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交锋4


    她们现在这种情况可谓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暗卫廿九目光冷漠, 身为地鬼境巅峰的强者,她拿着女刺对上了闻人听雪,芜菁则拿着软剑冲向商枝。


    闻人听雪心如止水,她能有如今这样的成就, 自然有与之匹配的强大心境, 更何况她对眼前这个名义上的母亲没有半点情感。


    暗卫的剑快准狠, 闻人听雪靠着强大的意志力,忍着身体内传来的剧痛和力竭之感与她战斗。


    鬼道秘术对自身负荷太大,商枝也学着闻人听雪那样砍下一根竹子当做兵器,她没有将竹子削成剑,而是拿着整根竹子当做枪挥了出去。


    只要不对上地鬼境巅峰和天人境强者, 商枝都会比较轻松, 她和手持软剑的芜菁打的有来有往,她的招式大开大合,一根竹子愣是挥舞出了月涌大江流的磅礴豪情。


    残血之人不能久战, 久战就会露出颓势。


    无论是江雨眠, 还是商枝与闻人听雪, 她们都很明白这个道理。


    江雨眠一掌击退柳飞叶,伸出双指夹住羽重雪刺过来的剑, 另一侧,被击退的柳飞叶抵上一根翠竹, 柔韧的竹子被他压成弯弓模样,柳飞叶借着翠竹回弹的力道,再次舞动衣袖朝着江雨眠攻击过来。


    灌注内力, 柔软的衣袖也会变得坚硬如铁,江雨眠若是被柳飞叶这一手打中,少说也得伤筋动骨, 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月。


    江雨眠冷冷一眼,修炼的邪攻心法在体内运转,竟然直接用左手徒手格挡。


    柳飞叶的衣袖刚刚碰到江雨眠的掌心,就感觉到一股强大诡异的吸力从江雨眠掌心迸发出来。


    他惊骇地看着江雨眠,江雨眠扯了扯嘴角,对他露出一个阴森森的冷笑。


    另一侧羽重雪也察觉出不对,体内的内力竟然有脱体而出的迹象,他果断丢下赤霄剑,连忙运功稳住紊乱的内力。


    可是柳飞叶就没有羽重雪那么幸运了。


    地宫的累累血债犹在眼前,江雨眠对他恨之入骨,修炼的一身邪攻猛地运转,竟然叫柳飞叶挣脱不得。


    柳飞叶的身体各处经脉恍钻进了装满倒刺的钩子,使劲搜刮着他的内力,他苦不堪言,因为经脉中的剧痛和内力的飞速流失而面色狰狞,扭曲无比。


    再这样下去,他这一生苦修多年的功夫就会化为须有,为他人做了嫁衣。


    柳飞叶当竟然断则断,他紧咬牙关,双眸赤红,竟然硬生生扯下自己的右臂。


    令人头皮发麻的血肉撕裂的声音在竹林中响起,霎时间鲜血喷溅,血流如注。


    江雨眠抓着柳飞叶的断臂,一声冷笑后,将那截断臂随手丢弃,那截手臂在满是竹叶的地上滚了一圈,沾了不少草屑碎末。


    她脸上被溅了几点血,一袭浅紫衣裙上更是晕开了一朵朵的血花,她眼里带笑,笑盈盈地说道:“断臂求生,柳宫主还挺果断呀。”


    柳飞叶面色惨白无比,捂着血流如注的断臂伤口,厉声说道:“你这妖孽!”


    随着柳飞叶一同前来的医宫弟子在丹心阁那日就已经见识到了小太岁的残忍手段,如今更是为她的残暴血腥心惊不已。


    这些弟子浑身冰寒,一时间竟踌躇不前,不敢上前为柳飞叶医治了。


    墙上的弓箭手的头领见太子这方的人马陷入劣势,当机立断命令弓箭手放箭,那些重型弩箭带着破空之声,纷纷射向江雨眠。


    正在和芜菁对战的商枝大吼一声:“江雨眠,小心!”


    江雨眠嘴角挂着一丝嘲讽的冷笑。


    弯刀壮汉金不换说道:“你还不护着你家的小主子?”


    与弯刀壮汉交手的应意浓也是不慌不忙,声音妩媚地说道:“你还是担心你自己的小主子吧。”


    突然间,这些飞速射来的弩箭竟然在空中停住了。


    就好像电视剧播放到一半被人按下了暂停键,这些弩箭滞留在半空中,一股强大的气机出现在竹林之中,来自强者的压迫力令在场的所有人胸口发闷,膝盖发软,就连内力的流转也出现了滞涩和卡顿。


    那些滞留在空中的弩箭开始弯折起来,似乎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任意揉捏它们。


    弩箭被折断的嘎吱声接连不断的响起,这些弩箭断为数截,纷纷从空中落下。


    在一片令人心悸的寂静中,感官敏锐的武者纷纷望向强大气机的源头。


    玉笙居的一颗绿竹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老人,斗笠遮住了老人的大半张脸,长长的花白胡子正随着微风在斗笠下微微飘荡。


    被江雨眠的邪攻弄得内力紊乱无比的羽重雪瞳孔猛地收缩起来。


    这位老者竟是江湖中早已销声匿迹的蓑衣客,一位六品天人境强者,早些年在江湖之中曾掀起无数腥风血雨,后来突然消失在江湖中,谁能想到他居然在碧海潮生,还成了一个年轻少女的护卫。


    这位一身煞气的小太岁到底是什么来头?


    江雨眠微微眯起那双紫水晶般剔透的眼睛,看向站在一群侍卫前的羽落清。


    她指尖轻轻一转,两枚竹叶打着旋飞上她花枝般的指尖,两根手指夹住竹叶轻轻一甩,两枚竹叶猛地朝着羽落清飞去。


    羽落清尖叫起来:“廿九!”


    蓑衣客一出现,暗卫廿九和芜菁本就时刻关注公主的情况,现在听到羽落清的尖叫,两人立刻停止打斗,一脸警惕地回到了羽落清身边。


    朝着羽落清飞去的竹叶被一个侍卫用剑挡住,但这名体格高大反应迅速的侍卫也连连后退十几步才堪堪稳下身形。


    累得气喘吁吁的商枝和闻人听雪几个纵步跑过来,站在江雨眠身边。


    江雨眠身高和闻人听雪一样,闻人听雪是挺拔如竹的女剑客,江雨眠骨骼纤细,加之皮肤的病态苍白和过分美丽的眉眼,是那种看上去会被一阵风吹跑的病弱美人。


    但此时此刻的她,那弱不胜衣的身影如山岳般不可撼动,给了商枝和闻人听雪十足十的安全感。


    江雨眠看向独坐在绿竹上的蓑衣客,扫视了一眼玉笙居神色各异的众人,微笑着说道:“谁要是拦我的路,谁就得死。”


    她声音不大,但是竹林中的每一个人都听得十分清楚。


    弯刀壮汉金不换也收了刀,目光警惕地护在羽重雪身边,应意浓嗤笑一声,收了剑站在江雨眠身后。


    江雨眠说道:“走吧。”


    商枝咳嗽了好几声,拍着胸口问道:“去哪里?”


    “去玄武船上。”


    商枝又说道:“今天不是玄武开船的日子吧,船老大石烈能开船么?”


    带着青铜面具的应意浓娇笑一声:“哎哟,别说叫他开船,就是让他宰了玄武给小太岁炖汤喝,他也得照做。”


    商枝犹豫道:“那月扶疏?”


    江雨眠说道:“你们两个在月扶疏眼里和猫狗差不多,对他来说无足轻重的人,是生是死他都不会在意的。”


    闻人听雪跟在江雨眠后面,能察觉到身后一直有一道强烈的视线牢牢地锁住了她。


    她知道那是羽重雪。


    闻人听雪擦了下嘴边的血,惟愿今后和这位太子小师弟永不相见。


    她们几个人大摇大摆地走出玉笙居,门边正有一辆宽敞的马车停在那里,拉车的是两匹神俊的白马,正打着响鼻,用蹄子蹬着脚下的地。


    姚蓉蓉坐在马车上,手里提着个药箱,一脸焦急。


    见她们几个全须全尾地从里面出来,这个明媚娇俏的小姑娘总算松了口气。


    走到马车前,江雨眠问她们:“你们还能上车吧。”


    闻人听雪点点头,商枝扶着腰,也点了一下头。


    一番苦战之下,她们两个累的连话都不想说,互相搀扶着上了马车。


    江雨眠也坐在了马车里,姚蓉蓉拿着药箱钻进来,一双杏仁眼滴溜溜地看着她们几个。


    商枝好笑,逗她:“看什么啊?”


    姚蓉蓉说道:“你们俩可真是深藏不露,瞒得我好苦。”


    闻人听雪脸红了,讷讷地说道:“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的。”


    姚蓉蓉有点不好意思:“哎呀,也不是怪你们啦,算了,先不说这个了,给你们治伤要紧。”


    她打开手里的药箱,掏出一大瓶药丸递给商枝和闻人听雪,“这是恢复元气的归元丹,你们路上记得吃。”


    商枝顿时感动的不得了,这哪里是什么恶毒女配,这明明是一个明媚善良的小姑娘。


    “蓉蓉,真是太谢谢你了。”商枝眼眸真诚,闻人听雪也一脸感动和不舍。


    江雨眠拿过针灸袋,掏出一根银针扎在闻人听雪身上:“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你们两个少说话,我要开始下针了。”


    闻人听雪立刻静心凝神调整内息,一旁的姚蓉蓉也拿起银针给商枝针灸。


    马车一路前行,当天大黑的时候,终于驶到了海边。


    她们几个下了船,抬头便看到满天璀璨的星斗,海浪在夜色中翻滚低吼着,肆虐的海风吹起她们的发丝和裙摆,衣衫在风中猎猎作响。


    黑暗中现出了巨船孤独的轮廓,江雨眠抬手把发丝别到耳后,对她们说道:“上船吧。”


    商枝低头看着她,轻声问道:“你不上船么?”


    江雨眠沉默了一会,说道:“那我送你们上船吧。”


    姚蓉蓉说道:“我就不上去了,我晕船。”


    玄武巨龟从海中探出巨大的脑袋,漆黑的海面上,玄武巨龟睁开眼,比灯笼还大的绿眼睛射出两道诡异渗人的幽绿光芒,穿过海面上的薄雾,向她们一行人看过来。


    机关转动的轰隆声响起,一道机关梯从船上延伸下来,停在她们脚下。


    三个女孩登上梯子,站在玄武巨船的甲板上,望向波涛汹涌的海面。


    商枝突然问道:“玄武巨船的速度很快很快,你真得不和我们走吗?”


    江雨眠说道:“我走不了。”


    她的声音很轻,被海风卷向远处,很快就消散了,就在这一刻,海面像沸腾的开水,猛烈地翻滚起来。


    一道又一道幽绿色的光芒在黑暗中亮起,漆黑的海面上,突然亮了起来。


    那是一个又一个火把燃起的光点,由点成线,由线成面,依次亮起来,很快汇聚成一片望不到尽头的火光。


    商枝和闻人听雪愣住了。


    这一刻,权力化为实质,以一种令人震撼的方式出现在她们眼前。


    她们曾信誓旦旦说要帮江雨眠逃出这里,可是眼前的一切远远超乎她们的想象。


    这数不清的兵甲和巨船,还有那个武力第一的广寒医仙,就像横贯在她们身前,无法逾越的高山。


    她们对江雨眠的承诺要如何实现?


    一艘灯火通明的玄武巨船从远处行驶过来。


    巨船上的人身披甲胄,一道白影正立在那。


    商枝轻声说道:“你早就知道我们帮不到你,你为什么还要帮我们?”


    江雨眠笑了一下,“总要给自己埋下一颗希望的种子吧,即使这颗种子不会生根发芽。”


    江雨眠从衣襟里拿出一个小瓷人,放在掌心里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眼中有一层浅浅的泪意和不舍,把它递给了商枝。


    “你带她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吧。”


    那个小瓷人只有拇指大,穿着红夹袄,梳着双髻,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商枝接过小瓷人,江雨眠足尖一点,在涌起的浪尖上几个纵越后飞到了那艘灯火通明的巨船上。


    商枝凝眸,借着极好的目力看到那个广寒医仙俯下身,亲手为她脱掉被海浪打湿的绣鞋。


    船老大石烈喊道:“开船!”


    玄武巨船破开黑暗驶向远处。


    商枝握紧了手中的小瓷人,眼泪不知为何落了下来。


    闻人听雪揽住她的肩膀,两人并肩而立,看向远处漆黑的海面。


    前方等待她们的,是扑朔迷离的诡谲命运。


    但她们会一而再,再而三,三而不竭,千次万次地拯救自己于世间水火之中。


    第二卷 宁鸣而死 不默而生


    第32章 静看流萤舞1


    江雨眠静静地看着那艘玄武巨船驶向黑暗中, 直到黑暗吞没了巨船的轮廓,她才收回自己的目光。


    湿透的鞋袜已经被换掉了,江雨眠踩着一双缀满珍珠的新绣鞋,站在甲板的栏杆前, 仰头看着满天的璀璨星斗。


    月扶疏站在她身边, 永远一身白衣, 他身如玉树,头戴白玉冠,海风吹拂着他的如墨发丝,倒真似仙人下凡尘,高高在上无悲无喜地俯瞰着世间众生。


    江雨眠感到指尖微微发痒, 她低头一看, 不知不觉间,竟有月扶疏的一缕发丝悄悄缠上了她的指尖。


    她眯了眯眸子,勾起手指狠狠一扯。


    与他并肩而立的月扶疏岿然不动, 只是轻轻地蹙了蹙眉, 伸出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掌, 轻轻握住了江雨眠的指尖,把那一缕青丝从江雨眠手里拽了出来。


    这一霎那, 他仿佛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月宫仙人,只是个眉目如画的白衣公子, 声音里带着浅浅的笑意,打趣道:“眠儿,我的头发好玩吗?”


    江雨眠往旁边挪了一步, 和这位广寒医仙拉开距离。


    虽然极力压抑体内的不适,她放在栏杆上的手掌还是忍不住轻轻颤抖,江雨眠吸干了柳飞叶一大半内力, 这对她的身体负荷太大了。


    江雨眠很能忍痛,虽然面上不怎么显露,但体内的剧痛已经犹如山呼海啸一般了。


    玄武巨船很快靠岸了,月扶疏走到她身边,把她抱了起来,“难受的话要说出来,不要强忍着。”


    江雨眠呼出一口气,突然问道:“柳飞叶呢?”


    月扶疏神色淡淡,“正在找阳无尘为他接上断臂。”


    江雨眠说道:“我还以为他会找你。”


    月扶疏飞身下了船,即使怀里中抱着一个人,他的身姿也仍然轻盈优美极了,一举一动之间,充满了一种摄人心魄、令人头晕目眩的美感。


    江雨眠早就对他身上的这份美感免疫了,她体内也确实难受,用邪攻吸了别人的内力,就像海中的生物吃掉了大量塑料袋那么难受。


    那是一种无法兼容的感觉,会让身体出现强烈的排异反应,她的经脉也不接受外来的陌生内力,外来的陌生内力也不肯为她所用。


    像那次吸干羽落清的内力就让江雨眠难受了很久,如今柳飞叶这些内力,江雨眠自身无法消化吸收,只能依靠强大的外力帮助她消化这些内力。


    月扶疏抱着她坐上马车,江雨眠神色恹恹,月扶疏握住她的手腕,发现脉象紊乱的厉害。


    “你太贪心了,竟然妄想吸干柳飞叶的内力,这么多内力进入你的体内,只会让你痛不欲生。”


    江雨眠浑不在意的模样,没骨头似的倚在马车里,声音倦怠:“柳飞叶比我更难受,这就够了。”


    她这玉石俱焚不计后果的性子,便是月扶疏也会叹气的。


    江雨眠倚在马车上看他:“柳飞叶怎么说也是你的左膀右臂,内力没了一大半,右臂也没了,和个废人差不多,你就一点都不担心?”


    月扶疏不甚在意地说道:“柳飞叶终究是羽朝的人,他为了小太子与你作对,便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江雨眠闷咳了两声,脸色逐渐苍白,内力的排异反应又开始加重了。


    她昏昏沉沉地回到仙居殿时,东方天际已经露出了鱼肚白,月扶疏把她抱上床,看她全身泛起高热,不禁摸着她的额头说道:“又要吃一番苦头了。”


    江雨眠懒懒的抬了下眼皮,又把眼睛闭上了。


    她正要昏昏沉沉地入睡,仙居殿外突然响起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


    “江雨眠你这妖孽!”


    “你不得好死!”


    是柳飞叶的声音,他是医宫宫主,经常出入广寒宫,所以这里的守卫们并没有拦他。


    他声嘶力竭地诅咒江雨眠,月扶疏皱了皱眉头,眼角的余光瞥见江雨眠竟然翘起唇角,笑了一下。


    他走出仙居殿,就见柳飞叶披头散发,抱着那截断臂状若疯癫地怒吼咒骂,阳无尘和戚海棠则一脸无奈地站在他身后。


    还不等月扶疏发问,见他出来的柳飞叶立刻膝行到他面前,两行眼泪顺着他赤红的眼眶滚滚而落。


    “岛主!岛主!你要为我做主啊!”


    他把手中的断臂递到月扶疏面前,月扶疏定睛一看,竟然看到手臂的皮肤下面有什么东西在缓缓蠕动,把皮肤撑起一个又一个细小的凸起。


    过了一会,一只发着冷光的飞虫从断臂的创口处钻了出来,在众人眼前飞舞着。


    紧接着,又有虫子接二连三地从断臂创口飞了出来,如萤火虫一般散发着幽冷光芒,似乎天上的星子从空中坠落下来,在众人身前飘飞着。


    竟然是江雨眠养的冰魄流萤。


    碧海潮生有续接断臂的秘术,可是被冰魄流萤啃噬的断臂是没法再接回去了。


    先不说被冰魄流萤啃噬损坏的血管和神经以及其他组织,就是这冰魄流萤的毒性也让人吃不消。


    眼下那一截断臂已经呈现出紫黑之色,最多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会化为一滩血水。


    柳飞叶身后的阳无尘和戚海棠你看我我看你,眼中的神色复杂难明。


    柳飞叶是他们多年同僚,自然也是有一些情分的,如今见他这状若癫狂的样子,两人心里也不是很好受。


    月扶疏屈指轻弹,一道无形的气劲顿时击向柳飞叶的穴位,疯疯癫癫的柳飞叶顿时晕了过去。


    “把他带走,让他好好治伤。”


    阳无尘和戚海棠连忙应是,一起把柳飞叶拖出了广寒宫。


    走出了广寒宫,阳无尘把柳飞叶背在身后,戚海棠小声说道:“这柳飞叶也真是的,虽说是羽朝的人,也不能帮着外人对付小太岁啊。”


    “一臣不事二主,两个主子早晚要站一个,他这么摇摆不定的态度,恐怕岛主也对他心生不满了。”


    阳无尘也感叹道:“小太岁可是岛主的命啊,柳飞叶真是不知轻重。”


    戚海棠脸色怪异:“你这话说的也没错,小太岁确实是岛主的命,但总觉得这话哪里怪怪的。”


    阳无尘干笑一声:“我也觉出来了,这话听着是暧昧非常,好似什么男女之情,实则比男女之情牢固多了。”


    戚海棠叹气:“那样一个仙女般的小姑娘,你说岛主到了最后关头,真的会忍心吗,其实长生也没有那么好吧,孤孤零零一个人活那么久,想一想真是怪可怕的,反正我不想要长生。”


    阳无尘说道:“就是你不想长生,可你总想容颜永驻吧,不然外头也不会盛行什么肉灵芝了。”


    戚海棠是女子,自然爱惜容貌,顿时心有戚戚,闭口不言了。


    两人背着柳飞叶下了山,身影渐渐远去。


    仙居殿内,江雨眠正泡在寒池里,与月扶疏赤身相对。


    月扶疏正在梳理她体内排异的内力,寒池雾气氤氲,江雨眠体内忽冷忽热,十分难捱。


    她的眼皮越来越沉重,人也昏昏沉沉的,月扶疏在她这边说道:“你若睡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江雨眠深吸一口气,狠狠咬了一下舌尖。


    进汤池前,月扶疏解开了她头上的鱼骨辫,一头长发披散在身后,漂浮在冒着寒气的水面上,虽然有冷雾遮挡,却还是依稀可见少女美妙无比的胴体轮廓。


    江雨眠的身体已经被月扶疏看过许多次了,她自然没有什么害羞的情绪。


    不穿衣服的月扶疏倒是很少见,江雨眠为了不让自己昏睡过去,于是努力睁开眼睛,眼神穿透冷雾看向月扶疏的胸膛。


    书中的男主都是顶配,身材都很有料,放在江雨眠没穿书那会,她这个乐子人估计还要说一声男菩萨。


    感受到江雨眠的眼神,月扶疏问她,“在看什么?”


    “在想冰魄神功可以使人容颜永驻吗?”


    “可以。”


    月扶疏的手掌抵着她的手掌,江雨眠手指纤长,比月扶疏的手小了一圈,方才因为内力的折磨,江雨眠昏昏欲睡全身无力,手掌总是往下滑去,月扶疏不得不与她十指相扣,牢牢抓住她的手。


    江雨眠又问道:“一直都可以吗,一点都不会变老?”


    “我父皇今年百岁有三,相貌仍是青年模样,但他发丝如雪,想来有一天我过了百岁,也会如他那般吧。“


    江雨眠睁着沉重的眼皮,“你父皇已经一百零三岁了,你今年三十七岁,他在六十六岁和你母后生了你,他可真是……老当益壮……”


    对于她这般大逆不道的话,月扶疏却没什么怒气,见她昏昏沉沉的样子,也知道她是想找些话说,避免昏睡过去。


    他神色温和,声音如潺潺流水:“我父皇不近女色,冰魄神功大成之后更是清心寡欲,并不热衷男女之事。”


    江雨眠又咬了咬自己的舌尖,“既然不近女色,又怎么和你母后生了你?”


    月扶疏笑道:“他这一生,只钟爱我母后一人而已。”


    江雨眠体内躁动的内力被他强大的内力镇压下来,月扶疏缓缓停止运功,江雨眠迷迷糊糊地,一头栽进他怀里。


    两个侍女走上前跪在寒池边,为月扶疏呈上衣物,月扶疏拿起托盘上的白绸布裹在江雨眠身上,抱着她走出了寒池。


    寒池旁有个小榻,榻前还有个石桌,上面放着一壶醒神茶。


    月扶疏把江雨眠放在小榻上,两个侍女走上前,脸色羞红地为他更衣。


    江雨眠裹着湿哒哒的白绸布躺在小榻上,过了一会,穿戴整齐的月扶疏拿着绸布为她擦拭身体,给她换了身干爽衣裳。


    折腾了好半天江雨眠才回到卧房,抱着被子倒在床上。


    她现在的状态,简直比新冠那会还虚弱难受,偏偏还不能睡,只能费劲掀起沉重的眼皮等着高烧退去。


    江雨眠躺在床里,月扶疏躺在床外。


    江雨眠拨弄着手里的银薰球,冰魄流萤正老老实实地待在里面,至于那几只吸饱了血的肚皮撑了滚圆的,则安静如鸡地趴在屏风上。


    江雨眠又困又累又难受,随手把银熏球丢在枕头旁边,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手臂提神。


    谁知就这么一会,那银熏球突然亮了起来,像黑夜里亮起来一个小灯泡似的。


    冰魄流萤待在银薰球的时候基本不发光,一直都很安静,这么反常的情况十分少见。


    江雨眠愣了愣,就见一只冰魄流萤从银薰球里飞了出来,像只无头苍蝇似的在床帐里乱飞。


    冰魄流萤凝聚了她不少心血,江雨眠顾不得酸痛的身体和发昏的脑袋,从床上站起来,刚走两步就被月扶疏绊了一跤,跌倒在月扶疏的心口上。


    江雨眠摔得眼冒金星,抬手揉了揉模糊的眼睛,扯着床帐,两只脚踩着月扶疏的胸膛,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跌跌撞撞地伸手去抓那只乱飞的冰魄流萤。


    月扶疏被她踩来踩去,见她一脸昏昏沉沉迷迷糊糊的样子,只能无奈笑笑,抬起冰凉的手掌握住她的脚腕防止她摔到。


    不知道是不是被那只乱飞的流萤影响了,江雨眠刚把这只乱飞的流萤抓到手心里,其他的冰魄流萤居然接二连三的从银熏球里飞了出来。


    江雨眠见状只能叹了口气,把手心里那只流萤放了出去。


    她看着一屋子的冰魄流萤,慢慢泄了劲,跌坐在月扶疏身上,呆呆地看着这些轻盈飞舞的光点。


    月扶疏抚摸着她肩头垂下来的长发,轻声问她:“眠儿,你在想什么?”


    江雨眠喃喃说道:“梦里有时身化鹤,人间无数草为萤。”


    她的家乡不仅有桂花,还有很多很多的萤火虫啊。


    第33章 静看流萤舞2


    冰魄流萤最后还是老实下来, 只有先前那一只不肯回到银熏球里,趴在了江雨眠的耳垂上。


    中午的时候,体内的高热终于退去,江雨眠倒在床上沉沉地睡过去了。


    月扶疏喂了她一颗冷雪丹, 在药物的麻痹下, 体内的疼痛开始缓缓褪去, 睡梦中的江雨眠紧蹙的眉头也开始缓缓松开。


    香炉里升起了袅袅烟雾,若有若无的月桂香气萦绕在江雨眠的鼻尖,在她的梦中弥漫开来。


    她真得变成了一只鹤,飞到了璀璨的城市上空,她又飞回了自己的家乡, 看到无数萤火从森林山涧中飞起, 落在她洁白的羽翼上。


    坐在床边的月扶疏看到江雨眠笑了一下,他伸手理了理她额前的碎发,也不自觉地轻笑起来。


    昏睡了一天一夜后, 江雨眠终于醒了, 她醒来的时候朝霞满天, 屋子里是熹微的晨光,她掀开床帐, 从月扶疏身上跨过去,推开了罗汉床旁边的推拉花窗。


    粉玉兰开的如火如荼, 窗外的山水园林在霞光中恍若仙境。


    江雨眠坐在罗汉床上,一手撑着酸枝炕几,拄着下巴看着掉落在花窗旁的几朵粉玉兰。


    她随手拿起一朵粉玉兰簪在了头发上, 一只冰魄流萤从她衣袖中飞了出来,停在了那朵玉兰花上。


    冰魄流萤是一种很懒的生物,没有她的驱使, 它们都会挤在银熏球里休眠,眼前这只冰魄流萤却格外活泼,昨天闹得冰魄流萤全都跑了出去飞了一整夜,今天也依旧如此活泼,竟然绕着她飞来飞去。


    江雨眠有些好奇地看了一会,朝着它伸出指尖,这只冰魄流萤竟然从玉兰花上飞了过来,落在了她的指尖上。


    月扶疏侧身躺在床上看着她,也是有些惊奇地说道:“这只冰魄流萤倒是格外活泼。”


    岂止是格外活泼,已经是活泼到反常的程度了。


    江雨眠也不急着让它飞回银熏球,任由这只冰魄流萤自在地飞来飞去。


    飞了一会后,这只冰魄流萤飞到了江雨眠的头发上,竟然把那当做了个休息的地方,好在白天的时候冰魄流萤身上的光芒并不是很显眼,不大看得出来。


    月扶疏下了床,侍女们鱼贯而入,开始为他更衣洗漱,江雨眠穿着一身里衣坐在罗汉床上,拿着本医书安静看着。


    “我要去丹心阁授课,你在仙居殿好好养病。”


    江雨眠扬了扬眉毛,虽然处在病弱状态,眼神却还是和淬了剧毒的毒针一样危险:“羽落清不会也去丹心阁吧?”


    两人之间的针锋相对,让侍奉月扶疏更衣的侍女们战战兢兢,动作之间愈发小心。


    月扶疏看了眼广袖上用银线绣着的银月桂,对江雨眠说道:“羽重雪犯了心疾,正在梨花苑静养,兄妹情深,羽朝公主自然不会去丹心阁。”


    “眠儿,你和羽朝公主的小打小闹我不会过问,只要不太过分,我不会追究,羽朝也不会追究。”


    江雨眠眨了下眼睛,“如果羽落清不是羽朝的公主呢?”


    月扶疏说道:“这世上没有如果。”


    江雨眠轻哼一声,“假如,假如你是羽朝的皇帝,发现羽落清是个假公主,并没有皇室血脉,那时你会怎么办?会把她驱逐出皇宫么?”


    月扶疏略微思索,回答道:“羽朝的公主很多,若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随便处置就是了,若是美名在外十分得宠的公主,自然留在皇宫,或是用她拉拢得力臣子,或是送去别国联姻。”


    江雨眠叹了一声:“到底不是皇子。”


    月扶疏笑了笑,“花了心思养大的,怎能轻易舍弃,总归要有些用处。”


    真公主是个不起眼的妃子生出的女儿,否则也不会被奶娘轻易掉包。


    羽落清重生后依靠玉雪可爱的外表和前世的经验获得了皇后喜爱,五岁那年替皇后挡了毒酒之后,更是成了皇后的心头肉,待她如亲女一般。


    猫猫狗狗养了几年都会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疼爱,更何况那样一个大活人。


    原著中,真公主回宫之后,皇后对她更是疼爱宠溺,皇宫里的人惯会见风使舵,真公主自然也受了不少冷待和白眼。


    江雨眠看了眼那些侍女,还是把嘴里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她攥紧了手里的医书下了罗汉床,朝着书房走去。


    月扶疏喜欢看书,所以仙居殿的书房很大,和古装电视剧里看过的书房布置不一样,这里到处都是放书的架子,所有书架直达棚顶依次排列,简直像个小型图书馆,看上去十分壮观。


    书架前用一扇扇山水屏风隔着,形成了一道屏风长廊,再往前走,是隔出来的一个小空间,里面放着博古书架、带托泥束腰画桌、玫瑰椅三件套和一个花几。


    前方有一道碧青色暗竹纹帷幔,走过这道帷幔,里面是小憩的地方,摆着一张罗汉床。


    江雨眠听戚海棠说过,月扶疏博览群书,少年时不眠不休,吃住都在书房,想来这是他以前休息的地方。


    也许叫做书库会更加合适。


    江雨眠不常来这里,这是月扶疏的地盘,江雨眠只有找书的时候才会来这。


    这次她病中憋闷才想着在这里逛上一阵,闻闻这里的书香静静神。


    她穿过层层书架,沿着屏风隔断出的长廊走到最里面,尽头是一面白色的石墙,雕刻着一只在云层中腾飞的巨龙。


    这浮雕十分巨大,占据了整整一面墙,尤其是浮雕中的白色巨龙,几乎要随时从云层中飞出来似的。


    无论江雨眠看了多少次,都会感叹匠人巧夺天工的技艺,她仰头看着龙头,目光辗转一圈后停在龙眸上,不禁想起了画龙点睛的由来。


    她伸出手臂,摸上了龙的眼睛,指尖刚按在眼球上,就有一种奇特的触感从指腹传来,江雨眠愣了愣,指尖微微用力往下按。


    这一按,龙的眼珠还真被她按下去了,机关转动的声音在江雨眠耳边响起,石墙突然缓缓转动起来。


    这居然是一道机关墙,而且这机关极为精妙绝伦,如果不是江雨眠一时心血来潮,绝对不会发现这道石门后面竟然别有洞天。


    她谨慎的朝里面看了看,机关墙后点着两盏宫灯,地面上铺着青石地砖,往下是一道曲折的台阶,不知道通往哪里。


    江雨眠内心深处隐隐有些兴奋,犹豫了片刻,她提起裙摆走了进去。


    沿着石阶一路往下,温度越来越低,走下最后一级台阶时,江雨眠看到了一屋子的画。


    这确实有些出乎意料,江雨眠看向这些画,发现这些画上画着的是同一个女子。


    古代的画师画工再传神,也比不得现代的照相机,很难完全体现出女子的美貌,但这女子的神态和气韵还是从画纸上透了出来。


    想必真人一定是一位绝代佳人。


    画上的女子从少年到成年,随着年龄的增长,身上的服饰也逐渐华丽起来,其中有一张画,女子头戴凤冠,穿着一身正红色宫装。


    难不成这是月扶疏的母亲,金月王朝的皇后?


    江雨眠定睛一看,发现画卷的最底下还有一行小字。


    她低声念了出来:“皑皑鬓雪,咫尺长生。”


    她不禁自言自语:“这是什么意思,这位皇后追求长生失败了吗?”


    可江雨眠记得,原著末尾出现过有关金月皇后的描写,说那是个美艳无边的女子,生得灿若朝霞,是原著中唯一一个可以艳压羽落清的绝世美女。


    关于这位皇后的描写并不多,江雨眠只知道这位皇后体弱多病,女主羽落清来到金月王朝为月扶疏的父皇献丹时,仅仅是隔着珠帘看到过她,当时这位皇后正被发丝如雪的皇帝抱在怀中喂药。


    “追求长生的,不是我母后。”一个声音从江雨眠身后传来。


    江雨眠转过身,看到了霜雪天降般的月扶疏。


    地宫本就黑暗,宫灯也不是很明亮,月扶疏走路没有声音,又一身白衣出现在她的身后,倒还真把江雨眠吓了一跳。


    她定了定神,又转过身去看着这些画卷,有些纳闷地说道:“为什么要在地宫放这么多你母后的画像?”


    月扶疏走到她身边,抬手摸了摸画中女子的脸庞,“这是我父皇放在这里的。”


    江雨眠好奇心有些重,又走到一幅画卷旁细细观看起来,这幅画卷底下也有一行小字。


    江雨眠念了出来:“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


    “你父皇居然还是个情种,帝王太专情,似乎不是什么好事。”


    月扶疏说道:“我父皇眼高于顶,世间的女子在他眼中各有各的瑕疵,与其说他专情,不如说他无情。”


    江雨眠不太相信,“帝王坐拥天下,难道还寻不出几个绝色佳人了?”


    “绝色佳人又如何?会老,会丑,不过是肉体凡胎,一身浊气。”


    “你母后就不是凡人吗?”


    月扶疏看向江雨眠,他有一双桃花眼,看人的时候有种任是无情也动人的感觉。


    “她和你一样,算不得是人。”


    江雨眠又愣住了,喃喃道:“毒太岁,你父皇居然爱上了毒太岁,还让你母后生了你。”


    她愕然地抬起头,剔透的紫色眼眸仔细端详着月扶疏的脸。


    月扶疏被称为广寒医仙不是没有原因的,他的肤色要比正常人白好几个色号,透着一种霜雪般的质感。


    虽然他的肤色没有江雨眠这样极端,但也确实异于常人,原著中形容这位男主有着独一无二的美貌,就连江雨眠初见他的时候,也对他惊为天人。


    原来月扶疏继承了他母亲的肤色和一部分容貌。


    江雨眠脑子愈发混乱了,忍着胃部翻腾的作呕之感,震惊道:“毒太岁是不能有孕的,你母后怎么怀了你?”


    月扶疏眼神戏谑,“我还以为眠儿和我一样,读遍了碧海潮生的医书呢,毒太岁生下的胎儿天生带有剧毒,我能活下来也是侥幸而已。”


    毒太岁不能有孕,胎儿在剧毒中根本无法存活,这简直匪夷所思。


    “你的父皇爱上了你的母后,居然还和她有了孩子,最后还要为了长生吃了她?”


    这是什么令人作呕的惨绝人寰之事?


    月扶疏瞥她一眼,见她满脸震撼和不适,不禁微微摇头,“如果我父皇吃了我母后,他也不会青丝如雪了。”


    江雨眠发出一声短促犀利的讥笑:“哦,听说你的母后长得美艳无边,怪不得你父皇写什么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果然男人都是好色之徒,就是不知道这番深情能持续多久了。”


    月扶疏摸了一下江雨眠的脑袋,“你总是把人想得很坏。”


    他揽住江雨眠的肩膀,动作虽然轻柔,力道却不容抗拒,“我们该出去了,这不是一个美丽的故事,还是不听为好。”


    江雨眠对原著中的内容记得一清二楚,因此也对原著之外的事情十分好奇。


    当阳无尘和戚海棠来仙居殿看她的时候,趁着月扶疏不在,江雨眠问起了月扶疏的母后。


    戚海棠说道:“你还记得羽落清误喝的那杯毒酒吗?”


    江雨眠皱眉:“这和羽落清有什么关系?”


    戚海棠苦笑:“有关毒太岁的记载,不止我们知道,其他神医也知道,谁不渴望长生呢,便是不能长生,谁又不渴望容颜不老呢?”


    毒太岁确实是天成,江雨眠在地宫时吃过的毒药都有详细记载,如果那些毒药可以弄出一个毒太岁,碧海潮生早就批量生产了,也不至于只有江雨眠这么一个小太岁。


    江雨眠为何成了毒太岁,这其中的原因就连月扶疏都弄不清楚。


    阳无尘摸了摸胡子,对江雨眠说道:“你是岛主偶然得之的毒太岁,碧海潮生深知毒太岁是天成之物,绝非人力可以培植出来。“


    “外面那些杂毛不知道天高地厚,也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毒太岁,他们只知道肉灵芝。”


    “肉灵芝?”


    戚海棠啐了一口:“给幼童喂下各种药材,这样的幼童就是肉灵芝,羽朝皇后迷信这个,为保容颜永驻,祸害了不少幼童,有个宫女的妹妹也遭了殃,不知从哪得了毒药,偷偷给皇后下了毒。”


    阳无尘不屑道:“歪门邪道,肉灵芝是一门邪药,一旦停止服用就会加速衰老,还不如老夫练得驻颜丹呢。”


    江雨眠瞳孔紧缩:“这么多年过去了,肉灵芝还存在么?”


    戚海棠摆摆手,“听外面的人说,肉灵芝已经在皇室和贵族中风靡起来了。”


    第34章 肉灵芝1


    只有在海上航行过的人, 才知道大海是多么的安静和空旷。


    这种安静并不是一点声音都没有。


    海风的声音,海浪的声音,这些一直响彻在耳边,但除了这些声音, 他们就再也听不见别的了, 毕竟海里的鱼又不会说话。


    玄武巨船开得太急, 这次登上玄武巨船的乘客只有闻人听雪和商枝,江雨眠为她们支付了巨额的船费,包下了整艘玄武巨船。


    她这样豪横的大手笔和一掷千金的做派,不禁令闻人听雪和商枝这两个一直风餐露宿的穷鬼十分肉痛,莫名替江雨眠心疼起那笔巨款来。


    船老大石烈倒是面带喜色, 活少了, 但钱不变,哪个做生意的人都会在梦里笑出声来。


    但海上航行持续了一段时间后,船老大脸上的笑容就渐渐消失了。


    因为这位性格外向的船老大闷得慌, 巨大的玄武船上空旷无比, 连带着他的心就像长了草似, 总有股说不出的难受劲儿,只好拉着闻人听雪和商枝坐在甲板上喝着小酒解闷。


    海上的风虽然很大, 太阳也毒辣,但商枝体内阳气不足, 再加上日光对克制她体内的尸毒也有一定效果,所以商枝最爱干的事情就是躺在甲板上晒着太阳。


    闻人听雪自然是同商枝一起的,无聊的船老大也来两人这里凑热闹。


    他在甲板上摆了一张小炕桌, 又拿来三个蒲团,又往炕桌上摆了瓜子和各类果干蜜饯,还有商枝最爱的五香瓜子。


    这一番闲聊之下, 两人才知道船老大其实也是月扶疏的人。


    想来也是,这种体格巨大的玄武巨龟只有金月王朝的人懂得怎么驯养,船老大既然当了船长,自然也是金月王朝的人了。


    这种巨龟以前用于海战,再配以神奇精巧的机关术,就建造出了一艘艘令别国羡慕不已的玄武巨船,也造就了金月王朝战无不胜的银甲海军。


    一个王室的皇储,显然是不可能独自一人待在这座岛上,碧海潮生看似与世隔绝,实则位于权利旋涡的中心位置,如铜墙铁壁一般。


    船老大对自己的身份倒毫不遮掩,但凡有点渠道的人都知道玄武巨船是金月王朝特有的产物,那所有玄武巨船的船长自然也是金月王朝的人。


    商枝有些好奇,问道:“月扶疏干嘛这么做呢,他是金月王朝的皇储,也不缺钱吧,难道是为了笼络一些江湖上的奇人异士?可我听说金月王朝高手如林,是六国之中最强大鼎盛的国家。”


    船老大石烈说道:“我们王朝确实是六国之中最强的国家,但人要居安思危,天人境界的高手还是要放在眼里,也是值得拉拢的。”


    商枝突然明白了什么,指了指自己说道:“我们能来到玄武巨船,不仅仅只是交了船费的原因吧?”


    船老大说道:“当然不是,你们两个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地鬼境巅峰,将来自然有希望冲击天人境界。”


    闻人听雪也明白了,原来在船老大眼里,她和商枝都是值得拉拢的潜力股。


    “所以你们和那小太子闹得不可开交,我们岛主也并未多管,其一,这是你们和那小太子的事,我们岛主只负责治病救人,可不愿在这些小事上花费力气,其二,你们与羽朝为敌,将来有朝一日走投无路,也许会投奔我们碧海潮生。”


    商枝有些不屑:“投奔你们碧海潮生又如何,还不是要服下那种恶心的蛊虫,一辈子受你们的控制。”


    船老大开怀大笑起来:“被逼着吃屎和上赶着吃臭豆腐,这两者可不一样啊!”


    “天人境界的强者求到我们岛主头上,那必然是了不得的大事,我们岛主也是要费些手段和心思解决的,不然又怎么会让这些强者心甘情愿吃下蛊虫,听命于我们岛主呢?”


    这样一想,确实也是如此,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想要得到什么,就要付出一些代价。


    商枝想到了江雨眠身边的蓑衣客,即使她常年下地干活,也仍然听过蓑衣客的赫赫凶名。


    “那小太岁身边的蓑衣客,为什么会成为你们岛主的手下,这其中可是有什么秘辛?”


    船老大还真是知无不言,一脸痛心地说道:“倒也没什么秘辛,这个天人境界的强者有个小孙子,小孙儿三岁那年,这位强者离家修行,在深山老林里闭关。”


    “他这一闭关,那三岁的孙儿突然被人掳走,被做成了肉灵芝。”


    商枝愣了愣:“肉灵芝?活人怎么能做肉灵芝?”


    船老大唏嘘不已:“这肉灵芝就是人肉,将那些幼儿喂食各种药物,最后扔进丹炉里炼成丹药,炼成的丹药可以使人延年益寿,容颜不老,自然就成了达官贵人趋之若鹜的仙丹妙药。”


    商枝脸色发白:“这简直丧尽天良。”


    坐在蒲团上饮茶的闻人听雪微微皱眉,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脸色也变得不太好看。


    船老大见她们两人面色难看,也是叹了口气,拍着大腿说道:“确实是丧尽天良的禽兽行径,话说这肉灵芝其实也并不是什么神药,这玩意儿极容易令人上瘾,一旦停止服用,就会加速机体衰老,而且痛苦不堪,几乎不可能戒断。”


    闻人听雪和商枝十分有默契的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道:“毒品!”


    船老大十分赞同地点了下头:“确实是一味毒药,但架不住药效猛烈,这东西吃了下去,能让人年轻十岁,肉灵芝的药效只能维持两年,两年后若是不再次服用,会一年衰老十岁。”


    闻人听雪说道:“若是我,我绝对不会服用这种依赖性极强的药物。”


    船老大漫不经心地说道:“这些达官贵人富得流油,自有大把的金银珠宝,便是叫他们拿出一座金山银山来想必也毫不费力,区区几个肉灵芝又算得了什么,依赖性强又如何,一直吃着就是了。”


    闻人听雪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商枝抖了抖肩膀,“都是活生生的小孩,这些达官贵人也能下得了口。”


    船老大嘿嘿一笑,似乎嘲笑年轻小辈的天真和懵懂。


    “那帮炼丹师炼出的丹药比上好的朱砂还要鲜艳润泽,顶级的丹药更是剔透晶莹,比红玛瑙还要美上几分,再者你不问我不说,彼此心照不宣,便只当着肉灵芝是普普通通的灵芝了。”


    商枝冷笑:“这一手掩耳盗铃玩的挺好。”


    闻人听雪咬牙说道:“哪里有买卖,哪里就有杀害,有买方需求,自然就有卖方市场。”


    船老大虽然不太能听得懂什么是买方需求,什么是卖方市场,但也大致能明白这其中的意思。


    于是又说道:“我们金月王朝的皇帝都精通医术,他们知道肉灵芝的危害,所以早就下了禁令,不许食用肉灵芝,否则连诛三族。”


    “那穿着蓑衣的老头求到我们岛主头上,我们岛主把那个养肉灵芝的门派剿灭,事后又下了禁令,凡是服用肉灵芝者格杀勿论,这才止住了这可怕的风气。”


    商枝点头:“你们王朝的统治者还蛮清醒的。”


    船老大一摊手:“嗨,我们王朝的历代帝王也不都是千古名君,也有那性情暴虐大兴土木的,但才能方面没得说,都是做出过一番伟业的,否则我们王朝也不会成为六国最强。”


    闻人听雪吃了一惊:“这有点不可思议。”


    船老大说道:“这其实也与他们登基的年岁有关,我们王朝的皇室之人,寿命比普通人长很多,登基称帝都已经年近四十了,五六十岁的也不少,他们在这之前游历各国,又博览群书,登上皇位后自然懂得怎么治理国家。”


    商枝惊叹:“这也太得天独厚了吧。”


    闻人听雪也惊叹:“所以皇帝登基前基本不在皇宫待着,怪不得你们岛主一直待在碧海潮生。”


    这高武低魔的玄幻武侠世界确实无奇不有,人们也比想象中残忍许多,即便是商枝这种见过易子而食的人,也觉得恶寒不已。


    闻人听雪摸索着茶杯,不知道在想什么,商枝和她从小长大,只看了一眼就察觉出她有心事


    她莫名想起两人重逢那会,闻人听雪一身白衣被血染红,江雨眠也曾说过,她受到过一次几乎致命的内伤。


    商枝问道:“这肉灵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


    船老大说道:“这个可不好说,也许以前就有了,只是没现在这么多人知道罢了,其实这东西还不如我们碧海潮生的医师们练出的驻颜丹,驻颜丹虽然见效慢,但没这么多副作用,就算停止服用容颜也不会快速老去,这些人太心急了。”


    商枝冷笑一声:“我看不是心急,而是贪心不足蛇吞象。我看有一天肉灵芝没了,他们会怎么样。”


    船老大又说道:“你们知道这船的乘客都有谁吗?虽然身份不好透露,但有两个年纪大的老女人就是因为吃不到肉灵芝,痛苦不堪机体衰老,才来到碧海潮生求医。”


    两人来碧海潮生时并不常出门,而船上的人都是达官贵人,也不轻易出门见客,不过两人确实知道这艘船的乘客里有一些上了年纪的女子。


    “将近大半年前,有一批肉灵芝被一个剑客救走,那个剑客也因此受到星月神教的追杀,肉灵芝形成的时间很长,短时间内无法弄出来,那帮达官贵人断了药,可不就想到碧海潮生了吗。”


    “听说那剑客一路逃到赵家村芦苇荡,杀了那里买卖儿童的水匪,从此之后就消失了踪迹。”


    水匪,剑客。


    赵家村,芦苇荡,那不正是他和闻人听雪重逢的地方吗?


    第35章 肉灵芝2


    船老大问道:“这几天都忘了问, 你们两个想要去哪儿?”


    商枝一愣:“你们玄武巨船不是有固定的航线吗?”


    船老大嘿嘿笑了两声:“小太岁付了船费,让我听你们指挥。”


    商枝一方面心疼江雨眠的钱包,一边难掩激动地搓了搓手,说道:“去西海魂族。”


    船老大石烈瞪大了眼睛:“去那地方做甚, 听说那里邪门的很!”


    商枝豪爽地说道:“我这种江湖儿女, 自然浪迹天涯四海为家, 西海魂族有什么去不得的。”


    闻人听雪也在一旁说道:“对,我们去西海魂族。”


    船老大说道:“这个王朝可邪门的很,鬼道秘术的起源地就在这,听说那里人人都会两手邪门秘术,我以前拉过一个人, 他中了西海魂族的夺魂术, 脑子里插了六根充满符咒的铜钉,据说这是西海魂族的傀儡术,那个人要是再晚来一个月, 马上就被炼化成傀儡了。”


    闻人听雪在原著中看到过, 艳鬼绛卿使用傀儡术吓唬女主, 惹得女主哭泣不止,最后晕倒在他的怀里, 来了一出英雄救美。


    闻人听雪抱着细雪剑坐在一旁,心中早已打定主意要去陪挚友寻找艳鬼绛卿, 一定要帮挚友解了身上的尸毒,否则商枝的性命可就只剩下三年了。


    这三年的时光,一天都不能浪费。


    艳鬼绛卿的墓穴在西海海底的一座宫殿里, 商枝曾说下了那个大幕的人都死绝了,只有她一个人活着回来。


    虽然商枝没有细说,但想来那一定惊险万分惊心动魄, 但凡商枝的本事差一点,恐怕就被那艳鬼弄死,再被他丢在羽朝皇宫的水井里了。


    到时候羽朝皇宫闹了瘟疫,疫情向民间蔓延,苦的还是缺医少药的老百姓。


    “行吧,既然你们两个执意去,那我也不劝你们,我还是喝我的酒吧。”


    船老大石烈吃着瓜子,又喝了一大口酒,醉醺醺地倒在甲板上,中午日头毒,海上的日头更毒,船老大被阳光晒得面色发红,不一会就从地上滚起来,灰溜溜地回到了船里


    商枝和闻人听雪不怕热,依旧坐在甲板上晒太阳,两人头上戴着宽边草帽,看上去十分滑稽。


    头戴草帽的商枝掰开一个橘子,递给闻人听雪一半,说道:“我记得初中生物课上学过,中世纪时期有很多船员得了坏血病,后来才知道是缺乏维生素c,每次在船上,不带点橘子总是很没有安全感。”


    闻人听雪说道:“那没有橘子你要怎么办?”


    商枝说道:“有什么水果就带什么吧,实在不行带点晒干的果干泡水喝,这里就是这样,干什么都不方便。”


    她喝了口茶,微微犹豫了一小会,趁着甲板四周无人,还是忍不住小声问道:“刚刚船老大提起肉灵芝的时候,我看见你脸色不太对。”


    闻人听雪笑了笑,“这都被你瞧出来啦,我还以为我掩饰得很好呢。”


    商枝眨巴眨巴眼睛,“其实我刚刚听到肉灵芝的事儿,我心里也不太舒服,我以前走江湖,天南地北到处混,隐隐约约听说过几句贵族拿人炼药,但都没有太当真。”


    商枝本事再高,说到底也是个下地干活的,这职业她说出口自己都觉得没脸,被人知道了高低得啐上几口,再往她头上扔臭鸡蛋和烂菜叶子。


    她这种人,奇人异事接触的不少,要说达官贵人那是真没见过几个,自然不太知道肉灵芝。


    闻人听雪虽然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剑痴,但她身边全是天潢贵胄,知道点什么小道消息也是情理之中。


    商枝心里一颤。


    生活在现代的孩子,对黑暗的想象力是很有限的,与之相对应的,是她们接触黑暗面后不堪一击的心理承受能力。


    商枝的父母都是有名的大律师,处理过的案子,接触过的人,遇到过的事,都是生活幸福的普通人很难接触到的。


    耳濡目染之下,商枝对人性的认识很深刻 ,她也从小就展露出早熟的一面,别同龄人更有心计和手段。


    如果没有穿越的话,商枝当了几年模特后玩腻了,也许会接手父母的律所,接过他们积攒下来的人脉,也和父母一样成为一名律师。


    闻人听雪和她不一样,闻人听雪的父母都是医生,她的父母性格都非常温和有趣,很少对她讲负能量的事情,所以闻人听雪是个非常单纯的人。


    她可能没有办法处理好这些负面的东西。


    对上商枝担忧的眼神,闻人听雪心里那种说不出的酸涩又咕嘟咕嘟地冒起了泡泡。


    在这个世界里,她被很多光环笼罩着,也被很多锁链桎梏着,但此刻看到挚友关切的神色,那些笼罩在她心头上的阴霾,突然间便都烟消云散了。


    原来她一直以来最害怕的,是没有人懂她,是没有人人知道她的来处,没有人再记得她最初的样子,没有人理解她的软弱和痛苦。


    她的声音有些发紧,显然是回忆起了一些不愿记起的事情。


    “商枝,我们都知道江雨眠是被她的母亲用二十两银子卖掉,从此之后被困在碧海潮生,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商枝点点头。


    闻人听雪继续说道:“除了江雨眠之外,羽朝还有许多幼童是被人贩子拐走的,我九岁的时候,就知道羽朝拐卖幼童之风十分猖獗了,这些年依旧如此,甚至还有些变本加厉的迹象,只有天子脚下的上京要稍好一些。”


    “我也曾想过,羽朝为何不下令制止,直到我离开烟都后,我才知道一直有人拿幼儿练药,我那时候不知道他们把这些孩子叫做肉灵芝。”


    她的声音愈发苦涩了:“甚至,我也曾误食过肉灵芝。”


    “当初、当初刺向羽重雪的那一剑时,我状态不太好,后来一想,八成是有些走火入魔了。”


    那段日子的记忆又开始浮现在眼前。


    自从来到烟都学剑后,每隔一年,师尊都会替她去皇宫里求一年的蛊虫解药。


    那些药对闻人听雪来说是救命的药,被她十分珍重地放在床头的暗格里,一般人轻易不能发现。


    在女主没有来烟都之前,闻人听雪的生活是十分平静的。


    对于她们这些穿书的镶边女配而言,平静的生活就是最大的幸福


    她每天跟着师尊一起练剑,夜里无聊时,就跑到梨花树下看梨花,秋天的时候梨树结了梨子,就飞到树上摘梨子吃,吃不完的梨子会被她做成秋梨膏,剩下的梨子被切片晾干,用来煮小吊梨汤。


    用晒干的梨子煮出来的小吊梨汤,不如新鲜梨子煮出来的那样鲜美,小师弟挑剔得很,闻人听雪刚开始送他小吊梨汤时,他尝了一口便说这汤不新鲜,一直都是不肯喝的。


    闻人听雪不是那种强人所难的性格,煮了小吊梨汤后就不给师弟送过去了。


    入冬的时候,冬天的第一场雪终于来了,闻人听雪在雪地中练剑,练到兴起时怎么也睡不着,就煮了一壶小吊梨汤顶着漫天风雪送到师尊那里。


    师尊也没有睡,正在用雪水烹茶。


    她和师尊围炉煮茶,一边饮茶一边欣赏窗外的雪景,大雪落满梨树,竟仿佛梨花盛放一般,真是应了那句古诗“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师尊同她谈论江湖上那些名动天下的剑客,唏嘘不已:“百年前有红衣绛卿,一把浮光惊日月,今有广寒医仙,一把青霜斩山河,为师虽有剑仙之名,但古语有云,阳春之曲,和者必寡,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要论剑道上的成就是远不如这两位的。”


    “阿雪,你是百年难遇的剑道奇才,更应当记住这句话,不要在恭维夸赞中迷失了自己。”


    闻人听雪恭敬说道:“弟子受教,弟子定当知不足而后进,望山远而力行。”


    师尊慈爱地笑了一声,抚摸着洁白如雪的胡须,点头赞许道:“光而不耀,静水流深,很好,很好。”


    闻人听雪听到夸赞就会脸红,抖着手拿起白瓷杯,喝了碗小吊梨汤。


    师尊看她这样子忍俊不禁:“你这孩子哪里都好,就是太不禁夸,夸你一句便要手抖,等哪日听到外面那些人一声声天骄喊着,你怕不是连剑都拿不稳了。”


    闻人听雪十分羞窘,连忙转移话题:“师尊,你可见过广寒医仙?”


    师尊抚着胡须说道:“有过一面之缘。”


    闻人听雪想起书中那些描写,不禁问道:“师尊,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师尊略微沉思一瞬,便说道:“为师只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当年为师去拜访这位广寒医仙,只见他玉袍长剑,孤身行走在山川之上,为师奋起直追,却还是眼睁睁看他消失在那千顷绿波的尽头。”


    他眉目间染上了一丝惆怅,叹道:“试问谪仙何处?青山外,远烟碧。”


    闻人听雪回忆着原著的内容,满怀好奇地说道:“师尊,我听说这个广寒医仙长得很好看,任何女子只要看了他一眼,就再也不会忘记他。”


    师尊正要说话,窗外突然传来了小师弟的声音:“这风雪交加的夜晚,师姐只想着给师尊送小吊梨汤,却把我这个小师弟抛到九霄云外了。”


    刚才师徒二人赏雪,窗子是开着的。


    闻人听雪惊讶地转过头,就见小师弟顶着满身的雪花站在窗外,就连长长的睫毛都堆满了雪,变成了霜白色的。


    他推门走了进来,站在闻人听雪身边抖着身上的积雪,他身上的寒气扑面而来,雪花扑簌簌地落了闻人听雪一身。


    闻人听雪举起衣袖挡住落雪,就听他哼了一声。


    “师姐一心想着那位广寒医仙,还用衣袖遮眼,是觉得师弟我不堪入目吗?”


    第36章 肉灵芝3


    凉滋滋的雪伴随着师弟身上的寒气, 一同落在闻人听雪身上。


    闻人听雪听了他这话,只好放下挡雪的衣袖,看着小师弟秀美无双的脸庞,笑吟吟地说道:“小重师弟, 你长得比我还要秀气, 哪里不堪入目啦。”


    羽重雪却不接话, 脸上闷闷的,仍是语气淡淡地说道:“广寒医仙一身白衣,师姐也是一身白衣,以前只当师姐喜欢素净,却原来是仰慕那位医仙才穿白衣的。”


    闻人听雪看原著的时候是挺喜欢这位男主一号, 但她白衣还真和这位男主一号没什么关系。


    主要是她囊中羞涩, 钱都用来买其他的小玩意了,白色的衣物不用染色,要比其他有颜色的衣服便宜一些, 所以她常穿粗布白衣的。


    羽朝的贵族们崇尚深色, 因为越华贵的衣物颜色越深, 也代表这个人的地位越高,羽朝的帝王服饰就是纯黑色的, 上面用金线绣着团龙图腾,再缀以各色明珠宝石。


    羽重雪今晚穿着一身黑衣, 外面披着件黑色披风,披风没有什么图案,在领口处有一圈雪白蓬松的狐狸毛领, 此刻他的披风和头发上落满了雪,狐狸毛领也被融化的雪洇湿了。


    羽重雪抖落身上的落雪时,几点雪花落在了闻人听雪的睫毛上, 沾上她的体温后很快就融化了,变成一个个细小的水滴,挂在她的睫毛上。


    闻人听雪不好说自己的窘迫,只是笑了笑:“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白衣染尘立刻就能发现,适合我这种爱干净的人。”


    她看着羽重雪的一身黑衣,站在她身边好像一大块人形黑炭,忍不住说道:“倒是你,年纪轻轻总穿一身黑,瞧着怪沉闷的,一点少年郎的明艳活泼都没有。”


    羽重雪站在她身边,低头看着她,又看了眼自己身上的黑衣,“是吗?原来师姐喜欢明艳活泼的少年郎。”


    闻人听雪端坐在蒲团上,围炉旁的宫灯亮起一团朦胧昏黄的烛光,笼罩在她的身上。


    羽重雪睫毛上也是细细雾雾的小水滴,挂在他鸦羽般的长睫上,竟然把那双向来锐利无情的金色眼眸衬得温柔缱绻了。


    十四岁的少年肤白如雪,眉眼如画,他的面容尚还稚嫩,眉眼五官还未长开,大大的狐狸毛领淹没了他的下巴,更是把那张脸衬得很小。


    闻人听雪叹了一声,真心实意地说道:“是啊,师弟年轻貌美,总穿黑色,不免有些暴殄天物了。”


    被师姐夸貌美,羽重雪雾蒙蒙的长睫轻轻一颤,微微有些羞赧了,耳根泛起一层淡淡的薄红,脱了披风坐在闻人听雪身边,低声说道:“师姐长得更好看。”


    闻人听雪拿着瓷杯的手又是一抖,里面的小吊梨汤差点洒出来。


    坐在对面的师尊喝了口茶,眼神慈爱地看着他们这对师姐弟,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打趣道:“小重啊,你师姐一向不禁夸,以后可莫要说你师姐好看了,你看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羽重雪低笑了一声,转头看着闻人听雪,他眼里带着笑意,像水面上荡开的涟漪似的,轻轻荡漾开来。


    闻人听雪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顾盼生辉,什么是眼波如水,她这种骨灰级社恐人士最禁不起逗,只好别过头去,抬手捂住了脸,透过指缝看着窗子外面的雪景,好让自己冷静一下。


    师尊和师弟都笑了起来。


    三个人围炉煮茶,说说笑笑过了半夜,小吊梨汤和师尊煮的茶都被喝光了,闻人听雪和羽重雪子夜时方才离开。


    今夜的风尤其大,卷起雪沫子就往人的脸上拍,两人在没过膝盖的大雪里一同前行。


    闻人听雪衣衫单薄,全靠内力御寒,被风吹来的雪沫灌了她一脖子,眼看着雪就要顺着脖子化成水淌进衣服里,闻人听雪连忙扯开衣领往外抖雪。


    她是现代人,不注重什么男女大防,何况在她眼里,小重师弟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小孩子,所以闻人听雪并不觉得撩开衣领往外拨雪是什么轻挑的事。


    漫天风雪中,她的锁骨和一小片胸膛露在外面,隐约能看见一点她自己缝的白色吊带。


    在外男眼中,她自己缝的吊带相当于女子的肚兜,那是极为私密的贴身物件。


    呼啸的风声中夹杂着几声低咳,羽重雪忽然脱下身上的披风披在她的身上。


    十四岁的少年郎凑过来,低头整理着狐狸毛领,把闻人听雪的脖子围得严严实实,毛领上的狐狸毛十分绵密厚实,闻人听雪愕然:“小重师弟,我不冷啊。”


    少年脸红的像天边的火烧云,闻人听雪被惊到,连忙说道:“小重师弟你发烧了吧,我内力深厚,这披风我用不着,还是你自己穿着吧。”


    羽重雪哼了一声:“我是男子,没那么娇贵,你穿上这披风,总比你扒开衣领拨雪要好。”


    少年郎好面子,过于推拒反而叫他不快,闻人听雪也就穿着了,顶着鹅毛大雪与他回到了住处。


    师尊喜欢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田园生活,他认为一个合格的剑客首先要学会苦修,不能被世间繁华迷了眼。


    虽然烟都有许多精巧楼阁,师尊这里却只有几亩薄田和两三间简单屋舍。


    闻人听雪和师弟的住处自然是挨在一块的,两间土屋隔着一道砖墙,闻人听雪的屋子要小一点,用现代人的话来说,就是两室一厅带个独立小院,院里还有一颗梨花树,树下摆着一张小石桌和一张躺椅,是闻人听雪看书用的。


    羽重雪把她送到院子里,两人站在屋檐下,闻人听雪解开身上的披风递给他,随手拍掉了毛领上的雪。


    羽重雪接过披风,“师姐,再过半个月就是除夕了。”


    闻人听雪站在屋檐下望着外面的鹅毛大雪,感慨道:“时间过得真快,又是一年过去了。”


    “我这次回家过年,师姐有什么想要的吗?我给师姐捎回来。”


    “想要的?”闻人听雪有些出神,继而笑了笑,“没什么想要的。”


    她真正想要的东西,在这个世界里是永远都得不到的。


    “师姐,等来年冰雪消融,我带你去外面看一看吧,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你见的多了,自然就有想要的了。”


    闻人听雪随口说道:“好啊。”


    次日,闻人听雪的重羽师弟回家过年去了,闻人听雪难得睡了个懒觉,醒来后才忽然想起,她忘记与师弟告别了。


    心头浮现出些许歉意,闻人听雪走出房间,外面的雪已经停了,小院里积了厚厚一层雪,闻人听雪撸起袖子拿起扫帚,开始给小院扫雪。


    扫到门前时,闻人听雪推开木门,一抬眼才看见,门外的雪竟然被人清扫干净了。


    她拎着扫帚走出去,看见墙外摆着个精致的木盒,闻人听雪蹲下身打开木盒,里面放着昨晚那件白狐毛领披风,上面还有张纸条,


    “雪骤风急,御寒之用。”


    这居然是师弟留给她御寒的,想必庭前的积雪也是他早起后清扫干净的,闻人听雪心里一暖,拿起披风,摸了摸柔软蓬松的狐狸毛领。


    闻人听雪和师尊两人过了除夕,师尊被世人称为剑仙,自然有许多想要上门拜访的人,甚至还有不少地位显赫的人备了厚礼求见。


    师尊闭门谢客,一概不见。


    闻人听雪继续练剑,新年过后她长了一岁,从十七岁岁变成了十八岁。


    过完正月十五后,小师弟也回到了烟都。


    一天她和师弟在雪地里练完剑后,观战的师尊状若无意地问道:“阿雪,你今年十八岁,可曾想过婚嫁之事?”


    闻人听雪果断摇头:“不曾,以前不会想,如今不会想,以后也不会想。”


    一旁的羽重雪微微皱起了眉。


    师尊摸了摸胡子,“女孩子就像树上的花,花期很短,只有那么几年,可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啊。”


    闻人听雪说道:“蒲柳之姿,望秋而落,松柏之质,经霜弥茂。”


    她抱住细雪剑,声音铿锵有力:“愿作松柏,长翠长青。”


    师尊眼中带上了一丝喜意,再一次问她:“你可想好了?”


    闻人听雪一直都想的很清楚,现代世界的女孩嫁人后也许能家庭美满其乐融融,可是在书中的这个古代世道,女子嫁人就相当于给别人做了奴隶。


    她已经握起剑,就没有再放下的道理,一双握剑的手,怎可操持家务,洗手做羹汤。


    若日后生了孩子,生养孩子的难处暂且不提,单单是元气大损,就得有两三年光景不能全心全意的练剑。


    人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这两三年,足够足够让一个一流剑客跌入到二流境界,指望一个男人给自己幸福,不如握紧手中的剑,自己劈砍出一片天地来。


    师尊见她心意已决,不由得连声说了几句好。


    “好一个愿作松柏长翠长青,待为师百年之后,烟都又有另一个女剑仙了。”


    师尊竟然存了让她继承烟都度的意思,闻人听雪的脸又开始红了,讷讷道:“弟子资质驽钝,不敢奢望日后可与师尊齐名。”


    师尊又开始打趣她,“果然是个不禁夸的,罢了,你与小重继续练剑吧,为师去尝尝那壶新茶。”


    待师尊走远,羽重雪抬脚踢走了一个雪块,“师姐,松柏也是会开花的。”


    闻人听雪又是一愣,“什么?”


    裸子植物哪有真正的花?


    “师姐没见过吗?”


    闻人听雪又愣了愣,就听羽重雪说道:“柏树会开粉色的小花,改日遇到了,我给师姐折一枝回来。”


    她看着小师弟,只觉得他眉眼之间缭绕着一股阴郁之色,整个人都有点莫名其妙的。


    “好好的花开在枝头上就好了,你折它做什么,松柏的花也不好看啊。”


    “松柏本孤直,难为桃李颜,师姐自比松柏,却又嫌松柏开出的花不好看。”


    闻人听雪一噎,看四周无人,悄声说道:“我才不是要自比松柏,我只是不想嫁人,嫁人有什么好,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就是宫中的皇后见了皇帝,不依然要卑躬屈膝吗?”


    她看见师弟眼眸震动,显然是被她这番话给惊到了。


    闻人听雪低叹一声:“师弟,你定然觉得我这番话惊世骇俗。”


    羽重雪看着她,“是否惊世骇俗暂且不说,日后你若有了喜欢的男子,那时你又该如何?”


    闻人听雪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好友商枝也问过类似的问题,心中一时怅然无比,恍惚间想起了初中放暑假时两人窝在沙发上一起看夏目友人帐的日子。


    商枝父母都是律师,见过了太多反目成仇的夫妻,那时她和闻人听雪讲各种八卦,闻人听雪听多了就害怕起来,说不想结婚。


    商枝就问她:“以后你遇见了喜欢的男人,那时候你还不结婚吗?”


    闻人听雪愣住,反问她:“那你呢?”


    商枝耸肩,“我这德性,一个男人怕是不够我喜欢的,怎么也得喜欢个百八十个,男人就得像衣服这样来回换才新鲜。”


    闻人听雪傻乎乎地问她:“那之后呢,他们要是向你求婚呢,或者对你不放手呢?”


    商枝咧嘴一笑,“我快活我的,管那么多干什么?”


    当时夏目友人帐播放到了特别感人的一段,电视上都是齐刷刷的弹幕——不可结缘,徒增寂寞。


    想起那段再也回不去的时光,闻人听雪看向小师弟,电视上满满当当的弹幕似是飘到了眼前。


    她轻笑了一声,说道:“不可结缘,徒增寂寞。”


    第37章 肉灵芝4


    “不可结缘, 徒增寂寞。”


    商枝低声念了两遍,想起现代生活的快乐时光,心中也涌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玄武巨船破开海面,以极快的速度在大海中行驶, 闻人听雪坐在蒲团上, 看向一望无际的海面, 天际有一行白鸟飞过,很快就没入云层之中。


    次年六月,羽落清来到了烟都。


    “原著中只围绕女主写着各种情情爱爱,写着男主们是如何对女主痴迷不已、宠溺无边,对于太子练剑的事情只是一笔带过, 我知道太子叫羽重雪, 却从来想过羽重雪会化名重羽来到烟都学剑。”


    闻人听雪十八岁这一年,气候异常温暖,雪很快就融化了, 梨花也开的比往常要早一些。


    这一年的六月初, 羽落清来到了烟都。


    “在我知道她是女主的那一刻, 一种可怕的直觉像寒流一样席卷了全身。”


    闻人听雪看一下自己的好友,“商枝,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过那种感受,就好像冥冥之中, 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将你推上了既定的轨迹,你无论做出了什么样的努力,都只能沿着这个轨迹继续往前走, 没有办法逃脱。”


    商枝:“我和你一样,有过这种感受,其实我这次去西海魂族, 心里也是很害怕的,生怕自己走上那条轨迹,成了皇宫井里的一具女尸。”


    命运这东西其实挺有趣的,被它眷顾的人可以从一个乞丐变成开国皇帝。


    不被它眷顾的人可就惨了,命运往往会从意想不到的刁钻角度给予一个人致命一击。


    当时女主在烟都,受到了闻人听雪的刺激,一时心血来潮想要学剑,女主拿不动细雪剑,便想要浮光剑。


    当时商枝在西海魂族的边界处,已经金盆洗手一年之久,攒钱开的豆腐坊开张不到一个月,就被女主的人挟持,下了男主四号的海底墓穴。


    商枝是没看过原著的,不明白穿书之后的人生为什么跟预想之中南辕北辙。


    好像一直有一股神奇的力量推动她,让她走上鬼道之路,直到闻人听雪告诉她,她是书中的镶边女配角。


    商枝这才知道,原来她的一切挣扎和一切努力,都是为了完成镶边女配的炮灰使命。


    她神情凝重地嗑了个五香瓜子,脑子里想起了她的豆腐坊,她连本都没收回来呢,这么久没回去,里面的豆腐和豆子不知道要发霉成什么样了。


    闻人听雪也嗑了个瓜子,“原著中虽说男主四号是艳鬼,但我觉得他其实没有死透,应该介于半人半鬼的状态。”


    商枝惊愕:“半人半鬼的状态?”


    她揉了揉太阳穴:“我下墓前查了查他的生平事迹,发现他是一百六十八年前的人,我们一行人历经艰险,终于进入那座沉没海底的宫殿,我在无意中碰到机关,又在无意中打开了他的棺椁,那时他躺在里面,是一点活人气息都没有的。”


    “我修鬼道秘术,也没听闻有什么秘法可以让人死后活上将近两百年。”


    “我绝对不会判断错,他身上绝对是鬼气,那种气息我隔着五百米都能感受到。”


    闻人听雪眼珠一转,带了点促狭,“那你怎么还扒了人家衣服?是不是他的衣服镶满了宝石和明珠,看上去很值钱?”


    商枝一脸尴尬。


    “他那身红衣看起来的确很值钱,用金线绣满了华丽的图腾,我当时没想着要扒他的衣服,说实话,我当时被他那栩栩如生的模样吓了一大跳,本来就力竭了,而且我一眼就能看出这一定是个不好惹的大粽子,是绝对不能招惹的。”


    “当时我碰倒了一个瓶子,里面装了一堆圆溜溜的东西,咕噜噜滚了一地,我正想溜走,谁知墓穴中黑灯瞎火,脚下就踩着了一个,于是脚下一滑就要摔进棺材里。”


    “眼看着就要和那男鬼嘴对嘴了,我可不想真亲上去,本能地一用力,想伸手抓点什么稳住身形。”


    闻人听雪说道:“你这一用力,就扯开了人家的衣服。”


    回想起当日情景,商枝仍是浑身冒冷汗,她抖了一下,讷讷道:“我也只是不小心。”


    闻人听雪又说道:“然后你还说人家乃子好粉。”


    商枝干咳了两声:“这个事儿咱就先不提了,当时我拿着火把往地下一照,发现自己撞翻了一个药鼎,里面的红色丹丸滚了一地,个个剔透的像红玛瑙一样,如果不是散发着淡淡的丹香,我还真以为这些都是红玛瑙呢。”


    闻人听雪陡然间抓住了什么。


    “红色的丹丸,剔透如红玛瑙?”


    商枝向来敏锐,联想起方才船老大说过的有关肉灵芝的事情,立刻脱口而出:“那红色丹药不会也是肉灵芝吧!”


    两人一个学剑,一个修鬼道,专业不对口,对丹药是一窍不通。


    如果江雨眠此刻在这里,说不定仅凭她们的三言两语就能判断出那是什么丹药。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起了江雨眠,双双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商枝的手摸上了挂在腰间的小瓷人。


    “江雨眠给咱们治病的时候说过,她也是月扶疏的一味药,你说她会不会也是肉灵芝?”商枝声音干涩,为自己的猜想感到一阵阵颤栗,“除了肉灵芝,我目前还没听说拿活人当药的。”


    闻人听雪脸上又是一片惨白。


    商枝看到她的脸色,赶紧闭上嘴不说话了。


    闻人听雪呼出一口气,“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刚才跟你说过,我误食过肉灵芝。”


    “也是那种红色的丹药吗?”商枝问道。


    闻人听雪摇摇头,过了几秒钟,又点了点头。


    当年在她说终身不嫁后,师尊有意收她做义女,打算等皇帝寿辰时为她求个恩典,让她彻底摆脱蛊虫的控制,恢复自由之身。


    师尊说这是一件十拿九稳的事情,叫闻人听雪放心。


    闻人听雪自幼便听说过,皇宫里的人是不肯轻易放这些暗卫自由的,不知道师尊为何如此笃定。


    皇帝的寿辰在九月,六月的时候,书中的女主来到了烟都。


    在刚知道女主身份的那一刻,闻人听雪除了对命运的恐惧之外,一开始也抱着和女主搞好关系的心态。


    和女主搞好关系,羽重雪又是又是她的师弟,这样师尊去皇宫为她求解药也更容易一些。


    谁知道女主见了她,一开口便要闻人听雪跪拜自己的生母暗卫廿九。


    当时一身黑衣的暗卫廿九站在女主身后,羽落清笑盈盈地说道:“听雪师姐,这是你的亲生母亲,听说你一出生就没见过自己的生母,如今你们母女团圆了,你还不赶紧跪拜生母,叩谢她对你的养育之恩?”


    古代百善孝为先。


    跪拜自己的生母也是应当的。


    可闻人听雪当时就懵了。


    她是带着记忆胎穿的,自打她出生起,就被丢到冷宫里等死,还是那些冷宫的妃子宫女们见她可怜,把她捡回来一起合力养活的。


    她喝着羊奶和米糊长大,刚长大一点点,一个和宫女私通的暗卫碰见了她,这个暗卫诧异冷宫里竟然有这么幼小的孩童,便向宫女询问闻人听雪的来历。


    后来他随手捏了一下她的骨头,便说闻人听雪是个不可多得的好苗子,把闻人听雪带给暗卫老大训练去了。


    可以说,这个素未谋面的暗卫母亲对她没有任何养育之恩。


    更何况闻人听雪有自己的妈妈,她都没有跪过自己的妈妈,怎么可能跪拜这个对她没有任何养育之恩的陌生女人。


    她本来就是个容易脑袋短路的社恐。


    当时脑袋里一片浆糊,只留下一句,“我是喝羊奶和米糊长大的,不记得自己有过生母。”


    然后便转身急匆匆地离去了。


    就是这一举动,使她成了其他人口中不认生母的败类。


    那一晚闻人听雪独自坐在院中,看着自己的细雪剑发呆。


    为了自己的前程和师尊,闻人听雪还是决定和女主搞好关系,不能与女主为敌,也不能和自己的太子师弟生分,更不能让师尊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一开始女主对她也算友好,就连闻人听雪都觉得羽落清是个温柔和善的女孩。


    谁知道有一天,闻人听雪练完剑回来后,就听说女主丢了一只价值连城的凤钗,那凤钗皇后和皇帝的定情之物,更是具有特别的意义。


    闻人听雪一开始还傻乎乎地为女主着急,直到暗卫廿九和侍女芜菁在她的房间里找到了那只凤钗。


    而闻人听雪今日早晨正巧去过女主那里,给女主送了半罐子蜜饯。


    当时女主塑造的形象实在太好,而闻人听雪又因为不肯跪拜身份卑微的生母,背上了爱慕虚荣的坏名声。


    就连师尊和师弟都动了疑心。


    这下子,闻人听雪真是百口莫辩。


    偷到皇室珍宝本应重罚,羽落清替她求情,说道:“听雪师姐是我兄长的师姐,也就是我的师姐,我又怎么忍心让她受重罚。”


    于是闻人听雪在烈日下罚跪三天三夜。


    最后一夜下了大雨,闻人听雪终于可以在雨中肆意地流下眼泪。


    罚跪之后,闻人听雪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就见羽重雪站在她门前,递给她一个流光溢彩的螺钿盒子。


    那时,她觉得这是自己与羽落清之间的矛盾。


    羽重雪本来就是男主二号,就算羽重雪误会了她,说什么让她改过自新,说什么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之类的话,她也早有心理准备,不会太生气。


    闻人听雪打开盒子。


    螺钿盒子里竟然是一整套镶金嵌玉的钗环首饰,随便拿一个出去都价值连城。


    羽重雪低声说道:“师姐,眷恋富贵荣华是人之常情,我曾对你说过,外面的东西见多了,你自然就有想要的。”


    那一刻,闻人听雪心中只有四个字。


    奇耻大辱。


    商枝听到这,也差点一口血呕出来,“不是,他有病吧!”


    闻人听雪使劲儿点头表示肯定:“是吧,你也这么觉得吧,我也觉得他有病啊。”


    她有些沧桑地捂了下脸,“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暂且不提了,后来我的解药突然莫名其妙丢失了,我知道这是羽落清在搞鬼,当时又不好撕破脸,只好请求师尊再次去皇宫里帮我拿解药。”


    商枝脑袋一转,想起好友曾说过误食过肉灵芝,就立刻猜测。


    “这些解药里是不是掺了肉灵芝。”


    闻人听雪惨笑一声,算是默认了。


    商枝破口大骂:“船老大说过,肉灵芝吃时间长了就会上瘾,停止服用就会让人一年老十岁。”


    “这羽落清好歹毒的心思!”


    第38章 肉灵芝5


    解药被偷, 已是闻人听雪罚跪之后的事情了。


    羽朝的皇宫有一种鼻子很灵的药猫,是一些神医用来寻找药材用的。


    羽落清的药猫是一只通体雪白的鸳鸯眼狮子猫,在没和女主交恶之前,闻人听雪也相当喜欢这只名叫团儿的狮子猫。


    她还曾去河里捞鱼, 给这只狮子猫烤小鱼干吃。


    闻人听雪一直把解药藏在床头的暗格里, 奈何那狮子猫鼻子太灵, 对丹药的气味尤其敏感。


    女主身边的廿九芜菁都是武学高手,偷偷潜入她的屋内偷一瓶丹药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


    师尊从皇宫里给闻人听雪求来了蛊虫的解药,为了避免解药再被羽落清偷走,她从此之后将解药贴身带着,片刻都不离身。


    服下解药的第一个月, 闻人听雪发现自己的皮肤变得特别细腻光滑。


    除了色泽有点发黄之外, 古代的铜镜照人其实很清楚,并不像一些古装电视剧里粗制滥造的铜镜那样,把人照得歪歪扭扭的。


    习武之人活的粗糙, 闻人听雪并不太关注自己的外貌, 平常生活中也只是做到干净整洁就好, 编发的发型就学会那么几样,都是特别容易简单上手的。


    她不会在容貌上花费太多时间, 确保将所有时间都留给自己手中的细雪剑。


    在这种世道下,女子长了张好看的脸并不是件好事, 闻人听雪也并不觉得自己长得多么好看,她也不准备走雌竞这条路。


    闻人听雪对商枝说道:“我顶多算是长相清秀,又不是江雨眠那种真正的倾世绝色, 雌竞这条路基本走不通。”


    “我觉得还是雄竞这条路比较适合我,”闻人听雪顿了顿,“但是当一个女人选择了雄竞, 这也就意味着她成了男性的敌人,在这些男人那里享受不到一点性别带来的好处。”


    “师尊要将我收为义女的消息传开后,当时在烟都的我,突然就陷入到了这种处境中。”


    商枝啧了一声,“这消息又是女主传出去的?”


    闻人听雪点头,“不得不承认,女主确实很会玩弄人心。”


    “我的师尊无子无女,羽重雪将来要继承皇位,他们觉得我身为女子总是要嫁人生子,是没有继承资格继承烟都的,所以烟都的继承人只能从一些比较出色的男弟子中去寻找,这是一件大家都默认的事情。”


    “当我终身不嫁和师尊要收我为义女的消息传遍烟都后,他们发现我有了继承资格,于是我成了很多人的眼中钉。”


    商枝太知道这帮人的套路了,“让我猜猜,他们肯定抓住了你不认生母的把柄,使劲儿往你身上泼脏水,从而打消你师尊收你为义女的念头。”


    “你还真是猜对了。”


    太阳被一片云遮住,阳光突然变得柔和起来,海面也不再刺眼,就连海风也变得柔和了,轻柔地拂过两人的脸边。


    闻人听雪拿下了头上的遮阳草帽,指了指自己的脸。


    “商枝,你知道我的,我一着急,压力一大,脸上就容易起痘,就算我穿书后有了一身还算不错的武功,这起痘的毛病还是没治好。”


    “那段时间我都快焦虑得疯掉了,我本来都准备好祛痘的药膏了,但我发现我脸上一颗痘都没有。”


    有些细节是生活中注意不到的。


    但一旦注意到了那些细微的变化,这些反常就再也逃不过人的眼睛。


    闻人听雪发现自己的皮肤变得特别好。


    就连师尊都称赞她最近气色很不错,闻人听雪觉得有些古怪,但人体本来是一套很精密复杂的系统,油皮能变干皮,干皮能变油皮,痘痘肌也可能变成无痘肌。


    虽然脸上没起痘,但那些压力还是如排山倒海一般,朝着闻人听雪拍打过来。


    这时候,女主羽落清又说自己想和太子哥哥住的近一些,好方便她向太子哥哥讨教剑法。


    闻人听雪还能怎样。


    解药被偷走那天,她体内的蛊虫开始苏醒作乱,那种痛不欲生的滋味没有人想尝第二次。


    她的解药都是师尊从皇宫里求来的,也没那个底气拒绝女主的要求。


    至于羽重雪。


    闻人听雪想起那一匣子钗环首饰,再想起那一日的奇耻大辱,她已经对古代女子的首饰产生了PTSD,恨不得当场挥剑给自己剃个毛寸。


    还好她这种社恐人士最怕别人异样的目光,这才保住了她那一头及腰的秀发。


    于是闻人听雪来来回回折腾了好几次,把自己的东西搬到了烟都最高的山巅上的一处陋室里。


    那茅草屋年久失修,都快塌了。


    闻人听雪只好下山找了个木匠,把房子简单修补了一下,这才勉强能住人。


    她本以为到了这份上,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女主羽落清又开始要她的细雪剑。


    细雪剑本来就是羽朝皇室留在烟都的宝剑,闻人听雪再舍不得,也只能忍痛割爱。


    一个剑客,失去自己的爱剑,就好比将身体的一部分血肉生生撕裂出去。


    闻人听雪九岁来烟都学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无数个日日夜夜,从未有过一日懈怠。


    痛失细雪后,闻人听雪连续三天没有练剑,一个人蒙着被子无声痛哭,连眼睛都哭肿了。


    这么颓废也总不是办法,她失魂落魄地折了一枝梨花,开始拿梨花作剑。


    好在,这里有云海。


    云海一般在海拔1200米以上,烟都的山巅可以达到这个高度,山巅早晚温差极大,有充分的水汽,有使水气凝结的冷空气,又有促使水汽凝结的凝结核,这三个条件都满足的情况下,几乎每天都能看到云海。


    远山连绵,重峦叠嶂。


    云海出现的时候,这些险峻的山峰只能从一望无际的云海中露出依稀几个山头。


    是日出和日落时,金色的光芒笼罩在云海上,透过云雾的折射,散发出无比瑰丽的光。


    那时的云海仿佛是在空中奔腾的金色汪洋,而她是金色汪洋里的一叶扁舟。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


    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


    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感谢种花家的语文书,感谢写下这传世名篇的苏轼,感谢这篇《赤壁赋》。


    当闻人听雪背到“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时。


    她突然悟了。


    羽落清可以抢走细雪剑,但她抢不走这漫天云海,抢不走她的十年苦修。


    世间名剑于她,不过是过耳秋风,身外之物而已。


    闻人听雪在此刻开始了自己人生中的一次突围。


    她一个鲤鱼打滚,滚到云海中练剑去了。


    *


    商枝很为闻人听雪感到骄傲。


    她一脸深情款款,把闻人听雪的鹅蛋脸捏成了包子形状,“我的宝,你是最棒的!”


    闻人听雪把自己的脸蛋从商枝手里解救下来,有点不好意思了,摸着自己的鼻子,有点心虚。


    “其实也没那么棒啦,烟都的流言蜚语越传越多,甚至还有一些人说我这种不认生母的不孝不悌之徒,不配做师尊的弟子,让师尊将我逐出师门。”


    “那一阵子我和师尊都承受了很多压力,我就像红楼梦里的林妹妹那样,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我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要不然真会落得个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的结局。”


    “所以我折了一枝梨花下山了。”


    那是闻人听雪第一次离开烟都。


    也是这次下山,她发现蛊虫的解药被掺杂了一些别的东西。


    外面的风景很令她新奇,她没有去什么繁华之地,反而去了一些人烟稀少的地方,路过一些田地时,会在田野间看着劳作的农户,有时候走累了,会在田垄里小坐一会,向农户讨一碗水喝。


    闻人听雪身上没什么钱,农户给她一碗水,她就帮农户割小麦。


    烟都出身的科班剑修,挥舞镰刀都能挥出道道残影。


    这时候正是秋天,农户们都很忙,见她来帮忙又如此有效率,不禁个个面带喜色,帮完忙之后,闻人听雪还能拎块五花肉回去。


    游历了一个月后,闻人听雪背着一块农户送的风干腊肉路过一片柳树林,走到了一片棉花地里。


    九月秋老虎发威,天气还是很热的。


    棉花地里的农户是一家三口,一对年轻夫妇带着一个五岁左右的小女孩,中午一家人在地里休息,正在田垄间吃饭。


    那五岁的小女孩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衣裳,头上扎了两个羊角辫,用红发绳系着。


    小女孩长得很乖巧,一双眼睛又大又圆,像水盈盈圆滚滚的两颗荔枝。


    闻人听雪实在渴的厉害,从荷包里摸出一杯铜钱递给那个长相清秀的女子,有些羞赧地说道:“实在口渴,不知可否向这位娘子讨碗水喝。”


    还不等那娘子说话,荔枝眼的小姑娘像只活泼的百灵鸟似的,叽叽喳喳的开了口。


    “姐姐,水不要钱的,你随便喝!”


    她把自己碗倒满水,用两只小手捧着,递给闻人听雪。


    闻人听雪接过这碗水,就见这个小女孩竟然把手里的饼子掰成两块,把其中一块递给了她。


    幼童的善意和天真无邪让闻人听雪心中一暖。


    她慢慢喝光了一碗水,接过那半块饼子,把手里那枚铜钱塞进了女孩的小手里。


    女孩的小手软乎乎的,指甲缝里还带着泥和一点棉絮,就像小猫沾了灰的粉色肉垫。


    女孩叫团儿,竟然和羽落清那只狮子猫一个名字。


    团儿看着闻人听雪的一身打扮,用脆生生的声音问道:“姐姐,你是侠客吗?”


    闻人听雪笑了:“你怎么知道我是侠客?”


    小女孩歪着脑袋,羊角辫上的红发绳垂下来,在饱满的脸颊上荡来荡去。


    “因为侠客身后都背着剑,还不用下地干活。”


    闻人听雪身后确实背着一把剑,不是细雪,只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剑。


    小女孩皱了皱鼻子,“我长大也要当侠客,这样就不用在地里摘棉花了!”


    闻人听雪开心地笑了笑,撸起了袖子,“侠客也是要下地干活的,姐姐也会摘棉花的。”


    她帮小女孩一家三口摘完了地里的棉花,晚上又被小女孩牵着手领回了家。


    闻人听雪在小女孩家住了一晚上,第二日拎着小女孩送她的两个饼子继续赶路。


    她又在外面游历了小半个月,心情舒畅了不少,路过一个集市时买了几条漂亮的手绳,终于决定返回烟都。


    返程的路上又路过那片棉花地,看到了熟悉的村落。


    闻人听雪想起长着荔枝眼的团儿,心想既然路过,不如送条新手绳给那小女孩。


    她按照记忆走到了那间熟悉的院落,结果见到那对农妇奄奄一息地倒在院中。


    后来一回想起来。


    云海中的那次感悟是这次突围的序曲。


    而正曲,正是从这一刻开始。


    第39章 肉灵芝6


    这时正是十月初, 天已经冷了许多,道路两旁树木的叶子也变成了金色,三三两两地从枝头上落下来,堆了满地。


    闻人听雪在来的路上就闻到了一阵从风中传来的血腥味, 还有杀猪时划破肚子, 肠子冒出来后的那种热腾腾的臭味。


    天一冷, 腥气更重,几乎熏得人睁不开眼睛。


    闻人听雪一开始还以为农户家宰了牲畜,她笑了笑,捂着鼻子,踩着满地金色的落叶一路前行。


    直到她走到农户家的院门前, 看到倒在血泊中的夫妇。


    闻人听雪愣住了。


    天地间仿佛都变成了黑白两色, 只有院落中的那两滩血迹红的刺眼。


    闻人听雪走进小院,在农户娘子身旁蹲了下来。


    农户娘子包头的布巾散开了,上半个身子泡在一泊血里, 嘴角正在往外冒着血沫, 半张脸都浸了血。


    农户娘子还剩一口气, 眼睛已经开始涣散无神,她的脖子有一道窄而深的伤口, 一看就是剑伤,正往外淌着血。


    闻人听雪一时茫然极了, 竟然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捂她脖子上的伤口,农户娘子见了她, 眼睛里终于亮起了一点微弱的光芒。


    她用最后的力气抬起一只手,朝着闻人听雪伸过来,那手刚刚抬起一点就无力地垂落下去了, 闻人听雪握住她的手,她紧握的掌心这才松开。


    里面是一根红头绳。


    那是团儿用来扎羊角辫的红头绳。


    农妇娘子看着闻人听雪拿起红头绳,这才睁着眼睛咽了气。


    闻人听雪死死地握着红发绳,朝着门口走去,那个笑容朴实面色黝黑的青年农夫正倒在门口的位置。


    他的肚子被划破了,里面花花绿绿的肠子散了一地,人还清醒着,见了闻人听雪,涣散无神的眼睛也突然微微一亮,用最后的力气,嘶哑地叫着:“团……团儿……”


    闻人听雪问道:“团儿在哪?


    “采……药……使……”


    没等这句话说完,这个农户汉子也断了气。


    刺鼻的血腥味儿萦绕在她的鼻腔里,闻人听雪闭了会儿眼睛,这才伸手把农户的眼睛给阖上了。


    闻人听雪的剑不曾见血。


    无论在烟都还是外出游历这些日子,不喜热闹的她都刻意避开人群,很少去人多的地方。


    她见到过这世上最顶级的剑法,拥有过这世上最顶级的名剑,却不曾见过世间众生的苦难。


    师尊曾对她说过,一个顶级剑客的剑是一定要见血的,因为剑客也是一把剑,所有剑客的命运都悬在剑尖之上,而杀戮是剑客们最好的磨刀石。


    闻人听雪在她拿起剑的那一刻起,即使没有离开过烟都,她的一只脚已经踏入了血淋淋的江湖。


    可是直到这一刻,她仍然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没有太多的悲痛,没有太多的惊恐,非常平静地接受了眼前发生的一切。


    过了一会儿,她又开始自责起来。


    如果她能早来一会儿,不曾在路上耽误那么多时间,她就能用手中的剑救下这对夫妻了,团儿也不会被人带走。


    闻人听雪为两人阖上眼睛,也顾不得伤春悲秋,回头看了这对夫妇一眼就立刻飞出院子,去寻找带走团儿的人。


    院子里有很多凌乱的脚印,闻人听雪可以辨认出来这是两个成年男子的脚印,其中有一个人左脚是瘸的,从挥剑的准头和用箭的手法来看,这两人只粗略会一些武功,脚力比普通人要快。


    若是时间一长,那伙人走远,恐怕就再难找到团儿了。


    闻人听雪一向害怕冲突和纷争,更是惧怕死亡,来烟都学剑也只是为了自保,并不想做一个惩奸除恶的侠客,她以前所做的种种努力都是为了反抗书中的命运,不希望自己像原著中那样潦草死去。


    团儿圆圆的眼睛又出现在眼前,那天她用柔软的小手捧着水碗,给闻人听雪递了一碗水。


    那是一碗沁凉的水。


    闻人听雪握紧手中那根红发绳,飞出了院子后一路打听,又顺着车辙的痕迹一路追赶,终于一条小道上找到一辆拉箱子的马车。


    拉车的是两个穿着一身黑衣的男人,身上都带着一把剑,身上传来一股浓浓的酒味儿。


    闻人听雪闻到了他们身上残存的血腥味,习武的人只要闻过一次,就会对其格外敏感。


    她低头看了一眼马车车轮在地上印出的痕迹,缓缓拔出身后的剑。


    那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剑,甚至有些劣质,只是闻人听雪花了二十枚铜钱在一个铁匠铺买到的残次品。


    她怕找错了人,也知道自己的剑法十分决绝,挥出去的剑连她自己都无法收回来。


    师尊曾说过,剑客的命运悬在剑锋之上,也意味着很多人的命运也悬在他们的剑锋之上,所以挥出的每一剑都要十分慎重。


    闻人听雪握住手中的剑飞到马车上,驾车的两人醉醺醺的,还不知道马车上已经站了一个人。


    车上放着两个大箱子,闻人听雪剑尖一挑,箱子的盖子被挑开,露出里面的幼童。


    孩子都被迷药迷晕了,被随意地扔在木箱里,低头看去都是一片乌黑黑的小脑袋。


    闻人听雪的剑尖挑开另一个木箱,看见了缩在角落里昏睡过去的团儿。


    团儿的羊角辫松了一只,小脸上还有个巴掌印,细细一数一共十二个幼童,都被迷晕了装在拉运货物的马车里。


    闻人听雪不再犹豫,她拿着剑鞘一使力,把驾车的两个男人从马车上击飞,看着他们两个像沉重的米袋子似的怦然坠地,这才跳下马车向他们走去。


    这两个男人都很年轻,也就二十五左右的样子,长得贼眉鼠眼,又一脸凶恶奸猾之色。


    突遭重击,两人都懵掉了,见了闻人听雪提着剑走过来,其中一个男子从地上爬起来,厉声说道:“你一个黄毛丫头,竟敢耽误我们采药使采药!耽误了达官贵人的好事,你担待得起吗?”


    “采药使?”闻人听雪冷笑一声:“那对农户夫妻是你们谁杀的?”


    那两个男人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见她一身粗布白衣,手中的剑一看就是价格低廉的劣质品,以为是哪家的野丫头学了三拳两脚的功夫就出来行侠仗义了。


    她又长得很漂亮,眉眼清丽如带雨梨花,肌肤白皙润泽,即使拿着剑,也不像会杀人的样子。


    两个男人喝了酒,本就醉醺醺的,见到这么漂亮的姑娘不禁对视一眼,颇为暧昧地笑了笑,“小美人是不是画本子看多了,不要以为白嫩的小手拿了把剑,就可以出来行侠仗义了。”


    这两个男人从地上站了起来,拍打了身上的泥土,拔出剑来一左一右包围了闻人听雪,用一种淫猥而下流的目光打量着她。


    “今晚遇到个送上门的,不让哥两个快活几次,小女侠今天是别想脱身了!”


    对上这样的臭鱼烂虾,闻人听雪甚至不需要任何技巧,手腕一转,其中一个男人只见眼前寒光一闪,下一刻他的血就像喷泉一样,从他的脖子中喷了出来。


    另一个男人这才知道眼前这漂亮姑娘可不像表面这样好惹,见情势不对连忙跪在地上求饶,脸色煞白地说道。


    “女侠饶命,女侠饶命!我们原本只是想买几个孩子走,我不想闹出人命的,谁知道那家伙喝了酒杀性上头,那对夫妻都是他杀的!和我没有一点关系!”


    一番询问一下,闻人听雪这才知道这些孩子都是抢来的,这两个男人为非作歹,专挑无权无势的平民下手,今个采药使喝了酒,杀性上了头,竟然连杀了五家农户,抢走了十二个小孩。


    闻人听雪也不废话,直接一剑挥出去,来了个一剑封喉。


    做完这些她跳上马车,驾着马车掉了个头,往团儿的村落里赶回去。


    那村子叫石棉村,村子里的五户人家被灭口,孩童全部被掳走,早已经惊动了村庄。


    闻人听雪回到团儿的家时,家门口已经围了好多人,还有两个官差模样的人。


    孩子们还在昏睡着,闻人听雪把孩子带回来,和孩子们有亲属关系的连忙过来认亲,村子里的宗族也会帮忙抚养失去父母的幼童。


    天已经黑了,乡亲们举着火把站在马车前,哭声一阵一阵的,孩子们被人从马车上抱下来,闻人听雪抱着团儿,伸手掐着小女孩的人中。


    团儿在她怀里醒过来了。


    小女孩哭得伤心,闻人听雪把红头绳拿出来,把女孩散落的辫子扎好,抱着团儿借住在村长家中。


    隔壁村有团儿的舅舅,村长已派人给她的舅舅递了信儿,过两日就会来这村里接走团儿。


    团儿太小,古代的女孩也不早熟,还不太懂什么是生死离别,只知道娘亲和爹爹都不在了。


    闻人听雪哄着小姑娘睡觉,见小姑娘的情绪还算平稳,也逐渐放下心来,过了三天,团儿的舅舅终于来接他了,小姑娘这才哭喊着要娘亲和爹爹。


    闻人听雪拿出前几日从集市上买的手绳,小姑娘很快就止住眼泪,抱着闻人听雪泪汪汪地说道:“姐姐,你以后会来看团儿吗?”


    闻人听雪说道:“会的。”


    村里的人强忍着泪水,把小姑娘送上马车,闻人听雪站在一堆乡亲中间,看着马车逐渐走远。


    马车已走远,闻人听雪也离开了村子,一个人晕晕乎乎地往前走。


    她的脑子在这些日子里乱成了一团浆糊,冷风一吹,这些浆糊又凝固起来,像猪油一样粘住了她的所有思绪。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了。


    “还是尽快回到烟都,去和师尊诉说自己一路上的所见所闻。”


    谁知道就在返回烟都的路上,闻人听雪遇到了采药使的追杀。


    她这才知道那两个男人并不只是简单的人贩子,背后还有一个犯罪集团。


    三番五次的追杀后,闻人听雪杀了不少人,自己也有点懵了,估摸着是村子里的人泄露了她的模样和相貌。


    难道这些采药使还去过村子里?


    那团儿呢?


    团儿还好吗?


    她心里一惊,急急忙忙折返回去,这一路打听一路曲折,总算磕磕绊绊地找到了团儿的舅舅家。


    团儿的舅舅家有三个男孩,最大的男孩已经十五岁,到了该娶亲的年纪。


    团儿被她的舅舅卖了十两银子。


    闻人听雪把剑架在团儿舅舅的脖子上,只能问出买走团儿的是两个穿着黑衣的男人,手中都拿着佩剑。


    又是该死的采药使!


    团儿已经被卖走好多天了。


    闻人听雪又是一路打听,又进行了一番简单的乔装打扮避开追杀。


    好在有许多人对这些采药使深恶痛绝,给闻人听雪指了路,甚至有人告诉她,东南方向就正好有一个采药使的窝点。


    于是闻人听雪披星戴月,朝着东南方向赶去。


    商枝说道:“所以你肯定找到了那个窝点。”


    闻人听雪深吸一口气:“找到了,但还是晚了。”


    商枝:“江雨眠也是被父母卖掉的吧,她和团儿一样,都被做了药人,这一刻我忽然觉得团儿是死去的江雨眠,而江雨眠是活下来的团儿。”


    “我说这话好像有点颠倒矛盾。”商枝又说道。


    闻人听雪揉了揉眼睛,“我明白你的意思,就像江雨眠那样,团儿已经被喂了药,幼童的体质各不相同,对毒药的耐性也不一样,所以她没有像江雨眠那样活下来。”


    “团儿对毒药耐性很差,我把她救出来的时候,她已经被那些乱七八糟的药折磨得面目全非,嗓子也都毒哑了,像只小猫一样趴在我怀里,她那时只剩了一身骨头,眼睛都瘦得凸出来了,睁着两只圆圆的的眼睛看着我。”


    闻人听雪看着奄奄一息的团儿,心中的杀性再也抑制不住。


    那一晚,她杀了将近一百二十个人。


    那个窝点血流成河,尸体堆积如山。


    窝点的领头者是个炼丹师,据说师承碧海潮生的一位神医,年过六十,须发花白,看上去居然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暗地里不知残害了多少孩童。


    就在闻人听雪一剑刺穿这个炼丹师的胸膛时,以为这段仇恨终于可以告一段落时,以为自己终于可以给团儿和那对夫妻一个交代时。


    那个炼丹师居然发出一阵狂笑。


    “哈哈哈,可笑可笑!”


    闻人听雪问道:“你笑什么?”


    那须发花白的炼丹师笑到癫狂:“你说什么要替天行道,你自己还不是吃了用这些小孩炼出的药。”


    闻人听雪不为所动,又把剑往他胸膛里刺进一寸,冷冷说道:“死到临头,胡言乱语。”


    那个炼丹师是有点疯癫在身上的,他兴奋的瞳孔来回收缩舒张,鼻孔翕动,竟然十分陶醉地深深一嗅。


    “一个小孩可炼一炉丹,一炉丹有一百枚丹药,你身上的药香老朽不会闻错,只有皇宫的贵人才用得起这样精纯的药。”


    听到皇宫两个字,闻人听雪有过一秒钟的动摇,继而十分坚定地说道:“你胡说,我根本不曾吃过这样的药!”


    那炼丹老头又发出一阵笑声:“献给皇宫的药,一个小孩只炼出一枚丹药,你身上的药香熏得老朽鼻子都疼喽。”


    他的鼻孔又剧烈地的翕动起来,“小丫头,四个月了吧?”


    “哈哈哈,可笑可笑,你已经吃了四个小孩啦!”


    闻人听雪瞳孔一颤,猛地意识到了什么。


    那次被羽落清偷走解药后,师尊带回的新解药她正好吃了四次,就在昨天,她还刚刚服下过一枚。


    那老头癫笑一声:“白璧有瑕,心魔已成!”


    闻人听雪一剑挥出去,砍掉了他的头颅。


    炼丹师的头颅滚了一圈,竟然又滚回了她的脚边,癫狂的神色凝固在那张老脸上,眼中竟是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和闻人听雪对视着。


    闻人听雪踉跄地后退了两步。


    她抖了抖滴血的长剑,回去找到了团儿,抱着团儿离开了这个满是罪恶的地方。


    来时是白昼,离开时是黑夜。


    天上一点亮光也没有,闻人听雪的白衣变成了红衣,抱着团儿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前行。


    路过一口井时,团儿发出了微弱的声音:“姐姐,我想喝水。”


    闻人听雪在井边打了一桶水,用手为碗,捧着水给团儿喝。


    团儿喝完水,像小猫一样躺在闻人听雪怀里呜咽了一声,“姐姐,我想娘亲和爹爹了。”


    说完这句话,团儿的眼睛慢慢闭上了,再也没有醒过来。


    一段缘分,以一碗水开始,又以一碗水终结。


    闻人听雪抱着她,抚摸着团儿的羊角辫,她从井上滑落下来,后背倚着冰凉的井,一只手在身上摸索一阵,从腰间的储物囊里拿出一个白瓷药瓶。


    一枚雪白的丹药落在她指间,她微微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抖着手,缓慢地捏碎了药丸。


    一道紫色的雷电划破漆黑的苍穹,头顶上的苍穹似乎裂开了,使人目眩的惨白光芒在天上迸裂开来,黑夜亮如白昼。


    闻人听雪看清了。


    雪白的外壳剥落了,红色的粉末正从她指腹间扑簌落下,赤红如朱砂。


    一道惊雷在天空炸响,滚滚雷霆降落,苍穹在怒吼,大地在震颤。闻人听雪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她的手抖得不成样子,捏碎了一枚又一枚药丸。


    那些赤红的粉末堆积在她的掌心里,


    惊雷滚滚而落,大雨倾盆而至。


    那些红色的粉末变成了一汪色泽艳红的水,从闻人听雪的指缝间流淌下来。


    她握紧手,脸上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目光穿过倾盆的雨幕,仰着头望向漆黑的苍穹。


    隆隆雷鸣,雷火烨烨,又是一道闪电划破苍穹,她的双瞳倒映出闪电的影子,那横贯长空的电光似乎落在了她的眼里。


    双眸已然赤红如血。


    闻人听雪走火入魔了。


    她回到了烟都,开始闭门不出。


    直到羽重雪的生辰那一天,数道烟花在烟都怦然炸响,烟都一片火树银花,只有师尊居住的梨峰依然清幽安静。


    正在静修运功的闻人听雪呕出一口血,血落在掌心,从指缝间淌落,眼前的种种情景和那日重叠起来。


    闻人听雪又愧又悔,蛊虫啃噬经脉,心魔也再难压制。


    她握着那把铁剑下了山巅,走到以前的住处,现在那已经是羽落清的屋子了。


    羽落清和师尊都为羽重雪庆生去了,也不知去了哪里。


    闻人听雪一剑劈开羽落清居住的屋子,细雪正放在剑架上,落上了一层灰尘。


    闻人听雪拿走了细雪剑,回到山巅的陋室之中。


    一身盛装的羽重雪竟然站在一颗梨树下等着她。


    闻人听雪笑了笑。


    细雪剑铮然出鞘。


    第40章 肉灵芝7


    闻人听雪那一剑给她的太子小师弟留下了难以治愈的心疾。


    距离闻人听雪和商枝离岛的那一日, 时间已经过去了七天,此刻碧海潮生的梨花苑中,刚刚针灸过的羽重雪坐在罗汉床上,皱着眉头穿好了衣衫。


    他住在梨花苑的偏殿里, 梨花苑到处开满了梨花, 碧海潮生这个地方充满古怪, 所有植物的花期都变得很长很长,梨花开了很久也不曾衰败,花期一直持续着。


    金不换知道太子喜欢梨花,背着弯刀在梨树中找了半天,折了好几枝梨花回来, 放在罗汉床的酸枝木炕几上。


    羽重雪穿着一身天青色衣衫, 脸上略微带着一丝病容,一头泼墨似的青丝散落下来,犹如上好的锦缎。


    便是闺房中娇养的大家闺秀, 也不见得有如此乌黑亮泽的秀发。


    他微微垂着头, 拿着花剪将这几枝梨花修剪了一番, 插在炕几上长颈青瓷瓶中。


    梨花素白,青瓷如碧水, 显露着主人的高雅意趣。


    金不换背着弯刀站在他身边,见羽重雪一直盯着瓷瓶里的梨花, 就知道太子又在想他的那位师姐了。


    太过专情,对帝王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身为一个帝王,就该雨露均洒, 泽被苍生。


    见太子面色郁郁,不等太子开口询问,他便十分尽职地说道:“刚得了信鸽传出来的消息, 她们乘坐的玄武巨船朝着西海魂族的方向去了。”


    羽重雪眉头微微一皱,眉宇间现出一丝困惑来:“西海魂族?师姐去那里做什么?”


    金不换咳了一声,支支吾吾地说道:“属下令人细查了那姓商的底细,那个姓商的土夫子金盆洗手后,曾在西海魂族的边境开了一家豆腐铺。”


    说完这番话,他不禁小心地瞧着太子的脸色。


    见太子面露怒容,金不换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属下估摸着,那土夫子怕是要带着闻人姑娘重操旧业,继续在魂族边境卖他的豆腐。”


    羽重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放在膝盖上的手已经紧握成拳,手背冒出道道青筋。


    “师姐她疯了么?”


    “居然要去卖豆腐?”


    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烟都的天之骄女,百年难寻的剑道天才居然弃剑不顾,要去魂族卖豆腐。


    羽重雪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想象师姐卖豆腐的样子。


    闻人听雪这种人,是山巅雪天上月,无论如何都与卖豆腐这三个字扯不上任何关系的。


    或者说,闻人听雪这四个字,便是与人间的任何尘埃烟火格格不入的。


    不只是羽重雪这么觉得,就连天人境界的高手金不换也是这样认为的。


    那姑娘是罕见的武学奇才,年纪轻轻便是地鬼境巅峰的强者,在剑道上建树颇深,假以时日,说不定也会成为名动天下的女剑仙。


    没听说过哪个剑仙是卖豆腐的。


    背着双刀的魁梧壮汉也陷入沉思中,过了好一会儿才嘶了一声,幽幽说道:“若真是这样,实在是暴殄天物。”


    正在此时,一个侍卫走上前,躬身说道:“公主想要来看望太子殿下。”


    羽重雪的原本紧皱的眉头顿时皱得更紧了。


    立在一旁的金不换听到公主二字,也挑了挑浓密漆黑的眉毛,脸上露出了看戏的表情,带着一丝幸灾乐祸,问道:“太子殿下还是不见吗?”


    那日文人听雪的话犹在耳边。


    想起那日师姐说的话,雨重雪又是一阵热意上涌,脸颊微微泛红,耳朵也红了起来。


    金不换显然也记得竹林里闻人听雪那番惊世骇俗的话,此刻看向太子的目光不禁带了一丝揶揄。


    “不见。”羽重雪当即立断地说道。


    侍卫领命退下。


    羽落清早已等候在外,虽然穿着白衣戴着面纱,但露在面纱外面的眉眼是细致描摹过的,头上挽着精致的发髻,戴着白玉雕就的梨花发簪,就连耳饰也是梨花。


    她打扮的十分素净淡雅,一身皎洁的白衣迎风而立,与满园的梨花相互映衬,十分清新脱俗。


    她手里拎着一个精致的食盒,见侍卫从后院走出来,一双杏眼不禁微微亮起。


    下一瞬却见侍卫面带歉意,回禀道:“太子殿下正在休息,不便见客,公主请回吧。”


    羽落清的双眸又暗淡了下去,脸上露出强颜欢笑之色,把手中的食盒递给侍卫:“这是本宫精心熬制的鸡汤,李侍卫给太子哥哥送去吧,告诉太子哥哥趁热喝。”


    侍卫接过羽落清手中的食盒,犹豫了一会儿后,还是把食盒送进去了。


    “太子殿下,这是公主送来的鸡汤。”


    羽重雪又揉了揉眉心,对侍卫挥了挥手:“随意处置吧。”


    那侍卫拎着食盒退下去了。


    等屋中又剩下他们二人,金不换自顾自地叹了一声,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架势,“当日闻人姑娘说公主对太子殿下怀有别样的心思,也不知是否是真的。”


    羽重雪瞥了他一眼,“你觉得呢 ?”


    金不换身体往后一仰,扯着粗犷的大嗓门说道:“哎哟,太子殿下可别嘲笑属下了,属下可连姑娘的手都没摸过几次,哪能知道女儿家这些九曲十八弯的小心思哟。”


    这位天人境界的高手抬手摸了摸下巴,“我瞧太子殿下从那日起就开始避嫌,显然是把闻人姑娘的话牢牢记在心中了。”


    羽重雪欣赏着青瓷瓶里的梨花,屈起一根手指轻轻敲击着酸枝木炕几。


    “师姐虽为女子,性格却清正刚直,从不会污蔑他人,想必她是察觉到了什么,才在竹林里说出了那番话。”


    金不换常伴太子身侧,可以说他是看着羽重雪长大,对烟都发生的一切自然也是知晓的。


    羽重雪不仅要学习剑术,还要学习治国之道和用兵之法,功课十分繁重,对羽落清和闻人听雪之间的摩擦虽然有所耳闻,却也实在分心乏术。


    他又觉得女儿家的那点纠葛小事,身为男子也不好参与其中。


    当年闻人听雪离开烟都后,羽重雪让金不换绑了羽落清身边的侍女,一番严刑拷打之下,侍女这才吐露出羽落清的那些手段。


    这位皇妹见惯了宫中争斗,居然把那一套带进了烟都。


    羽重雪这才知晓事情原委。


    他身为皇后独子,曾经对这位俏丽可人的皇妹可是十分宠溺纵容的,如今对羽落清的态度是大不如前了。


    羽落清也察觉出他的冷淡,自然小心讨好。


    羽重雪顾及羽落清当年为他的母后挡了毒药的恩情,也并未对羽落清完全置之不理,可如今从师姐口中知道这位皇妹对他有一些不可言说的情愫,他又岂能不避嫌。


    金不换也懂太子的心思,却也觉得这样一味避嫌不是办法。


    “那太子殿下要怎么办,公主说到底还是您的皇妹,虽然和太子殿下不是一母所生,但与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感情深厚,难道要一直这样冷落下去吗?”


    “不然又能如何。”


    以前旁人不说,金不换和羽重雪只当是妹妹对兄长的独占欲作祟,可如今闻人听雪这番话,却如惊雷一般在他们耳边炸响,就不得不让人疑心了。


    这一疑心就觉得哪里都不对,到处都是破绽。


    就连金不换细细一品,都咂摸出一丝不对劲来。


    羽落清自然也能察觉出羽重雪对她避之不及的态度和现在这明显到毫不掩饰的疏远。


    她心中恼恨无比,心想羽重雪到底还是信了闻人听雪那番话。


    她心事藏得很深,这种压抑了两辈子的情感,就连身边的亲信也不知道,实在想不通闻人听雪那个剑痴是怎么察觉出来的。


    “你们说太子哥哥是不是听信了闻人听雪那番话,误误以为我对他有违背伦常的情愫?”


    廿九和芜菁对视一眼。


    短暂的沉默后,芜菁斟酌着说道:“太子殿下素来敬重她,想必对她说出的话也会听信几分。”


    羽落清凄然一笑,咬牙说道:“芜菁,你觉得太子哥哥对她只是敬重而已吗?”


    当然不仅仅是敬重。


    她们这些在宫中侍奉主子的人最会察言观色。


    廿九闭口不言,芜菁瞄了眼公主的脸色,强笑着说道:“太子殿下不近女色,宫中佳丽无数,太子身旁连个伺候的侍女也没有,又怎会对闻人听雪那种无趣之人动心呢。”


    虽然芜菁如此说,可羽落清还是满怀心事,心中的愤怒无处宣泄,只能强自镇定下来,压抑着心中的不安和焦躁回到自己的房中,思索着如何挽回她与羽重雪之间的情分。


    该死的闻人听雪。


    真是阴魂不散。


    还得尽早处理了才是。


    羽落清眼珠一转,忽然问道:“查到载着她们的玄武巨船去往何处了吗?”


    芜菁连忙说道:“去了西海魂族。”


    羽落清轻笑一声,“呵,给星月神教的人递个信吧,她当年杀了那么多人,这笔账,星月神教的人可一直记得呢。”


    梨花苑的后院里。


    羽重雪紧紧抿着嘴唇,“我这次来碧海潮生,除了医治心疾之外,也是准备去西海魂族为父皇和母后寻药的。”


    金不换叹道:“听说西海魂族有毒太岁,服下可以使人青春永驻长生不老,碧海潮生都没有毒太岁这种神药,西海魂族会有吗?”


    羽重雪说道:“不管是真是假,总要替父皇和母后去走一趟的,不然也不会出动玄武。”


    “太子殿下,你的心疾还未痊愈呢,这事急不得。”


    羽重雪缓缓松开握紧的拳头,抬手揉了揉眉心,“不能再耽搁了。”


    “她好歹是我师姐,沦落到如此地步简直辱没师门,不仅坠了我师尊的威名,也使我这个师弟面上无光。”


    “难不成我要真看着她误入歧途,去西海魂族卖豆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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