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动心别忘了,本王的押注,从无败绩。……
时幼看着这样的他,呼吸不自觉一滞。
她从未见过,玄霁王露出这样的神情——
冷静的神情之下,压抑着某种未说出口的情绪,那情绪太过复杂,像遗憾,又像愤怒,甚至多了些她无法领会的东西。
他的目光缓慢扫过她的脸,迟疑了一瞬,才松开了手。
玄霁王抬起手,伸向自己颈后,用带着暗金指套的指尖,扣住链扣。
一枚坠子,滑落在他的掌心。
这枚坠子,是血色的,是饱满的,是沉重的。
坠子里,城楼的飞檐层层叠叠,云彩涌动如巨兽的背鳍,穿梭于虚妄的天光之下,也穿梭于大片大片青铜铸成的高山之中。
这是真正的鬼域。
也是玄霁王的小世界。
时幼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她隐隐猜出他想做什么,头脑却本能地否决,因为这实在太过荒唐。
他不可能这么做。
可偏偏,事实就在她眼前发生了。
玄霁王没有多言,向前一步,手抬了抬,一只手将链扣挑在指尖,另一只手托起坠子的底端,将坠子送至她的颈边。
“过来。”他轻声道。
时幼不自觉靠近,垂下头。白皙的脖颈,便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他的目光之下。
他的手有些凉,碰到她肌肤的那一刻,动作顿了一下,却没有停留。
玄霁王的动作很慢,手捻着链条,从她的颈后绕过,指尖稳稳扣住链扣,轻轻一压。
坠子扣上了。
他的鬼域,就这般安静地,贴在时幼的颈间呼吸着。
玄霁王的手没有立即放下,像是在确认他真的将其扣好,不会松开,也不会出现意外。
那份目光极为专注,专注到让时幼几乎感到呼吸滞涩,内心像被什么拽住了一样。
因为他的手,依旧停留在链扣之上。
时幼感受到,他的动作放得极慢,慢到像在刻意拉长时间,仿佛他想要在这一刻多停留片刻,不愿让这片刻过于轻易地结束。
她很想问一句,他作为鬼域之主,为何要将他的世界交给自己?
可她最终什么也没有问。
她想了想,很快便已明白了答案。
尽管她的阴阳眼,可以不断地储存鬼气,并在必要的时候,将这些鬼气为她所用。
但这份力量,终究需要她的身体去承载,而凡人的血肉,终有极限。
所以他便将坠子给了她。
交出鬼域,也交出一部分自己。
时幼很想拒绝这份好意。
这份好意太重了,她受不起。
但她也知道,这不是她能拒绝的事,没有人能更改玄霁王的决定。
阳光洒入殿内,微尘在光柱中漂浮起落,一阵无声的风从门缝间掠过,二人衣摆轻轻晃动,发出几乎听不见的窸窣声。
良久的沉默后,玄霁王终于开口:
“别忘了,本王的押注,从无败绩。”
“本王用整个鬼域,押你会赢。”
他说完这句话,后退一步,抬起手,在她肩上轻轻拍了一下,停留了片刻才放下。
明明是如此重要的东西,戴在她身上,他竟有了些许安心。
是啊,这是他第一次,将自己的世界分割出去,交给另一个人。
他很满意。
亦不后悔。
清晨的光,在玄霁王脸上投出斑驳的光影。
时幼静静看着他。
玄霁王的表情没有变,依旧冷漠如常。
可就在阳光洒下的那一瞬,时幼竟然看到,玄霁王的脸颊两侧,浮现出两道浅浅的弧线,像酒窝,又像是笑的痕迹。
时幼定定地看着他,有些不敢相信,想找出自己看花眼的端倪。他笑了吗?这不可能。他从未笑过,至少她从未见过。
那张脸依旧是冷的,可在这一瞬间,她却恍惚看见,他的嘴角似在向上扬起。
定是因为晨光太过灿烂,模糊了她的眼睛。
时幼这样想着,目光落在贴着颈间的坠子上,思量了一下,认真道:“我会毫发无伤地回来,把它,连同你的信任,一并还给你。”
玄霁王看着她,微微颔首示意。
那无声的示意,却比任何话语都清晰。
时幼自然领会了他的示意。
她笑了。
那是一抹温柔的笑,干净又明亮,就像春日第一缕的风。
“那么,再会。”
时幼笑着开口,随后,转身向那扇通往天昭国的门走去。
她没有回头。
随着时幼离去,门无声地闭合。
她彻底消失了,连同那扇门一起。
所有痕迹都消失殆尽,只剩下玄霁王一个人,站在那里。
衣物层叠,
珠光满室,却衬得这里格外空寂。
玄霁王凝视着门消失的方向,安静地看了很久,很久。
这时,一阵恭敬的敲门声从门外传来。
“进。”他开口,声音冷淡。
门被推开,一个戴着纯银面具的鬼奴,低头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个匣子。
那匣子不大,明明是木质,却透出近乎玉石的光泽,四角嵌着一圈鎏金细边,金线蜿蜒如藤蔓,一看便知珍贵不已。
鬼奴将匣子举高,喉间发出一阵奇怪的声响,声音并不连贯,尾音拖得极长,不似人音。
玄霁王接过匣子,未曾多看那鬼奴一眼,随手一挥,鬼奴便安静地退了下去。
大殿的门被小心带上,发出低沉的一声闷响,一切的一切,重新归于寂静。
玄霁王看着那匣子,目光停顿了片刻。
这是九日前,他亲自吩咐鬼奴打造的匣子。
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让它能完美容纳盒中的东西——大小、材质、布料,全都必须与它相称,丝毫不得偏差。
但九日的时间,未免还是太久了。
他这么想着,手指轻轻一扣,将盒盖打开。
匣子的内里,衬着一层柔软的绒布,布面细密柔软,像是月光凝结成的薄纱,衬得盒内之物,越发显得贵重。
布面之上,静静躺着一枚糖人。
一枚焦黑色的,软趴趴的糖人。
他的目光沉沉,像是要将那糖人深深刻入眼底,又像是透过它,看向了某个既遥远又美好的东西。
殿顶悬着的大块琥珀,将脚下的玉砖,映得一片明亮。他高大的身影映在玉砖上,显得孤独又渺小。
他收起匣子,推开门,诺大的鬼极殿里,只剩他的脚步声回荡。
两侧站立的鬼奴见他来了,齐齐低单膝跪地,恭敬行礼,没有人敢抬眼看他,所有鬼奴都努力将目光,埋进了冰冷的玉砖里。
玄霁王孤身一人,穿过这漫长的长廊。
走到尽头,他推开一扇门。
地上,仍留着放出噬魂脊插入地砖时的痕迹。玉砖四分五裂,裂隙间的碎片,反射着琉璃灯的微光。
她的房间,一片静谧,仿佛她走后,时间也跟着停滞了。
玄霁王看向房间的陈设,全部都是她留下的痕迹。
桌上摊开的书卷,椅背上搭着的外衣,早已燃尽的灯火。风从窗外吹进来,带起几缕微尘,在光影中浮动着,轻轻吹起桌上的书页。
那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响,像是她趴在耳边说着什么,又被风卷走,让他再也听不见了。
玄霁王的心,忽然有些空。
那是他漫长的九百年岁月里,头一回体会到的感觉。
他走近桌前,那书卷被翻开着,旁边压着一本笔记。
玄霁王指尖滑过笔记的封面,封面微微泛黄,边角有些卷起,显然被频繁翻阅过。里面的字迹清秀,工整,一笔一画都写的十分认真。
这其间,记满了时幼对修行的感悟与注解。感悟按照日期排列,每一日,都有她对修行、对生活的记录。
他想了想,翻开了第一页:
“玄霁王还真是个奇怪的人,不止把我一路抱回鬼域,还替我擦干了身上的血。我明明不认识他,但我总觉得,他好像早就认识我。”
字迹到这里顿了顿,像是写的人犹豫了一下,才又继续。
“其实,当时我早就醒了。但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所以我一直在装睡。”
“我本以为,我酿成了大错,但若这么看来,我觉得他,好像一点都不可怕。”
“他应该是一个很好的人,只不过没人见到过罢了。”
他的手停在那一页,长时间没有翻动,眉间蹙起了一瞬,却又很快舒展开来。他抬起手,将笔记一合,像是下意识想要否定些什么。
合上后,他安静看着笔记封面,似乎还是按耐不住好奇,又将其翻开,随意翻开了一页。
“玄霁王前些天说,念修者修的是一个‘信’字,信得越深,刀便越锋利。
我一开始不懂,但后来才发现,锋利的并不是刀,而是握刀的手。手因信而有力,心因信而坚定。
他大概是对的吧。”
玄霁王安静看着,又向后面翻了几页。
这一页,没有心得,没有记录,只有一个画得歪歪扭扭的小人。
小人四肢纤细,头颅却意外地大,占了小半个身子。眉毛竖起,嘴角下垂,脸上还画了几道长长的线条,也不知是在表达什么。
但很明显,这个小人看起来,很不开心。
小人的头颅旁边,画了一个箭头,直直地指向那个小人,箭头尾端还加粗了一笔,旁边写了三个字:
玄霁王。
这三个字下方,又是几行小字: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总是一个人。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总是不开心。”
“但我觉得,这世上一定有很多好事,是为了让他开心而存在的。”
“他笑起来,应该也会很好看吧。”
玄霁王的指尖,在书页上停顿了一下,目光从那一行字上挪开,却没能真正移开心思。
他的手不自觉停在这行字上,像是将其想抹去,又像是想将其刻入记忆。
胸腔里那种莫名的空荡感……
怎么也挥之不去。
良久,玄霁王低声吐出一个词:“无聊。”
那声音很轻,轻得几乎像在叹息。
第32章 初入武道司女人又如何?女人就不能拿……
天昭国,武道司。
人头攒动,黑压压的一片,肩挨着肩,衣袍碰着衣袍。一切声音被脚步声、喘息声、轻咳声淹没。每一个人都在移动,像无数只虫蚁在翻涌,每一处都是人,满眼都是人。
时幼被这密密麻麻的人影裹挟着,小心翼翼地寻找着,通往武道司的路。
无归的刀柄上,那颗漆黑的眼珠突然睁开,冷不丁地开了口:“时幼,听我一句。现在的你,应该大声喊出老子的名字!你试试,这些人立马会像老鼠见了猫一样,滚得比谁都快。”
时幼压低声音回道:“我不想惹麻烦。”
可她万万没想到,在噬魂脊高声喊出她的名字后,就算再不想惹麻烦,她也注定会成为麻烦的中心。
毕竟她的名字,便是这些修行者心中,那最大的麻烦。
四周嘈杂的人潮,在听到“时幼”这两个字后,刹那间安静了下来。
如浪潮骤退,原本密不透风的人群向后退开,脚步慌乱间,竟硬生生让出了一片空旷的圆形,将她孤零零地围在中央。
“她就是那个时幼?”
一声尖锐的惊呼,在人群中炸开。
像火星落入油锅,顷刻间,四周喧嚣更甚。更多的修行者从外围挤了进来,指指点点的声音夹杂着不屑与嘲弄,纷纷传入时幼耳中。
“她就是那个,大言不惭要拿承天榜第一的人?!”
“真是个笑话,去年揭榜,她不过只是末席,今年竟妄想翻天了?”
“昭琰殿下,才是未来当之无愧的榜首,她算什么?也配妄想和殿下争锋?”
昭琰二字一出,所有的声音,再度静了下来。
这名字本身,似是带有某种力量。
毕竟是天昭国的太子,其名不可轻言。
如今天昭帝君膝下,共有六子两女,其中,有一子一女幼年夭折,剩余皇子虽各有才名,但真正让世人为之瞩目的,只有这位太子昭琰。
昭琰自幼聪颖,礼法谦和,年仅九岁便开了圣瞳,十岁便已能于朝堂立言。帝君向来对皇子严苛,却曾在昭琰十岁时评价道:
“如云开瑞日,可见其光,却不刺目。”
从此,昭琰便多了一个新的名字。
天昭国的瑞光。
自从这道瑞光,首次参加承天榜后,每每揭榜,昭琰都是第一。
因此,所有人都知道,这一次,昭琰殿下只会顺手再拿一次榜首而已。他不需要证明实力,这只是他为帝君取信于天下的一步棋,让天昭未来的帝君,顺理成章地走个过场罢了。
第一?谁能夺昭琰殿下的第一?
正因如此,时幼那句“会成为第一”,才显得愚蠢至极。
此时,人群中的议论声再次涌动起来:
“时幼,你能站在这里,已经是你的运气了,还敢妄谈第一!”
“这通音塔是她能随便闯的吗?散布狂言,真当我们都是摆设?”
“大言不惭,一个女人,也敢妄谈承天榜第一?”
讥讽与质问,如潮水般席卷而来。
时幼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这些喧闹的人。
她没有辩解,也没有退缩,只是站在那里,安静地听着。
噬魂脊终于忍不住开口:“时幼,要不——”
还未等它说完,忽然,一道清亮的女声从人群中传来,冷冷打断了所有声音。
“女人又如何?女人就不能拿第一吗?”
人群循着那声音转头,看向人群后方。
那是一名女子。
女子容貌艳丽,身着一身红衣,发间别着一枚细长的金簪,眉梢间,藏着无法掩饰的傲气。
她从远处走来,人群像被无形之手拨开,为她让出了一条路。
女子抬起下巴,目光冷冷地扫过四周:“所以,按照你们的意思,女子连参加比试的资格都没有?”
她的声音清亮,却带着一股逼人的烈意,像一道火焰突然冲天,将所有的议论烧得干干净净。
人群沉默了一瞬,终于有修行者微微点头,眼神虽躲闪,却暗藏不服气。
女子眸中寒意一闪,抬步逼近那人:“看来,你似乎,正是这么认为的。要不,我们现在就试试,看看到底谁更没资格?”
那修行者被她逼得后退一步:“我当然不敢服。您是合欢宗的明烬,是未来的圣女,我们谁能惹得起?”
时幼站在一旁,听到“合欢宗”时,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跳。而当“圣女”二字落下时,她更是忍不住朝明烬多看了一眼。
对那位年少早逝,创立了阴阳眼之道的合欢圣女的好奇,让时幼不自觉对这位明烬,生出了些好奇与亲近感。
明烬向前一步,走到那名修行者身前站定。长身玉立,竟比那修行者高出半个头。她盯着那人,俯身靠近:“合欢宗这三个字,也是你配提的?”
她的声音并不响,却足够让周围人听清。
周围立刻安静了片刻,随即有人低声道:“合欢宗虽说辉煌过……如今不过,只是一个废宗罢了。”
明烬的目光一点点沉下来,像要将说话之人的脸刻进眼里。
她忽然抬起右手,掌心火光骤现,朝那声音的来源掠去。
赤焰如蛇,化作烈焰长鞭,在空中翻卷成一道弧线,精准地击中刚才说话的修行者。
那人闷哼一声,衣袍燃起,后退数步,狼狈地跌倒在地,身上的火焰却在瞬息间熄灭,只留下灼烧的痕迹。
明烬收回手,冷笑一声,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你们嘴里的废宗,是曾经让天下瞻仰的存在。比起只会躲在背后议论的鼠辈,合欢宗,至少有底气,站在光明之下。”
“所以,任世事如何变迁,合欢宗依旧是合欢宗,而我明烬,也会让合欢宗的名字,再次响彻这片天地。”
围观的修行者神情复杂,明明不服气,却也不欲,与这位未来的合欢宗圣女多言。
人们渐渐散去,有的满脸愤愤,不甘又无奈;有人在退去时,多看了时幼一眼,目光带着寒意,带着不忿,亦带着怒气。
时幼走向明烬,站定,语气带着些许真诚:“明烬姑娘,我是时幼。”
明烬挑眉打量她,眼神里却有藏不住的锐气:“你就是那个要拿第一的人?”
时幼沉默片刻,抬眸看向她,轻轻点了点头:“是。”
“那我们便没什么可说的。”话毕,明烬转身便走,没有一丝停留。
可没走多久,明烬的脚步忽然一顿,语气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你可知,承天榜第一,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
时幼没有答话,只是认真听着。
“那是合欢宗重归荣耀的唯一机会。”
“没有人可以挡在我前面,任何人都不行。”
说到这,明烬似是想起了什么,忽然露出一抹疏离的笑意:“说实话,我不讨厌你,也很佩服你。可越是如此,我越不会留情。”
“毕竟这里是武道司。在这里,我不需要朋友,只需要对手。”
“而你,只能是我的对手,仅此而已。”
说罢,明烬大步离去。
时幼的目光,停在那抹愈行愈远的红色身影上,心中涌起一丝无奈。
看来,想从这位明烬口中,了解到那位合欢圣女的消息,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呵,现在什么人,都能成为圣女了。”噬魂脊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几分讥讽,“真没想到,合欢宗竟没落到这个地步,连宗门未来的圣女,都承认其宗门没落了。真是可怜,可叹!”
时幼问:“你见证过合欢宗曾经的辉煌?”
“算是吧。”
“那你见过当时的圣女吗?”
噬魂脊沉默了片刻,声音忽然变得冷淡:“不认识,不了解,没见过。”
时幼敛下目光,没有再说什么,只淡淡“哦”了一声,迈步向前。
这一回,她终于看清了武道司的全貌。
金顶殿宇,矗立云霄,宛如横贯天地的金虹。晨光洒下,琉璃瓦反射出刺目的光。
石阶三百六十六级,每一级都抛光如镜,石阶两侧是森然的白玉雕像,皆是六百年以来的历代承天榜首席。
演武场居石阶下方,方圆十丈,整片地面,被巨大的日月纹路分割成两半。东为日,西为月,东西两侧各有一座高塔。塔身呈八角形,外壁以鎏金覆盖,阳光打在上面,恍若火光攀升。檐角垂挂五彩玉铃,风过时声声悠扬,十分悦耳。
书中有言,六百年前,玄霁王之名初登承天榜首,便被他反手将整片武道司化为齑粉。
此地曾化为废墟。而今竟丝毫不见破败之痕,令时幼有些惊讶。
她昂首,便看见那座通天的石碑。
石碑石色如墨,高百丈,直插天穹。远远望去,看去,它的顶端仿佛隐没于云雾之中,无法窥见全貌。
碑身中央,自下而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名字。每一个名字旁边,都清晰地标注着年份,名字越高,年份越近,显然是按排名逐年递增。
这些名字并非刀刻凿写,而是由圣流凝成。
道陵子的圣流。
那圣流颜色似清晨的霞光,似红非红,似金非金,流淌间又隐隐透出些微紫意,如活物一般,沿着每个名字的轮廓游走。其间似藏着无数星点,将整个碑面映得光彩流转,很是美丽。
时幼认真注视着碑文,可有人也在认真注视着她。
那道视线,太过炙热。
目光如针,轻轻地刺在她的背上。
那目光里,掺杂着太多的情绪:好奇、谨慎、敬畏、甚至夹杂着一丝惧意。似乎害怕她察觉,却又渴望她回头。
时幼一怔,转头看向身后。
第33章 再遇宁弃他喜欢你,这件事,难道还不……
一阵风卷了起来,吹得地上几片秋叶翻滚而起,在时幼脚边打了个旋,飘向空中。
什么人都没有。
时幼目光略作停留,随后便移了开,转过身去,不再理会。
可那被注视的感觉,却再次回来了,似乎那人从未离开过。
时幼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她既然敢放话,拿承天榜第一,如今引来窥视也是意料之中。
于是她的目光,开始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游走。
时幼试图寻找云倾散人的身影,可无论如何,都看不到那戴白玉面具的中年男子。
人声鼎沸,明明是微凉的秋日,可一切都是那么炙热,拥挤,但云倾散人,仿佛从未出现过。
尽管如此,她的心里却有个声音。
他会来的。
他一定会来。
这时,噬魂脊的声音,从身后刀柄处传来:“今年的承天榜,与往年截然不同。今年呢?要比试,这种事一开头,便注定腥风血雨。”
时幼没有回应,只是抬脚继续往前,目光静静地扫过
四周的修行者们。
噬魂脊好似并不在意她的冷淡,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去通音塔闹了那么一大通,定会招来无数疯狗。”
“你若是在比试时落了下风,那些人可不会放过你。刀枪剑戟是最轻的,说不定有人会直接取你性命。毕竟,踩着你的尸体,他们的名声,只会更响。”
时幼忽然停下脚步,微微侧头:“你想做什么?”
噬魂脊嘿嘿笑了两声:“简单得很,把你那坠子,给本大爷吸一口。”
它继续道:“那坠子里,可藏着整片鬼域!只吸一口,我便能凝成人形,护你左右!”
时幼指尖轻抚坠子,面色平静:“然后呢?”
“然后?”噬魂脊拔高声音,“老子会陪你参加比试,护你拿第一。无论是什么昭琰,还是那些所谓狗屁天才,一个都别想碰你一根头发。我会护你一路平安,护你一路夺冠,直到你的名字,被写在那石碑的最顶端。”
“你放心,我绝不争你的风头,不夺你的荣耀。第一是你的,我不抢。有了老子的助力,所有人只会对你俯首称臣,并且……永远记住你的名字。小小承天榜,实在不足挂齿。”
“那拿了第一以后呢,你要去做什么。”时幼问。
噬魂脊沉默片刻,似是故意拖长语调:“自然是去杀了玄霁王。”
时幼平静地问:“你和玄霁王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
噬魂脊冷笑:“何止是恩怨——”
“他一个人,灭了我所有族人。又因老子不死不灭,他便把我的脊骨硬生生抽出来,炼成了一把刀,又将我的魂魄封在里面。这算什么?他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奴役我?笑话!可笑至极!疯子!”
时幼又问:“他这么对你,怕是有他的原因。你曾经对他做过什么?”
噬魂脊声音一顿,像是被刺中了什么。片刻后,它冷哼一声,语调里多了几分恼羞:“你问那么多做什么?记住,他杀了我的族人,我就要杀他,这就够了。”
它的声音里满是愤怒,每一个字都裹挟着烈火。
时幼安静地站在那里,仰头看着武道司那高耸的殿脊,声音轻轻的:
“你说的这件事,我不想做,也不会做。”
噬魂脊声音低了下来:“我,尉迟风游,亲自开口要帮你,你竟敢拒绝?”
时幼十分自然地反问:“你为什么觉得,我会需要你的帮助。”
那声音极轻。
轻到那句原本理应带刺话语,毫无咄咄逼人的意味。
那份平静无波的问句里,带着最单纯不过的好奇。
噬魂脊瞪大眼珠,猛地盯住时幼的脸,像是想从她的神情中,挖掘出一丝丝不确定。
然而,任由它将目光来回扫视,时幼表情始终平静如镜,连一丝涟漪,都没有泛起。
她竟真是这么想的。
时幼想了想,认真开口:
“他选择相信我,甚至将鬼域交托于我手,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份不能辜负的期望,我必须为他守住,哪怕耗尽我所有,直到我将其完整的,还给他。”
“所以,我不允许,你再打这坠子的主意。你若再提,我会生气。”
噬魂脊气得闭上眼睛,死死将话憋了回去,那颗眼珠也没了光泽,仿佛全然失了兴致。
这时,一只手忽然搭上时幼的肩膀,带着些许熟稔。
时幼循着那手,侧头望去。
那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公子,一身月白长衫,梳着一头高髻,用乌金簪稳稳束住,簪头刻着云纹。鬓角的几缕散发被风轻拂,细细贴在脸颊两侧,怎么看,怎么藏着一份贵气。
“时时,你真来参加比试了!”
宁弃笑意盈盈,好似老友重逢,眉梢间满是藏不住的欣喜。
时幼微怔,脸上忽而一热。
她想起那一夜,玄霁王当着宁弃的面,说出的那些胡言乱语。
想到这,时幼一时间,不知该如何面对宁弃,竟也忘了答话。
宁弃却自顾自地靠近,目光落在时幼背后的刀柄上,低头细看。
噬魂脊的眼睛正紧闭着,像是拒绝与人交流。
“时时,你这刀竟还会开口说话,这还真是有趣。难道这刀里,藏了个刀灵?”
宁弃惊讶地轻声念叨,伸手想触碰无归的刀柄。
就在这时,那闭合的眼睛忽然睁开了一条缝,像是在打量面前的宁弃,又像是对这份冒昧举动感到不屑。
时幼回过神,答道:“它不是刀灵。它是我的朋友。”
“朋友?你的朋友,叫什么名字?”
“它叫小鸡。”
话音刚落,噬魂脊的眼睛猛地闭上,似是又被气死了。
宁弃愣了片刻,若有所思:“这还真是个有趣的名字……对了,你家那位呢?他为何没来?”
宁弃话音刚落,时幼立刻伸手,抓住他的袖口往下拽,声音压得很低:
“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宁弃嘴角的笑意,更浓了几分,轻轻抽回自己的袖子:“时时,你可别不承认。那日,我不过跟你多说两句话,你家那位啊,便气得坐不住了,当场就把你拉走——啧,换谁看了都知道,他那是吃醋了。”
时幼愣了一瞬:“吃醋?”
她的语调里,带了几分茫然,像是对这词不太理解。
“还不够明显吗?我一坐过来,他不止拉着你就走,还说什么——要带你回家睡觉。”
宁弃说到这里,似是觉得有趣,笑了一声,边说边摇了摇头,“这醋劲儿,怕是连桌上的酒都酸了。”
时幼认真想了想,那时,玄霁王的确突然站了起来,目光冷得像要冻住整个屋子,拉着她就走……
还说了那句,让她至今难忘的话。
她疑惑道:“可吃醋,不是男女之间才会有的情绪吗?他有什么可吃醋的?”
宁弃像看孩子一般着她,眼里尽是“你怎么还没开窍”的无奈:“你也太不明白事了吧。你们两个,站在一起,便是天底下最显眼的一对。偏你不承认,我都替你急得慌。”
时幼却否认:“不可能。”
宁弃一脸不可置信地睨着她,手指不轻不重地敲了敲她的额头:“时时啊,你真是块木头。自己家夫君吃醋成这样,你还没看出来?”
时幼问:“他又不喜欢我,怎么可能会吃醋呢?”
宁弃露出一副“你竟然还没明白”的神情,惊讶道:
“他喜欢你,这件事,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喜……欢?
时幼认真想了想,随即再次笃定道:“不可能。”
“为何不可能?”
时幼有些迟疑,最终还是说道:“因为他……是我师父一般的存在啊。”
宁弃听到这里,既无奈又想笑:“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师父?他对你的态度,哪儿像是师父?你见过哪个师父对徒弟,连别人多看一眼,都能气得宣示主权的?”
这时,噬魂脊终于忍不住笑,一阵古怪的低笑从刀柄传出:“本大爷活了这么久,可从没见过他这么失态过。看他这副模样,我可真是太畅快了!”
宁弃闻言,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要不是我,亲耳听到他承认,我差点都以为,你们这关系只是普通的……师徒之谊呢。那你说,那日他说带你回去睡觉,是带你回去睡了,还是没睡?”
时幼喉间那句“睡了” ,差点脱口而出,但她猛地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倘若说出口,岂不是要被人误会?顿时住了嘴,抿唇不语。
噬魂脊却不打算给她留面子,声音骤然放大,像是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
“睡了!当然睡了!不止睡了,还抱着睡了整整一晚!本大爷可是亲眼见证,啧啧,这画面,真是……”
宁弃一声轻笑:“小鸡,你怎么连这种场面,都要亲自见证?你倒是够好奇的。”
噬魂脊原本在笑,听到这个“小鸡”这个称呼,瞬间不笑了。那只眼珠子转了转,随即立刻阖上,像是被这名字冒犯得不轻。
时幼看向宁弃:“我们虽然……是睡了,但不是你以为的那种睡了。”
“那是哪种?”
“你只需要知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也不要误会。他绝对不可能喜欢我。”
“为什么?”
时幼垂眸,脑海里,浮现出玄霁王那张冷漠的面孔。
他是玄霁王,是堂堂鬼域之主。掌管鬼域,俯瞰万灵。
那样的人,高高在上,像孤月悬空,又冷又远,又怎会喜欢她呢。
然而,这些话,她并不想说出口,也不能说出口。
既然来了这武道司,来参加承天榜的比试,她不能,也不想,让玄霁王的名字,成为她的靠山。
她只想以自己的名义赢下,而不是借谁的声势去压倒对手。
这时,三百六十六阶石阶尽头的武道司大殿,沉重的朱门忽然缓慢开启。
一缕光线从门内泄出,将那长长的石阶,映得如同通往天穹的长路。
光影之中,一道佝偻的身影迈出。
那是一位老人,瘦骨嶙峋,步履迟缓,像是一阵微风便能将其吹散。
可偏偏,当老人抬起头时,那双眼睛却明亮得近乎刺目,仿佛千万星辰聚集其中,让人一时竟忘了他的年迈。
时幼在人群中抬头望去,目光落在那道身影上。
这个人,虽然从未见过,但时幼知道,他只能是一个人。
道陵子。
武道司的守司者,天昭国的镇国司主,承天榜的缔造者。
一个看着快要死去的老人,却像个活了千年的神明。
第34章 傅夜城(一)若不愿落败,就去斗,就……
四周的修行者们,迅速安静了下来。
就连宁弃,也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抬起下巴,充满敬意地看向道陵子。
老人的目光,缓慢扫过每位站在演武场上的修行者。时幼明白,站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将在道陵子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那双眼睛,亮得不像人类的瞳孔,里面似藏着山河万象,日月星辰。
道陵子站在那里,沉默了许久,四周却无人敢轻易喘息。
终于,在这片静谧中,道陵子缓慢开了口。
那声音苍老,厚重,声音不大,可每一个字落下,都像是天上砸下的一枚枚钉,直直地钉进众人的心底。
“今日,你们聚在此处,无非是因我寄出的信帖。”
“承天榜,承的,不是一国一域的气运,而是万千修行者的心血与未来。榜上的每一个名字,皆为天地所记,岁月所铭。但气运有盛衰,我如此,天昭国亦如此。”
道陵子停顿了一瞬,仿佛是在确认,每一个字落进了众人耳中。
“此榜,为修行之道而设,为天地立心,为众生寻路。榜首之位,非强者不可得,非仁者不可守。”
“因此今日,比试既起,便是以诸位的心、力、道,来书写未来的历史。无论是谁站在榜首,那个名字,将成为未来的明灯,为后人所敬,为天地所证。你们之中若有志者,便放开一切,去争这份气运,去挑起这份重担。”
说着,道陵子一步步走下台阶:“比试结束后,我将避世一段时间。而榜首之人,将继承我部分国司之权。”
“此权力,非天昭皇室所能过问,唯我交予。”
国司之权?
此言一出,不仅是场内的修行者,就连远处观望的使臣,也不由得面露惊色。
许多人暗自交换目光,显然心中已有答案。
榜首,必然是天昭国的瑞光——
太子昭琰。
这一切,不过只是场,帝君为太子昭琰夺得国司之权的预演罢了。
所以,只能是昭琰,也只会是昭琰。
这一切,似乎已成定局。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这么想。
比如明烬,比如宁弃。
也比如时幼。
时幼心中,正有无数想法翻涌。她知道,这个时候不应该开口,否则,便显得对这位德高望重的道陵子,失了敬意。
但她实在太想问了。
所以时幼毫不避讳地开了口:“若得了榜首,却不愿接这份权柄,又当如何?”
时幼的声音并不高亢,却刚好足以让整座演武场的修行者,听得一清二楚。
瞬间,四周死一般的寂静。
无数双眼睛同时投向她,带着惊诧、疑惑,甚至是毫不掩饰的愤怒,仿佛她刚才,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那可是天昭国的国司权柄,执掌的不只是权力,更是整个人间的气运。
这份权柄,不仅是地位的象征,更意味着,可以调动天下最强的力量,甚至在必要时,凌驾于皇权之上。
谁又能不动心?谁会放弃这样的机会?而她,竟敢说不愿?
低声的议论在四下蔓延,像一层薄薄的轻雾笼罩着整个演武场,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时幼身上。
宁弃怔了一下,看向时幼的眼中,多了些意外与欣赏,却没出声。
时幼心里清楚,她的话有些冒失,也有些直白。但她还是问了——
哪怕所有人都在看着她,哪怕她知道此刻不该开口,她还是问了。
而令人意外的是,道陵子笑了。
他看向时幼,并没有立刻回答,似乎在仔细端详,这个出声的女孩,究竟是谁。
过了良久,道陵子才开口:
“这世间,有许多事情,不是你想要,便能得。也有许多事情,不是你不想要,便能拒。”
“若你成了榜首,届时,至于你愿,与不愿,那不重要。”
“愿与不愿,都已身在局中。”
有些人听着,眼中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似乎明白了什么;也有人眉头深锁,显然还在琢磨这话的深意;而更多的人面露疑惑,似懂非懂,却不敢轻易开口。
时幼觉得她听懂了。
但这种“懂”,让她心里莫名发沉。
时幼看向高台上的道陵子,觉得他这番话语,不像是在说服,反倒像是在施压。仿佛在向她,亦或是,向任何一个,与她有同样疑问的人传达——
接,或不接,都是你的选择,但不接,便会引来更大的代价。
这份理解,让时幼有些不安,甚至还想再度确认一下。
可这一次,她没有选择再度开口。她想,她大概已经猜出了道陵子的意思,或者至少是他想让所有人听明白的意思。
所以她不欲再问,有些问题,问了也不会有答案。
人群中的骚动尚未平息,一道清冷,沙哑的女声响起,如一柄快刀,破开了沉闷的空气。
“若榜首由我妖族所得,你们人族,又当如何?”
声音落地,众人不由得齐齐回头,寻找发声之人。很快,一个身影从人群中缓慢踱出。
那是一名女子,身着明黄色短襟长衣,衣摆垂至膝上,踏着一双黑色高靴,腰间挂着一杆细长的烟杆,烟杆通体细长,尾端以白玉雕成凤首。
她取下腰间的烟杆,转了转指尖的凤首,随口吐出一缕淡白的烟雾,云雾氤氲间,女子抬头看向台上的道陵子,眼中尽是挑衅:
“国司权柄,乃是天昭国,以至于人间的根基与气运。若是落到我们妖族手里,这权柄,是不是就归了我妖族?那么,我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
“既然这榜首代表气运,我妖族若取之,可否用这气运,反过来毁了天昭国,也毁了你们人族?”
女子语气不轻不重,字字缓慢,仿佛
刻意让每一个字,都落到众人耳中。
台下顿时炸开了锅:“妖族?!区区妖族,还妄想榜首权柄?”
“简直痴心妄想!榜首怎能让妖族夺了去!”
女子并未理会这些声音,反而微微仰首,看向高台上的道陵子。
道陵子垂眸,静静看了她一眼,语气无波无澜:
“山川不拒河流,才有江海奔腾。天地不分族群,才有万物并存。”
“若妖族得了气运,便是这气运该归你们。因此,若权柄落在你手,我们自然会愿赌服输。”
秋风穿过高高的石阶,将几片落叶卷上半空,又悄然落下。
人们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
每一个人都明白这番话的分量。
这意味着,道陵子不会干涉承天榜的结果。
如果妖族真的以实力登顶,气运归属妖族,人族将再一次面临,几千年前的危机,而道陵子,选择承认这个结果。
许多人开始明白,道陵子的意思并非只是愿赌服输,恰恰相反——
道陵子并非真的无为而治,他的回答,是将责任抛给了所有修行者。
他在告诉他们,若不想失去,就去争夺。若不愿落败,就去斗,就去争。
毕竟,几千年前,妖族强盛如日中天,横行无忌。
妖族所到之处,江山易主,血流成河。人族在妖族强悍的体术面前,终究是败多胜少,山河失守,百姓沦为奴役。
那还真是一段如噩梦般的岁月。
直到道陵子出现。
没人知道他从哪里来,也没人知道他为何而来。但道陵子以一人之力,改变了整个人族的气运。
道陵子教会人类开圣瞳,让他们以心观天地,以目接万物,将信念注入其中,使人类终于找到了,压制妖族的方法。
那一年,道陵子教出的第一批圣瞳者,以寥寥四十五人,对抗妖族百万铁骑。
那一役,妖族败得彻底,再无反手之力。
此后,妖族被迫隐忍,人族则趁势崛起,重新掌握了世界的气运。
时幼站在人群中,看着周围那些或愤怒或迟疑的修行者们。
他们纷纷看向道陵子的方向,既有震惊,也有迟疑,还有难以言说的敬畏。更多的人垂下了头,仿佛仍在消化刚才这番话的分量。
是啊,这位活了上千年的智者,用一句话,将所有责任压在了他们身上,也将希望留在了他们的手中。
有人低头,有人握拳,有人感慨,有人不服气。
道陵子俯视着这片广场,缓慢道:“我年岁已高,已无力久站。所以,我会交给一位值得信任之人,来主持接下来的比试。”
“她向来秉公而行,为人很是公平。她便是武道监主,冷修宁。”
就在此时,方圆十丈的演武场中央,凭空多了一道身影。
那是一个女子,确切地说,是一个年纪很大的女子。
她留着一头极短的银发,短得几乎可以看到头皮。面容硬朗,眉骨微凸,深眼窝如刀凿,脚上踏着一双嵌银的玄靴,靴口略高,隐约可见金属护边。腰间悬着一柄细长的金属短杖。
这个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带着几分男子的刚硬与桀骜。
她便是武道司监主,冷修宁。
冷修宁站在日月纹路交汇之处,环视四周,声音有力:“各位修行者,圣瞳之力,乃是修行者内力与心性的体现。在比试开始之前,需先测定,各位的圣流强弱,以定高低次序。”
她抬起手,袖口轻扬,那柄金属短杖缓缓悬浮而起,杖身散发出一道道流光,如银河般在空中流转,洒下一片澄澈的光辉。
“强弱自分,等级有序,接下来的每一场比试,皆会依此结果为基,铺设你们的路。不过,无论起点如何,终点将由你们自己决定。”
说着,冷修宁收起手杖,目光落在众人身上,挨个扫过,说得很是从容:
“若无异议,便开始吧。”
场间静默了片刻,然后有修行者踏前一步,站到队列之首。
正是沉寂之时,一道熟悉的男声,忽而响起,声音里带着几分散漫的倦意。
“冷监主,稍等啊。”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已漫步而来。
来者半披一袭雪白狐裘,腰间挂着酒袋,步伐近乎懒散。
“有个人不能参加。”傅夜城缓慢抬手,懒懒地指向人群中一处,“她。”
所有人顺着他的手指看去。
目光交汇之处,时幼静静地站在那里。
时幼似是早已料到,面色无波无澜,既无惊讶,也无愤怒,仿佛傅夜城指的根本不是自己。
第35章 傅夜城(二)我不服气
广场上一片哗然。
低语声如浪潮般翻涌,无法平息。
这个女子,方才还大言不惭,敢直问道陵子,能否拒绝国师之权,如今又被醉剑夜侯点名——
她到底是谁?怕不是那位……
冷修宁目光从傅夜城转向时幼,又转回来:“规矩在此,她既已站在这片广场上,为何要被剥夺资格?武道司向来以公正立名,她若不能参赛,傅守将,你需给出一份合理解释。”
傅夜城慢悠悠地踱了两步,又挠了挠头,似是有些为难:“啊,这其实是帝君的意思。我不过,只是个传话的。”
“至于她为何不能参加?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傅夜城一笑,眼神却变冷,“不过是擅闯通音塔,还顺手斩了那条镇国锁罢了。事情闹得这么大,总得给天下人一个交代。抓了问话,怎么也合情合理吧?”
低声的议论,惊讶的呼吸,夹杂着几句难掩震惊的呢喃,像是燃起一片燎原的星火,瞬间吞没了原本的平静。
“她果然就是那时幼!”有人脱口而出,声音中满是不可置信。
所有人都盯着时幼。
宁弃也盯着时幼。
宁弃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点亮了,一瞬间——所有的疑惑、猜测,甚至那份本能的亲切,都化作了一个答案。
是了,一切都对上了。
那个自称“时时”的女子,被人轻描淡写说会拿第一的女子……宁弃终于明白了,这一切并不是巧合。
原来时时的“时”,是时幼的“时”。
她就是时幼。
她就是那个敢擅闯通音塔,斩断镇国锁的狂徒;是那个放话要拿承天榜第一,震惊整个世间的女子。
宁弃望着时幼,竟一时说不出话,眼神复杂得像是一汪搅动的深水,混着震惊、无奈,还有一丝不愿承认的佩服。
然后,宁弃忽然笑了,轻轻地、带着点无力地笑了。
原来从一开始,她根本就没骗我。
……
……
与此同时,四周的目光越聚越多,汇聚成一道无形的箭雨,直直刺向时幼。有人摇头叹息,有人面露讥讽,还有人啧啧称奇。
然而站在人群中央的时幼,却站在原地,并未发话,仿佛这一切,与她毫无关系。
这时,冷修宁抬了抬手,压下了人群中渐起的喧哗。
冷修宁的目光落在傅夜城身上,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警告:“若是帝君旨意,傅守将,你可曾带了圣旨?”
傅夜城闻言,露出笑意,似乎早已料到会被这么问。他上前,掏出一卷金色的卷轴,郑重递给冷修宁:“自然。”
冷修宁接过卷轴,指尖微顿,快速扫了一眼上面的印纹,金光流转,那是帝君之印,分毫无误。她眉头微蹙,抬眸看向时幼,声音不高,却足够清晰:
“时幼,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那一刻,天地仿佛安静了一瞬。
但仅仅只是一瞬而已
时幼站得很直,似乎一切压在她身上的目光,根本不存在:
“我不服气。”
此言一出,议论,质疑,与冷笑声渐起。
时幼站在众人的视线焦点中,身影虽单薄,却丝毫不显弱势。
她坦然开口,声音诚恳,字字有力:“我擅闯通音塔,斩了镇国锁,确实有错。这一点,我不辩解。”
“但道陵子曾亲言,承天榜因失公允,才特地开此比试。想必,圣人的初衷,是让每个人,凭真实的力量争得一个结果,而不是在不战的情况下,便被剥夺资格。”
“今日,我站在这里,只求一场比试。比试过后,无论帝君如何发落,我绝不推辞,亦绝无异议。若承天榜真是以实力为凭,那便容我用这一战,证明我的悔意与决心。”
时幼顿了顿,十分认真道:
“何况,若需以实力为凭,为何我不能凭实力问鼎?”
这一刻,场间一片死寂,连傅夜城都抬了抬眼,重新打量起她。
她看着很小,肩头也很单薄。在人潮涌动的广场中,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尽管如此,时幼却偏偏站得笔直,眉眼间藏着几分倔强。
那双眼睛尤为特别,如火星子一般,烧得让人移不开视线。这种亮,不张扬,不锋利,却比任何剑锋都更明亮,纯净。
是啊,那双眼睛太过明亮,以至于连她本就出众的容貌,都衬托得黯淡无光。
傅夜城本无意多看,却在不经意间被那目光钉住。他忽然觉得有趣,甚至有些意外。
毕竟,他太久没有遇见这样的人了——
明知前路荆棘遍布,仍一脚踩了上去。
不狂,不惧,却比狂更敢,比惧更坚定。
他指尖无声地摩挲着酒袋的边缘,仿佛在细细品味这一刻的发现。许久,傅夜城抬起头,目光落在时幼身上,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眼里藏着些许可惜:
“时姑娘,你可知,若你败了,后果将不只是失败,而是——”
“自然是罪加一等。”时幼沉静接道。
广场之上,风声骤起,拂动傅夜城身上的华贵狐皮。
傅夜城缓声道:“不得不说,我确实佩服你。胆量,气魄,样样都不缺,连我都想看看,你是否真能如你所言,凭实力问鼎。”
接着,他话锋一转:“只可惜,帝君的旨意,从不容质疑,也无人能有资格质疑。”
“时姑娘,请随我走,这是命令,不是请求。因为帝君说过,你得走。”
傅夜城语气听着散漫,实则话锋直指时幼,仿佛此事已板上钉钉,再无转圜余地。
而时幼,未动,未言,她的这份静,反倒让周围的窃窃私语停滞了一瞬,所有人都在看她,等着看她会如何回答。
见时幼并无动作,傅夜城悠然地摘下腰间的酒袋,拇指轻轻拨开盖口,仰头喝了一口酒。
这一动作,看似随意,可四周原本略显躁动的修行者,自傅夜城为中心,纷纷向后退了一步。
所有人都知道,傅夜城奉命行事时,每饮一口酒,便是要有性命填上的。
傅夜城看着时幼,眼里不见威压,只有淡漠,亦带着几分不解的困惑:“看来,时姑娘,你是铁了心,不肯随我走了?”
时幼与他对视,目光正正相对,丝毫不见退缩,语气依然不卑不亢:
“这里,是圣人亲设的比试之地。这里的规矩、这里的胜负,唯有圣人能裁定。”
“如今圣人未发话,您却执意将我带走,是否意味着,您,甚至是帝君,可越过圣人意志行事?”
“自然,这不过是我的一点想法,我不过也只是提个建议,仅此而已。”
时幼这一番言辞,看似平和,实则每一句都让傅夜城陷入两难之地。
四周的修行者们听得面面相觑,既不敢附和,也不敢反驳。原本窃窃私语的人群,此刻已噤若寒蝉。修行者们交换着目光,心头却升起同一个念头——
她疯了吗?
明面上,看似帝君的旨意如山,圣人的意志如海,山水相依,从不曾分高低……可实际上,帝君的旨意虽重,但圣人的意志,却更具分量。
而这时幼,却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这层窗户纸捅破。这样的话语,无论是真是假,连提都不该提,更不该被任何人直言道出。
傅夜城眼神微凝,揉了揉眉心,一副头疼的样子。
他看向道陵子,苦笑着开口:“圣人,您也看到了,这姑娘的骨头硬得很,既然她都这么说了,我若不请示您老人家,怕是要背上僭越的罪名了。”
他摇了摇头,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在随口闲谈:“您说,该怎么办?我这人散漫惯了,不爱琢磨这些难题。您给句话,我便好行事。”
话音落地,众人屏息,目光齐刷刷地落向道陵子。
时幼亦看向道陵子。
她脊背笔直,神情波澜不惊,看似从容。只是无人察觉,时幼垂在袖中的手早已攥紧,指节泛白。
自从时奕死的那一刻起,她的每一日,每一口呼吸,每一滴汗水,每一分痛楚,每一次刀刃贴着身体划过的痛意……都是为了今日做准备。
是啊,这一年来,她早已在心底写好只属于云倾散人的结局。
他必须死得不容辩驳,死在众目睽睽之中,让所有人都记住,云倾散人为何该死,而她,是如何将他的名字,从这世间抹去。
因此,若在此刻离开,她将失去所有。
她不能走。
可时幼也清楚,若道陵子同意傅夜城带走自己,她便再无选择。
如果不能堂堂正正杀他,那么,不那么堂堂正正……也不是不行。
时幼的目光一片平静,思绪却沉得像千斤重石。她视线不动声色地扫过四周,寻找那抹熟悉的白衣身影。那人素来谨慎,若仍活着,不可能不会来。
与此同时,她的手指缓缓伸向背后的无归。无归似是感应到了她的心意,在背上发出轻微的震动,那是无归的回应,也是一种默契。
时幼内心已盘算好,道陵子若拒绝傅夜城,一切便还有转圜的余地;可若点头应允,她将再无退路。
退路断尽,便是杀局开时。若是没有别的办法——
就在这里,杀出一条路来!
这一瞬间,仿佛过了很久,久到她几乎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地震动着耳膜。可事实上,也不过只是一刹那的寂静。
道陵子缓缓抬眼,目光从傅夜城身上掠过,最终落在时幼身上。
“让她比。”
这三个字,不急不缓,清晰地回荡在武道司比试场中。
傅夜城的笑意僵在了脸上。
全场哗然。
第36章 日月天衡阵难不成……云倾散人没有来……
傅夜城笑意微敛,语气难得认真了几分:“圣人这话倒是干脆,只是,太过惜字如金了些。帝君让我来抓人,您却让我放人……总得有点缘由,才好让我交差啊。”
道陵子没有回应,仿佛没有听见傅夜城的问话一般,只是背着手,灰袍垂地,朝武道司大殿那扇朱门而去。
那扇暗红的朱门缓缓合上,重若千钧,将一切喧嚣隔绝在门前,连道陵子最后一缕袍角都消失不见。
是啊。
他是道陵子,是撑起整个人族气运的道陵子。
道陵子的话,就是天意。
因此,道陵子说什么,做什么,需不需缘由——
有谁敢多问一句?谁又有资格否定?
自然没有人可以。
就连帝君,也不行。
冷修宁一直站在一旁未言,此刻终于开口:“道陵子的决定,便是武道司的决定。帝君若问,自然会有人回禀。你的使命,到此为止。”
傅夜城低低笑了两声,像是听懂了,又像是不打算在意:
“是,是,圣人既然发了话,臣哪敢不听?”
“冷先生,既然如此,那我便在这守着好了。等比试结束,这位时幼,总归是要跟我走的。”
冷修宁眉眼未动,眼底依旧冷淡如霜,声音淡然,不含丝毫情绪:“可以。”
傅夜城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他缓步退到比试场外的一根玉柱旁,随意地倚了上去,双手抱胸,目光依旧落在时幼身上,那眼神说不上犀利,却
将时幼牢牢扣在视线中心,似是在说——
我就在这盯着你,你哪里都别想去。
我亦会一直看着你,等待你出局。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就连窃窃私语,也被这一眼生生压住了。
时幼察觉到了傅夜城的目光,却并未回头。
宁弃站在她身侧,目光复杂地望向时幼,嘴角动了动,像是想要说点什么。
可宁弃终究没有开口。
只是伸手,拍了拍时幼的肩。
那动作很轻,却很有分量,像是在告诉时幼,无论结果如何,朋友,你要加油。
时幼微微一愣,心头仿佛被什么拨动了一下,直直涌上一阵暖意。
她侧过头,刚想说什么,却发现宁弃已然收回手,看向前方,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于是那一句道谢,终究没有说出口。
这时,高台之上,冷修宁迈步向前,抬起手,轻轻一挥,脚下那刻有日月纹路的广场上,骤然亮起无数光点,像夜幕中乍现的星河,又似被吹散的光沙,乍看之下漫无章法,可若仔细去看,便能发现这些光点之间,保留着精准的距离,密密匝匝中暗藏玄机。
冷修宁扫了一眼那些光点,站定:“这便是日月天衡阵。”
“诸位需依次入阵,立于光点之上,将圣流注入阵基。贯入圣流后,阵法自会回应,你们的圣流会化为光柱,自脚下升腾至天。”
“按照前来参加比试的人数,此阵共分十二批,每批五百人。光柱颜色,皆由圣流强弱决定”
“白为最上,银次之,金为中,灰为末。此后比试若需分队,皆以此为准,不容更改。”
冷修宁目光环视场间,继续说道:“圣流虽分高低,但成败在心。诸位且尽全力,无愧于今日。”
众人望向脚下闪烁的光点,目光各异,有忐忑,有冷静,有跃跃欲试。
这些光点,如同繁星般点缀在广场之上,它们宛若一场豪赌,抢到光点者,便能掌握先机。
有人按捺不住,终于迈步上前,抬起脚,踏在一枚光点之上。
刹那间,他的后颅圣瞳处陡然亮起,灰色的圣流,顺着那人肩膀蜿蜒而下,像冷铁浇铸的链条,穿过脊椎,游走至小腿,再沿着脚踝,一丝一缕,尽数涌入脚下的光点之中。
那一瞬,光点微微一颤,紧接着——
轰!
一声震彻天地的巨响,如天鼓炸裂,让整个广场为之一震。
自那光点之中,灰色的光流猛然喷涌而出,宛如万丈怒涛,顷刻间将寂静的天地撕成碎片。
光流冲天而起,化作一根笔直的光柱,将脚下的大地与天穹彻底贯通。
有修行者不自觉后退一步,只能瞪大眼睛,看着光柱一步步撕开天幕,又看着那人如同被光柱吞噬,却又成为了光柱的中心。
“是灰色圣流……”不知谁的声音低低响起,仿佛自喉间勉强挤出的气音。
随即,更多人蜂拥而上,广场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没过多久,场面从开始的混乱,变成彻底的失控。
光点还未被全部占满,抢夺便已经开始。有人大声喝骂,有人推搡,甚至还有人拔剑相向。
其中两人争执最为激烈,一人挥拳,一人拔刀,气势汹汹地冲向对方,丝毫不留情面。
不远处,负责维持秩序的武道司执事上前,将打架之人强行分开,冷声道:“不尊重武道司者,带下去,取消比试资格。”
那两人顿时面如死灰,任由执事押走,连一句辩解都说不出来。
这一幕落在众人眼中,喧嚣之声顿时安静了许多。抢夺的人群像被泼了一盆冷水,再不敢冒然争夺。
剩下的人渐渐安分了下来,乖乖分批次上前,依次踏上光点。
宁弃眼见场中的光点被逐一占满,转头看向时幼:“我们等下一轮吧。”
时幼也没抢上光点,她垂眸看着那片灯火般的光点,目光微沉,却没有半分焦急。
她抬头看了一眼漫天的光柱,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点头,两人站定在一旁,安静等待着下一轮的开始。
场中的骚动渐渐平息,光点被逐一占据,光柱开始亮起,场地重新回归寂静。
随着那灰色的光柱率先冲天而起,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光柱也接连亮起,一道又一道,齐齐接连亮起。
很快,五百道光柱接连而起,将整片场地填满了光与影。
然而,灰色的光柱,占据了绝大多数。
而稀稀落落的金光与银光,如同黑暗中燃起的火焰,在灰色的光柱海中格外夺目。
每一道金光亮起,便引来一片窃窃私语,它们比灰光更耀眼,却终究寥寥无几。
时幼抬头,看着那漫天的光柱,灰的、金的,银的,内心不觉涌起一丝想象。
时奕若是此刻踏入阵中,他的光柱该是怎样的?
大抵是比雪更白,比这天地间的一切,都要更为澄澈的颜色吧。
他若能在,又该有多耀眼呢?
就在这时——
嗡!
场地中央,一道耀眼的白光骤然亮起。
那比一切的光柱更为炽烈,却不刺眼。它洁净、明亮,白光所过之处,连空气仿佛都变得澄澈,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净化了一般,如山洪暴发,瞬间贯穿天地!
“那是太子殿下的圣流!”
一声惊呼打破了场间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道白光吸引,目瞪口呆地看着它直冲云霄。与灰光、金光不同,它太过耀眼,硬是将其他所有光柱都压了下去。
“殿下的圣流,竟如此纯净……”有人喃喃出声,语气中满是敬畏。
时幼昂首看去,那白色光柱的顶端,竟然泛出一圈淡淡的银晕。
这一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言语也因那光柱的出现变得多余。
光柱之中,一道身影显现。
那是一个极为耀眼的年轻男子。
他的肤色极白,白得近乎透明,光柱从他脚下升起,将他笼罩其中,圣洁的光在他的周身游走,将他映衬得如月悬高空,远而不可及。仔细看去,他身着一袭玄金滚边的白色长袍,外罩一件金色披风,披风的内衬泛着绸缎的细光,如同月下金波潋滟……
温润而不刺目。
这样的人,不用开口,便已注定是目光的焦点。
太子昭琰,就这般站在那里,嘴角带着一抹浅笑。
时幼认真注视着光柱之中的身影,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佩服。
明明是如此耀眼的圣流,铺天盖地般冲破天穹,却将他衬得越发平静。他站在那里,既无锋芒毕露,也无傲气横生,却让人从心底里升起一种敬畏。
仿佛,那光柱的每一寸光辉,都因他的存在而显得理所应当。
确实是天昭国太子该有的锋芒。
时幼看得太过认真,完全没注意到,身侧的宁弃,袖中的手不自觉地蜷紧,指尖掐入掌心,却又迅速松开。几次反复间,手背血管微微显现。
宁弃看着光柱里的昭琰,目光夹杂着冰冷,恨意,不屑,还带着一丝不服气。
光柱之间,入阵与退阵的脚步声此起彼伏。
一批人走了,一批人又上前,脚下的光点闪烁不息。
时幼数着一道道光柱起落,已然有两千多人入阵,然而漫天光柱之中,白色不过寥寥四五道。灰光沉闷,金光刺目,银光澄净——
可她等待的那道光,始终没有出现。
时幼的目光逐渐变得急切起来,甚至挨个在那些光柱间寻找,想从林立的光柱中,捕捉到某个熟悉的存在。
可一圈圈扫过,时幼的眉头却一点点皱紧。
难不成……云倾散人没有来?
时幼的手下意识攥紧,心底掠过这个念头之后,她的呼吸竟也乱了几分。她从未觉得等待会让人如此不安,如此漫长,就连这种等待本身,也成了一种折磨。
身旁的宁弃,注意到了她的异样。宁弃侧过头:“时时……啊,该叫你时幼了,你在等什么?”
时幼一怔,目光从光柱间收回,像是突然被拉回了现实。她想了一下,觉得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刚要开口——
一道洁白的光柱,从远处冲天而起。
第37章 杀意我来了,只为再杀你一次。
起初,那只是一道极为细微的白光,像是一缕白烟,从低处袅袅升起。
很快,它变了。
它越升越高,越来越亮,直至贯穿天幕的刹那,一声低沉的嗡鸣,震彻整个广场。
所有的光柱,都在那一刻,黯然失色。
那光不是灰色,不是金色,也不是寻常的白色。
其冷清得不染半分杂质,宛如一柄白玉铸成的长剑,光柱笔直,隐隐透着一股肃然的气韵,可再细细望去,那道光柱,分明又像一根立于天地间的竹,坚韧而挺拔,无论风雨如何冲击,始终屹立不动。
圣流如人,这样的圣流,只能,也只会,来自于一个人。
云倾散人!
时幼的目光牢牢锁在那光柱上,唇角缓慢扬起。
那笑意淡薄,冷如刀锋,却藏着几分无法抑制的兴奋。
杀意在她眼底翻涌,像潮水冲破堤岸,从她的阴阳眼中喷薄而出,顷刻间将她整个人席卷得彻底,甚至连血液都变得滚烫不已。
太阳穴的血管鼓起,时幼整个人仿佛被这杀意裹挟而出,再无法掩饰半分——
无法再藏,无法再忍。
光柱中,那人仿佛感受到了她的情绪。
他转过身,看向时幼。
在他转身的瞬间,整个天地,仿佛随之一静。
他长发垂落,半披在肩,另一半散在背后,白玉面具覆盖了他的面容,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双眼,清冷得像高山上的寒潭,却又深邃得令人心悸。
时幼无法移开目光,是啊,云倾散人那双眼里,藏有太多的情绪。有悔意,有愧疚,也有冰冷的杀意,所有情绪交织在一起,透过这双眼睛,她看到了他仿佛在无声地告诉她——
为师没能亲手将你杀死,我很抱歉。
所以我来了,只为再杀你一次。
让你再受一次痛苦,真的,对不起。
那份含蓄的目光,如同无形的箭矢,穿过光柱,穿过天地,穿过在场的六千名修行者,直直刺入时幼的眼睛里。
云倾散人站在光柱之中,久久地注视着时幼。
没有躲闪,也没有半分退让。
天地之间,一片死寂。
两人隔着光柱对视,那一瞬间,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
时幼的杀意更加浓稠了。
浑身血管跳动不已,指尖也不受控地抖动,连站立的身躯,都被这杀意裹挟得绷得极紧。
光柱里的那个人,一如既往的平静。
而这份平静,在时幼看来,无疑是一记明晃晃的挑衅。
她选择接下这份挑衅。
时幼知道,他们之间隔着太长的距离,长到让云倾散人,无法听见自己的声音。但她不需要他听见,只需要让他看懂。
她抬起头,对着那双冷漠的眼睛,唇形一开一合,无声吐出几个字:
“好久不见。”
随后,她嘴角的弧度更深,口型再动:
“放心。”
“我会亲手让你偿命。”
云倾散人面上戴的白玉面具,让时幼无法看到他的脸。但那一瞬,她仿佛透过面具,看到了云倾散人面容下的笑意。
他应该是笑了。
然后,他转过身去,不再看她。
那道光柱消失了,连带着那个人一起。
明明场中数百道光柱还在亮起,灰的、金的、白的,每一根都刺破天穹,将天地映得通明,可她却觉得,这天地间的一切光亮都暗了下去。
只有那张让她恨到骨子里的身影,依旧清晰。
时幼眼睫颤抖,胸口压抑的情绪翻涌而出,杀意几乎要溢出,她甚至想,立刻动手,就在此时此刻,杀了他。
可是,她深吸一口气,生生将杀意压了下去。
不可以。
为这场杀局,她已经蛰伏了太久。若太冲动,配不上她苦心为云倾散人,筹谋已久的盛大结局。
宁弃见时幼神色冷凝,低声问:“他,就是你当初,在通音塔提及的云倾散人?”
时幼沉默片刻,缓缓点头。目光重新聚焦在云倾散人消失的方向。
宁弃若有所思:“既然如此,若比试时我对上他,我不会让他好过。”
时幼的目光终于转回来,盯着宁弃,很是认真:“可以,但他的命,要留给我。”
宁弃似是感受到了时幼的决意,愣了一下,点头,语气多了几分敬意:“好,我答应你。”
日月天衡阵内,又有修行者走了进去。光点一一亮起,光柱随之冲天而起,明明暗暗,交织成一片璀璨的光海。
刺目的圣流光柱,在时幼瞳中摇曳不定。
可时幼的脑中,全然被另一个画面占据。
那白玉面具后,云倾散人的笑意。
他笑什么?
是欣慰?是轻蔑?还是某种她无法触及的深意?
时幼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绪,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推回心底,可那一缕笑意分明如影随形,不止挥之不去,甚至愈发清晰。
她很久没有这样了。
曾经的她,为了复仇,能够做到将所有杂念斩断,做到心如止水,彻底屏蔽外界的干扰。无论痛苦、仇恨、还是孤独,都无法扰乱自己分毫。
可如今,仅仅是看到云倾散人,她竟无法保持那份冷静。
杀意在她体内翻涌,像被逼入死角的猛兽,压抑着、隐忍着,却随时可能爆发。
宁弃的手忽然落在她的肩上,轻轻拍了拍,带着几分催促:“最后一拨人了,咱们该上了。”
时幼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目光中的冷意渐渐收敛,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二人并肩走向日月天衡阵。
宁弃抬脚,随意挑了一个光点站了上去。
就在宁弃立稳的刹那,一道柔和的光从,宁弃的圣瞳升起。
那圣流初时如星火微弱,转瞬间却如江河奔腾,光流从肩膀蜿蜒而下,沿着脊骨、腰身直至脚底,汇入脚下的光点。
然后,光柱冲天而起。
那是一道白得几乎不真实的光,没有任何杂质,像一柄藏于白绢中的利刃,带着温柔的锋利,刺破了天地间的安宁。
时幼站在不远处,目光被那道光柱死死吸住。
她一直以为,宁弃不过是个爱玩的纨绔公子,风流潇洒,不问世事,却从未想过宁弃的身上,竟藏着这样一份锋利。
阵外的修行者交头接耳:“他是谁?这样的圣流,可不容小觑啊!”
而宁弃站在光柱中,双手负在身后,目光沉静,未曾有半分波动。
无论周围投来的惊叹、忌惮,还是那些悄然的低语与目光,宁弃都仿佛置身事外,像根本没有将它们放在眼里。仿佛这一切对宁弃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宁弃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一个方向。
那里,站着太子昭琰。
昭琰扬起唇角,朝宁弃露出一抹笑意。那笑不深,甚至不明显,却带着洞悉一切的从容。
面对昭琰的这份从容,宁弃同样含着一丝模糊的笑,没有退缩,甚至没有分毫示弱。
那是针锋相对的平静,亦是两座孤高山峰隔空的对峙。
时幼站在一旁,目光在两人之间扫过。
她忽然觉得,宁弃远比自己想象的更加神秘。那份闲散,或许,只是宁弃用来遮掩自己的面具。
但现在,她没有心思多想这些。
时幼知道,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这时,身后传来几声窃窃私语:“这时幼,不是说要拿第一么,她的圣瞳怎么还不亮?”
“真是丢人,这都多久了…… ”
声音渐渐散开,时幼的神情,却毫无波动。
她当然知道,自己的圣瞳不会亮。
因为它从未开启,又怎会亮起?
时幼站在光点上,垂眸脚下的光点片刻,甚至有些走神,心里想,这测试不过是走个形式,并不影响比试结果,再站一会儿,下去便是。
可那些嘲笑声越来越多,越来越近,嘲讽的言辞混杂着嗤笑,响得刺耳。
渐渐地,有几名修行者按捺不住,凑了过来。
他们站在阵外,弯下腰,甚至还有人半蹲下身子,抬头看时幼的脸。
这挑衅的意味太过明显,像大人戏耍无力反抗的孩童,分明笃定她毫无胜算。
时幼抬眼,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
她的视线从这些人身上掠过,没有停留太久,却将他们的模样看得一清二楚——
平凡。好奇。丑陋。
时幼目光微敛,仿佛看到了某些极尽无趣的东西。
然后,一个念头从她脑海中升起:
不如,戏一戏这些人?
毕竟,云倾散人,现在应该也在关注着自己。若此刻不做点什么,不让他看看自己现在的实力,那未免,太过扫兴。
这个念头一旦生根,时幼便再也无法无视。
于是,她对围在自己面前的修行者们开口:“你们最好离远些,我不想等下有什么意外伤了你们。”
几名修行者怔了片刻,随即哄笑起来,那蹲在地上的修行者,更是大笑两声:“伤我们?就凭你?”
听到这份答案,时幼便放了心。
既然给过你们机会,那就别后悔了。
时幼心中这样想着,阖上眼睛,再睁开时,双瞳中阴阳鱼的印记,逐渐流转起来。
那是一黑一白两条鱼,首尾相连,围成一个圆,越转越快。
黑白交替间,时幼的瞳孔中心处,一层薄薄的晶膜开始向外剥离,其微微抖动,像是要碎裂,又像是在孕育什么。
片刻之后,一滴纯粹的黑液从中渗出。
黑液悬浮着,缓缓升起,极缓极慢,宛如一片羽毛被风托起。
紧接着,第二滴黑液从瞳中分离。很快,第三滴,第四滴紧随而至,它们越升越高,像拥有某种牵引力一般,缓慢地飞向天际。
四周的嘲笑声戛然停止,围在时幼四周的修行者们,不由自主地抬起头,目光被着奇异的景象牢牢吸引,连嘴巴都忘了合上。
这时,时幼脚下的光点,忽而开始闪烁,忽明忽灭,明灭间带着一种不安的律动,似在疯狂呼吸。
第38章 好大的口气她的无归,终究是要出鞘的……
光点周围的空气开始变形,变得更加刺目,似是在临界点上挣扎,仿佛下一刻就会爆发出难以承受的能量。就在所有修行者下意识屏住呼吸,以为那光点将引发什么巨大异变时——
它灭了。
没有过渡,也没有预兆,时幼脚下的光芒,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周围陷入死寂,仿佛整片天地,在这一刻都停止了运转。
头顶的黑液明明正在缓慢升空,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朝着一个不可抵达的高处攀升,可在脚下光点熄灭的瞬间,异变突生。
升到半空的黑液忽然停滞,仿佛牵引它们的力量,被骤然切断。
然后,毫无预兆地,它们从高空坠落。
啪嗒!啪嗒!
黑液如雨般坠落,从一片静默中炸裂而下,没有序列,没有节奏,击打在地面之上。
围观的修行者们都愣住了,他们看着那些坠落的墨点,眼神中充满了疑惑与茫然。
片刻的安静后,有人突然笑出了声。
“就这?”
“弄得这么玄乎,最后不过几滴墨水,笑死我了!”
嘲笑声此起彼伏,然而,没有人注意到,那些坠落的黑液并没有散开,迅速流动,悄无声息地朝时幼脚下汇聚,最终,全都渗入了已熄灭的光点之中。
而那些修行者依旧笑着,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正悄无声息地积聚。
时幼脚下的光点边缘,开始发出一丝光亮。那光极弱,弱到肉眼几乎无法察觉,仿佛只是夜幕中偶然闪过的微光。
可是,这微光没有消散,反而越聚越强。
光点继续吸收着那些黑液,亮光从边缘逐渐向中心蔓延,似有什么东西正在内部孕育。
突然,光点猛地一颤,一道亮光从中迸发出来,短暂地照亮了整片广场。
那光芒冷冽、刺眼,接着,它骤然扩散,瞬间变得刺眼无比。
那些大笑的修行者,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正在弥漫开来,脚下的地面微微震动,他们还未来得及反应,下一瞬——
轰!
黑色的光柱拔地而起,以一种绝对的力量直冲天际,贯穿了天地。
随后,天色骤暗。
仅仅是一刹那,整个天空像被墨染般陷入短暂的黑暗,似被这黑色光柱撕开了苍穹,将整个天地都拖入了墨汁之中。
靠得最近的修行者首当其冲。
光柱的边缘溢出炽热的余波,那些站得最近的人根本来不及躲闪,惨叫声陡然响起,余波擦过一名修行者的手臂,那手臂瞬间失去了所有的血肉,只剩下焦黑的骨架,像被烈焰焚烧后的残骸。
天地间,这道黑光孤独地矗立着,以绝对的姿态吞噬了目光,也吞噬了其他所有的光柱。
灰色的,金色的,银色的,白色的——
那些原本辉煌的光柱,此刻全都失去了意义。光依旧存在,却无人再去注意,仿佛时幼的那道光柱,才配得上被注视、被铭记。
时幼站在那道黑光之中,高束的长发,随着光柱的流光扬起。
她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目光平静得令修行者们害怕,让修行者们惊恐地退至极远的地方,脸上写满了茫然。
是啊,圣流的光柱,不是只分灰、金、银、白四色吗?
为何会出现黑色?
而且……这光柱,为何会伤人?
这一回,没有人再敢嘲笑,也没有人再敢靠近。
宁弃也呆呆地站着,目光被那道黑光牢牢攫住,甚至一度忘记了呼吸。
有些人不懂这意味着什么,只觉得害怕;但也有人看懂了,懂得过多,反倒觉得细思恐极。
比如,那质疑过道陵子的妖族女子;比如,站在远处的云倾散人,比如双手抱胸的傅夜城,亦或是,此刻面色凝重到极点的冷修宁。
冷修宁盯着那黑色光柱,神情难得露出了破绽,连那惯常的肃然,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清楚地看见,那光柱之所以是黑色,并不是因为它吞噬了光,而是因为,光柱内部,蕴藏着数不清的黑色气流。
那些气流在光柱之中疯狂地涌动,翻滚着,扭曲着,像无数挣扎的生命,又像无数鬼物,在光柱之中疯狂地涌动、翻滚。
是啊,那不是普通的气流,那是鬼气。
数不清的鬼气,漫天弥散,填满了整片黑色光柱。
冷修宁的目光落回时幼身上,眼神复杂至极。
这个时幼,到底是什么来头。
她到底,从何而来的这么多鬼气?
冷修宁未得答案,但这并不意味着无人知晓。
傅夜城倚着玉柱,目光落在那道漆黑的光柱上,脑海中,不自觉浮现,那双令他心悸的眼睛——
那双冰冷、无情,却又过分好看的眼睛。
傅夜城几乎可以断定,这鬼气的源头,与玄霁王定脱不开干系。可是,他仍不解,玄霁王,你与这时幼,究竟是何关系?
骄傲如你,怎会允许一个人类女子体内,承载如此汹涌的鬼气?她的身上,还有多少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特别之处,是你一眼便看透的?
换句话来说,她……为何会让你如此相信?
在所有疑问汇聚之处,时幼站在光柱的中心,昂首仰望着。
鬼气凝结而成的光柱,几乎将苍穹撕开一个裂口,漆黑的气流在周身涌动,很震撼,也很美丽。时幼看得入神,却也有些疑惑。
她本以为,自己的光柱会是白色的。
毕竟,她先前同千风交手之时,从她阴阳眼喷涌而出的,是白色的光流,是纯净的光流。正是那奇异的光流,将她被千风短刀一分为二的身体缝合,也将当时散落满地、几乎破败得无法修补的噬魂
脊,重新粘连成形。
因此,时幼理所当然地以为,自己的光柱,也会是白色的。
不同于那些,圣流凝结而成的光柱,而是属于她自己,独一无二的白色光柱。
如今,时幼抬头看着自己的黑色光柱,眉头微蹙,像是对这一切始料未及,又像是对自己的认知产生了动摇。
这一切,的确超出了她的预料。
时幼心里犯起愁来。
这光柱的源头,究竟是因脖子上的坠子,还是自己这一年来,吸纳了太多的鬼气?她不清楚,也无法确定。
她只知道,这一看就是鬼气,这分明是玄霁王的气息,谁都能看出来。
因此,若日后自己拿了榜首,所有人都会觉得,她是靠玄霁王才站到了这里。这也意味着,她与玄霁王彻底捆绑在了一起。
时幼环视四周,见修行者们呆立在原地,有的甚至脸色发白,仿佛那道黑色光柱彻底碾碎了心神。
她又认真观察了一圈,发现好像没有人注意到,这黑色的光柱,倒底意味着什么,她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看来,玄霁王被封印的五百年间,他的力量,他的鬼域,他的鬼气,已经淡出了世人的记忆。
这个念头,让时幼好受了一些。
但很快,她又意识到,这份侥幸毫无意义。
因为她想起了背上的无归。
无归与玄霁王的噬魂脊,大小不同,形状却一模一样。而以后的比试中,她的无归,终究是要出鞘的。
她的刀,一旦出鞘,便无法再逃过旁人的眼睛。只因玄霁王的刀,无人不晓,哪怕未曾亲见,刀光乍现之时,连行人都能脱口而出它的名字。
到了那时,谁都会知道,她与玄霁王,与鬼域,必然有所牵连。
看来,隐不隐瞒,意义不大。
她的命,是玄霁王救的;她的刀,是因玄霁王而来的;就连她的力量,亦是玄霁王一步步为她铺就的。
这些事实,已无从否认,更无法将其切割得清清楚楚。
想到这里,时幼反而释然了。
她的命是借来的,她的刀也是,但用这些力量与人交手的,是她自己。走到这一步的,也是她自己。
她不需要去证明什么,也不必逃避这些牵连。她只需要赢——
赢得所有人哑口无言,赢得所有质疑烟消云散。让他们看着她站在顶峰,杀死云倾散人。
或许有人会不服。
但她自会让他们服。
时幼抬起头,目光变得清冷。
那些让人疲惫的念头,顿时像风一样散了。
胜负,才是唯一的标准。
只要得到她想要的,其他的,又有什么关系?
周围的修行者们,仍旧怔怔看着那道漆黑的光柱,而有些人,已从震撼中回过神来。
“黑色的光柱?”人群中传来一声嗤笑,语气满是轻蔑,“这算哪门子的圣流?看着倒像是什么邪祟之物,真是污了这场比试。”
这番话,引起了更多人的附和:“若这也能称为圣流,那承天榜的威名,也不过如此。这样的异类,也配站在这里?”
周围响起几声哄笑。
宁弃眼中掠过一抹冷意,刚想开口,却被时幼抬手拦下。
时幼站在光柱中,垂眸沉思片刻,看向那些讥讽之人。
“异类?”时幼低声重复了一遍,语气里没有一丝波澜,甚至连冷意都不带,只是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你们嘲笑的,轻视的,不过是你们自己从未见过,超出你们认知之外的事物。”
有人不服气地哼了一声:“笑话,圣流只有灰、金、银、白,你这黑色的东西,又算什么?”
时幼的目光转向他,只是看了一眼,那人像被冻住了一般,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算什么?”她想了想,像是在认真思索这个问题,片刻后,她淡淡一笑:
“自然算是,你们永远无法企及的东西。”
四周的修行者,脸上的神情变得微妙起来。有人咬牙切齿地低语:“好大的口气,歪门邪道而已,也敢在这里妄自尊大。”
其他人也随之附和,声音里带着刻意的鄙夷与挑衅:“我们凭实力站在这,凭什么让你一个靠邪道之术的人装清高!”
低低的议论声逐渐汇成一片,像刀子一样往时幼身上扔去。
可时幼,只是静静地站在黑色光柱中,像是根本没听见那些声音。
良久,她抬眸,语调平缓,甚至可以说是柔和,却让空气瞬间冷了下来:
“若真有人,觉得我不配站在这里,那就凭实力让我离开。用你们的拳头,用你们的刀剑,而不是嘴。”
“我不介意用结果告诉你们,我为何配站在这里——”
“直到你们,再也不敢质疑。”
第39章 白发少年,伶舟莲“果真是个疯子。”……
有人想踏前一步,却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毕竟,他们都记得,那光柱冲天而起时的可怖场景。黑光骤然升起的一刹那,有修行者离得太近,手臂便被无声吞没,直到现在,那人依然跪倒在地,脸色惨白如纸。
这些修行者们,虽满腹不屑,却也不得不承认,这般威压,他们根本无力靠近。因此,不服的人很多,但真正有胆量上前的,没有一个。
众人的沉默中,埋着深深的不甘与愤怒。
宁弃的目光,在时幼身上停了一瞬,眼中藏着一份真切的认可,心中,已然对这个朋友多了一分佩服。
这时,时幼忽然察觉到,背后传来一阵微不可察的凉意。
那是一道视线,一道熟悉的视线。
是她先前站在承天榜前,专注于碑文时,感受到的视线。
那视线带着一种窥探的意味,冰凉、黏腻,像浸过浑浊水渍的手指,轻轻滑过她的后颈,又兴奋地点在她的肩上。
时幼侧身,循着目光的源头望去。
她看到一名少年。
少年站在不远处的人群中,一头凌乱的白发垂在额前,脸色苍白得近乎病态,像是久居阴湿之地,从未见过阳光。
他的眼睛很亮,甚至可以说过于明亮,带着一种异样的疯狂和执着,犹如烂泥中绽放的一朵污莲,纯洁却又肮脏。
他直勾勾地盯着时幼,眼中满是炽热的愉悦,就像一个疯子,终于发现了另一个疯子。
时幼与他对视片刻,神色平静,微微颔首,算作回应。
少年见时幼回应,笑得更深了,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他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忽然抬起手,手掌平摊,指尖悬在自己喉结之上。
下一瞬,少年的手掌,以极缓慢的速度横移,贴着喉间,从左至右划了过去。
在做完这近乎于宣战的手势后,少年不急不缓收回手,退入人群深处,身影被逐渐吞没,唯有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在阴影中幽幽燃烧着。
时幼回过神来,目光落向少年消失的方向,问道:“他是谁?”
宁弃思索片刻,开口:“看那一头白发,应该是妖族的伶舟莲。”
“伶舟莲?他……难道很有名吗?”
时幼不解地看向宁弃,等待宁弃的解释。
宁弃点头,语气看似轻松,眼中却多了一份凝重:“有名?嗯……算是吧。但他的名声,和你想的那种,不大一样。”
“伶舟莲不是什么天才,也不是什么英雄。真正让人记住他的,是他对生死的漠然。毕竟,他是个连同族都不敢靠近的疯子。你可知,伶舟莲在妖族,被同族称为什么吗?”
时幼没有回答,静静地看着宁弃。
宁弃的笑意逐渐敛去:
“尸山白莲。”
“这位尸山白莲,脾性喜
怒无常,谁惹了他,不管是谁,他都杀。每每杀完人,都会将一片白莲瓣,放在尸体的额头之上。他说,白莲是世间最干净的东西,可世上从来没有干净的活人,只有死了,才能配得上……莲的纯净。”
时幼感慨:“果真是个疯子。”
宁弃看向她,苦笑道:“这话,要是被那伶舟莲听见了,八成会被当作夸奖,说不定,他还会因为这两个字,对你手下留情。”
“我不需要任何人对我手下留情。”
时幼说完,认真消化着宁弃的话,目光一转,再次扫向伶舟莲消失的方向,发觉那疯子的身影,已然彻底隐没于人群,甚至连一丝气息都再难捕捉。
可那视线,依旧存在。
那视线,分明比伶舟莲的更黏腻,更激烈。
时幼下意识皱了皱眉,努力辨认视线的来源。
她四下环视,目光从众多修行者脸上掠过,这些人或畏惧,或不屑,有的甚至脸色苍白,但无论是谁,都没有一双眼睛,能与她捕捉到的那种感觉相符。
那目光,分明不在明处,而是藏得更深。
究竟是谁?
……
……
白昼如洗,天光明亮,日头正渐渐逼近中天。
日月天衡阵四中,那些原本冲天的光柱正逐渐消散,天地间重新恢复寂静。
一阵有规律的脚步声,从高台上传来。
冷修宁手中,捧着一卷金线织就的长轴,她轻轻抖开长轴,目光扫过台下,清冷的声音响彻广场:
“圣流测试结果,已出。”
广场寂静无声,所有人屏息而听,仿佛整个武道司,只余下冷修宁这一句句冰凉的宣读。
“白色圣流者,十人。”冷修宁声音略顿,随即继续:
“银色圣流者,二百五十人。金色圣流者,二千四百人。灰色圣流者,三千三百三十七人。”
接着,冷修宁声音冷淡地补上一句:“另有三人,未测出圣流。”
广场上刹那静默,随后涌起一阵细碎的议论声。
“未测出圣流?竟然还有这种人!”
“你们说,会有谁?”
“还能有谁?”有人冷笑着,指了指时幼的方向,“自然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异类啊。”
许多人朝着时幼的方向投去目光,有冷笑,有鄙夷,甚至有几分恶意的快活,时幼却仿若未闻,只是抬眸,望着高台上的冷修宁。
冷修宁抖了抖手中的金卷,洁白的光华,顺着卷轴蔓延开来,像晨光破雾,瞬间吞没了那些嘲弄的声音。
一束束如丝线般的白光,从卷轴中飞出,先是缓缓盘旋,然后猛然冲向苍穹,在空中织成一片,以圣流凝成的巨大的光幕。
光幕绚烂夺目,却不刺眼,随着它的出现,整个广场再次安静下来。
光幕之上,记录者所有修行者的圣流测试结果。名字排列得整齐而分明,每一个名字旁边,都对应着测试时光柱的颜色——白、银、金、灰。
“我的名字……竟和大师兄出现在一起!”一名修行者望着光幕,忍不住激动地叫出声。
更多的人却依然默默寻找,有人指指点点,有人不住摇头,只有寥寥几人,冷冷注视着光幕,神情淡漠。
时幼听着四周的议论声,面色如常,抬起头,目光缓缓扫过光幕。
她从光幕的正中央,最显眼的位置望去——
云倾散人。
昭琰。
宁弃。
明烬。
伶舟莲。
这些名字一一浮现,有几个甚至都熟悉得让她无甚波澜。
她的视线继续向下,越过银色、金色,最后落在光幕的最下方。
时幼。
她的名字静静地躺在那里,与另外两个名字一齐,落在“无圣流”的那一栏中。
时幼神情平静,似乎早已意料到这一切。
但让她略感意外的,是自己名字下方,同为无圣流者,那另一个陌生的名字——
桑砚辞。
桑家?
时幼微微蹙眉,目光在这个名字上停留片刻,脑海中迅速浮现出在鬼殿翻阅的那些古籍。
古籍记载中,桑家乃天昭四大世家之一,以替皇室炼器闻名,地位超然,却素来低调谨慎。
时幼不大明白。
太子亲临,这场比试的榜首,在常人眼中,早已注定是昭琰的囊中之物。
因此,所有的世家子弟,本该心照不宣地避让锋芒,扮作陪衬,绝不可能与太子争抢名次才是。
而素来低调,从不涉足皇族争端的桑家,本该比任何人,都更懂得如何避让皇族的锋芒,偏偏现在出现在这里……
更何况,这位桑砚辞,竟然与自己一般,连圣瞳都未曾开启。
这样的人参与承天榜比试,究竟想做什么?为何要以得罪皇室的方式,赌上一切,来参加这场争夺?
难道,这位桑砚辞,也是个疯子?
想到这里,时幼忍不住,又多看了一眼那名字,心里既觉得荒唐,又隐隐觉得有趣。
这时,冷修宁屈指敲了敲手中的金卷,声音穿透整片广场:
“之所,以将各位圣流分好强弱,一来,是为了衡量个人潜力;二来,也是为了下一轮试炼的公正。”
“接下来的试炼,每四人将分为一组,按按白、银、金、灰为序,每队能各色兼具最好,若少了白色,便以银色顶上;倘若银色不够,就从金色里再选,再不济,也可以灰色撑起一角。”
话到此处,冷修宁收拢金卷:“各位,圣流虽有品阶之分,但每种都自有擅场,也许最不起眼的灰色,亦能在某个关键时刻逆转乾坤。”
“接下来的比试,不止看个人,更考校协作之道。若只想独善其身,那便注定走不长远。”
广场上静了一瞬,旋即爆发出一片嘈杂的质疑声。
“组队?”
“若比的是协作,那实力岂不是无关紧要?”
人群中议论纷纷,不少修行者面露不解,甚至隐隐透出不满之色。
冷修宁面色未变,像是根本没有听见那些质疑,只抬起头,目光扫过人群,淡淡道:
“圣人已为各位选定队伍。名单已定,会有武道司执事引导各位,找到队友。若无异议,尽快集合。”
“若有不满,可以自行退出,放弃比试资格。”
这话不重,却像一盆冷水,将所有的不甘与抱怨瞬间浇灭。虽然不少修行者面露不甘,但终究无人敢真正退场。
与此同时,苍穹之上,光幕流转,逐渐显现出密密麻麻的名字,每四个名字为一组,后附圣流品阶。
人群瞬间沸腾,修行者们纷纷仰头,焦急地寻找自己的名字。
“喂,你的队伍里,有没有白色圣流者?”
“谁有幸和太子殿下同组?哎,你,你竟和白色圣流者分在一起,运气可真不错啊!我这队伍里,全是灰的,真是麻烦了。”
广场上,一时热闹非凡。密密麻麻的武道司执事,身着青色长袍,腰间挂着流光符令,指引迷茫的修行者,将他们引领至该去的位置。
时幼站在人群中,抬头望向光幕,目光自上而下地滑过,寻找着自己的队伍。
她一边看着,一边蹙起眉头。因为,她并未找到自己的名字。为了再度确认,时幼的目光,又在光幕上巡了一遍,依然没有结果。
此时,已有武道司执事停在宁弃身侧,引导其走向该去的方向。
宁弃回头看了一眼时幼,脸上带着几分轻松,扬起手,笑着朝她摆了摆手,像是在说:“再见。”
时幼微微颔首,以一贯的冷静回应,但目光,却在宁弃消失的背影后顿了片刻,似是出神。
她重新抬头,认真地在光幕上寻找自己的名字。
找了许久,眉头却越皱越紧。
光幕上的队伍名单,一个个被划分得清清楚楚,但她的名字,竟没有出现在任何一个队伍里。
更让她意外的是,所有无圣流者的名字,同样没有出现在,任何一个队伍里。
时幼心里清楚,既然能站在这里,说明她符合所有的资格。就算未开圣瞳,没有圣流,也不至于被完
全忽略。
那么,这份“遗漏”,只可能另有安排。
想到此处,她心中闪过一丝异样的期待。
她会被安排进哪个队伍?会不会……与云倾散人分在同一组?
可若真与云倾散人同组,自己该如何抑制住杀意?
第一轮就割断他的喉咙,是否会太早了些?
第40章 试练开始“想必,你就是时幼。”……
人群渐渐散开,各自走向队伍汇合的位置。武道司执事也逐渐撤去,只有零星几人在最后巡视。
很快,广场上的一千五百个队伍,已然分配完毕。
每组四人,站位整齐。
唯独广场的中心,只剩时幼,和其余两人站在原地。
一个是身形高挑纤瘦的女子,除了眼睛,全身都被白纱严密包裹着,连指尖都未露分毫。只有在头顶高高束起的发髻,像是在宣告她的性别。
只是,每每时幼望向她时,她都会低头,或将脸偏开,着实诡异。
时幼目光一掠而过,随后落向另一人。
那是个极为精致的男子。
那人一袭苍青长袍,衣襟袖口处绣满了绵密的松针。右眼戴着一副单边镜,琉璃为镜面,镜框以乌金制成。
时幼的目光微微下移,落在他的右手之上,那竟是一只与血肉截然不同的假手。
细看之下,假手以乌金为骨,白玉为节,关节处衔接得天衣无缝,骨节间还雕满了奇异的文字刻印。令时幼惊讶的是,男子的右手,竟能随意念流畅地动作,五指张合之间毫无停滞,仿佛不是假物,而是另一个层次的生命。
时幼心头微震,抬眼看向那人,却见那人早已注视着自己。
两人视线交错片刻,男子推了推鼻梁上的单片镜,嘴角带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镜片反射出一抹森然的冷光,与他的笑意融为一体。
那眼神,仿佛在审度一件精妙的作品。见时幼未做回应,男子微微颔首,轻声开口,声音略沙哑:
“想必你就是时幼。”
“想必你就是桑砚辞。”
时幼盯着他,语气平静。
桑砚辞满意地点了点头,嘴角的笑意逐渐扩散开来。
他缓缓收拢右手,指尖交叠,那只假手,发出乌金与白玉碰撞的轻响:
“很好,很好。时姑娘。我早已观察了你许久,所以,我还真是希望,这次的我们,能被分为一队啊。”
这句话,乍一听带着真诚的意味,然而落在时幼耳中,却像一枚锋锐的暗钉,看上去并不惹人注意,却透着危险。
没错,那不是希望结盟的期待,而是猎人盯着猎物时的兴奋。
看似想与她并肩而行,实则期待着,视作某种精巧木偶般,拆解、解析,直至耗尽最后的价值。
那双眼睛分明在说:想与你并肩,不过是为了更好地掌控你,而这份掌控,最终,只是为了亲手摧毁你而已。
时幼甚至能感受到,那轻描淡写的笑容背后,带着扭曲的癫狂。
没错,这个人,远比他看上去更危险。
时幼顿了顿,抬眸淡淡说道:“你放心,我们不可能被分到一队。”
桑砚辞嘴角的弧度,更是上扬了些许,像是对这答案早有预料,故意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反问道:“时姑娘何以见得,你与我,不能被分在一队呢?”
时幼没有回答,目光扫向不远处。
广场之外,修行者们已经分队完毕。执事们引导着队伍逐一站定,四人一组,排列得井然有序。
然而,在某个方向,有三个队伍里,出现了明显的空缺。
明明是四人的队伍,却只站了三人。
时幼收回视线,淡淡扫了桑砚辞一眼,似乎一切都尽在不言中。
桑砚辞见状,轻笑了两声,似真似假地叹了口气:“真是遗憾啊。不能和这么美丽的姑娘并肩作战,还真是——让我惋惜。”
这句话落下,时幼忍不住皱了皱眉。
美丽?
她从未听过,任何人这般形容过自己。尤其从一个如此危险之人口中听来,只让她心里添了一分寒意与厌恶。
时幼没有半点回应的兴趣,仿佛懒得与他再多说半句,只是转过身去,不再看桑砚辞。
这时,冷修宁的声音,再次从高台上传来:诸位,分组已定。然而,由于两位未开启圣瞳,无圣流可测,暂时无法分组。”
“如今,现有两支队伍各空一席,时幼,桑砚辞,琉,你们三人,可自行选择加入。”
时幼抬眸,那三支空缺的队伍里,一边是陌生的面孔,皆是自己未曾谋面之人,另一边,有抹红色的身影,格外显眼——
未来的合欢宗圣女,明烬。
时幼记得,这位明烬对自己,虽称不上厌恶,却也绝非友好。
但时幼转念一想,若能借此机会,与明烬打好关系,或许能探得更多,关于那创立了阴阳眼的圣女秘辛。
念及至此,时幼不再犹豫,迈步向明烬所在的队伍走去。
明烬抬头,冷淡地扫了时幼一眼,眼神中没有丝毫欢迎的意味。
队伍中的另外两人反应更直接。
一人钝钝地偏过身,另一人,则不加掩饰地露出厌恶,下意识地退了两步,眼中满是警惕与排斥,甚至掏出袖中的帕子,擦了擦身上。
时幼侧首,扫了他们一眼,目光淡然,并未露出半分情绪。她向来如此,不将外界的评价放在眼中,如今更是。
这时,明烬终于开口,却只是冷冷地吐出一句:
“希望你别拖累我们。”
时幼抬眸看了她一眼,语气平静:“明姑娘,这句话,或许我也可以原封不动还给你。”
明烬冷哼一声,不再多言,似乎懒得与时幼再多说一句。
四人站定,各怀心思。
广场上另外两队逐渐归位,而时幼这一队的沉默,显得格外刺目。
冷修宁站在高台之上,目光扫过已经安静下来的广场,最终,看向广场东西两侧的两座高塔。
“诸位,这两座塔,你们已然熟悉。东为日塔,西为月塔。”
“日月同辉,共守天地,但接下来的试炼,将会在月塔举行。”
冷修宁略顿了顿,环顾四周,继续说道:
“月塔共十二层,象征十二时辰,每一层,都不得逗留超过一个时辰。”
“一旦超时,塔内机关自启,通道关闭,便只能原地止步,视作淘汰。”
说着,冷修宁抬起手,手掌平摊,一枚弯月形的白玉,悬于她的掌心。
“而这,便是月令。”
冷修宁的目光从修行者间掠过:“每支队伍,若想向上一层,只需消耗一枚月令。只有持有月令的队伍,才有资格打开通往下一层的大门。”
“然而,这世上从没有不劳而获的东西。”
“月令散布在塔内,有些藏得浅显,抬眼便见;有些埋得极深,需经生死关隘才能得到。”
“若想晋级,唯有集齐足够的月令,踏上塔顶,才算晋级。”
六千名修行者仰头聆听,明烬亦专注听着,神色不似寻常冷淡,甚至多了一抹跃跃欲试的亮光。
这时,冷修宁不动声色地一收手,月令如流水般滑入掌中,随即消失不见:“那么,规则清楚了,剩下的便是行动。记住——若想赢,靠的,可不仅是能力与运气。”
话音落下,武道司的执事们穿过人群,举起手中的指引烛。
队伍开始缓缓流动,修行者们屏息跟随,广场上一时间只有脚步声,与鞋底摩擦地面的轻响。
时幼随着人群走向塔门,那扇厚重的石门,在她的视线中逐渐清晰。
突然,一声闷响从塔内传来。
轰——
塔门震动着开启,两扇巨大的石板缓缓分离,摩擦声如沉雷滚过。
寒风从塔口方向吹来,扬起些许尘沙,带着青苔的潮味。
浓稠得化不开的黑,从塔门内涌出。
塔内两侧,有灯火微弱闪烁,灯盏外包裹着一层黑铁,发出的光仿佛疲惫的旧日残星,仅能勉强照亮前方的一寸之地。
身旁,有人呼吸微乱,也有低声的窃窃私语。
时幼跟随人群缓缓向前,目光未曾离开那片黑暗,直到看到前方不远处,宁弃的背影。
宁弃似是有所感应,突然回头,目光穿过重重人影,直直望向时幼,然后勾起嘴角,朝她笑了一下。眉
梢带着一贯的轻松,仿佛这塔内等待众人的试炼,不过是寻常的一次游历。
时幼下意识地,回应了一个浅淡的微笑。
可很快,这笑意便从她脸上褪去,像是被什么狠狠擦掉了一般。
因为她看到宁弃身后不远处,人群之中,一抹白色跳跃而出,如雪一般刺眼,却带着寒意与危险。
远远望去,伶舟莲正混在人群中,步伐松散,指尖时而微微颤动,时而打着节拍,像是在克制,又像是等待某个机会。
时幼微不可察地蹙起眉心。
伶舟莲离宁弃很近,近得只隔了三个人的距离。对于一个疯子来说,这样的距离,无异于宁弃在刀锋上跳舞。
只是。宁弃的背影,很快被吞没在那片黑暗之中。
时幼的目光随宁弃移动,直到她再也看不到宁弃为止。
而伶舟莲紧随其后,像是一头跟在猎物身后的狼,静默无声。
时幼收回视线,心知目前也无法提醒宁弃,只得迈开了脚步,走入那片黑暗之中。
塔门在她身后缓缓合拢,发出低沉的闷响。
世界在这一瞬,陷入了一片无声的寂静。
黑暗袭来,有人惊呼,有人试图抓住什么,声音乱作一团。
而时幼只是站着,并未出现太大反应。
毕竟,过去一年,她早已习惯黑暗,只因她必须习惯。
为了同玄霁王之间,那份从未改变的约定。
然而,就在此刻,时幼的目光,忽然凝住了。
黑暗中,前方的队伍,似乎发生了什么异常的状况。
人群开始骚动,一阵细碎的声响从塔的深处传来,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移动。
“怎么回事?”有人低声嘀咕。还没等疑问被解答,只听得一声声短促的惊呼。
下一瞬,一片混乱爆发了。
有人失声尖叫,有人匆忙转身想逃,却在原地猛地停下。
前方的修行者们,仿佛被什么力量拖走了似的,仅一瞬间,便从视线中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一点声音都没能留下。
“发……发生了什么?”队伍后方有人恐惧地喊道,声音颤抖得连尾音都变了形。【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