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肉灵芝18


    江雨眠和月扶疏在寒池中裸身相对。


    白寒池白雾缭绕, 水气氤氲,便是近在咫尺,也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倒也少去了许多尴尬。


    内力再次运转一个周天过后, 消化他人内力的痛苦让江雨眠实在撑不住了, 她不怕疼痛, 却十分讨厌这种吞了一个塑料袋吐也吐不出来的感觉。


    浓浓的雾气中想起月扶疏的声音:“贪心不足蛇吞象,柳飞叶再无能也是地鬼境,现在知道怕了?”


    江雨眠脸色惨白,病恹恹地说道:“我已经是地鬼巅峰大圆满,如果消化了这些内力, 是不是就可以达到天人镜了?”


    “不能。”


    江雨眠:“为什么?”


    月扶疏说道:“有形似无形, 无形却有形,天人境,天人合一, 天地与我并生, 而万物与我唯一。”


    他抬手理了理江雨眠湿漉漉的头发, 悠然说道:“你眼里没有万物,也没有天地, 只有你自己,所以你到不了天人境。”


    江雨眠冷冷看他:“我不信, 你这种眼里只有自己的人都成了天人境,凭什么我不能?”


    她拂开月扶疏的手,猛地扎进寒池, 坠入池底。


    天色渐晚,姚蓉蓉从医宫出来,拎着药箱去了丹宫。


    最近月扶疏和小太岁闭关, 丹心阁的授课也就因此停了,姚蓉蓉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没有新课业研究,索性就和白芷来了丹宫找阳无尘。


    阳无尘的院子到处都是毒物,走过垂花拱门,一只比人脸还大的五彩蜘蛛悬着根蛛丝荡悠下来,身上五彩斑斓的绒毛和鳞粉在光线下闪烁着诡异的蓝紫光芒。


    再低头,地上爬着两条碧绿的小蛇,正互相朝对方吐着蛇信子,眼看着就要扭打在一块。


    这种剧毒之物,姚蓉蓉虽然不害怕,但也是不敢轻易触碰的,赶紧绕着走过去,一直走到阳无尘的院子里。


    阳无尘坐在那张宽大无比的厚实木桌上,拿着捣药杵捣药。


    姚蓉蓉走过去一看,里面是只被捣乱的大蜘蛛,一股刺鼻的腥气从巴掌大的白玉药鼎里传出来,姚蓉蓉捂着鼻子,忍不住抱怨:“阳伯伯,这蜘蛛的味道也太难闻了。”


    碧海潮生的人都有极强的抗药性,如果是普通闻了这股味道,怕是当场就晕死过去了。


    一条红色的小虫子穿过桌面上的瓶瓶罐罐,一扭一扭地爬到那个白玉药鼎里。


    阳无尘盖上盖子,悠闲地倚在木椅上,抬手摸了摸胡子:“蓉蓉丫头,怎么又来我这儿了,是不是又有治不了的病人了?”


    姚蓉蓉有点扭捏起来。


    阳无尘嘿嘿笑了一声:“你不用问我都知道。”


    姚蓉蓉清清嗓子,“最近碧海潮生来了很多容貌衰老的病人,有一个看上六十岁的老妇人摘了我的医牌,我一问,才知道这个老妇人只有三十三岁。”


    阳无尘皱眉:“又是断了肉灵芝,随后开始快速衰老的人啊。”


    姚蓉蓉点头:“这老妇人虽然相貌衰老,气血却旺盛的厉害,犹如一堆正在剧烈燃烧的木柴,再这样烧下去,就只剩灰烬了。”


    “我用了寒性极强的药物压制燥性,给她服了冷丹静气散,又给她吃了一枚化毒丹,再用银针止住她沸腾的气血,她的病情终于有所好转。”


    阳无尘点点头表示赞许。


    “可我发现肉灵芝的恶毒之处不仅在此,它还能使人成瘾,突然戒断不仅会加剧人体衰老,还会使人痛不欲生。”


    “我倒也可用药,使他们戒除药瘾。”


    “可是……心瘾难戒。”


    阳无尘嗟叹,“天作孽犹可活,人作孽不可活。”


    姚蓉蓉闷闷地说道:“可这些病人并不知道肉灵芝是什么东西,只听说能延年益寿,还能美容养颜,就一直吃着。”


    “后来羽朝丹丘谷被人毁了,那些肉灵芝也随着大火付之一炬,这些人断了药,这才发现肉灵芝的可怕,如果在刚戒断肉灵芝的时候,他们及时来碧海潮生医治,或许还能挽救。”


    姚蓉蓉神色很郁闷,“现在倒好了,那些人看着自己衰老的容颜,日日寻死觅活,还有人哭着跪下求我,可我能怎么办呢,一根着了火的木头被烧的只剩下半截,我只能拿水把火扑灭,保住剩下的半截木头,要把木头恢复原样,就连我师尊也做不到啊。”


    阳无尘笑了一声,放下了手里的捣药杵。


    “人呐,就像一堆燃着小火的木柴,这木柴总有燃尽之时,若是要它永不熄灭,就只能不断往里加柴,加了柴,火越来越大,等火势大了起来,木柴突然没了,就会更快地变为一堆灰烬。”


    姚蓉蓉叹了口气:“唉,那些人虽然容颜衰老,但也能看出年轻时长得很漂亮,男子女子都哭得那样伤心,我心里也实在是有些难过的。”


    “他们这样子,搞得我也有点怕老了,我以前可从来没有担心过这个的,我现在也就十七岁啊!”


    阳无尘无奈一笑,“傻丫头,谁能不老呢,便是有几个容貌不变的,一头青丝也尽成霜雪了。”


    又待了一会,姚蓉蓉抓了只小蜘蛛放进药箱里,快快乐乐的走了。


    姚蓉蓉刚走不一会,戚海棠又过来了,江雨眠是毒太岁的事除了月扶疏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最近这段日子,肉灵芝之事愈演愈烈,受害者也越来越多,又有消息传来,说西海魂族的炼丹师培植出了毒太岁。


    戚海棠坐在桌子旁,问阳无尘:“你说这消息是真还是假?”


    阳无尘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毒太岁又不是大白菜,你以为能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啊,那帮家伙说培植出毒太岁了,你还以为真得了个毒太岁?”


    戚海棠压低声音:“我觉得也是,金月王朝的皇后也不算是真正的毒太岁,真正的毒太岁到底只有那一个。”


    阳无尘瞥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怎么,岛主闭关前给你交代什么了?”


    戚海棠说道:“岛主也不太相信,但也派人去了西海魂族,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就单说我自己的私心吧,我也希望还有第二个毒太岁。”


    阳无尘说道:“我也是,如果真有第二个,这对小太岁来说是件好事。”


    *


    被金不换一顿敲打,谢清曲总算不对闻人听雪说什么酸言酸语了。


    山间的破庙满是蛛网和灰尘,仿佛被世人遗忘在这天地之间。


    闻人听雪踩着地上的枯枝败叶,看向供奉在高台上的石像。


    西海魂族供奉鬼神,这里的宗教信仰十分复杂,宗教势力可以与王室分庭抗礼。


    闻人听雪和商枝乘着玄武来到西邻港,西邻港所属的万向城属于移民城市,是西海魂族边界的交通枢纽,外来人口占了七成,所以宗教氛围并不浓郁,若是到了内陆城市,就是另一番气象了。


    商枝修炼鬼道,金盆洗手后特意选在万向城定居,一定是经过各方考量后深思熟虑过的。


    高台上立着的神像是一个手持长剑的男子,姿态是回身点剑后的一个收势,右手握剑持于臂后,左手在胸前掐着一个剑诀,眉眼微阖,唇边浅笑,广袖玉带,衣袂飘然。


    若是商枝在这里,或许能凭借渊博的鬼道学识认出这石像是哪位鬼神。


    “到此处的,都是歇脚的行人,因缘际会,在山林深处偶遇这一方遮风挡雨之地时,也许也会如师姐此刻一般,探寻这神像的来历吧?”


    身后传来羽重雪的声音,枯枝轻响,他穿着那身华贵的黑色织金箭袖走了进来。


    他站在闻人听雪身边,仰头望向那尊石像。


    闻人听雪一声喟叹:“顽石之躯蒙尘多年,浩荡剑意不减半分,想来这是一位震古烁今的绝世剑客,可惜我见识不广,有幸在此间相遇,却相逢不相识。”


    羽重雪说道:“对面不相识,千里却同风。”


    他看着闻人听雪微微隆起的腹部,语气幽幽:“师姐,你此番身怀有孕,五年之内剑道不得寸进,等婴儿呱呱坠地,你慈母之心泛滥成灾,可还能在锅头灶脑柴米油盐间,寻得当年的无暇剑心?”


    闻人听雪说道:“无瑕剑心?”


    她眉眼间显出一丝淡淡的苦涩,那一片澄澈无瑕的剑心,早在知道误食肉灵芝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有了裂痕。


    “在烟都的时候,我不曾接触过外面的世界,生命里只有剑,离开了烟都,剑也不曾离身,可生命里却多了好多东西,你说我剑心无瑕,却不知道越是纯白的东西,就越容易变脏。”


    闻人听雪很少与人倾吐心事。


    她是一个习惯把所有事都闷在心里的人。


    与挚友在书中世界相逢时,也不曾大倒苦水,倾吐这些年所受的苦楚委屈,早已习惯一人默默承受。


    此刻看到庙中石像剑意浩瀚,再想起自己的迷茫和有了裂痕的剑心,不仅心中酸涩难言。


    细雪剑锋利一如往昔,自己却再没有当年所向披靡,剑指云海的万丈豪情了。


    被一尊石像牵动了那些隐藏极深的隐秘情绪,对羽重雪说完这番话后,闻人听雪不禁感觉此刻的自己有点矫情了。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欲走,手腕却被羽重雪紧紧握住。


    少年郎的金色眼眸定定地看着她,恨声说道:“你说此生除了剑多了好多东西,你说纯白最容易变脏,那多出的东西又是什么,把你染脏的又是什么?”


    “是暗卫之女的身份?”


    “还是是血脉相传的蛊虫?”


    “还是你知道我是羽朝太子,发现我们尊卑有别,心生落差和不满,才对我挥剑相见?”


    “师姐,当年那一剑,到底是为了什么?”


    手腕上传来羽重雪的力道,几乎要捏碎闻人听雪的骨骼的。


    其实这句话,羽重雪想问很久了。


    闻人听雪也知道,他一直都想要个答案。


    破败的小庙里四下无人,侍从们也在远处,闻人听雪这才有些安心,这是烟都师门内部的事,总不好为外人知晓,成为他们街头巷尾的谈资。


    她转过身,与眼前的少年郎对视。


    当初比她矮了半个头的小师弟如今已经比她高出半个头,脸还有少年人的青涩稚气,却已经有了成年人的骨骼,从身高上来说,确实是闻人听雪需要抬头仰望的。


    “暗卫之女的身份、身体里的蛊虫、知道了你是羽朝的太子,你说的这些原因都有一点。”


    “你不要以为我一直穿着白衣,就以为我真的心如冰雪,我一直穿白衣,只是因为白衣便宜。”


    羽重雪愣住。


    心里的话开了个头,剩下的就好说多了。


    “外面的声音和旁人的眼光,我多少是有一点在意的。”闻人听雪顿了顿,继续慢慢说道:“可当年那一剑,不为别的,只是为了我自己,我对你有愧,却从不后悔。”


    羽重雪按住她的肩膀,手指缓缓用力,“有愧无悔?”


    “师姐,再过些时间,我和师尊总会把蛊虫的解药给你,让你彻底摆脱蛊虫的折磨,我的一颗心,只差剖开给你看了,你却想着一剑把我的心剖出来!”


    他几乎是句句带泪,字字泣血,闻人听雪听着也是无比心惊。


    惊悸之余,又是苦笑一声。


    当年她练反手飞剑,有一招是将剑从手心荡到手背上,用手背的力道带动剑柄,让手中的剑在手背上旋转二十四次以上。


    这招式看起来像是在杂耍,其实极为考验对剑的控制力。


    闻人听雪的掌心在早已经磨出了一层茧子,可手背却没有于是在练这个招式的时候,手背被剑柄磨得血肉模糊。


    她也曾绑着绷带练这一招,可是失去皮肤的触感反馈,对剑的把控力下降的厉害,只好撤了绷带。


    那时候正是大冬天,雪下的很大很大,实在忍不住疼痛的时候,闻人听雪就把血淋淋的手插进雪里止痛,然后继续起身练剑。


    也许是她的刻苦感动了上天,她终于找对了感觉,让剑在手背上转了二十四转。


    她喜不自胜,忘了疼痛,在雪中反手飞剑,尽兴之后一转身,才发现羽重雪一直站在远处看着她,也不知他在那站了多久,肩膀上落了厚厚一层积雪,闻人听雪太过专心,都没有发现他。


    她高声喊道:“小重师弟,我练成啦!”


    她朝着小师弟跑了过去,给他展示反手飞剑,细雪剑飞速旋转起来,剑光如雪,几乎看不清那是剑,还以为闻人听雪手背上拖着一轮散发清辉的圆月。


    那时候,是真的快乐啊,关系好到可以共用一把剑。


    这些记忆就像黑夜里流转的剑光一样,曾经短暂的照亮过黑夜,可它很快就消失了,于是黑夜又重新来临了。


    闻人听雪回过神来,说道:“太子殿下,你我烟都同修,你从小到大也都真心待我,可我们之间到底是不同的。”


    羽重雪惨然一笑:“不同?”


    他看着闻人听雪,“师姐啊师姐,你说我不懂你,你又何曾真正懂我。”


    闻人听雪也看着他,语气冷静地说道:“这不是懂不懂的问题,而是我们眼里的东西不一样,我看到的是生之微末,你看到的是壮阔山河,我在陋室里感叹冷暖自知,你在宫殿里欣赏冬花夏雪,我们是完全不同的人,就像两条线,也许曾经相交,最终还是要无限远离的。”


    羽重雪咬牙:“两条线不仅可以短暂相交,还可以缠绕在一起,打成个死结。”


    正在此时,金不换的大嗓门传了过来。


    “太子殿下,我刚烤了只野味,快来趁热吃吧。”


    羽重雪的手松开了闻人听雪的手腕和肩膀,方才的失态只是短暂一瞬,他又变回了冷漠雍容的太子殿下。


    闻人听雪也是心绪纷乱。


    她回头看了一眼高台上的石像,复又看向手中细雪,低声说道:“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


    第52章 肉灵芝19


    古代帝王对长生的执念已经到了一种疯魔的地步。


    在这个高武低魔的世界里, 最为强盛的六大王朝都有著名的炼丹之地,在这个世界中,炼丹师是最受欢迎的一个职业,往上倒数五百年, 几乎每个帝王身侧都有炼丹师的身影。


    服食丹药延年益寿之事, 在各个王朝都十分常见, 别说王孙贵族了,就是出手阔绰的朱门大户,服食丹药也如同吃饭喝水一样,都是日常的一部分。


    就连闻人听雪,也曾吃过师尊给的归元丹和补气丹, 但是西海魂族这个王朝, 对丹药的狂热是超出她想象的。


    师尊对丹药并不热衷,闻人听雪和羽重雪作为他的亲传弟子,也并不痴迷丹药。


    先前和商枝在豆腐坊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何, 如今这一路上, 光是坐在马车里就已经见到了不少去三危山求药的人。


    金不换烤了只野兔, 烤焦的地方都被收拾干净了,挑着肉嫩的部位切好装在盘子里。


    羽重雪和闻人听雪回到了马车里, 过了一会,谢清曲和另外两个貌美的侍女端着菜走进了马车, 把菜摆在了罗汉床的炕几上。


    外面的条件比不到皇宫,尽管侍从们使尽浑身解数,奈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只尽力做出了四菜一汤。


    一盘腌好的生姜萝卜,一盘山药枣仁膏,一盆野鸭酸笋汤, 一盘蜂蜜野果烤兔肉,还有两碗碧梗米饭。


    闻人听雪看着那盘生姜萝卜,心中那股复杂的情绪又又翻涌上来了。


    以前没穿书的时候,她经常和商枝去吃日料,有些日料店会免费提供解腻的寿司姜,商枝对日料热情一般,唯独爱吃寿司姜。


    吃喝粥的时候要吃一小碟。


    吃猪肘的时候要吃一小碟。


    吃螃蟹的时候要吃一小碟。


    吃烧烤的时候要吃一小碟。


    轻断食的时候要吃一小碟。


    穿书之后没有商枝在身旁的日子实在是太煎熬了,闻人听雪实在是太想她了,那时还以为好友在现代世界中过着众星拱月的日子,迈着那双逆天大长腿在T台上散发万丈光芒,走上超模巨星之路。


    于是只能通过吃寿司姜的方式来思念她。


    寿司姜是用糖腌出来的,闻人听雪会挑选新长出来的仔姜切成薄片,放进陶罐中用冰糖腌制,可惜她刀功虽然精湛,奈何厨艺实在不怎么样,于是这羽重雪就会过来帮忙。


    他对吃食一向挑剔的很,为了使颜色漂亮,腌仔姜的时候还会往坛子里放胭脂萝卜,胭脂萝卜的色素会浸在薄薄的仔姜片上,于是腌制好的寿司姜也会变成美丽的胭脂色。


    师尊对这道小菜也是赞不绝口,尤其喜欢吃里面的胭脂萝卜,于是就成了师徒三人桌上的日常小菜。


    有商枝在身边,闻人听雪自然就把寿司姜忘在脑后了,此时此刻看到这碟小菜,想起在烟都那段日子,不禁在心中感叹时移世易。


    羽重雪见她低头看着桌上的四菜一汤,却一直不肯动筷,目光下意识放在了她微微隆起的腹部上。


    “师姐身怀有孕,可是这些菜不合胃口?”


    闻人听雪摇头:“没有,我只是想起了师尊。”


    两人到底是师姐弟,羽重雪的眼神也落在那盘腌制好的生姜萝卜上,他拿起筷子,夹起一片胭脂萝卜,借着一旁的烛光看着萝卜薄片中的纹理。


    “师尊不爱吃姜,却喜欢吃与生姜腌在一起的胭脂萝卜,说是酸甜爽口,十分开胃,还赞叹师姐你奇思妙想。”


    闻人听雪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抖,低声说道:“师尊他……还好吗?”


    教诲如春风,师恩深似海。


    她自始至终最辜负的,最愧疚的,只有师尊一人。


    “呵,师姐还记挂着师尊啊?我还以为师姐把师尊也忘了呢。”羽重雪把那片胭脂萝卜放在口中细细咀嚼了一会,斜飞入鬓的长眉突然微微皱了皱,把萝卜吐在了一旁的空碟子里。


    闻人听雪默默看着他。


    羽重雪说道:“太酸了。”


    闻人听雪也夹了一口寿司姜放在嘴里,食不知味地嚼了两下后,不禁想起了商枝。


    不知道商枝现在怎么样了,自己的离开也许会让她消沉一阵,但以她的性格,很快就会振作起来的。


    羽重雪见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以为她还在想着师尊,心中那股淤积多时的沉闷之气,终于稍稍消散了一些。


    她总归还是记挂着的。


    他缓了缓脸色,说道:“来碧海潮生求医之前,我去烟都看过师尊,离开时师尊曾嘱咐我,有朝一日我若寻到了你,就算心中有再多恨,出手时也要念及往昔情谊。”


    闻人听雪低头说道:“我对不起师尊。”


    羽重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对不起的又何止师尊一人,你连你自己也对不起了,也对不起你手中的细雪剑。”


    说完这些话,他又皱了皱眉:“算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赶紧吃饭吧。”


    此刻马车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没有旁的人在一旁伺候太子用膳,羽重雪亲自盛了一碗野鸭酸笋汤放在她面前,说道:“听说怀孕的人爱吃酸的,你的愧疚,等回了烟都后亲自说给师尊听吧。”


    闻人听雪默默喝着汤。


    她肚子里可没有小娃娃,如果不吃东西,哪天腹部平坦下去,受到这样一番愚弄的羽重雪,不知道会是何等暴怒。


    闻人听雪喝完汤,又吃了一只烤兔腿,吃完这些她还是觉得有点不够,又把筷子伸向了山药枣仁膏。


    筷子尖刚挨到山药枣仁膏上,就被羽重雪的筷子挡住了,羽重雪抬头看着她:“酸枣仁性寒,怀孕的人不能吃,都是有孩子的人了,师姐还是不懂照顾自己。 ”


    闻人听雪说道:“我还以为这里面是枣泥。”


    羽重雪懒懒抬眸:“酸枣仁养心。”


    两人在尴尬别扭的气氛中吃完了一顿饭,羽重雪去外面练剑,闻人听雪现在能不动就不动,极力避免能量消耗,恨不得肚子上再长两斤肉。


    羽重雪用完晚膳去外面练剑,等他练剑回来,闻人听雪已经倒在马车里面的千工拔步床上躺下了。


    以前的羽重雪,也不是没有肖想过有朝一日与师姐同床而眠。


    如今倒是同床而眠了,却是同床异梦,同室操戈。


    闻人听雪躺在里面,把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就露了个脑子在外面,羽重雪看了她一眼,脱下了身上的黑色织金箭袖挂在酸枣木衣架上,穿着一身雪白的丝绸里衣躺在了外侧。


    碧纱帏幔垂落下来,完全挡住了这一方小小天地,马车里分外安静,两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闻人听雪闭着眼睛,看似在熟睡,睫毛却一直在抖。


    羽重雪身体僵硬地在床上平躺了一会儿,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旁传来闻人听雪身上的皂角香气,一直在他的鼻尖迂回萦绕,久久不肯散去。


    小太子斜飞入鬓的长眉又皱了起来。


    枕在玉枕上的脖颈不自然的动了一下,羽重雪十分别扭地转过头,睁着那双金色的眼睛,看着躺在他身旁的闻人听雪。


    他的视线实在是太强烈了,就像一道能把人灼伤的光,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更别提感知敏锐的武者了。


    闻人听雪的睫毛抖得更厉害了。


    马车里只点着一盏灯,拔步床的碧纱帏幔放下来后,光线就更加昏黄朦胧了,闻人听雪的长发铺在软枕上,清丽的面容犹如灯下的皎洁梨花。


    羽重雪看着她一直抖来抖去的睫毛,像是有只猫爪子在心上挠来挠去,实在是痒的厉害。


    他掀开身上的被子,朝着闻人听雪挪了过去,成年男子的身躯像一堵厚实的围墙,将闻人听雪严严实实地圈住了。


    少年郎身上的气息和压迫感实在是太鲜明太强烈了,闻人听雪身处其中,几乎都快不能呼吸了。


    羽重雪单手支着下巴,低垂着眸子看她,闻人听雪实在受不了这种压力,只能无奈睁开眼,见到羽重雪的这个姿势,恍恍惚惚想起了甄嬛传里侧躺在龙床上,一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玩着珠子等着妃嫔来侍寝的大胖橘。


    而她,像极了被裹在被子里的可怜嫔妃,如果不是她极力克制,恐怕抖的比安陵容侍寝那晚还要厉害。


    闻人听雪躺下来时已经紧紧贴着床里面了,此刻挪无可挪,退无可退,只能翻过身侧躺着,背对着突然发神经的羽重雪。


    她这一侧身,左耳耳侧的那颗朱砂小痣在耳垂后方若隐若现。


    闻人听雪正要用被子蒙住脸来躲避这无处不在的尴尬,耳垂后面却突然传来一阵温热柔腻的触感。


    她猛地睁大了眼睛。


    那居然是一截温热的舌尖,正在舔舐着她的耳后。


    闻人听雪的瞳孔震颤起来,耳畔全是男子混乱粗重的呼吸声,下一瞬,耳垂被湿热的口腔紧紧含住,一种奇特的酥麻带着火花,噼里啪啦地顺着闻人听雪的脊椎往上窜。


    母胎solo的大领社恐女光棍,哪里受得了这个。


    她绷起了修长的脖颈,从被窝里伸出手按住了羽重雪的脑袋,低声怒斥:“你疯了吗?”


    话音刚落,耳垂就被小太子锋利的牙齿狠狠咬了一下,他的鼻尖在闻人听雪脸上蹭来蹭去,一边含含糊糊地说道:“师姐,我不信你不知道我对你的心思,你如今落到我手里,就该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闻人听雪的手指穿过他垂下来的黑发,咬牙说道:“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可我现在是个孕妇。”


    小太子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所以呢,为了保住你心爱夫君的孩儿,你就更应该委身于我,我会小心的,等你的孩子出生,我就是他的父亲,绝不会亏待了他。”


    闻人听雪:“……”


    她深吸一口气,“委身于你之后呢,荒山野岭,事后两人大汗淋漓,连个洗澡的地方都没有。”


    羽重雪身体一僵,还是有些不甘心,舌尖又在那颗朱砂小痣上舔了舔,才慢慢放了手。


    他看着那颗水光漉漉的朱砂小痣,只觉得体内那燎原的火焰越烧越旺,无法熄灭,只能咬牙平复着呼吸,声音沙哑地开口说道:“师姐,我会以为你誓死不从,拼死抵抗。”


    闻人听雪冷笑一声:“叫你失望了,我不是那种三贞九烈的人,这种一夜春宵男欢女爱的事,犯得着寻死觅活吗?”


    羽重雪又低下头,在她耳后亲了一下,声音低沉暧昧:“可是师姐,为什么你一直在抖?”


    闻人听雪:“……”


    她抬手捂住了脸,耳边又传来羽重雪的闷笑声,“师姐,你也有今天,真是大快人心!”


    他抱着闻人听雪的腰,畅快地大笑起来。


    第53章 肉灵芝20


    自从闻人听雪被小太子掳走之后, 商枝一蹶不振,每天都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


    豆腐坊也不营业了,羽流萤跨过一地的酒罐子,走到了豆腐坊的二楼, 商枝倒在一地的酒坛中, 全身都是刺鼻的酒气。


    羽流萤摇了摇头, 走到她身边蹲下来,看她满脸酡红呼呼大睡,又是摇了摇头。


    她走到脸盆旁,拿着擦脸的棉布巾沾了水,蹲在商枝身旁给她擦脸, 被凉水一激, 商枝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打了个响亮的酒嗝后,小声嘟囔着:“流萤来了啊。”


    羽流萤叹了口气, 娇美的脸上有些忧愁:“我好话坏话都说尽了, 你还要消沉到什么时候, 你这个样子,阿雪姑娘看了也会生气的。”


    商枝耷拉着眼皮从地上坐起来, 一起身,身旁几个酒罐被她碰倒, 咕噜咕噜满地乱滚。


    “我没有消沉,我只是觉得人生变得很没意思,太没意思了, 我这么辛辛苦苦二十年,想着金盆洗手安心做个小老百姓,结果好几把剑突然架在我脖子上, 又逼着我重操旧业。”


    “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捡回一条小命来,正觉得人生无望,灰暗消沉之时,突然和挚友重逢,本以为可以一直在一起游山玩水,同甘共苦,结果呢,现在就剩我自己了。”


    “真没意思,真是太没意思了,天杀的,我好像听见阿雪在我耳边喊我名字了。”


    羽流萤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继续拿着棉布巾给她擦脸,商枝醉眼朦胧地看了她一会,又打了个酒嗝,吐字不清地说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再过几天我也要离开这了,流萤你一边开裁缝铺,一边还要照顾你全身瘫痪不能动弹的母亲,你其实比我还要不容易。”


    羽流萤看着她:“你怎么突然说这话了?”


    商枝躺在地上,上半身倚着罗汉床,这会儿终于清醒了点,晃了晃脑袋后说道:“也不是突然,这几天我想了很多事情,把遇到的人遇到的事都想了一遍,嗯,我确实不能再消沉下去,等喝完最后一坛酒,我就会很快振作的。”


    她拿起放在一旁的酒坛,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


    商枝实在是醉的厉害,羽流萤不放心,今天她的裁缝铺也没有开业,一直留在豆腐坊二楼照顾商枝。


    给她擦了脸,换了衣服,羽流萤又亲自熬了一些醒酒汤,捏着商枝的脸给她灌了进去。


    折腾了整整一个上午,下午后商枝终于醒了酒,揉着脑袋盘腿坐在床上,呆呆地看着羽流萤。


    羽流萤正坐在罗汉床上绣花,她绣的不是花草树木,也不是鱼虫鸟兽,而是繁星闪烁的夜空。


    醉酒后的脑子还有些懵,商枝坐在罗汉床的另一边,拿了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猛的灌了下去。


    咽下一口冰凉的茶水,她伸着脖子看着羽流萤的刺绣,看见那繁星闪烁的夜空,忽然觉得她和古代女子不一样,审美非常超前。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把夜空绣在绣布上,绣的可真好看啊。”


    商枝真心实意地夸赞起来,羽流萤转头看她一眼,歪着头看她:“怎么,终于酒醒了?”


    有一种人醉酒之后最痛苦,就是喝醉的时候神志不清,什么蠢事都能干出来,醒来的时候却能清晰无比地回想起全部的记忆。


    商枝就是这种人,想起自己酒后失态哭哭啼啼的样子,她不禁老脸一红,为自己辩解:“额,我也不是经常这样子的,只是偶尔喝点酒排解一下。”


    羽流萤笑了一下,她歪着头笑起来的样子有点像小动物,特别像歪着脑袋看人的小绿鸟,毛茸茸软乎乎的,还带着股娇俏的天真劲。


    商枝真心实意地跟她道歉:“对不起,今天我这一醉,耽误你不少生意了。”


    羽流萤捏着绣花针,又绣下一针,“也没什么正经生意,都是些眼睛乱转的男人,看我家中没有男丁,母亲生了重病,就想把我娶回家,打着吃绝户的主意,算盘珠子都快崩我脸上了。”


    有些女子,一看就有很多棱角,全身上下都透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和冷淡,不是能够轻易得手的,闻人听雪就是这样的人。


    有些女子长得娇美柔弱,说话温温柔柔细声细气,性格也是温柔如水,让人觉得像面团一样好拿捏,羽流萤就是这种。


    商枝说道:“找个男人嫁了吧,知道你嫁了人,也许这帮人会歇了吃绝户的心思,你的日子也就清静了。”


    羽流萤绣花的手一顿,皱着眉头看着绣布,过了一小会,有些怏怏不乐地说道:“我不想嫁人,嫁了人要侍奉公婆,伺候丈夫,还得生孩子,如果生不出孩子,还得给丈夫纳小妾,干嘛把自己往火坑里推。”


    商枝越来越觉得眼前这柔弱貌美的少女意识超前,很有主意。


    不过也是,一个女子带着病重的母亲从羽朝长途跋涉后来到这里,心性必然极其坚韧。


    商枝摸了摸下巴,有点担心她的未来:“你的想法倒也没错,可是在这个世道里,没嫁人的女子就像一块肥肉,谁见了都恨不得咬一口。”


    这话也说到羽流萤心里去了,她放下手里的绣撑,有些忧愁:“我又何尝不知道呢,曾经我也有过两情相悦的男子,也盼望着早日嫁给他,我们两个再生个孩子,一家人和和美美过日子。”


    商枝问道:“那后来呢?”


    羽流萤脸色落寞:“我们马上就要成婚了,有一天我生了病,他带着我去医馆,有个厉害的郎中说我天生体弱,很难有身孕,我问他若是我这辈子都生不出孩子,他该怎么办。”


    商枝:“那他怎么说的?”


    羽流萤:“他说让我给他纳几个小妾,当时他一贫如洗,就连科考的银子都是我掏的,我当时就想着,给他纳小妾花的也是我的钱,我一边养他,还要养他的小妾,怎么算都是一桩赔本生意。”


    商枝噗嗤一声:“确实是个赔本生意。”


    羽流萤倚着软塌,把手里的刺绣放在膝盖上,“他学问很不错,长得也很好看,后来又中了探花,如果我嫁给了他也能做个当家主母,给他娶几个小妾也没什么,哪个当官的男人不是三妻四妾呀,可他的母亲实在是刁钻刻薄,他又是那种愚孝的人,我嫁进去恐怕有许多苦头吃,所以就打了退堂鼓。”


    “后来家里的绣坊失了火,我也几经辗转来到这里,不希望这一生大富大贵,就希望能过一段平静顺遂的日子。”


    商枝笑了:“你长得这么漂亮,日子就不会太平静。”


    羽流萤转头看着商枝,“你说的对,没嫁人的女子就像一块无主的肥肉,所以我应该嫁个人。”


    商枝张大嘴巴:“啊,你这么快就改变主意了?”


    羽流萤突然凑了过来,单手托着腮打量着商枝,“你不也算是男人吗,不如你娶我吧,我们做一对假夫妻,你觉得怎么样?”


    商场瞪大眼睛:“啊?这也行吗?”


    羽流萤眯着眼睛,笑眯眯地说道:“当然啦,我会给你报酬的,你喜欢金子做的实心小金鱼吗?”


    金子做的,实心的。


    商枝被金钱蒙蔽了双眼,猛地点了点头。


    双方都很满意,羽流萤笑得很开心:“那我们得张罗婚事了,我听你酒醉后说要离开豆腐坊一段时间,我既然成了你名义上的妻子,等你离开后,也会帮你照顾好豆腐坊。”


    太妙了。


    实在是绝妙!


    两人一拍即合,说干就干,一个回到裁缝铺里绣起了自己的嫁衣,另一个出门去买上好的纸张写聘书,顺道去采购一些聘礼。


    七天后,两人成婚。


    婚礼虽然匆忙,却办得很热闹,整条街相识的商户们都过来送了礼,喝了喜酒,商枝胸带大红花,一身新郎官打扮,亲手掀了羽流萤的红盖头。


    第一次掀漂亮妹妹的红盖头,商枝兴奋之余还有一丝复杂。


    在这个世界里,她这个身高搞对象真的很难!


    商枝长得人高马大,看着就很不好惹,自从成婚之后,上门骚扰羽流萤的男子果然没了,裁缝铺顿时清静了许多。


    羽流萤的心情好了许多,到了古代的父亲忌日那一天,她穿了一身白衣,挽了个简单发髻,头上只带了一根银簪子,在夜晚降临时买了一摞黄纸去街口烧了。


    商枝担心她晚上一个人出门不安全,一直陪着她。


    等羽流萤给父亲烧完纸,两人并肩走回去,走到裁缝铺时,羽流萤正要回去。


    商枝一把拉住了她。


    羽流萤一脸疑惑:“怎么了?”


    商枝摸了摸发凉的后脖颈,表情凝重起来。


    “别回去,有点不对劲。”


    第54章 肉灵芝21


    商枝对危险的直觉, 是在无数次死里逃生中磨练出来的,久而久之,这已经成为了她的本能,也数次救了她的命。


    后脖颈的凉意顺着脊椎缓缓扩散, 头皮也跟着麻了起来, 身体犹如浸泡在一盆冰水之中。


    羽流萤挽着商枝的手臂, 静静站在她身边,她看向街道对面的裁缝铺,铺子外面已经落了锁,楼上的烛台亮着,是她为不能动弹的老绣娘留的灯。


    古代人睡得早, 街道上亮灯的人家就那么两三户, 街道两侧高高低低的房屋被淹没在夜色中,此时是十一月中旬,天气渐渐凉了, 夜里更是寒冷, 街道上已经凝了一层薄薄的霜。


    商枝低头看着街道上的霜, 羽流萤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发现薄霜上有一行浅浅的猫爪印。


    夜晚光线昏暗, 如果不是目力极佳的人,很容易就忽视掉这一行浅浅的动物爪印。


    商枝在一行猫爪印旁蹲下身, 伸出手沾了点猫爪印上的霜,霜在她指尖上慢慢融化,商枝的鼻尖动了动, 闻到一缕淡淡的奇特药味。


    “是谁家的猫儿跑出来了吗?”羽流萤的声音压得很低。


    商枝搂着指尖,摇摇头,说道:“这不是普通的猫, 这是羽朝皇宫的药猫,鼻子灵的要命。”


    听到羽朝皇宫这四个字,羽流萤的脸色悄然一变,她拿着手帕捂住了鼻子,小声说道:“这里可是西海魂族的边界,羽朝的药猫为什么会跑到这里来呢?”


    是啊,羽朝的药猫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呢?


    难道是专门来寻闻人听雪的?


    可是闻人听雪已经被羽重雪带走了,难道还来了第二拨人?


    两人闲聊时闻人听雪曾对她说过,羽落清有一只药猫,当初就是这只药猫找到了她在暗格里的蛊虫解药。


    如果是找阿雪的话,这只要猫不应该跑到她的豆腐房里吗,为什么跑到对面的裁缝铺呢?


    商枝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身旁的羽流萤,心里的疑团越滚越大,问道:“流萤,你可否得罪过羽朝皇宫的人?”


    羽流萤拢紧了身上的披风,歪着脑袋说道:“为什么不是羽朝皇宫的人得罪我呢?”


    她一歪脑袋,漆黑的瞳仁微微一动,十分灵动警觉,像极了一只歪着脑袋看人的小鸟。


    这给了商枝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仿佛眼前少女是一只成精的鸟雀,虽然化形成人,人类的皮囊之下,却还是一只鸟雀的灵魂。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揉了揉羽流萤的脑袋,把人家小姑娘整齐的头发都揉乱了。


    “别卖萌,说正事呢。”


    羽流萤眨了眨眼睛,把歪着的脑袋一点点转正,又变成了那个一身书卷气的娇弱少女。


    她倒有点委屈:“我没卖萌,我在和你说正事啊,像我这样三天两头就要病上一回的人,怎么可能去得罪别人,都是别人来得罪我。”


    商枝揉了揉发凉的后脖梗。


    掌心的热度让脖颈后的凉意消散了少许,她索性蹲在地上,抬头看着对面的裁缝铺。


    羽流萤也蹲了下来,往商枝身旁挪了挪,紧紧挨着商枝的肩膀,商枝回头看她一眼,突然“啧”了一声。


    “你一蹲下来,像个小土豆,我刚一转头没看到你,还以为你跑了呢。”


    羽流萤差点被她气个倒仰,“那我站着?”


    商枝一边看着裁缝铺亮着烛光的窗户,一边抽空看她一眼,“你站着也是个小土豆。”


    羽流萤深吸一口气,说道:“商枝,我想打你。”


    商枝抖了抖肩膀,“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我长太高了,我以前和阿雪在大学食堂排队打饭,突然身后传来一个萌妹音,指责我为什么插队,我一转头什么都没看到,特别纳闷地把头又转回去了,然后等我买完饭,拿着餐盘一转身,突然发现餐盘底下多了个小脑袋瓜,上面还别着个红蝴蝶结。”


    羽流萤:“……”


    她悻悻地看了商枝一眼,“还好阿雪姑娘长得高,要不然得被你气死。”


    商枝笑了一声:“她也很不容易的,洗头洗得很勤,生怕我看到她头皮屑。”


    羽流萤捂着嘴巴笑了起来,商枝转头看着她的笑脸,突然问道:“所以,你是什么穿过来的?”


    羽流萤的笑声戛然而止。


    对上羽流萤凝固的脸色,商枝很淡定地说道:“我看你这一路颠沛流离,犹如丧家之犬一样从羽朝逃到这里,估计也穿了个镶边女配吧?”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商枝摊手:“你不觉得你自己很古怪吗,你难道一点都没发现你自己与这里的世界格格不入吗?”


    羽流萤又歪了一下脑袋,“就凭这个?”


    商枝说道:“如果说先前还有一些怀疑,那现在就是百分之百确定了。我刚刚说你的裁缝铺里有危险,你那全身瘫痪不能动弹的母亲正躺在裁缝铺二楼,你却还能与我在这里谈笑风生,刚刚我说到大学食堂,你的脸上没有一点疑惑,完全不像听到陌生词汇的样子。”


    羽流萤往冻得冰冷的手里哈了一口热气,声音凉凉的:“是啊,没事的时候真不能看什么狗血言情文,如果当初没看那本书,我现在应该过得挺不错的。”


    她身上那种少女的娇憨和纯真一瞬间褪去了,显露出几分冷漠和凉薄,全身上下都写着三个字——不装了。


    羽流萤懒懒地抬了抬眼皮看向商枝。


    “我还真挺好奇,你这样的人怎么也看狗血言情小说呢,还有阿雪姑娘,她也不像是会看狗血言情文的女孩子。”


    商枝说道:“这本书不是很火吗,看的人多也正常,我倒是没怎么看,看了一眼封面就穿过来了,也不知道你穿成了谁。”


    羽流萤清了清嗓子,“我们成了婚,古代的人都是夫妻一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和你也是被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既然如此,我也就不瞒你了。”


    “我确实穿成了一个镶边女配,虽然戏份不多,身份倒有点特殊。”


    商枝问道:“什么身份?”


    羽流萤说道:“我是羽朝的公主,女主的母亲在我们出生时把我们调包了,我的戏份就那么点儿,回到皇宫后和女主争宠,处处给女主使绊子,惹得女主不开心,让她落了几滴眼泪。”


    “我只是一个见证女主和龙族皇子爱情的工具人,只因女主红了眼眶,再加上几句抱怨,于是被龙族帝子切开头皮灌了水银剥下人皮,被做成了一面人皮鼓。”


    话匣子一打开就有点止不住了。


    两人一边蹲在街道上关注裁缝铺的动静,一边说起了各自的倒霉遭遇。


    “我不想做什么公主,当个绣娘也挺好的,我刺绣这些年也攒了一些家底,眼看着再过几年原著的剧情就要来临,就在我想方设法把绣坊搬到偏僻地方,打算远离羽朝皇都时避开剧情时,不知道女主发了什么疯,突然派人来灭口。”


    商枝:“那你家里那个全身瘫痪的母亲是怎么回事?”


    羽流萤的声音突然变得干巴巴的:“她想杀我,没杀成。”


    于是商枝就不问了,猜也能猜出的事,说了也是徒增伤心。


    商枝叹气:“你这么一个连武功都不会的女孩,能在书中的世界活到现在也挺不容易的,运气还算好,虽然有点坎坷,但也别灰心,福气在后头呢。”


    羽流萤苦笑一声:“其实我不是你想的那样啊什么也……”


    话还没说完,裁缝铺二楼的窗子烛光忽地一闪,一蓬血花突然在窗纸上炸开。


    就像看皮影戏似的,被烛光映得通红的窗子上出现了打斗的影子。


    三个人正在围攻一个人,打斗之声十分热闹。


    被围攻的那道人影出招虽快而凌厉,可动作却十分诡异,不是那种学过正统武学的武者,超市看着很凌乱,甚至看上去不太像人。


    肢体柔韧度不太好,打斗全凭本能,而且力大无穷,就像没有痛觉似的,挨了几招也不见后退,像极了商枝在墓穴里遇到的粽子。


    四个人混战在一起,突然间棚顶上又跳下一个人,这下就是五人混战,正好二对三。


    从棚顶上跳下的这个人肢体间还是有点僵硬。


    难不成是两个粽子?


    那这两个粽子为什么会跟屋里的三个人缠斗在一起?


    她微眯着眼睛,定睛细看,喃喃道:“奇怪,这都是谁的人,难道是两拨人遇一起了,怎么他们自己打起来了?”


    发现不对之前,商枝已经在脑中设想出了各种状况,唯独没想过会是如此。


    商枝一头雾水,蹲在豆腐坊底下看了一会,等到打斗停了之后,她才掏出别在腰间上的笛子,蹑手蹑脚地进了裁缝铺。


    羽流萤蹑手蹑脚地跟在她后面,打开裁缝铺的锁,刚迈过门槛时,羽流萤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诡异的风声。


    她转过头,看到身后的街道上竟然匍匐着数十道诡异扭曲的黑影,这些格外扭曲的影子正以极快的速度飘了过来,更有一道黑影直接趴在了商枝的后背上,发出一阵桀桀怪笑。


    羽流萤差点叫出声。


    她抬手捂住了嘴,又看到一条黑影飘到商枝脚边,商枝拿着笛子,打了个响指,那鬼影直接上了二楼。


    阴风阵阵,两人沿着楼梯走上去,羽流萤踏上最后一道台阶,一阵骨头被嚼碎的声音在令人窒息的安静中响了起来。


    人类对指甲刮过黑板的尖利声音有本能的恐惧,因为这是刻在人类基因中的、被大型肉食动物嚼碎头盖骨时发出的声音。


    第55章 肉灵芝22


    屋中亮着一盏四角宫灯, 商枝一进了屋子,身后趴着的鬼影忽地朝着宫灯吹了口气,火苗一跳,突然变成了幽绿色。


    羽流萤低下头, 地上是横七竖八的血痕, 像拖布蘸饱了红墨水胡乱画上去的, 纠缠在一些的鬼影发出一阵阵低吼,已经把死掉的三个人拖到了床底下。


    骨头被咬碎的咯吱声,就是从床底下传出来的。


    床上躺着的老绣娘已经死了,被人捏断了脖子,脑袋歪在一边, 一双浑浊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惊吓的神色已经凝固在这张脸上。


    商枝看了一眼:“是个没什么痛苦的死法,这伙人埋伏在房间很久了,一进屋就杀了她, 这三个人穿着寻常服饰, 身上自带着一股奇特的药味, 不知道是不是羽朝皇宫的人。”


    羽流萤低头看了会,先前屋子里发生打斗时, 她还能神色自如地和商枝谈笑风生,这会却默默垂着头, 咬住了下嘴唇。


    她眼眶微微有些泛红,颤抖着伸出手合上了老绣娘的眼睛,声音哑哑的, 听着很叫人难受。


    “我叫了她十七年的娘。”


    “她从前,也对我很好的。”


    “可这些都抵不过她亲生女儿的一句话,为了亲生女儿的前程, 她什么都愿意做,包括杀了我。”


    屋顶上破了一个洞,羽流萤抬头一看,才发现今天晚上的星空很璀璨。


    以前她夜里坐在蜡烛旁刺绣的时候,老绣娘总会叮嘱她,不要急着干活,小心伤了眼睛。


    父亲去世的时候,羽流萤总是哭,老绣娘会指着天上的星星告诉她:“你爹爹没有离开我们母女两个,他变成了星星,在天空上看着我们呢。


    羽流萤说道:“我一直都想杀她,也一直都下不了手,现在好了,我也不用背上弑母的罪了。”


    商枝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谁没有被背叛过呢,别人说是在书中的艰难世界了,就算是生活在现代世界中的人,怕是也经历过好几次亲人与好友的背叛和算计。


    一个人渴望的东西,往往会成为伤害他的利器。


    渴望亲情的人,终究会被亲情所伤。


    见羽流萤站在床边一副要落泪的样子,商枝拽着被子蒙住了老绣娘的脸。


    “节哀吧,现在还不是悲伤的时候。”


    羽流萤回过神,抬手擦了擦眼睛,“是啊,还不是悲伤的时候,刚刚我看打斗的人影一共有五个,现在只剩下三个,剩下的两个是不是跑了?”


    商枝拿着笛子查看地上的血痕,低声说道:“剩下的两个不一定是人。”


    在烛火发出的幽绿色光芒里,商枝蹲在地上看了一会儿,然后转头对羽流萤说道:“它们朝着后院去了,应该是在找什么东西。”


    裁缝铺和豆腐坊一样,两层小楼后面带个独立的院子,春晓街的门市房都是这样,商户们在一楼做生意,平时休息在二楼,有些院子大的,后院还有房间。


    羽流萤的脸色变了变。


    这些人轻功极好,地上除了一堆凌乱的大豆打斗痕迹之外,根本看不到脚印,也不知道商枝是怎么看出来的。


    羽流萤忽然觉得商枝的本领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更厉害一些。


    两人来到后院,后院墙角处摆着一个大水缸,水缸旁边是一个古代的抽水泵。


    水泵旁的地皮被掀开了开,碎石屑和草屑到处都是。


    商枝摸摸下巴:“你是不是在地底下藏了金条?”


    羽流萤摇头,“比金条重要多了。”


    商枝睁大眼睛:“那你还这么淡定,你都不慌的吗?”


    羽流萤眼神有点发直,喃喃道:“慌有什么用,谁抢走的,我再抢回来就是了。”


    商枝说道:“方便问一下是什么东西吗,我可以帮你找。”


    羽流萤搓了搓被夜风吹凉的手:“是一根来自西海海底墓的定魂针,我埋在地底下让它吸收地气来着。”


    一旁的商枝好像突然被呛到了似的,连连发出了好几声咳嗽。


    她声音突然变得怪异起来,“你一个绣娘,怎么还买西海海底墓的定魂针呢,总不能是拿来绣花吧?”


    羽流萤也抬起袖子捂住嘴咳嗽了一声,眼珠在眼眶里迅速转了一圈,声音虚弱:“我先天不足,天生体弱,所以魂魄也不是很稳,偶尔会有离魂之症。”


    “我以前就从古籍上看到过有关的记载,说是西海的 海底墓穴有稳定魂魄的定魂针,可是那墓穴在海底深处,古代又没有潜水设备,武功高强的人可以潜得深一些,但也抵抗不了那么高的液体压强,除此之外,据说墓穴之中埋葬的是一个身份贵重的大人物,里面凶险异常,夺人性命的机关更是数不胜数。”


    “后来我的离魂之症越来越严重,不得不四处打听定魂针,正巧羽朝的古珍阁收到了一批新货,我碰巧就遇到了。”


    “也不知是什么人有这样的本事,竟然能从那海底墓穴中全身而退,还能拿出东西来卖钱。”


    商枝又开始摸鼻子了。


    有时候摸鼻子是心虚,有时候摸鼻子是心中暗爽,暗自得意。


    如果闻人听雪此刻在这里,就知道这是三分心虚,三分暗爽,三分得意,还有一分是对身上尸毒的担忧。


    商枝此刻的嘴角比ak还难压,她清清嗓子,“也没什么啦,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土夫子,说不定还是被逼上梁山的。”


    羽流萤摇头:“这个世界,身不由己的事情太多了,我花重金买下这根定魂针后,又问珍宝阁的人还有没有海底墓穴的东西,珍宝阁的人告诉我先前还到了一批货,里面有一只来自海底墓穴的男靴,除了男靴之外,竟然还有一只袜子。”


    她娇美的脸上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真的,我真不知道那个盗墓的在想什么,靴子就算了,上面镶嵌着很多珠宝,一看就是值钱的东西,可他为什么连人家的袜子都扒了下来?”


    “扒了人家袜子也就算了,还都是单只,如果成双成对,价格能翻五倍不止。”


    商枝:“……”


    她在这一行浸淫已久,能不知道行规么!


    可是在墓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还被那只艳鬼追得抱头鼠窜吱哇乱叫,最后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总算强撑着口气逃了出去,谁还能顾得上成双成对。


    天可怜见!


    她老本行是赶尸客,只是在赶尸的路途中交了一些倒斗的朋友,经历了一番波折后有了过命的交情。这个倒斗的朋友在墓里遭了难,那个倒斗的朋友下了墓之后没了信,朋友的朋友和家人们哭哭啼啼找上门来,她难道能不管不顾吗?


    打着盗墓贼的名号,干着救生员的活。


    操着卖白粉的心,拿着卖白菜的钱。


    都金盆洗手了,刀架在脖子上被逼着下了墓,死里逃生衣衫褴褛,又中了要命的尸毒,连回家的路费和求医问药的医疗费都拿不出来,只能一瘸一拐,拿着单只的靴子和袜子出来卖了。


    天杀的古董贩子!她都这么惨了还在那杀价!抠抠搜搜给了那么一点钱!要不是饿的听见阎王爷的声音!她也不至于急卖了那么点钱!那点钱够干什么啊!饿的她一天都只吃两顿饭了!


    商枝嗯抹了把脸,很沧桑地说道:“咱们还是说说你那根定魂针吧,没了定魂针,你的离魂症怎么办,这个病一旦发作起来要么形容痴呆,要么昏睡不醒,很危险的。”


    羽流萤脸上也带上了一抹沧桑:“只能尽快找了,我离开之后,这裁缝铺就要麻烦你多照看了,你也不用担心我,我有自己保命的手段。”


    商枝撸起袖子,掏出火折子点亮,小声嘟囔:“我早就知道了,穿成镶边女配能活到现在的,肯定都有一身本事,你就是扮猪吃老虎。”


    “我看你不会一点武功,应该是学了什么秘术,又有离魂之症,需要定魂针定住三魂七魄,肯定比较消耗来自的灵魂的本源力量,光我知道的,有西海魂族的牵丝术,玉京古族的灯影琉璃术,还有源自鬼道的诡术。“


    联想到那日和闻人听雪在豆腐坊察觉到的气息,和看到羽流萤第一眼时后背发凉的感觉,商枝猜了出来,却还是不太敢相信。


    “难道你是……诡术师?”


    羽流萤真没想到商枝的见识竟然如此渊博,平时一副吊儿郎当不着调的样子,却连这种偏门冷僻的秘术都知道。


    联想到她身边拿着剑的阿雪姑娘,羽流萤莫名觉得那阿雪姑娘也不是等闲之辈,这倒是好事,多个朋友多条路,若是目标一致,来日也省得孤军奋战。 Yeah I一次


    羽流萤点了点头。


    商枝:“嘶!”


    她当年只不过是附魂在一条鱼上在海里游了一会儿,就被老头子一脚踹断四根肋骨,不敢想象羽流萤这样娇弱的姑娘,居然敢修炼这样禁忌的秘术。


    真是人不可貌相。


    渴望亲情的人被总是被亲情所伤,渴望力量的人也会被力量所伤,正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商枝是没什么立场劝说的,一个娇弱的不能习武的漂亮女孩子来到这个处处潜藏着危险的世界中,你叫她不要再练习这种邪门的禁术,相当于叫她自断羽翼,自断爪牙。


    江雨眠为了保命练了夺人内力的邪攻,常常把自己搞得苦不堪言。闻人听雪常年手握细雪导致寒气淤积体内,终身都难有孕。商枝自己修炼鬼道满身阴气,大姨妈都六七年没来了,如果不是还要蹲着尿尿,她搞不定都忘了自己是个女的。


    千般感触萦绕在心头,最终化为一声长叹,商枝心有戚戚,拿着火折子在地上继续寻找遗留的线索。


    这一找,还真被她在草丛中找到了一个小铃铛。


    小铃铛是青铜做的,上面已经生了一层绿色的铜锈,商枝把火折子递给羽流萤,一点一点把上面的铜锈搓掉,铃铛上雕刻着的符文在火折子的光芒下隐约可见。


    商枝喃喃道:“这是海底墓穴的东西。”


    当初那一枚定魂针,正是打斗时从艳鬼身上飞出来的,商枝躲闪不及时,定魂针扎在了她的手臂上,导致她中了尸毒。


    后来她囊中羞涩,卖完艳鬼的靴子和袜子,又遇到穷的天天啃窝窝头喝凉水的闻人听雪,就又把定魂针洗刷干净后卖了。


    不曾想几经辗转,这一枚定魂针落到了羽流萤手里。


    那只药猫估计是来寻闻人听雪的,豆腐坊有商枝在,里头的阴气会让猫科动物本能避开,那只药猫又察觉到裁缝铺也有闻人听雪的气息,于是去了羽流萤家里。


    羽流萤家里有定魂针,来找定魂针的人和找闻人听雪的人遇到一起,这才发生了这场激烈的厮杀。


    这青铜铃铛既然出自海底墓穴,那一定是艳鬼的东西。


    找到艳鬼,或许就能解决身上的尸毒。


    商枝的眼睛亮了起来。


    第56章 肉灵芝23


    老绣娘的丧事简单办完了。


    老绣娘爱自己的丈夫, 也深爱着自己亲生女儿羽落清,她给羽流萤的爱非常少,对羽流萤的好,多半是出于愧疚和一种补偿心理。


    羽流萤穿着身白衣服, 头上戴着朵小白花, 看起来纤弱又可怜。


    柳树林里, 又立起新坟一座。


    商枝吹完了安魂曲,羽流萤拿着火折子点燃了纸钱,说道:“如果有机会回到羽朝,再将她与我的父亲合葬吧,他们也是恩爱了一辈子的。”


    在新坟前烧完纸钱, 羽流萤静坐了一会, 回忆起这些年的点点滴滴,心中也觉得伤感。


    正想起身腿,却已经跪麻了, 商枝朝她伸出手, 她叹了一口气, 拽着商枝的手站了起来。


    十一月的天气是越来越冷,魂族边界的万向城沿着海, 几乎一年四季如春,只有十一月和十二月寒潮降临时气温稍微冷一些, 下上那么几场雪,也很快就化了。


    两人并肩行走在柳树下,商枝说道:“此行凶险难测, 不如你在家看着裁缝铺和豆腐坊,我替你拿回定魂针。”


    羽流萤摇头:“我知道你是好心,担心我体弱, 撑不了长途跋涉,可是定魂针对我来说是性命攸关的东西,而且拿走定魂针人也不好对付,多一个人总会多添一份助力。”


    她又微微一笑,语气带上了几分调皮:“而且你也不要总小瞧了我,我不会拖你后腿的。”


    商枝赶忙说道:“我的天,我哪敢小瞧了你,自古以来诡术师杀人于无形,很多人死到临头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更不知道自己是死于谁手,我就算再自负,还不至于得意忘形。”


    诡术师比较特殊,因为有一部分诡术师无法修炼武学,所以把武学划分为四个境界的出凡境、生死境、地鬼境、天人境这套标准并不适用于他们。


    历史上也有强大的诡术师,名叫桑梧,年过半百,疾病缠身,却仍以病弱衰朽残躯力战两位天人境强者不落下风。


    诡术师的厉害可见一斑。


    青铜铃铛已经被一根红线束着,系在了商枝的手腕上,这个青铜铃铛有控制人心智的作用,一旦响起来,就会导致人神志错乱,商枝以前当赶尸客时,曾用这种铃铛驱使尸鬼。


    铃铛里面已经用棉花塞满了,即使奔跑起来也不会发出半点声音。


    两人结伴回到了春晓街,各自收拾了赶路要的东西,一起去西市买了一辆马车,两人又连夜备菜,烤了一堆锅巴和青稞饼子,带了十斤小米,又装了一大袋晒干的野菜和肉糜,备好了清水和常用药物之后,这才驾着马车出发了。


    青铜铃铛上的气息正好可以给商枝指路。


    豆腐坊和裁缝铺拜托了隔壁的包子铺夫妻照看着,一时半会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两人乘着马车,渐渐走出了万象城。


    羽流萤体弱,驾车的活就由商枝来了,她一边赶着马,一边看着夹道风景,心中有些惴惴不安。


    艳鬼的战斗力十分恐怖,生前是个天人境的强者,他那会被商枝惊醒,刚从棺材里诈尸,战力还没有被完全激发出来,因此才让商枝有机可乘逃了出来。


    过了这么久,想必艳鬼的实力已经恢复到生前的巅峰状态了。


    如果此番对上他,生死未可知。


    而那令人尴尬万分的解药,更是不知道如何才能得到,想起昔日江雨眠说过的话,商枝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到底怎么才能得到艳鬼的精华之液。


    精华之液要么是去掉华之两字的那啥,要么是奶水。


    强撸恐怕不成,搞不好会灰飞烟灭。奶水恐怕更不成,她商枝再有本事,也不能让男鬼产奶啊。


    就算能真的产奶,想象了一下自己趴在男鬼胸前嘬嘬嘬的样子,商枝的鸡皮疙瘩顿时起了一身。


    当初只是嘴欠说了一句“乃子好粉”,就差点把小命丢掉,要是嘬艳鬼的胸,搞不好脑袋都会被那艳鬼掀下来当球踢。


    难啊。


    循着气息追了一路,商枝发觉那艳鬼朝着三危山去了。


    商枝是很不愿意去三危山的,顿时脸色更愁了。


    说起艳鬼,羽流萤这个看过原著的人当初是很喜欢这个男主四号的。


    当初看原著只是看乐子,把马车停在路边,让马儿休息吃草的时候,羽流萤对商枝说起了原著的剧情。


    “当初看书的时候只是打发时间,女生看言情文要么磕CP,要么找代入感在书中暗爽一把。”


    商枝奇怪:“不是说六个男主都各有风姿吗,你当初为什么喜欢艳鬼?”


    羽流萤有点不好意思,“男主一号月扶疏让人觉得太遥远了,男主二号小太子年龄太小,我更喜欢熟男,男主三号龙族皇子倒是够熟男,就是性格太专断霸道,总是上演强制爱,在男女之事上像个莽夫,没有丝毫情趣可言。”


    商枝:“那男主四号呢?”


    羽流萤:“男主四号,嗯,总是会冷不丁冒出来吓女主一跳,给女主吓得眼泪汪汪了,又会搞点惊喜哄女主开心,黑灯瞎火的时候搞一袋子萤火虫,在女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给她放烟花,划船带她看河灯,就很浪漫啊。”


    商枝撇嘴,完全不吃这一套:“玛德,这死男人挺会PUA啊。”


    羽流萤说道:“那是没穿书的时候,二次元世界嘛,那时我正准备考研,看书就是求个放松,也不那么讲究三观,所以我还是很喜欢艳鬼这个角色的。”


    商枝:“那你现在呢?”


    羽流萤:“这里的一切都叫我恶心,我现在心如止水断情绝爱只差遁入空门四大皆空,只想快点拿回定魂针。”


    羽流萤喝了口水:“我还没问你呢,你刚刚下马车的时候脸色有点忧愁,是前方的路不好走吗?”


    商枝苦笑:“何止是不好走,别看咱脚下的这条羊肠小道不起眼,其实它叫古乡夹道,因为偏僻难寻,不想惹人瞩目的赶尸客专门走这条路。”


    她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前面:“再往前走一段路,跨过前面那座山,走过一条独危道,就到了三危山。”


    羽流萤微微歪着脑袋,“那里很危险吗?”


    “难以形容,这是一个又危险又恶心的地方。”


    羽流萤:“恶心?”


    商枝点头:“没错,就是恶心,西海魂族是个宗教国家,这是丹药出口大国,三危山是星月神教的地盘,供往其他国家的丹药也大多出自这里,星月神教有一批很疯狂的炼丹师,经常拿活人炼丹,或者用活人做各种残忍的实验。”


    羽流萤皱眉:“就没人制止吗?”


    商枝:“星月神教的背后是长生殿,长生殿是盘踞在整个西海魂族上空的幽灵,百年之前的王室还能与长生殿分庭抗礼,现在王室衰微,长生殿才是掌控这个王朝的真正统治者。”


    羽流萤若有所思,“我以前听说羽朝的达官贵人们经常服用一种永葆青春的丹药,正是来自西海魂族的星月神教。”


    商枝耸肩:“是啊,他们估计靠这味药赚了不少银子呢,而且这药成瘾性极强,也就是价格太贵,才没有在老百姓中泛滥起来。”


    马儿已经吃饱了草,两人停止闲聊继续赶路,天快黑时,两人又乘着马车走过一段路,到了一座荒废已久的破庙前。


    商枝喜上眉梢:“唉,我没记错,这庙还在这里,还以为自己找不到了呢,晚上可有烤火和歇脚的地方了。”


    两人走进了破庙里,商枝在周围捡了一堆干柴,在庙里生起了一堆火。


    高台上立着的石像飞扬神采一如往昔,右手握剑持于臂后,左手在胸前掐着一个剑诀,眉眼微阖,唇边浅笑,广袖玉带,衣袂飘然。


    商枝往火堆里添了一根柴,倚在石像脚下打了个盹。


    第57章 肉灵芝24


    水雾氤氲的寒池旁, 江雨眠身上披了一件白色的堆叠纱衣,这薄薄的素蝉纱被剪裁成一片片花瓣的样子,被绣娘的精湛绣功缝在一起,像一朵由薄雾交织成的白色莲花。


    素蝉纱薄如蝉翼, 即使数层堆叠在一起, 身体的起伏曲线依然朦胧可见。


    江雨眠坐在寒池旁的白玉台阶上, 长发还在湿漉漉的往下滴着水,睫毛上是细细密密的水雾,手里正拿着一块白绸布擦着滴水的发梢。


    两条纤细笔直的小腿从层层堆叠的纱衣里伸出来,透着淡淡粉色的脚尖浸泡在寒池里,脚尖一动, 水雾氤氲的池面就泛起层层涟漪, 一直荡漾到月扶疏身边。


    涟漪泛起,池面上倒映的少女影子也晃动起来,池面上的寒雾也被涟漪搅动, 散了又聚, 聚了又散。


    江雨眠擦干了发梢上的水滴, 这才把那截脚尖从寒池里伸了出来,她把后背湿漉漉的长发拨到胸前, 背后的纱衣被发梢的水珠打湿,正紧贴在纤薄雪白的后背上。


    曾经扎着羊角辫的沉默女童, 如今已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拥有了这样颠倒众生的美色,此刻就连月扶疏不得不感慨白驹过隙, 时光飞逝。


    绕过山水半透丝绢屏风,是一张象牙寒玉床,玉床四周垂着轻纱帷幔, 两个玉枕摆在床头,床上雪白的被褥略微有些凌乱,显然没来得及好好收拾。


    江雨眠运转内力,烘干了身体和身上的纱衣,神色倦怠地躺在了玉床上,躺了一会又觉得有些冷,于是又懒懒地抬起手扯过被子盖在身上。


    过了一会,月扶疏也从寒池里起身了,闭关一月,修炼内功心法时最忌讳别人打扰,因此这寒池旁并没有侍奉在侧的侍女,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


    他捞起池边的袍子披在身上,犹如从雾里走出来的谪仙,身上内力运转起来,极寒的内力使袍子上瞬间结了一层冰霜,他抬手弹了弹衣袍,冰霜簌簌而落,就这样踏着一地霜花绕过屏风,来到象牙寒玉床前。


    他坐在床边,从床头拉开一个玉匣,拿出一把牛角梳,捞起江雨眠铺在玉枕上的凌乱长发,仔细地梳理起来。


    “明天就能出去了,怎么还是恹恹的?”


    江雨眠眼睛睁开一条缝,漫不经心的看了他一眼,又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柔顺冰凉的发丝从月扶疏掌心滑落,像握不住的沙,月扶疏拿着牛角梳,又重新捞起少女的如瀑长发,耐心地梳理起来。


    江雨眠腰很酸,胸部也有些胀痛,应该是那从不准时的大姨妈要来了。


    晚上又运了一次功,终于吸收了最后一点排异的内力,冷汗涔涔地倒在床上。


    腰酸还能忍,胸部的酸胀实在难受,月扶疏给她把了脉,说道:“眠儿,你的葵水要来了。”


    江雨眠说道:“我知道,不用你提醒。”


    看她一直捂着胸口,月扶疏也猜到了几分,“是不是胸部胀痛难受了?”


    经期来临前的胸部胀痛虽然难忍,对江雨眠来说也好解决,用不着什么复杂昂贵的药,等离开这闭关的地方,用温水服用一粒逍遥丸就能缓解一些。


    对江雨眠而言最麻烦的还是来大姨妈的时候没有卫生棉,只能用古代的月事带。


    平民百姓家用草木灰包在棉布里当做月事带,有钱人家用纱布包了棉花垫在亵裤里面,可就算每次都换新的,对江雨眠这种享受过现代高科技便捷生活的现代人而言,每次来大姨妈还是让她烦不胜烦。


    江雨眠脸色苍白:“既然知道我难受,你不如给我来一剂猛药,让我彻底断了葵水。”


    月扶疏抚摸着她的头发,“好端端的,吃那种虎狼之药做什么。”


    他掀开了被子,把手探进江雨眠的纱衣里。


    他的按揉手法十分专业,月扶疏医术全能,丝毫不逊色那些杏林圣手。


    这种事情对于他而言,就和给一株药草浇水施肥差不多,在侍弄药草方面,他一向十分上心。


    江雨眠疼的吸了口气,她第一次来葵水,难受到不能起身,月事带都是月扶疏亲手更换的,她全身上下的私密之处,对月扶疏而言早已没有任何秘密。


    放到现代,月扶疏大约能做一位不错的催奶师,江雨眠在心里幽幽想着冷笑话。


    月扶疏一边为她按揉缓解胀痛,一边说道:“你这几天总有些心不在焉,是不是在想从西海传来的消息?”


    他问到感兴趣的事情,江雨眠终于精神了一些,半睁着的眼睛完全睁开了,眨动着一双晶莹剔透的紫色眼睛,低声说道:“九成是假消息,怕是星月神教夸大其词,如果真的培植出了毒太岁,这些炼丹师自己就私藏起来了,怎么还敢到处招摇?”


    就算是原著中的战力天花板月扶疏得到毒太岁后也是日夜守在身旁不敢张扬半分,生怕泄露了消息引来一些不必要的祸端。


    他都如此谨慎小心,星月神教怎么敢大肆宣扬。


    “九成是假消息,也有一成可能是真的。”江雨眠又开口说道,她的眼神渐渐有些恍惚起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少女的胸膛如细腻的温玉般令人爱不释手,听到她的话,月扶疏手上的动作一顿,江雨眠转动着眼珠看过来,“你一定派人去寻了吧,若是有两个毒太岁,你怕是做梦都要笑醒,整个皇室都能长生不老了。”


    月扶疏缓缓摇头,叹息道:“若是整个皇室长生不老,下一个储君怎么登上皇位。”


    江雨眠眼中满怀恶意,笑了:“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月扶疏又重新给她按揉起来,“一旦坐上那个位置,欲望就会无限膨胀,人一旦失去了对死亡的恐惧,对天地将再无敬畏之心,终归是害人害己,所以世人不配享有长生。”


    江雨眠眼神嘲弄:“那你配吗?”


    月扶疏低头看她,两人的长发纠缠在一起,再也不分你我,等来日血肉入药,便是真正融为一体,世上便再没有江雨眠了。


    他说道:“上天将你赐予我,想来我是配的。”


    *


    商枝倚着石像打了个盹后就醒了过来,羽流萤一路舟车劳顿,实在是疲惫不堪了,身下垫着一堆干稻草,靠着商枝睡得很香。


    江雨眠十七岁,女主羽落清十七岁,羽流萤也十七岁,先不论人品如何,也不管女主做的那些恶心事,这三个同龄的少女都是鲜活而美丽的。


    江雨眠是一朵在绝望中绽放的花朵,拥有着令人窒息的美丽。


    羽落清是春和景明之时绽放的樱花,娇嫩明艳却没有攻击力。


    羽流萤不像花,她身上的动物性特别明显,尤其是那双纯黑色的眼睛,人类的眼睛很少有纯黑色的,当她睁着那双纯黑的眼睛歪着脑袋看人的时候,商枝总会觉得这是一只小鸟。


    商枝的小姑家里有小狗和小鸟,小狗和小鸟看人的时候就喜欢歪着头,眼神很单纯干净,就算有情绪也是不加掩饰的,和人类有着明显的不同。


    商枝猜测羽流萤使用诡术里的附魂秘术时,应该经常附身在一些鸟类动物身上。


    她又把肩膀放低,尽量让羽流萤靠得舒服些,另一只手拿了根树枝拨了拨眼前的火堆。


    火堆里燃着小火,外面是呼啸而过的山风。


    深山老林里的风,向来带着渗人的冷意和浓重的阴气,破庙的门和窗子都是坏的,根本不能挡风,睡在墙角一堆干草上的黑马也被惊醒了,转动着马头看着被风吹得晃来晃去的窗子。


    火堆里燃着的火苗突然猛烈摇晃起来,下一瞬,橙黄色的火苗突然变成了诡异的幽绿色。


    黑夜里,突然传来一阵浩浩荡荡的脚步声,山上的风变大了很多,一阵鼓乐之声突然从漆黑的山林深处遥遥传来,飘忽不定,时远时近。


    商枝听出来了,这是群邪礼赞曲。


    看来是有大鬼出行了。


    这个世界的鬼,不是虚无缥缈不可见的魂灵,而是生命的另一种存在形式,形成原因很复杂,形态也不一样,神智也不一样,有些肉眼可见,有些肉眼不能见。


    大鬼一般在墓穴中沉睡,轻易不会醒来,若是惊扰大鬼,等大鬼出世之后世间必有大乱。


    这也是商枝在海底墓穴时非要把艳鬼按回棺材里的原因。


    西海魂族目前就被长生殿的大鬼统治着,这些年肉灵芝开始泛滥,背后也应该有大鬼的手笔,不知毁掉了多少圆满家庭,祸害了多少无辜幼童。


    肩膀忽地一轻,羽流萤也醒了,她紧紧裹着披风,看着火堆里燃起的绿光,用眼神询问这是什么情况。


    商枝赶紧扑灭了火堆,立马咬破手指,从衣襟里拿出三张符纸来,她在上面画好符咒之后贴在了羽流萤的脑门上,又给黑马脑门上贴了一张,最后一张贴在了自己脑门上。


    她拉着羽流萤跑到墙脚,和黑马倚在一起,用气音说道:“有大鬼出行了,符咒可以遮蔽阳气,不让他们发现。”


    那阵庄严煊赫的鼓乐之声越来越近,脚步声震动山林,就连脚下的土地都都传来明显的震感。


    破庙里的温度降低了好几个度,羽流萤的牙齿上下打架,两人一马头贴黄符战战兢兢地缩在墙脚,全都屏住了呼吸。


    墙角处的砖石正好裂开一道缝隙,商枝贴了上去,暗中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如墨水般浓稠的黑暗中渐渐出现一抹诡异的红。


    那是一队华丽的仪仗,八匹高大神骏的白马在前面开路,马匹身上披着织金红布,那些吹奏着乐器的人穿着艳丽的红衣坐在马上,后面是一台红木金顶奢华无比的八抬大轿,被八个穿着甲胄的鬼兵扛着。


    八抬大轿纱幔层层,垂着薄薄的红色轻纱,隐约能看见一道斜倚在轿中的人影。


    一阵醇厚的酒香伴着冷风悠悠传来,酒香中,还有一抹让人心猿意马的旖旎艳香。


    商枝闻到这股旖旎的香味,简直像看了猫的老鼠,差点被吓得抱头鼠窜,她的胃部霎时痉挛了一下,头皮更是瞬间发麻。


    当年她在海底墓穴误触机关时,不小心打开了艳鬼的棺椁,就在一瞬间,旖旎暧昧的融融暖香遍布主墓室,熏得她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这味道,商枝此生都不会忘。


    透过墙缝,商枝看见风吹起了薄薄的软红纱幔,露出了一角轿中景象。


    那艳鬼正以手支颐,微张着艳丽红唇,拿着白玉酒壶往嘴里倒酒呢。


    第58章 三危山1


    那一队华丽的仪仗行至庙前, 鼓乐之声突然突然停住了。


    透过砖石上的裂缝,商枝看到那个艳鬼下了软轿,一个鬼卒跪在轿辇下,趴在地上放平后背, 轿子里伸出一只镶满了红宝石的织金红靴, 踏在了那鬼卒的背上。


    艳鬼一身红衣, 下了轿辇,仪仗队的骏马和吹奏乐器的鬼兵静静伫立在古林夹道上,艳鬼孤身一人,缓缓走到破庙前。


    要命!


    是八抬大轿不香吗?


    如此好摆谱的骄奢大鬼为什么要为一间破庙驻足!


    如果他进了破庙里怎么办!


    商枝和羽流萤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一颗心在胸中砰砰乱跳, 两人捂住嘴巴屏住呼吸, 和瑟瑟发抖的黑马紧紧缩缩在一起。


    那艳鬼停了脚步,站在破庙门口的台阶上看着高台上的石像。


    他眉心一点朱砂,虽为男子, 面容却极为艳丽妖娆, 微微抿着红唇看着石像, 一点唇珠更是格外嫣红。


    不要进来,不要进来, 不要进来,不要进来!


    商枝在心中拼命呐喊着, 只要这艳鬼一进了庙,马上就能看见躲在墙角处的她们,她现在的实力虽说已经恢复到从前的七成, 可是与天人境界的艳鬼相比,实在不够看。


    羽流萤更是紧张,紧紧攥着商枝的胳膊。


    “石像蒙尘, 浮光尽倾,今昔已非昨,良辰非此夜。”


    “不过是在海底中睡了一觉,一朝醒来已是百年之后了。”


    那艳鬼孤身站在破庙的石阶上自言自语,大红衣衫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商枝提心吊胆了好一会,就见那艳鬼摇头笑了笑,往前迈出的脚步又收了回来,居然又转身走了。


    看着那道红色背影上了八抬大轿,跪在地上当脚凳的鬼卒起身回到队伍之中,软红纱幔复又垂下,艳鬼又以手支颐,侧倚在轿辇中自斟自饮。


    商枝终于松了口气,擦了一把头上冒出的冷汗,萎靡在墙角不想说话。


    羽流萤倚着黑马瘫坐在稻草堆上,耳边的鬓发已经被冷汗打湿,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受了惊吓的马。


    “如果他刚才进来的话,我们会怎样?”羽流萤颤抖着嗓音问道。


    商枝言简意赅:“会死。”


    尽管江雨眠说过解药是艳鬼的精华之液,可是眼下这情景,但凡是个有脑子的都不会直接走到艳鬼身边,讨要这种令人难以启齿的解药。


    恐怕话还没说完,就被艳鬼一巴掌掀开头盖骨,新仇旧怨加在一块,直接来个脑浆迸裂,血溅当场。


    想象这可怕的情景,商枝不禁打了个哆嗦,她把贴在脑门上的黄符摁了又摁,紧贴着石砖墙缝看着那对华丽的仪仗渐渐走远,直至消失在视线中时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庙内骤降的温度开始缓缓回升,那种深入骨髓肺腑的阴冷气息也渐渐消失了。


    两人在庙里担惊受怕的睡了一晚上,次日天刚亮时赶紧出发,心惊胆战地跟在艳鬼后面。


    大黑马经过昨晚一事,赶路的时候也有些精神萎靡,连草料都不怎么吃。


    羽流萤这时候已经有点绝望了:“对方太强大,我的定魂针还能拿回来吗?”


    定魂针有很多,但不是所有定魂针都有好效果,艳鬼身为书中的男主四号,全身上下都是价值连城的奇珍异宝,外面那些定魂针加起来也不及他身上那一根。


    果然,羽流萤抱怨起来:“如果其他定魂针能助我稳定魂魄,我何必这么辛苦啊。”


    商枝也跟着抱怨:“如果其他的药材能够解我身上的毒,我也不用这么辛苦啊,一路追踪过来,艳鬼是朝着三危山的方向去了,也不知道他去这里干什么,原著里写过吗?”


    羽流萤摇头:“我只记得主要情节,细节什么的记不太清楚了。”


    她记得的主要情节都是原著中著名恋爱打卡场面,该死,早知道要穿书,当初真应该全文背诵。


    “真奇怪,那么华丽的仪仗,白天不应该更加引人注目吗,怎么反倒一点踪迹也没了?”


    商枝解释:“这个原理我也搞不太清楚,反正白天的光线会让人类的眼睛看不见他们,相当于自动穿上了一身隐形衣。”


    羽流萤:“萤火虫的光芒白天也是看不见的,只有在夜晚的时候才能被人看清。”


    又走过一段路,坐在前面驾车的商枝突然在一棵树干上发现了一个英文单词——Snow。


    Snow是雪花的意思。


    她的眼睛顿时一亮,这是她的阿雪留下的记号!


    这个英文单词是指尖灌注内力以后在树干上留下的,再低头一看,地上有一道道深而宽的车辙印记,从这些车辙的深度和宽度来看,马车必定十分宽敞豪华,就算是寻常富贵人家也用不起这样的马车。


    商枝心中的小鸟高高飞起来了,发出了叽叽喳喳的喜悦叫声,在心头活泼乱跳。


    看了羽重雪也去了三危山。


    在心里稍加一思索,商枝觉得事情有些古怪,怎么这书中的男主不围着女主献殷勤,一个个都跑到三危山来了?


    两人继续赶路,一路上留意着闻人听雪留下来的记号,等到了独危道附近,又在一棵树干上看到了Snow。


    独危道是一条特别惊险的山道,蜀道难中的天梯石栈相勾连用来形容这条山道最合适不过了,这条山道横在两座山之间,宛如狭窄的刀锋,两边都是万丈悬崖,没有任何依凭的地方。


    偶尔会有那么两三只羚羊在悬崖峭壁上腾跃,一般人看一眼就会腿软,更别提在这条道上走路了。


    更糟糕的是,羽流萤生病了。


    她的病情来势汹汹,身上高烧不退,是再也经不起这样的长途跋涉了。


    商枝踌躇不前,羽流萤也没想到自己会突然一病不起,看出商枝的顾虑,柔声宽慰着她:“是我拖累你了。”


    商枝说道:“这怎么能怪你呢,艳鬼身上的阴煞气就是八尺壮汉来了也受不住,更何况你一个弱女子,这都是意料之外的事,你不必为此自责。”


    羽流萤满是歉意:“定魂针的事还要麻烦你了,独危道附近有村庄,民风很淳朴,我打算在这里休养一阵,你也不用担心我,我虽然体弱多病,但诡术师从来不缺乏保命的手段,哪怕对上地鬼巅峰的高手我也有一战之力。”


    商枝说道:“这我倒没有怀疑过你的能力,只是把你一个人留下,我总归有些不放心。”


    羽流萤露出一抹微笑:“让你一个人去找那天人境界的艳鬼,我也是很不放心的,这次没帮上忙,反倒拖累你,我心里实在是很愧疚。”


    “这有什么愧疚的,大家都是朋友嘛。”


    独危道附近有一个田家村,商枝有个朋友,金盆洗手后就隐居在田家村里过上了田园生活。


    这个朋友恰好也姓田,道上人称田老头,会一身绝活缩骨功,是一个六十三岁的独臂老头,当年商枝在墓里救过他一命,在西海魂族隐居的日子,她隔三差五就会找这老头喝一顿酒。


    驾着马车去了田家村,田老头正在园子里浇菜,这老人长得瘦瘦小小,脊背微微佝偻着,左眼有道疤,眉毛和胡子都长长的,特别爱笑,长相十分和蔼可亲。


    商枝忙着去找艳鬼和闻人听雪,也来不及和田老头寒暄,田老头看她神色匆匆,问道:“你是要去三危山?”


    “是啊。”商枝已经走到了门口,田老头看着她,神色有些凝重:“小商,你是为了毒太岁么?”


    商枝一愣。


    “毒太岁?”


    田老头摸着胡子,脸上带了一丝劝告之意,语重心长地说道:“不知道就最好,这种事儿啊,咱们这些在地里干活的就别掺和了,你此行小心点儿,三危山早晚要出大乱子。”


    如果三危山有真正的毒太岁,岂止是三微山要出大乱子,恐怕天下都要乱了。


    怪不得羽重雪和艳鬼都往三危山去了,原来都是为了毒太岁。


    不过这话又说回来了,如果真的有毒太岁,星月神教的人怎么还舍得拿出来卖,难不成是内部起的什么分歧?


    给田老头留下了三颗金豆子,嘱托他好好照顾羽流萤,商枝这才急匆匆地去了独危道。


    一路的艰难险阻自是不必说,半个月后她终于来到了三危山边缘处。


    一到夜里,艳鬼那华丽的仪仗就又出现了,伴着鼓乐之声在夜里回响。


    商枝一路远远跟在后面,仪仗队伍的最后方是一群头戴狰狞面具的鬼卒,商枝眼珠一转,打起了主意。


    又路过三危山附近的一处村落时,商枝去卖衣服的铺子里买了一身红衣,又找了个铁匠铺,加钱加快打了个狰狞的野猪面具。


    她穿着一身红衣,带着青面獠牙的野猪面具,当艳鬼那华丽的仪仗又在夜晚中现形时,她悄悄跟在队伍后面,成功混入其中。


    鬼卒脚步轻盈飘忽,行进速度比千里马还快,还好商枝轻功绝顶,脚力也跟得上,天亮之时,鼓乐之声停了,一行队伍已经进入了三危山。


    鬼斧神工的大自然将三危山劈凿成一处天险之地,三座山峰围拢而立,地势孤险至极,恍若三根天柱。


    走过独危道,两座山峰之间有一个三角形的狭窄入口,这种地势易守难攻,商枝跟着仪仗队走了进去。


    又走了一天一夜,到了夜晚时,三危山突然起了大雾。


    这雾实在是太大了,不仅伸手不见五指,就连身边的人都看不清,队伍在这迷雾中缓缓前行。


    突然间,前方传来了一阵唢呐声。


    不知怎么的,突然和一个丧葬队伍撞上了。


    丧葬队伍一身白,艳鬼队伍一身红。


    红白相撞,煞气倍增。


    因风作响,雾更浓了,高雅庄严的丝竹鼓乐之声和白事的唢呐哀乐声在迷雾中交织在一起,两边队伍一下子乱了起来。


    商枝被一个鬼卒撞了一下,好不容易站稳脚跟,就又被一个吹唢呐的撞到一边,又刚站稳,又被一个鬼卒手里的箜篌打得眼冒金星。


    她捂着脑袋,简直像个东倒西歪滚出去的保龄球。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大雾中,根本分不清东西南北,商枝踉踉跄跄,只好凭着感觉摸索着往前走。


    相撞的红白队伍又分开了,商枝也不知道自己到了哪,只能迷迷糊糊混在队伍里走了一晚。


    晨光熹微时,大雾稍稍散去。


    红色纱幔被风吹起,糊在商枝脸上,她定睛一看,自己居然在混乱中不知不觉走到了艳鬼的轿辇旁边。


    隔着红纱,她看见艳鬼手里拿着一只红玉髓烟斗,正红唇轻启,缓缓吐出一口香雾。


    墓中被追杀的经历犹在眼前,她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那层软红纱幔还被风糊在脸上,视线被遮挡后更模糊看不清路,她小心翼翼伸出一只手捏住纱幔一角,想要把它从脸上拿下去。


    不承想身旁吹着箜篌的鬼卒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箜篌砸到商枝脑门上不说,整只鬼竟然还朝着商枝栽倒过来。


    商枝猝不及防,被砸得晕头转向,也跟着栽倒下去。


    只听呲啦一声,手中捏着的软红纱幔竟被她生生扯下一块儿。


    她在心里暗叫一声糟糕。


    又砰的一声,鬼卒撞上商枝,商枝手里拽着扯掉的红纱,又被那吹箜篌的鬼卒撞到轿辇上。


    轿辇猛地一晃,卧在轿中软塌上的艳鬼看过来,他吸了口红玉髓烟斗,盯着商枝戴着的野山猪面具,吐出一口缭绕的香雾后狠狠皱了皱眉头。


    “这是哪来的野猪?”


    第59章 三危山2


    “这是哪来的野猪


    他吐出的那口香雾缓缓飘到商枝这里。


    商枝在心中编出的谎话已经到了嘴边, 可是那香雾飘进鼻腔里,她就像喝醉了酒的酒鬼似的,舌头突然僵硬不听使唤,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不是普通的烟雾, 比商枝闻过的所有名贵香料还要摄人心魂, 其中还有一味定魂香。


    定魂香是鬼灵最喜欢的食物, 商枝以前驱使魂灵为自己作战的时候,也要自己弄些魂香喂养小鬼。


    定魂香的制作实在是太复杂了。


    一味好的定魂香,需要采集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的无根之水、在不见光的暗河里浸泡数百年而不腐烂的带有异香的沉水木、在阴气旺盛的墓穴深处生长出的九死还魂草。


    喂养大鬼,这三样是基本配料,若是豪奢一些的, 魂香的制作则更有讲究。


    有些魂香的制作配方是同盟秘法家传绝学, 对外人不可道也,商枝在这一行浸淫多年,早就养成了狗鼻子, 闻起香味也能猜个七八分的配方。


    一般的魂香都是师门世代相传, 有些材料需要花费大量精力和时间去搜寻, 若是运气不好的,可能要集齐好几代人的心血才能制作出大鬼所用的定魂香。


    商枝的魂香是老头子留下的, 已经是难得的上上品,可此时与这艳鬼所用的相比, 倒还真是相形见绌。


    哪怕商枝不是鬼,闻到这股香雾也是脑子迷糊,深深陶醉了。


    那艳鬼不见商枝答话, 睁着一双狭长深邃的眼睛,将商枝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见商枝穿的那一身做工粗糙的红衣, 艳红的唇角勾起一抹懒懒笑意,拿着手里的烟斗抖了抖,在商枝的野猪面具上戳了两下。


    八抬大轿前立着两个身披红甲的高大鬼将,其中一个鬼将转头看着商枝,鬼将脸上也带着厚厚的红甲面具,遍布着诡异的符文。


    商枝被他盯着,头皮又是一麻。


    先前跟在队伍后头时,商枝这一身潦草赶工出来的粗布红衣还能勉强糊弄过去。


    可是到了八抬大轿前,这些鬼兵身上的红衣面料华贵,做工精致,商枝这身红衣混在里面,恍若是一只在脑门上涂了点红色颜料的大白鹅,妄想混进一群丹顶鹤里。


    实在是太拙劣了。


    鬼将盯了商枝看了一会儿,说道:“主上,这应该是循着魂香蒙混进来的奸猾小鬼,竟不知死活摸到了轿子边上。”


    艳鬼又慢慢吐出一口香雾。


    商枝像是被浸泡在温暖的泉水里,全身的毛孔都舒张开了,甚至喉咙里不由自主发出了叽里咕噜的满足声音。


    商枝这个没出息的德性,这个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惹得周围鬼兵们都跟着哄笑起来。


    艳鬼也哼笑一声:“这小鬼,真是个奸猾的。”


    那鬼将立刻瓮声瓮气地说道:“主上,属下这就让这小鬼灰飞烟灭。”


    鬼将手中持着一杆赤红的方天画戟,商枝见势不妙,立刻跪地求饶。却被那香雾弄得舌头发直说不了话,只能从喉咙里拼命挤出一些吭哧吭哧的声音。


    于是周围的鬼将鬼兵们又开始哄笑起来。


    “瞧这小鬼,没吃过这么好的定魂香呢,不过是嗅了几下,舌头都打结了,陶醉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艳鬼懒洋洋地斜了商枝一眼,朝那持着方天画戟的鬼将挥挥手。


    “罢了,虽然奸猾,倒也不失机灵,路上无聊,就当养个逗趣的玩意儿吧。”


    艳鬼又吸了一口红玉髓烟斗,那色泽纯正的红玉髓烟斗在他雪白修长的手指间转了一圈,食指的指尖微微翘起,突然朝着商枝一点。


    商枝突然感到身体里涌入一股阴冷的寒流,仿佛有数不尽的无形丝线缠绕在她体内的各个关节上。


    肢体完全不受控制了。


    商枝惊恐地望向艳鬼,又见那艳鬼勾了勾白中透粉的指尖,所有关节都被无形的丝线拉扯着,让她不受控制地在轿辇旁翻了个滑稽的跟头。


    又有鬼兵哄笑起来。


    商枝仿佛变成了一只提线木偶,即使有意识也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只能任人摆布,在轿子旁翻了一个又一个跟头,末了又摆了个金鸡独立的造型,单脚站在地上,发出一声响亮的公鸡打鸣。


    艳鬼忍俊不禁,指尖又是轻轻一点,那种被人操控的感觉突然消失了,商枝又恢复了自由之身。


    队伍又开始行进,鼓乐之声再次响起。


    艳鬼吸够了定魂香,就把手里的红玉髓烟斗朝她一扔,商枝就得伸出双手恭敬地捧着,等艳鬼想吸食魂香的时候,再往烟斗里添上魂香乖乖递过去。


    除了逗趣取乐,她又成了艳鬼身边捧烟斗的小鬼。


    又是接连好几天的长途跋涉后,队伍突然走到一座山前,山前已经没有路,商枝正好奇队伍还要往哪里走,脚下的大地突然震颤起来,就见山石从两边分开,露出一个巨大的石雕拱门。


    队伍走进石雕拱门里,入口狭窄黑暗,走了好长一段路,才见到一点光亮,再走一段路,便突然柳暗花明,来到一处华美的楼台宫阙。


    芳草鲜美,落英缤纷,这竟然是一处隐藏在险峻山峰里的世外桃源。


    哪怕是星月神教的迎客之处,也不及这里一半华丽。


    艳鬼语气有些唏嘘:“到底破败了。”


    鬼将立刻说道:“主上已归,何愁琼楼玉宇没有生辉之时。”


    艳鬼点头:“自然。”


    华丽的仪仗队在弥漫着淡淡薄雾的夜色中来到了这处楼台宫阙,宫阙入口有个巍峨壮阔的山门,上面的牌匾上写着蓬莱宫三个大字。


    商枝捧着红玉髓烟斗,在心里嗤笑一声。


    这这艳鬼倒真会起名,要不是知道这三危山内里是什么样的德性,还以为这真是个得道成仙的好地方呢。


    在心里腹诽着,商枝看着山门旁的守卫殷勤地走上前来引路,把艳鬼的仪仗队引到一处极为豪奢宽阔的宫殿里。


    前方的队伍散开一条路,八抬大轿停在正殿门口,一个鬼兵连忙跪在轿前当做脚凳,艳鬼踩着鬼兵的后背下了轿辇,商枝捧着红玉髓烟斗跟在后面。


    宫殿里的装潢摆设更加奢靡无度。


    艳鬼在宫殿走了一圈,又觉得无聊,没骨头似的倚靠在贵妃榻上。


    看见商枝的野猪脸面具,又觉得好笑,开始操控商枝在宫殿里翻起了跟头。


    他看了一会儿,又觉得无聊起来,于是又随手一点,商枝四爪着地,摆出一个极为扭曲的姿势,像只红色大蜘蛛似的,在地上快速爬行起来。


    他吸着烟斗,吐着香雾,时不时从嗓子眼里发出几道笑声,他的嗓音十分特殊,笑声拖得长长的,听着缱倦又慵懒。


    等他撤掉了操控人身体的秘术,商枝已经累得趴在地上呼呼喘气。


    艳鬼笑了一声,问道:“你这野猪脸儿小鬼姓甚名谁?”


    名字是最短的咒。


    各行有各行的忌讳,就像医院里值夜班的医生见不得芒果和旺仔,像商枝与这一行打交道的人,在道上都有自己的代号,从不让自己的真实姓名流传在外面。


    既然这艳鬼说她是野猪脸,商枝心里气不过,趴在地上,气喘吁吁地说道:“小的名叫商佩奇。”


    “商人的商,玉佩的佩,奇怪的奇。”


    艳鬼又缓缓吐出一口香雾。


    缭绕的香雾飘到商枝鼻尖,商枝又变得醉醺醺的。


    艳鬼又问道:“跟着本王做什么?”


    商枝脑子不受控制,吐露了心声:“求药。”


    老天爷!


    怎么会这样!


    这香雾是吐真剂吗!


    好在没说出这药是什么药,否则艳鬼真得会活劈了她。


    商枝一颗心砰砰乱跳,就听着艳鬼又问道:“什么药?”


    商枝狠狠咬了下舌尖,这才恢复了几分神智,硬抗着本能没说话,而是望向艳鬼拿着红玉髓烟斗的手。


    艳鬼瞥她一眼,以为她说的药是他手里的魂香,哼了一声:“真是个贪吃的野猪脸。”


    “从今以后跟着本王,给本王捧烟斗吧。”


    商枝心里腹诽着,还得装作兴高采烈的样子,从地上爬起来磕了几个头。


    从此商枝在艳鬼身旁伺候,成了艳鬼身边的大红人,每日都能吸食极品魂香,自然惹得众鬼眼红。


    仪仗队里吹奏乐器的鬼兵们对商枝的晋升速度十分不满,一顿吵嚷后惊扰了披着红甲的鬼将。


    于是鬼将说给艳鬼听。


    艳鬼看向商枝,朝着披红甲的鬼将微微一笑:“这小鬼看着奸猾贪吃,实力却不逊于你,假以时日,说不定能长成与我比肩的大鬼。”


    商枝不禁有些得意。


    这个艳鬼的眼光还挺好。


    鬼将惊疑不定,左看右看也看不出这野猪脸小鬼有何特别之处。


    商枝立马殷勤地说道:“主上慧眼如炬,小的敬佩不已,愿为主上鞍前马后,肝脑涂地。”


    艳鬼十分满意地点了下头,说道:“把你的野猪脸面具摘下来,给本王看看你的鬼脸。”


    要被艳鬼看见她的真容,那还得了!


    商枝立马捂着脸上的野猪面具,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天杀的,小的相貌丑陋,长得油头粉面,獐头鼠目,如今见了主上的容颜,小的自惭形秽,羞愧欲死,幸而有着野猪面具遮挡自己丑陋的面容,若是没了这面具,小的还有何面目侍奉在你的身侧呀!”


    这小鬼的身形修长如竹,十分风流倜傥。


    不成想面具之下竟长的油头粉面獐头鼠目。


    艳鬼狠狠皱了皱眉头,顿时没了兴致。


    “罢了,戴好你的野猪脸面具,若是哪日露出你獐头鼠目的脸,本王就让你灰飞烟灭。”


    日了。


    这艳鬼居然还是个颜控。


    商枝看了一眼红甲覆面的鬼将,好像突然有点明白这鬼将为什么遮着脸了。


    第60章 三危山3


    三危山峰峦叠嶂, 共有七七四十九峰。


    三山呈合抱之势,最中心则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万丈悬崖,若是从高空俯瞰,三危山像极了一个由大自然亲手雕琢出的巨大无比的炼丹炉。


    羽重雪的马车来到了摘星峰。


    危楼高百尺, 手可摘星辰。


    摘星峰宫殿林立, 好一片琼楼玉宇。


    由于地势高, 这里虽然没有烟都梨峰那样的漫天云海,但是也有几缕淡淡的薄雾缭绕在山峰和宫殿之间,朦胧缥缈,亦真亦幻。


    自然,只有花费了大把银子的贵客才能享受这样的顶级待遇, 由星月神教的引路使热情接待, 询问需求后安排合适的住处。


    羽重雪掀开车窗处的帷幔,看了眼摘星峰周围的地形,对使者说道:“我师姐喜静, 烦请使者安排一个幽静雅致的住所。”


    穿着紫色袍子的引路使笑着说道:“那就住鲜花满月楼吧, 这名字看着花团锦簇, 但地方够大,除了奇花异草, 还有有树木山石遮挡,最幽静不过了, 是一顶一的好住处。”


    闻人听雪坐在马车里,靠在罗汉床的软垫看着一本剑谱。


    她还是一身白衣,脑后的一半头发用月牙银簪盘成一个发髻, 另一半垂落在身后,就算是看书打发时间,坐姿也十分端正挺直。


    这是一个很冷的人。


    谢清曲在皇宫里不是没见过那种冷若冰霜的女子, 但闻人听雪身上的冷和她见过的女子不一样。


    谢清曲见过的所有女人,包括羽朝皇宫里那位雍容无双的羽朝皇后,在面对一些才情惊艳的男人时都会流露出与平时不同的神态。


    身为女子,谢清曲很明白这种神态的来由,这是一个雌性面对强大美丽的雄性时,由内而外发出的一种求偶信号。


    她们在用男人惊艳爱慕的目光,来证明自己身为女人所拥有的美丽和风情。


    这是万物众生得以繁衍的根本,是男男女女刻在骨子里的一种本能。


    但闻人听雪不同。


    她身上从没有出现过这种信号。


    谢清曲以前修炼合欢秘术的时候,她的老师曾对她说,有种女子,男人只想扔上床,有种女子,男人只想把她供在高台上。


    闻人听雪的冷,是让人有一种很遥远的感觉。


    哪怕此刻她就近在咫尺,近得可以让人看清她脸上的细小绒毛,但此刻与她有过交集的人也十分清楚地知道,此刻和她的交集只在这短暂一瞬,总有一天,她会到达一个令人无法企及的高度,变得遥不可及,高不可攀。


    你们在一个世界,却不在一个高度。


    这种感觉令人心头发闷,甚至发痛,甚至还会在嫉妒中酝酿出极为苦涩的怨恨。


    所以怎么看,都觉得她很不顺眼。


    谢清曲心里不舒服,坐在对面剥了一盘的糖炒栗子的,放在羽重雪手边。


    再看羽重雪的坐姿,居然和闻人听雪一模一样,谢清曲再一次意识到,这两人确实是师出同门,连生活中一些微小习惯都是相同的。


    她放好栗子,又给羽重雪的茶盏续上茶,娇滴滴地说道:“太子殿下,吃点栗子吧,奴婢剥了好久呢。”


    羽重雪微微颔首,把栗子往闻人听雪手边推了推,“师姐,要不要吃点栗子?”


    闻人听雪为了假孕,这些日子拼命吃东西,恨不得一天吃头野猪进肚里,唯恐肚子上的两斤肉突然消失,假孕的事情被拆穿。


    两人做了九年的师姐弟,对彼此的性情十分了解。


    闻人听雪心中清楚,此刻羽重雪对她以礼相待,是因为蛊虫血脉相传,她若生了孩子,这孩子自然带着蛊虫,身为孩子的生身母亲,怎么能忍心孩子受蛊虫折磨,一定想法设法为孩子求得蛊虫解药,必定受制于人。


    如果没了这个孩子。


    羽重雪发觉自己再次受到愚弄,怕是会怒不可遏,直接将她囚禁于深宫内院。


    那样就太可怕了。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上位者的爱和恨,都是残忍而可怕的。


    闻人听雪合上手里的剑谱,默不作声地吃起了栗子。


    希望这栗子能让她多长点肉。


    谢清曲翻了白眼,一脸不满地坐在罗汉床上,金不换背着两把弯刀在一旁看戏,一边剥着栗子扔进嘴里看戏。


    星月神教的引路使在前面引路,马车走过一段崎岖山路后,终于到达鲜花满月楼。


    一行人下了车,当谢清曲身姿袅娜地从马车上下来时,那两个引路使的眼睛顿时直了。


    这样千娇百媚风情万种的尤物,自然是主子心爱的婢妾,是他们这些引路使无法染指的,于是一路偷瞄,眼神放肆。


    作为重点押运犯,闻人听雪自然和羽重雪住在正殿,侍女换了床榻上的被褥后,羽重雪说道:“师姐,这些日子舟车劳顿,你要不要小睡一会儿?”


    闻人听雪摇头:“我去小榻上看会书。”


    她拿着剑谱去了小榻,羽重雪跟着走过去,看了剑谱一眼,笑道:“这剑谱里的剑招比起师姐的剑差之甚远,师姐宁愿看它,也不愿理我。”


    闻人听雪把手中的剑谱翻过一页,从书页间抬头看他一眼,说道:“我已经是你的阶下囚,你说什么,我洗耳恭听就是。”


    羽重雪坐在小榻上,看向她微微隆起的腹部,语气幽幽:“师姐,有时候我真的不懂你,你知道蛊虫会由母体传给孩儿,你生了这个孩子,就有了致命的弱点,命门就要拿捏在我的手里,那个男人不过是一个卖豆腐的盗墓贼,只是有张好皮相,就能让你情深至此么?”


    情深到什么程度不敢说。


    对于闻人听雪来说,这世界上确实没有比商枝更重要的人了。


    没遇到商枝之前,闻人听雪像断线的风筝,一直在这个世界里飘来飘去,除了对命运的恐惧之外,她对这里的一切没有实感。


    商枝是拴住风筝的线,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羁绊,正是与商枝重逢,心中的那些裂痕才开始慢慢粘合在一起,她才能重拾勇气,去面对这个残酷的世界。


    即使此刻暂时分离了,她知道商枝在这个世界里,心中也会稳定踏实,对未来多了一丝期待。


    “太子殿下,对于女人来说,孩子比男人更重要,这不仅是生物繁衍的需要,也是因为我身世飘零,想有个血脉相连的至亲之人。”


    羽重雪微微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师姐能如此想,自然是再好不过了,等这个孩子降生,我必将视如己出,若是能继承师姐的天赋,师尊一定会很高兴。”


    当年他们的师尊师清恒进宫时,正遇见九岁的闻人听雪在冷宫的宫墙下舞剑。


    仅凭三招两式,他就断定在宫墙下舞剑的女孩是一个罕见的剑道天才,于是将闻人听雪从皇宫带到烟都,正式收她为亲传弟子。


    师尊爱剑成痴,不喜束缚,十分向往外面的大好山河,也曾对闻人听雪说过时光飞逝,不要囿于一地,白白浪费大好时光。


    他虽如此说,却一直待在烟都的梨峰教授弟子剑法。


    有时候闻人听雪也会在心中暗想,是不是她和羽重雪成了师尊的责任,所以这份责任束缚了师尊游历山水的脚步呢。


    “师姐,你在想什么?”


    闻人听雪回过神来,慢慢说道:“我在想师尊那样向往外面的景色,他是九品天人,世间险峻奇绝之地尽可自由来去,为什么还要一直待在烟都呢?”


    羽重雪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师姐,这世上大大小小的王朝加在一起有两百多个,小王朝依附大王朝生存,六大王朝中,又以金月王朝天人境强者最多。”


    “曾经的百寿王朝与六大王朝并肩,被世人称作七大王朝,后来百寿王朝数百年都没有九品天人,于是逐渐剔除一流之列,成为了次一流的王朝。”


    九品天人是武学巅峰的极致。


    天赋与机缘缺一不可。


    “正因为师尊在烟都,那些不愿入世的隐世贤者们才纷纷来到烟都,其中就有用兵如神的兵法大家秋世水,和精通治国之术的前百寿王朝丞相尹匡扶。”


    “这些人曾是搅弄一番风雨的大人物,苦尘世纷争已久,却又渴望将一身所学倾囊相授,于是来到烟都教书育人,如果师尊离开烟都,烟都纷争又起,你猜这些人会不会心灰意懒,再重新寻一处避世之地呢。”


    烟都有一心远离纷争的隐世贤者,也有看似想远离纷争,却顺时而谋伺机而动的争权夺利者。


    凡是有人的地方,就不会有真正的世外桃源。


    海面暂时平静无波,是因为有师尊这个九品天人做定海神针。


    闻人听雪不禁想起了碧海潮生岛。


    或许碧海潮生岛的性质和烟都一样,身为九品天人的月扶疏也是一根定海神针。


    别说在古代,哪怕在现代社会,各个国家之间对人才的争夺也十分激烈。


    九品天人的号召力实在是太强大了,可以对人才起到一个可怕的虹吸效应。


    闻人听雪的声音有些艰涩:“这些话,师尊从未对我说过。”


    羽重雪说道:“一棵有参天之姿的小树,如果在未长成时就背负不应有的重量,只会将它折断。师姐的剑心澄净无邪,师尊与我一向不对你说这些事。”


    师尊曾说要她接管烟都,竟然是对她有着这样的期许。


    学剑的日子虽然苦,师尊却将她保护的很好。


    她何德何能,居然能得师尊如此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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