。
景澜不禁多看了那画轴几眼。
长公子留他下来看护夫人,也是因为他为人谨慎,总能在细末之处多加留心。
宫苑外,犊车拥堵。
因为家中主君都随着圣人先行离开,剩下的女眷们三五成群聚在一堆,摇着刀扇交头接耳。
“怎么这般突然结束,难道是建康那边出了事?”
“大皇子挺老实的,总不会是他吧?”
“都断了腿不老实也得老实,只怕是圣人出了事……”
“圣人能有什么事?”
“你是没瞧见,我的贴身婢女今早去给我夫君送早膳时偷看到一眼,圣人的脸铁青着,嘴巴发黑呢!”
“呀!莫不是真的生病了?难怪昨日都没有出过宫苑……”
皇帝身子有疾向来是忌讳,可他身边侍奉的人那么多,又不是个个都嘴严,终究没法做到密不透风,似真似假的消息早在宫苑流传开来。
说是皇帝得了恶疾,快起不了床了!
众妇人面面相觑,又开始打听:“二皇子选皇子妃了吗?”
/
圣驾一行用了大半时辰就从宫苑赶回建康城,比来时足足少了一半的时间。
无论是皇帝的禁军还是谢萧两家的侍卫都松了口气,路上幸好没有再出岔子。
皇帝也没露面,直接坐着车回宫去。
谢玧这时才道:“这个时候,女眷们应该也该出发了吧?”
萧临回头看着远处,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神玉在看什么?”
谢玧顺着他目光回望,只见到一队货商走贩正在把拉车的大牛往路上赶。
刚才禁军开道,路上的旅人行商全都被驱到道路两边避让,现在不过是重新上路,也看不出什么新鲜事来。
“那些是庄掌柜手下的人。”
“哦,就是你夫人开的那木料铺子,那又如何?”
“她请的那些人……”萧临忽而打住口,平静改口道:“无事,我们也回去吧。”
谢玧再次回头看了眼,留心观察之下,也暗暗想道:这等身强体壮的汉子去哪里谋差事不好,莫非是崔二娘子给的工钱特别高?
侍卫们并没有跟着郎君们入城,而是休整片刻,转头回去迎接府上的女眷们 。
皇帝带走大部分侍卫,导致保护女眷的少了一半,因为不便明说那些北胡的事怕引起恐慌,故而只能暗暗把侍卫派回去接引。
路程不长,原想是没什么问题。
但还是出了点小意外,幸好并无人员伤亡,只是损了萧家一辆犊车。
“牛好端端,怎么会突然发狂?”
崔兰因坐在玉阆院当中,喝着豆蔻刚端上来的安神汤,听着外面景澄大惊小怪的声音,笑着出声道:“也没出什么大事,就不用惊动长公子。”
“还说没什么大事,夫人的东西都给抢了……”陈媪皱眉道。
景澄随着景澜大步走进来,惊奇道:“夫人什么东西被抢了。”
崔兰因道:“并不是什么贵重物品,不过是好奇向陆娘子借来一看,我还想跟夫君说来着……”
一副惋惜的语气。
萧临人还在门外,声音已经传了进来,“与我说什么?”
崔兰因马上放下安神汤,起身往门边走,去迎人。
“夫君,景澜他一点也不听我的话!”
景澜人还在这,听着夫人当场告他的状,顿时傻了眼。
景澄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幸灾乐祸咧着个嘴笑。
萧临不解。
崔兰因道:“我让他不要告诉夫君,让夫君担心,他还是派人偷偷去通风报信了!”
萧临来得这么快,证据确凿。
景澜也没法为自己辩驳。
“是我要他这么做的。”好在萧临是个理智的人,还没色令智昏到一听崔兰因吹枕边风就降罪手下得力的侍卫。
崔兰因长吁短叹,“夫君的人当然向着夫君了,我就没有这么多忠心的侍卫可用。”
萧临不动声色,道:“你若只是正常吩咐,他也会受命而为,可你要他去摘杜仆射的假发他自是不能干。”
景澄没忍住噗嗤声笑出来。
崔兰因也弯了眼睛,自知理亏却还要解释:“我就是好奇,从没见过男子带假发的。”
陈媪与景澜都横了眼景澄,直逼得他把笑声咽回去,摸着脑袋缓解尴尬。
这种事也只有他这样喜欢玩闹的能和崔兰因笑到一块去,其余人只会有“岂有此理”、“实在荒唐”的想法。
景澜也很发愁。
他知道崔兰因不喜欢他告状,是故意刁难他,要不然平白无故怎么会想去摘别人假发。
萧临言归正传,问崔兰因:“你被抢走的是何物?”
崔兰因拉着萧临坐下,又把自己的安神汤捧给他,“其实也不知当不当讲。”
主人家这般开口,陈媪识趣地带着小蛾出去,景澜和景澄也回到门外看守。
崔兰因这才开口说道:“我先前从陆娘子手里拿到了一本账簿。”
萧临立刻想到谢五郎说的话。
陆娘子怀疑自己被绑是与一本账簿有关……
“是什么账簿?”
崔兰因眨着无辜至极的眼睛,“就是粮店收支的账簿,并没有什么稀奇。”
“若不稀奇,你为何会向她要这本账簿?”
“好奇啊。”崔兰因理所应当道:“我不是正好在和王大娘子学习看账,听说陆娘子有这么一本账簿就借来研究下,想看看其中有没有什么玄机,不过并没有看出什么名堂来。”
崔兰因还很是遗憾地摇摇头。
萧临沉思片刻,“那夺你账簿的又是些什么人。”
“其实说夺也不对,只是混乱中不知道给谁拿走了,青牛冲到了旁边的商队,弄翻了货物,七八个人才把牛制伏……我正上前瞧着热闹,转眼就不见了东西,当时我还到处找来着,周围人都可作证。”
崔兰因眼巴巴看着他:“夫君,你知道这账簿是什么吗?”
萧临都未见过,只凭崔兰因语焉不详的描述哪能研究清楚,只道:“不知。”
崔兰因就感慨:“希望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
要不要紧,得看抢这账簿的人如何用之。
萧临按下不提,只提醒她道:“最近建康恐会混乱,你出门在外也多加小心,我会让景澜一直跟着你。”
崔兰因面上点着头,心底里却在想,乱一点好啊,浑水摸鱼再好不过了。
果然就如萧临所料。
不过五日,建康就爆发多起事件。
一是北胡使臣身死的消息传出,北胡王连夜信鹰传信,指责晋帝不守两国约定,斩杀使臣。
二是自宫苑回来,皇帝越发看重二皇子,手把手在寝卧里教他处理政务,就连许多大臣也不能轻易面见圣颜,唯通过这二皇子才能传话。一时间要立储的风声传得有鼻子有眼。
三是一向清廉的潘侍中被血书告发其靠赈灾收敛巨资,并牵连出与之相关的好几位重臣。
受到这些事情的波及,许多人都感受到了倒春寒的冷意,日夜忐忑。
就连公主齐敏都不能幸免。
原是北**遣使者上建康是为北胡皇子求娶公主,没想到遭此横祸命丧黄泉,二皇子就提议答应和亲,免去两国交恶的可能。
齐敏听了勃然大怒,差点拎起鞭子去找齐蛮算账,被身边人好说歹说才拦下。
因为二皇子说不定很快就要做太子了,她只是个公主,哪能与之抗衡?!
齐敏气急败坏的同时,潘侍中也不能安生。
他一向以为官清廉闻名于百姓,突然被爆出这样的事,无疑会让他的名声坠地。御史官吏接二连三上门暗中刺探,让他烦不胜烦又不能理所应当地轰他们出去,还要好生解释与自己无关。
又过了三日。
潘侍中将袁尚书请到府上,将一封密信递给他看。
袁尚书展开信纸,越看心越惊,最后情不自禁站起来。
“……为夺温家家产,伪造罪证,杀人灭口?”
袁四郎本不知是何事,只是被潘侍中突然唤来这里站着,听见父亲所念的内容,登时面孔一白,“噗通”一下往地上一跪,喊到:“父亲,我冤枉啊!”
袁尚书看也不看他,转过方向,走开几步,又从信封里抽。出几张纸,打开一看,像是从哪本账簿里撕下来的。
光看什么这些数目,并不能瞧出名目,只能把目光转向潘侍中。
潘侍中并拢两指,虚指袁尚书捏在手中的账簿,道:“这是温家的账目,温家以高价收粮,导致全城粮价疯长,这便是当年四郎定给温家的罪……”
袁尚书也曾听闻,当时正是灾情最严重的时候,这些粮商更是大发灾难财,赚了个盆满钵满,他也亲自处决过几家粮商,平稳粮价,稳住灾情。
所以听到袁四郎的信报,他也当是宰了一奸商,还道了声好。
可眼下潘侍中的神色告诉他,这件事不简单。
“四郎,你自己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袁尚书把信纸、账簿一股脑往地上跪着的郎君掷去。
轻飘飘的纸砸得袁四郎浑身一震。
他忙不迭把地上的纸捡起来,快速阅览一遍,气息如牛喘,半晌又仰天哈哈大笑,“阿耶、侍中,这信中所写尽是猜测武断,还有仅靠这几页账簿,如何能定的了我的罪!”
他爬起身,满脸是劫后余生的痛快,浑然不察面前两人的眉心从未松开。
“跪下!你这个孽障!”袁尚书大声一喝,让袁四郎一愣,然身体快过脑子,他双腿一曲,又重重跪下,随后眼圈泛红。
“父亲,难道您不信儿子吗?”
“你要我如何信你,温家若是无冤,又怎会有人替他们申冤?你若无辜又怎会侥幸!”
袁四郎胸腔剧烈起伏,大声道:“我替父亲赈灾,从未贪过一分!所有的粮财都给父亲去邀功了!”
“我、我岂要你这些功!”
袁尚书想到自己一世英名、袁家满门清誉,气得两眼上翻,张着口喘不过气,一只手死死锤着胸膛,身子摇摇欲坠,赫然是一副气急攻心的样子。
潘侍中忙道:“来人!快来扶住袁尚书,请府医拿救心丸过来!”
见父亲气成这样,袁四郎也有些着急,只是往前膝行了两步 ,就死死攥着拳头在膝上,没有再动。
潘府的侍从医师鱼贯而入,把直挺挺的袁尚书搀扶到隔壁去,留下潘侍中和袁四郎在屋中。
袁四郎尚在不服气道:“我知道是谁要害我,潘侍中,你把陆娘子抓来审一审就知道了!她肯定知道什么!”
“我侄女潘七娘寻死觅活要嫁你,连二殿下的垂青都看不上,现在你还想找我义女的麻烦?”潘侍中又冷笑道:“更何况你这个蠢货连对手都没弄清楚,写下这封信又寄出这账簿的绝不会是陆锦儿……”
“可是……”袁四郎蹙眉不解,“我的人查到是她……”
“你早知道有这本账簿?蠢货!”潘侍中再次骂了一声。
他在宫苑里闹出那么大的动静,重要的物证居然还没有拿到手里!
袁四郎急忙道:“潘侍中说不是她,那是谁呢?”
潘侍中恨其不争,摇摇头道:“王家春日宴上我撞见崔二娘子,她向我提起温家与你的关系,我才留意到你屁股后还有这没收好的烂摊子!”
“原来是她!”袁四郎恍然大悟,面目狰狞道:“我本不想和她撕破脸,她要如此,我也不会对她客气!”
潘侍中坐下,冷冷道:“她不止是崔家的女郎,更是萧家长公子的妻,你要动他的人,先摸摸自己脖子上那物牢不牢!”
“我倒没有看出萧临有什么可怕的。”袁四郎不满,用鼻子重重哼了口气,对他嗤之以鼻。
潘侍中看他天真愚蠢,也懒得解释:“事已至此你再寻她麻烦,只不过再给自己找一道催命符!”
“那我怎么办?我怎么办?”袁四郎仰起头,目光紧紧看着潘侍中,仿佛握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潘侍中缓缓沉声道:“如今圣人身体抱恙,二殿下说不定很快就能登极,我身为两朝之臣不可留下污点,为今之计,你伏法认罪,我力保你有命在。”
若是认错,那只能成为阶下囚。
他胶东袁氏之后岂能落到这个下场!
袁四郎身上一阵冷一阵热,面目僵硬,半晌,愤怒道:“潘侍中是要弃车保帅?!”
“你也听见朝廷内外议论纷纷,说我靠赈灾收敛巨资之言?”
“一定是那贱婢散播的谣言!”袁四郎气急败坏:“潘侍中不想法子对付她,却想着如何剜肉补疮,岂不是正中那贱人下怀!”
“我只是在用最小的损失,解决最大的麻烦。”潘侍中一挥手,“你回去仔细考虑吧,不要让我等太久,否则……”
袁四郎被潘府的侍卫拖下去,他疯狂挣扎怒骂,一身锦衣玉冠马上乱得不成样子。
回廊上,陆娘子静静望着袁四郎那那副狼狈样,旁边潘侍郎道:“我潘家对你不薄,你为何要做这样的事?”
陆娘子道:“你以为你父亲当真是什么好人?”
潘侍郎蹙眉道:“你什么意思?”
陆娘子神色清冷,连一丝眼风都没递给他,就抬步从他身边走过。
潘侍郎跟了一两步,在她背后道:“我绝不允许有人毁了我们潘家!”
陆娘子头也不回,只留下一句:“所以你就可以看着潘家毁掉别人的家吗?”
/
两日后,朝廷越发乌烟瘴气。
但这些与崔兰因也无关,她照常出门去自己的木料铺里巡视。
先前她在宫苑里结识了几位世家的娘子,靠着胆大热情,极力推销了一番,总算又可以把库存里的名贵木料清一清。
庄掌柜把账目细细梳理了一遍,让她过目,又道:“娘子上次选的伙计看起来都……”他想委婉,却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词形容,就道:“……都不像是正经人……该不会是什么逃犯吧?”
崔兰因道:“怎么会,那都是正经人推荐给我的。”
看庄掌柜这般纠结,崔兰因就安慰道:“放心,他们很快就要回自己的故土,如今不过是想赚点路费。”
听她这么讲,庄掌柜越发奇怪这伙人的来历,只是他也不是什么爱刨根问底的人,按下满心的好奇,也不再提。
这时崔兰因看见小逢春一蹦一跳过来,马上就拿出饴糖逗她玩。
小逢春眉开眼笑剥开糖纸往嘴里塞,含含糊糊道:“姐姐,后门有人找你,说有秘密要告诉你。”
崔兰因问:“是什么人?”
小逢春摇摇头,“是个眼睛很凶的大哥哥。”
崔兰因奇怪,她可不认识什么眼睛很凶的大哥哥,又是谁会来这里找自己,说秘密?
越是神神叨叨,越是可疑。
为了安全起见,崔兰因还是叫上景澜和自己一块去后门,她刚推门露出脸,一把刀就往她头顶砍来,景澜眼明手快把她往回一拽,同时拿起角落里的扫帚往前一顶,把来人撞出门去。
崔兰因惊魂未定,瞪大眼睛看着门外踉跄后退几步的袁四郎。
袁四郎见崔兰因来听秘密居然还带着条狗,无语至极又愤怒异常,狠狠剐了她一眼,转身就攀墙而逃。
崔兰因回头看景澜。
景澜马上知道她想说什么,板着脸面无表情道:“这个我得禀告长公子。”
崔兰因眨着眼道:“不是,我是说你不去追吗?他可是逃犯了欸!”
袁四郎在自家府上捅伤袁尚书、畏罪潜逃的事传得沸沸扬扬,谁也没有想到世家名门竟也出了这种狼心狗肺、丧尽天良之徒。
景澜还是那副无波无澜的表情,“那与我无关,我只听长公子之命保护夫人。”
说完,他欲言又止地看了眼崔兰因。
崔兰因道:“怎么了?”
景澜一直替长公子留意崔兰因的一举一动,此时也忍不住道:“夫人还是早点想好如何向长公子解释吧。”
袁四郎成为丧家之犬,后面有她推波助澜。
萧临很快就会反应过来,此前她做的种种都在蒙蔽他的眼睛,在误导他、利用他。
崔兰因愣了下,又弯了弯眼,没心没肺般笑了。
她一直都觉得自己的心态十分平稳,哪怕偶尔会有些许波动,但很快就能过恢复原样。
她就是靠着好心态哄得自己在烂泥里打了个滚,还能笑着爬起来。
傍晚在屋里,崔兰因对着镜子开始练习表情。
无辜的?可怜的?委屈的?
如何能够让长公子消气,不和她计较呢?
她瞒着,也只是怕被阻挠。
尝试一番后,她用手扯住自己的脸颊,对着镜子挤起眼睛扮了个鬼脸,再睁眼时,猛然见到身后多出道人影,吓得她头皮发炸。
再定睛一看,人影不是萧临又是谁?
长公子悄无声息站在她身后两步的位置,面如冠玉,眼如琉璃,浑身上下都彰显着世族贵公子的从容与矜骄。
崔兰因缓缓移目,对上他的眼,在那里面居然看见了一抹笑意。
好吓人的笑。
崔兰因毛骨悚然地一个激灵,想要转身,萧临却上前两步手臂环住她的腰,脸颊贴在她的脸侧,与她一道往前,看向镜子里的两人。
他温声道:“盈盈想到了,如何哄我了吗?”
“我有很多时间与耐心。”
萧临把唇轻轻印在她的后颈,两只眼睛依然盯着她。
“你也可以现在开始求饶。”
崔兰因刚想动嘴,萧临从镜子里看着她,温柔补充:“不过,我不一定会听。”
第50章
不会听?
那她还说什么?
于是崔兰因把
两瓣唇一闭,倔强地支棱着脑袋,活像是被严刑逼供的清白人。
镜子的好处就在此刻彰显出来,即便萧临站着她身后,也能从镜子里看清她那张拒不认罪的脸。
眉梢、眼角、嘴巴都用着力,把五官牢牢钉在脸上,一副“任尔东西南北风”的坚韧与不屈。
她不出声,不作表情。
不娇声对他说着哄骗人的好话,更不盈着水润的眼睛往他眼前递着潋滟的春。情。
但萧临也不会就此放过。
反而那点被激出来的恶劣正在风卷残云吞噬他的理智,他掰过崔兰因的脸,含。咬住她的唇瓣,发狠地吮。含。
崔兰因的倔强根本坚持不到须臾,马上就遵循本能,回咬住他的唇,
他们交吻过许多次,彼此都十分熟悉。
萧临知道她的上颚处很不耐受瘙。痒,她也知道含。住萧临的舌,就能让他稍微安分点。
可就当她得意洋洋压住萧临正作乱的软舌时。
萧临的手却往下拉她的腰带。
腰间细微的紧绷引得她的视线下落。
镜子里那只大手微曲着长指,熟练将带子在指上绕了一圈,往外抽拽。
这个动作是他们心照不宣的开始。
可此情此景之下,丝帛摩擦的声音竟像是放大了数倍,在她的耳中随着汩汩流动的血钻进脑海。
崔兰因突地明白萧临把她困在镜子前的用意。
他要她看着自己如何被扯掉身上的衣、露出下边的皮,再怎样在他的手下,一点点染上颜色。
萧临曾说过她皮肤很白,很容易透出血色,只要她稍有些激动,全身就好像被春。露打湿的海。棠花,娇色艳丽,
在镜子前亲眼目睹这一切?
这远比在林中马背上还要难以让崔兰因接受,她还没做好准备要亲眼看自己上演的活春。宫。
故而她心脏怦怦乱跳,两只手紧张地想掰开萧临的手腕*
但萧临的腕骨像是铁铸的,她使出全身的力气也仅仅把自己累出一身热汗,而不能撼动他分毫。
她不死心掐了一下,他也毫无反应。
萧临侧过脸,眼珠移到眼角,用余光看着镜子里急红脸的女郎。
对方也正瞧着他,猛眨眼睛暗示自己有话要说。
但萧临都忽略了去。
崔兰因的腰带落在他们的脚边。
崔兰因想开口解释。
可嘴巴里那条多余的舌头偏偏不让她如愿,它不断搅。弄出水声,让人听了就身子发痒,脑袋灌满浆糊,混乱黏。糊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崔兰因的口舌才重获自由,她刚要抓住机会说话,萧临的手指就压住她的舌,肆意挑弄。
他又低下头,吻不断落在崔兰因光。裸的肩膀和锁骨上。
崔兰因从镜子里看郎君垂下长睫,张着嘴时而亲。吮、时而含。咬,在她皮肤上留下一个个淡淡的粉痕。
像一朵朵花,慢慢绽。放。
一股麻意慢慢从她的后腰往上窜。
萧临抬起眼,在镜子里对上她的视线。
崔兰因此刻恨这镜子如此清晰,纤毫毕现,让她都能看清萧临眼底那让人悚然的欲。色。
她又看到自己,唇瓣因为萧临的两根手指撑着而无法闭拢,想要把不断溢出的津。液咽回去还在努力往回吮,脸颊上泛着红又亮起淡淡的光泽,眼睛里早没有什么宁死不屈,只有一副被撩拨到想勾人眼神。
但很快崔兰因就不想勾人,因为萧临的手从她腋下穿到她空无一物的身前。
崔兰因来不及说话,就被眼前这一幕给镇住。
从前没有认真仔细看过,连萧临那么大的手掌都只能勉强抓住,是何等如“壮观”的景色。
雪白的肉从指缝用力挤出。
欲坠不坠地垂颤,就像是融化的乳。白羊酪,又好像一团松。软的雪,可无论如何变化着形状,或圆或扁。
它始终又能回到原本的模样。
崔兰因觉得自己都快烧成一个火球,源源不断的热从皮肤下冒上来,她的汗。津津、热滚滚。
想抬手挡住自己,只是她的手小,仅能遮住其中一小部分。
而萧临的手还在动,在她的遮挡之下,那若影若现、欲盖弥彰的动静更旖。旎暧。昧,她干脆“呜”得声,用两只手同时遮住自己的眼睛。
萧临突然掐住她,指甲尖陷入。
她刹那惊叫一声,放下手低头看他是不是把自己弄坏了。
可被萧临的拇指盖着,她什么也看不见。
她又对上镜子里萧临幽暗晦涩的注视,那目光仿佛是在警告她不许挪开视线,就要她亲眼看着。
是他坏了,还是自己坏了?
腹。腔突然酸坠而下,身体不由绷紧。
崔兰因受不住了。
骨气算什么东西?
崔兰因只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像棵竹,劲风来临需弯腰。
“夫君……”一开嗓,她的双眼也配合着湿。润了,她小声认错:“我知道你会生气……可我也不是故意欺瞒你呀……”
萧临没应声,粗。重的呼吸一阵阵拂过她的后颈,仿若是什么兽在粗。喘,与之反差的是他俊昳温雅的外表,以及文质彬彬的动作。
虽然这斯文的动作也不见得多能入眼。
崔兰因往前看了眼,那胫骨修直的手和绵。软腻白的肉像在互相较劲。
一个用力搓。揉一个顽强回弹。
谁也制服不了谁。
钢不能克柔,柔不能化钢。
这画面就连她自己看了也忍不住脸红,好不容易才把视线拔开。
心想,反正不管如何,他肯定是听见了她的话。
崔兰因重振旗鼓,继续把声音掐得无比委屈,道:“……但是我是有苦衷的!”
萧临只看了她一眼,把她往前轻轻一推。
突然前倒,崔兰因下意识用手撑在镜子上。
冰凉的金属表面冻到掌心、胸前,她狠狠一抖,随后就看见身后的郎君居然开始解自己的衣。
雾青色带云纹的外袍连着腰带,沉沉坠地——
崔兰因撑着镜子的手掌开始生热,胸口发紧,随着她的身体,晃得如树梢上的堆雪,摇摇欲坠。
她嗓子有点发干,道:“夫君说过很多次,圣人不会治袁四郎的罪,可我与他实有深仇大恨,不将他除掉不心甘……”
之后是浅青色中衣,从郎君臂膀两侧软软滑落。
崔兰因从倒影里看着萧临活动的臂膀,没忍住咽了咽口水,“……我本来没想过能这么快就找到证据,而且机不可失,又怕夫君会阻拦才瞒着,夫君若知道肯定是不会让我做的,对吗?”
她自问自答,又不察语气里带了几分理所应当和理直气壮,“所以我只好先做了……”
听到这里,萧临扯开最后的底衣,上前用赤。裸的胸膛腰。腹贴上崔兰因的后背,手臂绕到前面,以虎口抵住她的下颚往上抬,终于开口道:“你是在怪我?怪我跟你说了那些提醒的话?怪我怕你会陷入危险而阻挠你?”
说是不会听不会理,可萧临哪能控制住。
崔兰因根本不懂,只逞一时之快,会惹下了什么大祸。
又或者她根本不在乎那些危险。
崔兰因听见他回复,当即又软下态度,顺势往后靠在他身上,用后脑勺蹭了蹭他的胸膛,乖乖道:“我知道错啦,夫君不要生气好不好?”
萧临
的手盖在她身上,不为她的撒娇而松动半点态度:“潘家与我萧家本就不睦,你将祸水东引,逼潘侍中断尾求生,他岂会就此罢休。”
虽然往潘侍中身上泼脏水的事他也暂时没能抓到什么把柄,可只要有脑子的人稍一联想,就能从袁四郎的事件上推本溯源,找到始作俑者。
萧临贴着她耳边强调:“他岂会轻易放过你?”
崔兰因听懂了。
她的确有过这一层考虑,袁家根基不浅,潘侍中又势力滔天,她若背后没有个仪仗,怎敢如此行事。
萧临正是看穿了她的利用,才会如此生气。
他生气也是理所应当,本来他就不喜欢她仗他们萧家的势。
不过崔兰因行事就不是那种会顾前顾尾的人,她想做就会想尽办法去做。
任性、顽劣、放纵……
母亲深深知道她所有的缺点,不仅时常耳提命面,甚至不顾母女情分,用上最极端的法子也想扭改她。
或许是好心,是善意,是想要她能够更加完美的融入世族当中,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
“你本该像你阿姐一样,是个优秀的孩子。”
“你本该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你本该贤良淑德,秀外慧中……”
她本该……
母亲的遗憾是那无法抑制的一声声叹息。
是看着她那无可奈何的忧虑目光。
她被污染了,在流落的十余年里滚满尘埃泥土,再怎么洗,也无法光洁如初,没有办法成为她优秀的女儿。
可她为什么就一定要那么优秀呢?
她经历的一切全都是重塑她的生命,重塑她这人。
她成为了那个独一无二的崔兰因。
只是,并不能被所有人接受、喜欢的崔兰因。
对于这件事,她也清楚自己有无可辩驳的过错。
萧家,萧临甚至王大娘子都没有对不住她的地方,她却因一己之私把这些隐患带了过来。
萧临如何生气恼怒都是正常的。
她也完全能够接受。
事情要做,有错也认。
这是她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
思及此,崔兰因冷静了许多,拍了拍他的手,想要他说正经事的时候就别干不正经之事,好好随她一同冷静下来商讨对策。
“……夫君是担心因我之祸,牵连萧家?”
萧临皱了下眉。
崔兰因思索了下,居然鬼使神差想出一个可以解决困境的绝佳法子,她眼睛一亮,迫不及待道:“我听人说女冠是世外之人,可以斩断尘缘的一切纷争,长公子不若即刻与我和离,再把我送去道观,等过几年……”
等过几年,事情平息后,她也可以换个身份自由地……
崔兰因越说越觉得此举可行,却没有留意到镜子里萧临的面目阴云笼罩。
没有半点预告,他的心随着他的手指同时重重地坠下,“你在说什么?”
崔兰因被突如其来的一刺激,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只抓住他结实的手臂,往后仰着颈,身子陷入混乱的剧。颤中。
太突然!太狠了!
“你要与我和离?”
“啊——”
崔兰因像是被戳到要害的小兽,身子又猛地弹了下,嗓子里含糊的声音压根让人听不出是什么,她两只脚都忍不住颤巍巍往上踮,想要远离,但那手如影随形,让她逃不开。
“你今日就险些被袁四郎砍成两半。”萧临从没有这么心急过,不过十几下就把崔兰因重新推前,压下她的后背让她塌着腰。
崔兰因手慌乱地扶住镜面,嗓子里根本来不及蹦出半个字就被塞住了。
“他要你的命,你却只想到与我和离?”萧临重重往前,崔兰因就贴着冰凉的镜面往上抻直,她的腿绷。紧,只有脚尖点在地上,竭尽所能地往上,好像一粒冲破土壤的种子,努力生长。
好凉好凉、好胀好胀。
崔兰因下颚都抵在镜面上,沉甸甸的胸口被压得死死的,以一直别扭的姿。势紧贴在光滑的铜镜上。
她身子打着哆嗦,心尖也止不住颤抖。
“你完全不考虑事情暴。露的后果,是因为什么都不重要是吗?你的身份、我们的婚事,还有我!”
这一点,萧临完全猜对了。
崔兰因真的不在乎。
若崔兰因是个有骨气的人,肯定会昂着脑袋承认:“是,我就是这样!”
但她没有,现在只想求饶。
“夫君不是的……不要……啊啊啊啊!”
崔兰因连呼吸都撞乱了,那节奏快得她感觉四周的空气都跟不上,她就要吸不到气了,只能像条离开水的鱼,唇瓣不停蠕。动张合,做着垂死得挣扎。
找到空隙都来不及平缓呼吸,连忙解释:“我没有,我只是……”
萧临果然不听她求饶的话,一只手臂横压她的前。腹,另一只手横箍在她的锁骨,几乎算是把她牢牢固定住,既让她无法逃离,又方便了他。
崔兰因都不知道该生气还是惊喜这个新鲜的方式。
“你以为我不让你做只是怕自己被牵连?你就是如此想我?”
镜面光滑,她想往上爬,可腿脚虚软,也无法长时间支撑她踮起脚尖,一旦脚尖无法支撑身体,她就会重重往下掉。
她摩擦着铜镜。
“你瞒着我,做这么危险的事,不但是不听我的劝告也是不把我放在心上,我是什么可以随便丢掉的东西?”
长公子的气息燥。热,从咽喉里滚出一阵阵压抑的低喘。
不是!
但崔兰因连摇头都不行。
她的脸颊贴着镜面。
冰冷的铜镜热了,干燥的铜镜湿了。
萦绕着两人的气味变得更加馥。郁浓厚,崔兰因感觉每一次吸入的空气里都有萧临的味道。
她的身体内外都被他霸道地充满,填。塞角角落落,就连那空荡荡的胸腔里孤零零跳动的心上。
她迷迷糊糊地想。
难道,长公子还不想与她和离啊?【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