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轱辘辘……”
油灯挂在马车的车辕一侧,昏黄的火苗在微风中轻轻晃动,车轮碾压着地面的石子,发出单调的声响。
奥狄赛坐在车厢里,从被撩开帘子的小窗里向外看去,观察着四周的情况。
阿梅丽没同他一起,一旁是抱着女儿的艾伯纳,被征用了马车的男人被强制性带上,面色不太好看,而小女孩昏昏欲睡,两个镇民坐在对面。
驾驶着马车的是阿梅丽家的仆人,车轮在碾过道路时似乎压到了什么东西,整个马车颠簸了一瞬,连带着睡着的露西也被晃醒。
奥狄赛立马向前探身,“怎么了?”
当任车夫的仆人表情紧张之中带着一丝慌乱:“好像是一个人……”
奥狄赛蹙眉,转头扫视车厢,目光锁定一名镇民,下令道:“你下去查看。
镇民慌乱一瞬,但在奥狄赛冰冷的目光下不得不从,“是……”
在那名镇民动身时, 玩家犹豫了一秒,出声道:“不然我们一起下去看看吧。”
对上男人锋利的目光, 艾伯纳咽了咽口水:“一般遇到特殊事件, 独自行动都会出事。”
他说出了自己冒险多年得到的经验之谈。
玩家略微紧张,也不知道奥狄赛想了什么,他点头同意了这个做法,起身一同下车查看。
天色漆黑,奥狄赛取下了车辕一侧的油灯,来到刚才颠簸的地方查看。
漆黑瘦小的身影倒在路中央,奥狄赛顿时感到一股违和的熟悉感。
他脚步缓滞,而在镇民前去试图叫醒那个孩子时,周身的雾气不知不觉中聚拢过来。
但奥狄赛并未发现。
“喂,醒醒,醒醒……”镇民呼唤着地上昏迷的孩子,尝试将趴着的孩子翻过身。
奥狄赛冷眼旁观,右手缓缓伸进怀里握紧了银制匕首。
很快,那熟悉又令他厌恶的模样映入眼帘,男孩骤然睁开了眼,直直对上奥狄赛的眼睛,旋即突兀地咧嘴一笑——在场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他们也认出了男孩的身份,惊愕又恐惧地后退一步,下意识转头看向身后的奥狄赛。
“考斯特先生?!”
然而奥狄赛却忽然消失了踪影,所有人惶恐不已,转过身去看地上的男孩,那男孩也消失不见。
就当所有人不知所措时,马车旁传来声响。
转头看去,消失的奥狄赛举着油灯,扶着车辕往上挂。
镇民们有些惴惴不安。
但男人似乎还是那个男人,他冷淡地瞥了一眼,“走吧。”
玩家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但其他几人却是畏惧于男人的威严,并未提出困惑,顺从地重新回到了马车上。
“爸爸……”小女孩下意识地仰头看向父亲,她的眼中隐隐不安着,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艾伯纳抿着唇,注视着考斯特的眼神微微凝重。
——————
黑雾中,奥狄赛迷失了方向。
不知从哪来的雾气,在短暂的时间内快速聚拢在四周,上一秒他还能看到前方围着地上男孩的镇民,然而下一秒眼前一黑,周身便只剩下了自己一人。
奥狄赛立即掏出怀中的银制匕首,警惕地看向四周。
他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脚下是湿润的泥土和松软的枯叶,奥狄赛摸到了一颗树,粗糙的黝黑树皮带着湿气,手掌一片湿冷。
他认出了这颗树的种类,一种生长在黑雾林的树木。
所以此刻,他正处于黑雾林深处——
*
处于马车上的“奥狄赛”很明显不是之前的男人,玩家肯定地想着。
他小心地用余光打量着侧位的男人,对方目视着前方,面容冷淡静默,如同一座冰冷雕塑。
马车在道路上疾驰,这次并未遇到什么差错,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见到了熟悉的场景——正如艾伯纳所说的那样,他们又重新回到了小镇。
驾驶着马车的仆人满脸惊惧,立即高声呼道:“考斯特先生,我们又回到了原位!”
然而此时的奥狄赛却未像出发前的表现那样,展露出一丝凝重,反而十分淡定地下了马车,语气淡淡:“看来确实如艾伯纳先生说的那样,我们离不开小镇了……”
被点到名字的艾伯纳勉强扯了扯嘴角。
男人转过身,看向这对外来的父女俩,“既然如此,那就在小镇歇下吧。”他道出对父女俩的安排。
玩家对上眼前NPC的眼睛,浅淡的薄绿色似乎比之前要黑许多。
*
“奥狄赛”并未亲自处理艾伯纳父女俩的去向,而是急匆匆地离开,似乎急着去见某个人。
因为目前镇上诡异离奇的情况,令所有镇民充满警惕,排斥着这对外来的父女俩。
一些人的建议是把他们安置在礼堂里,和那些复活者一起。
艾伯纳拒绝了这项选择,带着女儿的他不敢靠近那些尚且未知的归来者,而阿梅丽给了他另一个选择。
那张与奥狄赛有着三分相似的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女人微抬下巴,告诉了他一个好去处。
“小镇的西边,有一处木屋,那里没人居住,你可以在那住下。”
她眼神轻飘飘,然而在说到那处位置的时候,表情扭曲了一瞬。
——————
玻璃花房里,阿诺正在一边看书一边吃小蛋糕,“罗埃尔”在他的身边,安静地坐着。
很难想象,要得是真罗埃尔,那阿诺得被吵死。
八爪鱼看着鸟笼里的灰鸟,时不时偷看一眼身旁的阿诺。
他从阿诺的口中得知这是只夜莺,只是从未听过它开口叫唤。
花房里气温合宜,连带着气氛也适宜起来。
直到走廊传来声音,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道身影快速靠近。
听见动静的阿诺回过头,“奥狄赛?”。
他眼中有一丝诧异,阿诺看出对方的情绪此时有些复杂,带着久别重逢的偏执,他甚至从中看出了一抹熟悉的神色。
阿诺放下书,正要站起身,男人便迎了上来,紧紧抱着自己。
“奥狄赛”拥着阿诺,头颅深深埋入妻子的肩颈里,高挺的鼻梁抵着凸起的锁骨线条,他深深地嗅着熟悉的气味,仿佛溺亡人被救起后大口呼吸着救命的空气。
“阿诺……”
妈妈……
尤莱亚低垂着眼,心里默念着。
——
阿诺感觉到了一丝奇怪。
眼前的“奥狄赛”有几分怪异,拥抱着他的窒息力道更像是某个贪恋母亲的孩子偏执又倔强的举动。
他好像知道这是谁了——恍然的神色在眼中流转,阿诺嘴角微不可察地翘起,然后抬手轻搭在男人的后脑。
他的手压在男人漆黑的发丝上,轻轻地抚摸着,如同母亲般的温柔力道。
“你回来啦……”尤莱亚。
阿诺语气轻柔,微微上扬,却故意没有在这句话后面喊出奥狄赛的名字,这令伪装成奥狄赛的尤莱亚有一瞬间失神,以为自己被阿诺认了出来。
但下一瞬,他便忽略了这个可能。
自己的伪装很好,外表和那个男人一模一样,阿诺怎么可能会认出来?
即使情绪有些低落,自死后便逐渐偏执的大脑正叫嚣着与母亲相认,他微抿着唇角,微微松开了手。
眼前漂亮的灰绿色眼眸倒映着他此刻的模样,深爱的母亲脸上流露出他曾无比渴求的关心与爱意,然而这些却都给了另一个人。
尤莱亚的心脏在抽搐,大脑在尖叫,然而面上却没有丝毫露馅。
他学着奥狄赛的模样,嘴角柔柔一笑,眼神温良:“是的,我回来了,你在家还好吗?”
玻璃花园里温度湿热,如今已快到深夜,阿诺换了件单薄的丝质睡裙,而素白的蕾丝领口略微宽大,离得近些隐隐约约能窥见领口下瓷白的肌肤。
不知为何,尤莱亚的眼睛被烫了一下,搭在阿诺肩上的手下意识收回,双手垂落在裤腿侧,手指不知觉蜷曲。
他的视线微微上移,落在阿诺身后的男孩身上。
即使知道对方并不是曾经欺辱他的罗埃尔,但尤莱亚同样对其感到厌恶。
特别是在阿诺唤着自己的名字,却喊来了男孩那一刻,心中的戾气达到了顶端。
“尤莱亚,帮我把书放回去……”阿诺喊着尤莱亚的名字,将书递给了男孩。
尤莱亚的视线随之阿诺手中的书移到“罗埃尔”的手上,目光隐蔽地一寸寸打量,他看不出这个男孩和他有什么相似的地方,只是因为那串怀表项链,让阿诺错认了他。
而听到老婆呼唤的八爪鱼屁颠屁颠地从阿诺的手中接过书,丝毫没在意“奥狄赛”隐晦地打量,只以为对方和平时一样嫉妒着他与老婆的贴贴。
在玩家眼里,奥狄赛就是个超级妒夫,看谁都不顺眼,觉得谁都在勾引他老婆。
不过奥狄赛也没感觉错,八爪鱼真的很想勾引一下,奈何身体是个未成年,还是老婆眼里的儿子。
八爪鱼幻想了一下,他要敢勾引,老婆估计得第一个扇他——感觉那样应该也挺爽的。
抱着阿诺给他的书,八爪鱼等了等,期待着老婆例行一日的摸摸头。
然而没等来阿诺的贴贴,只有男人强硬地拉扯。
“奥狄赛”一把拉开“罗埃尔”,这两个同样不是原装货的家伙对视一眼,两双眼睛里皆是对彼此的嫌弃。
仗着父亲的身份,“奥狄赛”命令道:“去休息吧。”
八爪鱼忿忿地磨着牙,耷拉着脑袋应声:“好的……”
他转过身,向着走廊走去,身后传来男人放柔的嗓音。
“阿诺……”
第32章
“夫人……”
尤莱亚张了张嘴,咽下想要说出的话语,露出奥狄赛平常的表情,温声询问着阿诺独自在家的感受。
有一瞬间, 眼前母亲的眼神似笑非笑,尤莱亚感觉自己似乎被看穿, 然而再次眨眼时阿诺却依旧是那副被蒙蔽的模样。
“亲爱的,镇上发生了什么事?”阿诺亲昵地唤着,似水般的柔情眼眸倒映着男人紧绷的侧脸,心中的恶趣味却愈发浓郁。
他感受到了,眼前的BOSS正在不安着——从儿子的身份转换成母亲的丈夫,从瘦小年幼的男孩身体变到强壮旺盛的成年男性,区别于“母子”之间的距离,属于“夫妻”间的暧昧气氛在令这个未知的生物感到不安与惧意。
看着近在咫尺的“母亲”,尤莱亚隐隐约约感受到了其间隐喻的变化,与以孩童身份靠近母亲时的感受不同,这种感觉很细微。
他产生了未知的情绪,不安,忐忑……以及一丝隐晦的、蠢蠢欲动的——“兴奋”。
尤莱亚莫名生出了些许虚意,不敢去看阿诺的眼睛,嘴里回答着阿诺的问题。
“镇子上突然冒出了些奇怪的人,他们都曾是镇上死去的镇民, 却在黑雾消散后从黑雾林走了出来, 还拥有曾经的记忆……”
“因为还不能保证他们的安全性,所以我给他们都安排到了镇上的礼堂……”尤莱亚认真地说着,镇上的一切变化他都能看见,甚至那些曾经在镇上死去的人脑中的记忆,他也能看见。
在死去之后, 他化作了一团黑雾,属于黑雾镇的一切信息在那一刻涌入他的意识,包括自己的身份——
阿诺将尤莱亚的神情尽收眼底,他当然知道眼前的人是谁。
他,不,或许应该称为它。
一个由无数冤死之人的怨恨中诞生的意识,也是这部恐怖游戏《黑雾镇》的最终BOSS——“尤莱亚”。
游戏给阿诺安排的身份是一个失去丈夫和孩子、精神失常的母亲,他幻想着自己的孩子还活着,但真正的尤莱亚早已死去,踏入小镇的只有阿诺一个人。
而在黑雾笼罩了通往小镇的唯一道路时,它捡起了那条怀表项链,被精神失常的阿诺认作了尤莱亚,跟随着带到黑雾镇。
——直到被绑上火架,绝望又痛苦地死去。
重新化作黑雾的它拥有强大诡异的力量,这是曾是瘦弱男孩的他永远无法拥有的。
只是令阿诺没想到的是,尤莱亚掌握力量的第一时间不是去复仇,而是变成曾经人类男孩的模样跑到庄园里找他,甚至试图揭穿奥狄赛的谎言。
可惜的是,奥狄赛作为剧情前期的反派,拥有附过魔的武器,一个照面便把脑袋不清醒的尤莱亚打回老家。
现在,重振旗鼓的尤莱亚反手把人卷去了黑雾林,自己则化作奥狄赛的模样来到庄园。
而这一次,他被阿诺拉着手,再次沉溺于那双漂亮的灰绿色中。
——————
“要亲吻吗?亲爱的。”
阿诺盯着男人的眼睛,眼尾自然而然上挑,流露出亲昵与一丝明晃晃的狡黠。
尤莱亚感到些许紧张,他自然是知道且见识过阿诺与奥狄赛之间的相处,那个欺骗了阿诺的男人,每日都厚着脸皮与阿诺亲近拥抱。
屋外的每一缕雾气都是他的眼睛,一切都蒙蔽不了他,只是那时的他只能冷漠地看着,恨不得杀死那个蒙骗了母亲的男人。
然而此刻与阿诺面对面,尤莱亚却有些羞赧。
几乎是在阿诺提出这个问题的同时,他的视线落在了阿诺淡粉的唇瓣上。
但他大抵是觉得自己对“母亲”的感情只有敬爱与依赖,内心的羞涩大概也只是对“母亲”亲近的举动感到心脏砰跳。
尤莱亚想:这应该是对母亲的爱。
于是,他微微上前,充满敬意地吻在了母亲的侧脸。
“当然,我爱您……”我的母亲。
只是不知为何,他的心脏鼓胀得有些酸涩,跳动的节奏无比剧烈。
*
“哒”的一声轻响,尤莱亚关上了房门,转身便看到似乎等待许久的仆人正站在不远处。
“先生,罗埃尔少爷找您。”
低沉平稳的声音回荡在长长的走廊里,仆人微低着头,会动的布偶人坐在他的肩上,急切地朝着自己的叔叔招手。
“奥狄赛”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随后眉眼抚平,抬脚向瓦尔德走去。
“叔叔!”罗埃尔迫不及待地喊着:“我究竟什么时候能回到自己的身体?!”
几乎是急不可耐地,他迫切地想要回到自己的身体。
在装作布偶人的这些时间里,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盗用他身体的家伙接近阿诺,伪装出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样,喊着“母亲妈妈”之类作呕又恶心的称呼。
当然,自认为骄傲又冷酷的罗埃尔少爷觉得自己只是在担心他的新叔母受到假侄子的蒙骗。
面对他急切的问话,眼前的“奥狄赛”只是抚了抚衫衣上的褶皱,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你中午去了主卧?”他冷冷地注视着罗埃尔,仿佛眼前的布偶人里装着的并不是他的侄子——而事实也确实如此,他是尤莱亚,回来复仇的“恶灵”,而不是奥狄赛。
罗埃尔感到稍许的心虚,他确实在主卧待了一会儿,但并不是他自己去的主卧,阿诺发现了他并将他带了上去。
罗埃尔以为奥狄赛只是因为有人去了他的卧室感到不愉,毕竟他的叔叔总是那么矫情又洁癖,于是赶紧说道:“是的,但那并不是阿诺、夫人的问题,他并不知道布偶人里面是我……”
他解释着,试图让奥狄赛不要怪罪于无辜的阿诺——在罗埃尔眼里,自己的叔叔即使看上并强迫了阿诺,他的底色依旧是那么吝啬又刻薄。
但这一次,“奥狄赛”,不,尤莱亚只是在针对他。
作为曾经欺辱殴打,导致他被阿梅丽绑上火架的直接原因,尤莱亚无比憎恨着对方。
仅仅只是看着罗埃尔,他便能瞬间想出报复对方的无数种方法。
而此刻,面对还在试图靠近他“母亲”的家伙,尤莱亚掀了掀嘴角,阴冷的眼神直直地盯着他。
“离他远点!”
罗埃尔完全没从这句话中感受到死亡的威胁,还以为眼前男人察觉到了他的谎言,试图解释:“什么?!为什么?!我今天只是没来得及藏好而已!”
“我被带进卧室后什么都没干!!”
布偶人忿忿地从仆人的肩上站起来,大力挥舞着细长的双手以表示着自己的不满。
而他确实也什么都没干,只是不小心从床柜上跌了下去,被阿诺当作抱枕抱了两小时。
这件事真正的奥狄赛并不清楚,不然他会立马把罗埃尔丢出去。
但尤莱亚却知道得一清二楚,黑雾笼罩着整个小镇,他将中午时卧室里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包括布偶人越轨地伸手。
艳小山他冷冷地看着罗埃尔,仿佛从这个布偶人身上看到了与他叔叔一致的贪婪又恶心的欲望,这群留着同样肮脏血液的畜牲。
只是此刻的罗埃尔尚未察觉,还在试图为自己辩解。
“叔叔!我真的什么也没干!”
尤莱亚冷笑一声:“是吗?”
男人冰冷又透彻的目光仿佛看穿了罗埃尔的一切,布偶人忍不住心虚。即使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虚,只觉得是自己曾经抢夺尤莱亚怀表,见过阿诺的事情被叔叔知道了。
“好吧……其实我之前……”他嘟囔着,声音细微到无人听见。
“奥狄赛”已经不耐再听下去,挥挥手示意瓦尔德把人带走。
被仆人强硬制约住的罗埃尔大惊,总是仗着体型与身份欺负别人的小少爷可从来没受到过这样的委屈,被人当作玩偶一样抓来抓去。
他挣扎着手脚,对着瓦尔德的手胡乱踢着,“瓦尔德!你有本事就把我松开!可恶!瓦尔德!我命令你!要把我放开!”
他叫嚷着,却还是知道此时是夜里,有人正熟睡着,刻意压低了声量。
只是手脚依旧被紧紧擒住,被带入了一个昏暗的房间里。
油灯点亮,昏黄的光线下,他对上了一双毫无情绪的眼眸和那张格外恐怖的脸。
“罗埃尔少爷,麻烦安静点。”
罗埃尔被吓得声音一窒。
他是知道这个仆人长的吓人,从叔叔从外边经商回来,自己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便被吓了一跳。
瓦尔德是和叔叔一起回来的。
从罗埃尔见到瓦尔德的第一面到现在,他一直跟在叔叔身边,一个所有人眼中沉默且忠诚的仆人。
——叔叔很放心他。
*
奥狄赛在黑雾林迷失了方向。
他气喘吁吁地扶着身旁漆黑的树干,外表已不像几个小时前的洁净,衣摆处沾上了灰土和泥点,内衬也因汗渍紧贴在后背,浑身不舒服。
额角划过一滴汗液,几缕发丝贴在鬓角,奥狄赛不耐地抬手将垂落的头发向后撩去,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薄绿色的眼眸压抑着烦躁与倦怠,他急切地想要回到庄园,见到他的妻子。
然而四周迷雾重重,完全方便不出方向与道路,周围的每一棵树仿佛都长得一模一样,眼前的黑雾也好似有灵智一般,不断地翻涌、蔓延,将他的视线遮得严严实实——让他一直在原地打转。
手指触碰着树干上的刻痕,一个用银制匕首刻下的三角形,而这已经是奥狄赛第三次看见这棵树了。
奥狄赛抬头看向四周,依旧是毫无分辨的黑雾,极静的环境下只有自己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声,仿佛这世间只剩下他一人般。
过度的疲劳与一成不变的环境让他眼前渐渐模糊,他仿佛产生了幻觉,在黑雾中见到了熟悉的身影。
“夫人……阿诺?”
熟悉的人影出现在面前,阿诺站在黑雾里,惊喜地朝他奔来。
奥狄赛下意识伸手接住他,但下一刻,他清醒过来,握紧右手里的匕首,朝自己左臂狠狠刺去。
疼痛使大脑逐渐清明,眼前的身影渐渐消失,只剩下一颗扭曲漆黑的树木。
鲜血从左臂缓缓滑落,逐渐浸湿了袖子,奥狄赛面色难看。
他深知,倘若自己还没能找到离开的方向,自己将会死在这片树林。
从几年前,黑雾林便禁止了镇民进入,原因便是如此。
——这是一片会“吃人”的针叶林。
一到深夜,黑雾便会准时将这片树林笼罩,令误入者迷失方向,而一成不变的环境与寂静的氛围令人滋生恐惧,疲倦与紧张之下,迷路者便产生了幻觉,见到一些或熟悉或恐惧的景象。
而这些信息,是从唯一一个从黑雾林里安然出来的人口中得知,也便是他的仆人,瓦尔德。
奥狄赛想到了自己的仆人,那个面容烧伤狰狞的男人——据曾经把他介绍给奥狄赛的人说,瓦尔德几年前还不是个这副模样,只是因为一场大火烧伤了面孔与嗓音,身形也变得苍老干瘪。
之后又因为一场赌约把自己输给了他,连带那座诡异的无脸雕像。
那时多个镇民失踪于黑雾林,而瓦尔德也因意外走进黑雾林后没能在天黑前走出去。
奥狄赛以为他会和那些失踪的镇民一样,没成想第二天他便走了出来,身上带着诡异的伤口。
事后从他的口中得知,到了黑夜的黑雾林已经彻底变成了另一副模样,不知从何涌出的黑雾会使人产生幻觉,引诱着迷路者死亡。
而此刻,奥狄赛便是遇到了这样的情况。
他的妻子安然地待在庄园里,怎会出现在这片漆黑恐惧的树林?
奥狄赛阴郁地压下眉眼,他一边撕开衣角,简单为自己的伤口包扎了一下,一边思念起还在庄园的阿诺。
他的妻子待在家里还好吗?自己没能及时回去,他是不是感到惊慌与害怕?
奥狄赛的心中生出愧疚,以及对自己白日里承诺及时回家却没能实现的歉意。
如果他就此死去,他的妻子会是怎样的伤心难过?阿诺会像死去前夫那样哭得精神失常,记忆混淆吗?而未来会不会出现另一个有钱帅气的男人,像他一样将阿诺蒙骗娶回家吗?
奥狄赛阴冷地幻想着自己死去后可能会发生的一切,仅仅只是想象,便生出了无尽的杀意。
这是极有可能会诞生的情况,他自己不就是窥视着死去丈夫的阿诺,谋划着成功将人娶回了家? !
男人咬着牙,对妻子那素未谋面的下一任丈夫产生出了无比的憎恨。
他绝对,绝对不会抛下阿诺独自一人艰难地生活,哪怕是爬,就要爬回去再次见到阿诺!
第33章
玩家正在探索他的新住所——一间门都关不上的破烂木屋。
父女俩目光呆滞地看着眼前的房子,大脑有些凌乱。
此时的艾伯纳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和女儿要在这间破房子里待上好几天。
艾伯纳:【疯了吗?连门都关不上,这个小镇为什么还存在着这样的房子? ! 】
玩家看着艾伯纳的内心描写,心里毫无波澜。
艾伯纳住又不是他住,他只是个平平无奇的PVE玩家。
只是游戏感观模拟格外真实,冻得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玩家打量着木屋里的环境,这间屋子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破旧,掉灰的墙皮,坡脚的木桌,还有潮湿的地面。
过于真实的场景模拟甚至让玩家感受到了这间木屋的阴冷,游戏外的身体都不由激起了鸡皮疙瘩。
身旁的露西不由紧紧贴着父亲的大腿,小女孩颤颤巍巍地开口:“爸爸……我们真的要在这里住下吗?”
艾伯纳悄悄叹了口气,而后露出可靠的表情,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别担心我的小宝贝,看你爸爸是怎么把这里变得干净明亮!”
男人气势汹汹地撸起衣袖,冲着女儿俏皮地眨眨眼。
“哈哈哈哈哈哈……”露西忍不住笑出声。
很快,在艾伯纳一边搞怪一边卖力的干活下,木屋终于被打扫得像是人住的地方,只是那关不上的木门依旧关不上, 只能勉强用木桌靠上。
“呼……也不知道是哪个家伙把门踹坏了,关都关不上……”艾伯纳擦了擦额头的汗, 接过宝贝女儿端来的水。
“爸爸休息一下, 快喝口水。”
艾伯纳一口气喝完了碗里的水,慈爱地捏了捏露西的小脸, 留下两道灰色的指印。
“爸爸……”小露西眼神略微哀怨,抬手擦去弄脏的脸蛋。
艾伯纳被女儿看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还有些渴, 便向女儿询问了放水的位置,前去喝了好几碗水。
他们拿出自己的行李,推开屋内卧室的房门,收拾好睡觉的位置。
两人时不时逗玩一会儿,直到正奋力整理着床铺的小露西发出一声呼喊,“爸爸,你快过来……”
“怎么了?”艾伯纳抖了抖被子,放下东西向女儿走去。
露西跪坐在床上,小手伸入枕头,神神秘秘地冲艾伯纳小声道:“你猜我找到了什么?”
艾伯纳配合着女儿的表演,也压低了声音:“是什么啊?”
“噔噔噔……”露西从枕头里掏出了一张照片:“看,是一张照片!”
“好哇,是张照片。”艾伯纳笑脸盈盈,揉了揉女儿的头发,从她手中接过相片:“那就让我们来看看,这张照片里拍的是什么景色吧!”
玩家估计着应该是这间屋子原来主人的照片,他漫不经心地翻开看过去,下一秒,他睁大了眼。
玩家见过照片里的人,准确的说,是照片里的其中一人——那个黑发的漂亮夫人。
玩家认出了他,宣传片里漂亮得像个魅魔的新娘,《黑雾镇》的建模师把这个NPC构建得非常精致。
年轻漂亮的夫人搂着身旁的男孩,目光柔和地看向相片外——玩家没认出那男孩的身份,宣传片和游戏里都没见过这个男孩。
但玩家依稀记得,从玛德琳的口中,名为阿诺的新娘有个与前夫的孩子,名叫尤莱亚。
【“可惜……”妇人的侧脸在昏黄灯光下略微阴暗,她语气不明。
“出了点意外。”】
回想起当时玛德琳的语气——嘶,怎么想都觉得这里面有秘密啊? ! !
玩家大胆猜想,会不会是镇长小舅子看上了貌美寡妇,却嫌弃人家儿子,于是把人弄死了。
不得不说,一根筋的PVE玩家直觉总是那么的敏锐。
而艾伯纳的反应证实了他的猜测。
艾伯纳:【这是……那位新娘?长得果然很美丽……不过,那个无辜的男孩真的是出意外吗……? 】
“爸爸,这位夫人好漂亮啊!”
小露西的惊叹声将艾伯纳从他内心的猜疑中拉回了神,他看着手中的照片,目光流露出一丝遗憾。
但很快,他小心地收起了照片,将它放在背包的内夹层,作为此次经历的纪念,这张照片是个非常有象征性的物件。
做完这一切,艾伯纳看向自己的女儿,小女孩对于父亲奇怪的收藏举动毫无见怪,见父亲看向自己,扬起一个甜滋滋的笑容。
艾伯纳被女儿的笑容甜到心里流蜜,捂着胸口搞怪道:“哎呦喂,这是谁家的小蜜糖……”
惹得小露西面上一红,掀起被子往自己脑袋上一盖,瓮声瓮气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
“不许叫我小蜜糖!”
“哈哈哈哈……”男人哈哈笑着,摩挲了一下下巴冒出的青葱胡茬,然后随手理了理床下的被褥,来到油灯前。
“好了好了,快睡吧,爸爸要关灯了。”
床上蠕动了一下,玩家灭掉了灯芯的火焰,合衣躺下,等待着第二天的到来。
——————
“尤莱亚,吃完早饭你便离开庄园。”
餐桌上,“奥狄赛”高高在上地望着“罗埃尔”,冷冷说道。
八爪鱼一脸惊愕,这个男人终于嫉妒疯了? !他今天还什么都没干呢!
八爪鱼下意识看向餐桌对面的阿诺,漂亮老婆今日穿了一条高领的墨绿色长裙,褶边的蕾丝绸缎点缀在紧身的袖口处,整个人看起来端庄又保守。
玩家在心里偷偷捂鼻,手里已经借助VR眼镜的截图功能拍了八百张照片了。
而对于玩家时不时地呆住不动,阿诺已经见怪不怪了。
他没意识到自己在被玩家偷拍,还在演着仁慈柔弱的母亲形象。
唔……让他想想,面对这样的情况,他该是怎样的反应?
很快,阿诺想到了。
“不!为什么?!我不同意!”
安安静静的夫人忽然站起身,这是他第一次在所有人面前表现出强烈的反应。
阿诺兀地站了起来,手里还握着锋利的餐具。他看向“奥狄赛”,神情有些癫狂,而癫狂之余,还有些恍惚。
“不!不要把我的尤莱亚带走,他是我的孩子!”
虚假的“尤莱亚”还在因为母亲突如其来的爆发不知所措,而真正的尤莱亚已经站起身熟练地安抚着母亲。
尤莱亚快速来到阿诺的身边,以奥狄赛的身高让他很轻易地搂住了母亲的肩,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只能抱着母亲的腰让他冷静下来。
他拥着阿诺,即使被阿诺手中的餐刀无意中划伤了脸颊,也依旧没有放开,而是顺着阿诺的动作夺下利器,然后十分冷静地拍抚着母亲因激动情绪而微微颤抖的脊背。
“冷静、冷静下来……”妈妈……
丝丝鲜血从苍白脸颊缓缓滑落,尤莱亚咽下那亲昵的称呼,掩下眉眼,细细地抚慰着阿诺,仔细和他讲述自己这么做的原因:“别激动阿诺,这只是暂时的……”
“镇上现在出现了许多怪事,复活过来的镇民有十几个,而镇外的道路也出不去了,这群愚昧的镇民认为是外来者带来的灾难,要将他们单独放置在礼堂里……”
他以奥狄赛的面孔正对着阿诺,苍白面色肃穆沉静,波澜不惊地编着半真半假的谎话。
看得阿诺不禁心里感叹,不愧是游戏大boss,这心理素质,这说话语言,谁还能认出来这是之前胆小怯懦的尤莱亚啊。
尤莱亚看着阿诺,见对方愣愣地看着自己,以为自己吓到了母亲,不由放柔下眼神。
“别担心,我也算属于黑雾镇,你是我的妻子,也属于这,只是尤莱亚……”在阿诺编织给奥狄赛的混乱记忆里,尤莱亚依旧是属于他与前夫的孩子。
虽然说阿诺与素未谋面的前夫都是男性,但游戏就是这样,总有些坑留在那。
尤莱亚面色犹豫,在场的人都听出了他未尽的意思。
而阿诺也逐渐冷静了下来。
“好吧,那就让他过去吧。”阿诺捋了捋额前略微凌乱的碎发,冷静又绝情,看得八爪鱼是一愣又一愣。
不是?他的结果就这么定下了?也不问问他愿不愿意吗? !
八爪鱼忿忿地想着,然而下一刻,阿诺转过脸看向他,垂眸询问道:“尤莱亚,你可以吗?”
“我可以的!”是男人就不能说不可以!
玩家慷慨激昂。
“只需要尤莱亚在礼堂待上几日就可以了,我会安排人好好照顾他的。”
“奥狄赛”神情柔和,温声细语。
玩家表情嫌弃,谁不知道这个妒夫心怀不轨啊? !
八爪鱼心里酸涩地看了眼老婆,暗暗提起了警惕,看来他得小心点了……
不过好在游戏能重开,他死了不要紧,老婆没事就行。
尤莱亚看着近在咫尺的阿诺,从他现在的角度,阿诺瓷白的侧脸肉微微鼓着,羽绒般的睫毛随着眨眼的缓慢频率轻轻颤抖,在眼睑下落下一片浅淡的阴影。
他从未以这样的角度认真地看着他的母亲——生前的尤莱亚是个十几岁发育不良的孩子,他的母亲高挑纤长,除非他睡着或是蹲下,否则尤莱亚永远是仰望着他的母亲。
但此刻,他平视着他,以一个强壮男人的身份,阿诺的丈夫。
即使尤莱亚再怎么不愿承认,他的母亲也和奥狄赛举办了婚礼,在整个小镇的目光下与奥狄赛成为了夫妻。
他们甚至整夜缠绵……
尤莱亚眼眉低垂,移开了过于裸露的视线。
那样太过逾矩了,这不该是一个孩子的目光。
第34章
今日的小镇又多出三名复活者, 而他们在找到曾经的家后,与赶去联络的老牧师道出了一个人心惶惶的信息——其实今天复活的死者并不只有他们,还有一个死在小镇上的外来者。
彼时, “奥狄赛”正带着“罗埃尔”前往礼堂。
今天的黑雾散去得快,只有黑雾林还依旧笼罩着雾气,尤莱亚看了眼树林,表情不变地移开视线。
他知道, 里面的人逃不出来。
他带着“罗埃尔”来到礼堂,随意将人安置在一处后,在听到阿梅丽前来找寻他时,便随着人离开。 “奥狄赛,有个外来者复活了……”
对方慌乱的神情中夹杂着一丝恐惧,令尤莱亚忍不住心里嗤笑。
这才哪到哪?不过才是混乱的第一步而已。
“奥狄赛,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阿梅丽靠近男人低声询问,而她的“弟弟”却垂下眼,羽睫下的眼眸残忍又冷漠。
——这仅仅只是开始。
很快,小镇上便迎来了第一个噩耗。
住在镇西的亚伦死了,他是个木工,被人发现死在了工坊旁, 手脚被彻底砍断,横七竖八地散落在地面。
听到这个消息的阿梅丽脸色一白,揪着面前通报消息的镇民的衣领,面若凶煞:“到底是谁干的?谁第一个发现的?!”
镇民颤颤巍巍地开口:“是、是裁缝家的皮尔登……”
被点到名字的皮尔登面色苍白,他仍就沉溺于前不久看到的凄惨尸首上, 惶惶如惊弓之鸟般,“阿、阿梅丽夫人……”
女人快步来到他的跟前,高挑的身形即使纤细也给男孩带来了极大的恐惧感。
阿梅丽努力平复心中的惊惧, 脸上挤出一抹笑,僵硬地问道:“别害怕男孩……”
“告诉我,你看到的一切。”
瘦小的男孩扬起惊魂未定的脸,瞳孔惊颤,“我……我看到了一道黑影,是……是之前死去的……一个外来者……”
说到外来者男孩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作为镇上的一员,他目睹了那些曾经被杀害的外来者所遭遇的一切。
而正因见过他们的惨状,皮尔登才无比恐惧着被人发现自己的偷窃行为,也恐惧着那些复活过来的外来者们的复仇。
……明明最开始,小镇还只是个普通的小镇。直到镇长夫人的弟弟经商后回到了小镇,一切都变了样。
窥视着女人身后的那张苍白面孔,男孩受惊般地尖叫一声。
“——他杀死亚伦叔叔后便钻入了黑雾林里!”
听到黑雾林的阿梅丽眼神一暗,他们不可能进入黑雾林抓人。
黑雾林原本只是夜晚起雾,现在却连白天也被黑雾笼罩,谁还敢在这个时候进入?更别提那些复活的死者根本不受雾气的影响。
冷眼旁观的“奥狄赛”在这个时候走了过来,他注意到皮尔登对奥狄赛的畏惧,心里轻嗤了一声,面色冷静:“阿梅丽,先让镇民们减少外出……”
他说着对目前处境的安排,目光沉着,陆续下达着吩咐,安排人员在黑雾林周围进行警戒。
“等等,考斯特先生。”这时,听说镇上出现死人的艾伯纳快步走来。
他看向“奥狄赛”,诚恳地说道:“考斯特先生,我能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吗?”艾伯纳只依稀听到了镇上的木工被一个复活者杀死,并随之逃入了黑雾林里,而对于其中更加精细的原委,他并不清楚。
但现在的情况是他们父女俩被困在了小镇,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正常,而他们也很难保证凶手会对自己下手,更别提这些镇民本就对他们抱有警惕和轻微敌意。
为了自己和女儿的安全,艾伯纳不得不硬着头皮与镇民们接触。
看着周围镇民警惕的眼神,艾伯纳举起双手表示自己并无恶意。
“我知道你们对我们保持着警惕,但我只是一个带着女儿的父亲。现在镇上出不去,凶手尚且不知下落,谁都无法肯定他会继续作案,我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艾伯纳表情诚恳,试图说服眼前的男人。
然而还未等他说完,阿梅丽便气势汹汹地走过来,挡在“奥狄赛”面前:“这里不需要你!外来者,你最好能乖乖待在屋子里……”
一只手拦住了阿梅丽,女看着阻拦她的“奥狄赛”,面色有些难看,因为“奥狄赛”看上去有些认可艾伯纳的话。
他看着艾伯纳,问道:“你能做什么?”那双淡漠的眼眼眸中看不出一丝动容。
艾伯纳沉默了一瞬,而就在这时,又有一名镇民慌乱地跑来,妇人凄厉哭喊着:“阿梅丽夫人!快救救……救救我的莉亚,她被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带进了黑雾林!”
“什么?!”
“一定是那个复活的外来者干的!!”
“一定是他杀完亚伦后掳走了莉亚!”
现场一片惊慌,所有人下意识地看向“奥狄赛”。
而男人则看着艾伯纳。
这个自称十年冒险家的外来者咬了咬牙,面容坚毅:“我能进去!”
——————
“我进去把她带出来!”
听着艾伯纳坚定的回答,玩家瞪大了眼。
“不是!这主角疯了吗?!没看到这群镇民一个个都避开那什么树林吗?!这一听就是必死的啊!!”
靠,也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导致出现自荐的剧情,看来这把得重开了。
玩家暗骂,虽然抱着重开的心思,但这一局还没彻底结束。
在进入黑雾林前,玩家依旧抱着认真玩的心态。
临行前,艾伯纳对着“奥狄赛”认真地嘱咐道:“麻烦和玛德琳夫人说一下,让她帮忙照看一下我的女儿,我很快回来。”
玛德琳?那是谁?尤莱亚漫不经心地从大脑中搜寻出玛德琳的模样,哦,原来是那个手段狠毒的镇民……
“奥狄赛”点头应道,即使他转头便忘记了玛德琳的模样,在他眼中,这群该死的家伙都是一副模样。
但“奥狄赛”还是让人喊来了玛德琳,让人把艾伯纳的女儿接去。
见自己最记挂的事情安排好,艾伯纳安心不少。
他松了口气,露出坚定的笑脸,认真道:“非常感谢,我一定会把人找到的。”
说完,在镇民们沉默又阴郁的目光下,艾伯纳带着武器与食物走入了黑雾林。
看着男人的身影消失在黑雾之中,镇民们陷入了短暂的停顿,看向最前方的“奥狄赛”与阿梅丽。
阿梅丽面无表情,转身向着站在原地的镇民们说道:“还愣着做什么,之前怎么吩咐的就怎么做。”
一片窸窣中,镇民很快便分散开了,只余下阿梅丽与“奥狄赛”留在原地。
阿梅丽看向她的弟弟,冷酷的表情瞬间转换为担忧:“奥狄赛,罗埃尔还能回到他的身体里吗?”她并不在乎死去的镇民,只关心她的儿子。
她可怜的罗埃尔,好不容易复活过来,却只能寄生在一个布偶人里,自己的身体却被不知哪来的幽魂夺去。
尤莱亚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对于这个纵容罗埃尔欺辱他并杀害他的女人,心中抱有最深切的憎恨。
罗埃尔,奥狄赛,阿梅丽,皮尔登……这些人,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奥狄赛”平复着心中的恨意,面上毫无表情:“回不去了,当时怎么复活的就是什么样。”
阿梅丽抿着唇,不甘心地问着,说话间挠了挠自己的脖子:“那能再次许愿吗?许愿让罗埃尔回到他的身体。”
许愿?尤莱亚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这是个陌生的词汇,他从未听过许愿复活死人。
尤莱亚翻看着黑雾的记忆,想要从中获取当时罗埃尔被复活的过程,然而却查无所获,仿佛一块完整的地图被俨然遮住了般。
尤莱亚内心一紧,这是他死后化作黑雾第一次遇到看不见的情况。
记忆里,无处不可去的黑雾在逐渐靠近某个地方时诡异地绕弯避开,就像急湍的溪水遇到了礁石,被狠狠劈开似的。
“奥狄赛”心中提起警惕,面上却不耐地说道:“不能,人还活着就够了。”
面对弟弟这样的回答,阿梅丽虽然仍有不甘,却也只好将话咽下。
她攥紧了手指,却又再一次挠向了自己的脖子,侧颈处,已然存在数条鲜红的抓痕,隐隐渗出血珠。
然而阿梅丽却诡异地没有察觉出一点异样,动作烦躁,不停地抓挠着脖子。
尤莱亚瞥了她一眼,眉头微皱,很显然,阿梅丽的身上出现了他不知道的变化。
他心中提高警惕,怀疑与庄园里那处蒙蔽了他的视线的存在有关。
思忖着,尤莱亚操控着雾气向那处地点探去——
紧闭的庄园大门,无人的前院,正在厨房处理食材的仆人,玻璃花房看着书小憩的阿诺……黑雾一点点蔓延,直到来到了后院——黑雾停了下来,停在了一座小木屋前。
那破旧的小木屋微微敞开点缝隙,屋内漆黑一片,完全不看出里面的模样。
尤莱亚皱着眉,决定找个时间去探寻一下那间木屋。
这么想着,他离开了原地,转身向着庄园走去,留下阿梅丽站在原位,她一边时不时抓挠着脖子一边看着他离去的身影,神情晦暗。
她隐约察觉到,眼前的弟弟似乎和平日里有些不一样。
——————
“嚓嚓——”刀具与肉食碰撞间发出的声音截然而止,瓦尔德看着眼前浅淡缭绕的雾气,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他松开了握着刀具的手,视线顺着雾气蔓延的方向看去,推开了厨房的大门,看向通往后院的方向。
在后院,除了那间木屋,还有一座漂亮的、那位夫人很喜欢的玻璃花房。
沉默寡言的仆人顿住了脚步,他在思索——这座庄园的另一位主人,先生的妻子,如果没有意外,此时他便待在玻璃花房里。
奥狄赛痴迷着那位夫人,盲目到几乎失智的地步。
如果他出事的话,奥狄赛绝对会杀了他。
……
“哒哒哒……”
鞋跟踩在光滑的地板上发出均匀的声响,仆人的身影消失在走廊里。
第35章
被“流放”至礼堂的八爪鱼感到无聊与寂寞。
虽然“奥狄赛”给他安排了一个独处的房间, 但吃饭和洗漱还是得和所有人一起。
此时的他正干巴巴地嚼着老牧师送来的面包,眼神迷离着,仅仅只是过去了几个小时,他便对礼堂的生活感到了无趣。
还有多久……他才能回到庄园啊……
嚼着嚼着,八爪鱼忽然感到了对“奥狄赛”的气愤:“靠!那个家伙不会是把我骗出庄园享受和老婆的独处生活吧!”
玩家感觉自己被贬的原因明了了, 气得他一把摔了嘴里还在硬啃的面包,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
听着这清脆的声音,直接把八爪鱼看傻眼了,更加感到生活的艰辛与看不到老婆的绝望。
我去,这什么日子啊? ! !
“靠……”八爪鱼怒骂着“奥狄赛” ,却又因为腹中的饥饿不得不把面包重新捡起来。
拍了拍面包上的灰尘, 玩家不由为自己鞠了一把辛酸泪,好歹之前住在庄园里除了面包还有肉食吧。
顺便再骂一下官方, VR搞得这么真实做什么? !连饥饿感都完美复刻了!
正当八爪鱼感情充沛的时候,倏忽听到不远处传来呼唤他的声音。
“罗埃尔、罗埃尔……罗埃尔……”
八爪鱼不明就里地转头看去,发现是许久未见的皮尔登。
那日皮尔登试图翻墙被他发现后,威胁了一番就怯懦地离开了庄园。
而之后便是漫长的黑雾笼罩,没看见倒也正常,只是八爪鱼忽然想起来, 奥狄赛之前从镇里回到庄园后,提到镇上的裁缝失踪了, 皮尔登似乎就是裁缝的儿子。
但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来找罗埃尔?
八爪鱼看了看四周, 周围复活的镇民并未注意他这边的举动。
“罗埃尔”起身来到皮尔登身边,低头俯视着眼前瘦小的男孩,表情不愉:“干嘛?!什么事?”
皮尔登看上去在害怕着什么,拉着“罗埃尔”的手臂试图躲避其他人的视线。
因为好奇着皮尔登的行为,八爪鱼选择了跟随他来到了一处偏僻的角落。
随着周围人的减少,皮尔登带着“罗埃尔”来到了墙体背面。
“罗埃尔”不耐烦地甩开皮尔登的手:“到底有什么事?”
然而下一秒却又因声音较大被男孩慌乱地捂上。
皮尔登似乎在惧怕着那些复活者的注意,生怕“罗埃尔”发出什么动静,连忙解释道:“抱、抱歉……罗埃尔,我、我怕他们听见……”
“罗埃尔”按捺住心中的烦躁,扒拉开皮尔登的手,压低嗓音在他耳旁阴恻恻地威胁道:“你最好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否则我会把你试图翻墙偷窃的事情告诉所有人。”
皮尔登下意识地打了个冷颤,他惊惧地看了“罗埃尔”一眼,他从不怀疑“罗埃尔”的话,于是在对方挑起的眉眼中快速说着自己发现的事情。
“镇上不是死了人吗?其实、其实凶手并没有躲进黑雾林,而是在礼堂里……”
男孩的话还未说完,八爪鱼便跳了起来。
“我靠!我就知道奥狄赛那家伙没啥好心眼!他肯定知道这件事!!”
“罗埃尔”立马揪住皮尔登的领子,厉声质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不是你说凶手跑进黑雾林里的吗?!”
此前,在皮尔登这个唯一的目击证人的指证下,所有人都对凶手躲进了黑雾林里深信不疑,并安排了人进入黑雾林里寻找被掳去的孩子。
然而皮尔登却跑到“罗埃尔”跟前和他说,凶手其实并没有进入黑雾林,而是躲在了礼堂里。
这令“罗埃尔”怒不可遏,揪着男孩的领子也越发往上提。
皮尔登满脸涨红,他艰难挣扎着,伴随着阵阵咳嗽,断断续续地说着他看到的真相:“复活过来……复活的外来者并不只有一个、而是两个……一个杀死了亚伦躲进了礼堂,还有一个掳走了莉亚躲进了黑雾林……他们的打扮一模一样,我、我也是后来才发现有两个人……”
“罗埃尔”缓缓松开了他的手,神情凝重且带着一丝疑虑。他紧盯着皮尔登的眼睛,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伪。
“你说的是真的?!”
皮尔登捂着自己的脖子连连点头。
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罗埃尔”忽然探头向里看去,视线隐秘地扫过每一个人,然而那复活过来的16个人皆是曾经熟悉的面孔,并未多出或是变幻出一个陌生的外来者。
身后的皮尔登小心地扯了扯他的衣摆,小声道:“罗埃尔……”
“你还记不记得前两年死去的那个人……”
“罗埃尔”回过头表情疑惑,而八爪鱼有些慌,因为他并没有罗埃尔的记忆,此刻眼前也没有弹出任何提醒。
他只能板着脸,冷声道:“每年都死人,我怎么记得是谁?!”
好在皮尔登并未有所怀疑,而是犹豫了一会儿,说道:“就是两年前……那个差点逃出去的男人……”
他缓缓说着,从皮尔登的叙述中,八爪鱼听到了一个猛男受到镇民迫害,反杀两人并差点逃脱的故事。
而从这段故事中,镇子隐藏的那些秘密与血腥也逐渐暴露在玩家的面前。
——————
静谧温暖的玻璃花房里,草木匍匐,各种名贵娇嫩的花卉舒展着花瓣和叶片,散发着幽幽的芬芳。
花房中央,金色鸟笼挂在藤蔓缠绕着的金属架上,灰扑扑的鸟歪着脑袋,注视着下方小憩熟睡的夫人身上。
他双眼微阖,呼吸均缓地枕着自己的胳膊,手臂下的书籍被压出褶皱,湿热的吐息在翻开的那页书面留下一小片氤氲。
无声无息的雾掠过他臂弯间裸露出来的耳垂,似有丝丝凉意,惹来细长手指的瘙挠。
“夫人。”毫无波动的声线在不远处响起。
阿诺撑起睡得晕乎乎的脑袋,面颊带着被压出的红晕,思绪有些迟钝。
右耳后的肌肤被他无意间轻挠两下,那里的皮肤微微泛红,仿佛带着一丝别样的痒意。
阿诺眯着眼,试图驱散那还未完全消散的困意,冬季里温暖的花房就像个一张巨大的床榻,叫人没一会儿就长睡不起。
他抬眼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花房里的瓦尔德,这位长相可怖的仆人站在离他数米距离的位置,他似乎知晓庄园新主人对他外貌的嫌弃,躬身垂首,自然垂落的刘海挡住了恐怖的烧伤。
仆人询问道:“夫人,您有看见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阿诺迟缓地眨了眨眼,从仆人身上移开视线,慢吞吞地说道:“并没有……”
“我睡着了。”
感受到身上视线的偏移,瓦尔德直起身,露出整张面孔。
面前的夫人似乎还沉溺在温暖的睡梦里,即使被他不小心吵醒也只是缓慢地打了个哈欠,揉着微微泛红的眼睛咕哝着:“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瓦尔德在他看过来时垂下眼,语气生硬没有太多的情绪起伏:“并没有,夫人。”
他说完,顿了顿,等待夫人接下来质问他为什么打扰自己休息。
阿诺想了想,既然什么事也没有,那瓦尔德叫醒了一定是有原因。
他眼前一亮,“是奥狄赛回来了吗?”
阿诺有些想念奥狄赛亲手做的小蛋糕了,庄园里唯一的仆人制作的甜品又总是不符合心意。
说着,阿诺便要向花房外奔去找奥狄赛。
夫人的面上还带着睡醒时的红晕,却在误以为丈夫回到家立马惊喜地站起身,掠过他的身前向花房外小跑去。
风穿过瓦尔德的身侧,裤腿外侧的手下意识抬起,却在下一秒于走廊尽头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仆人顿住了脚步。
轻盈的风落入了男人的怀里,微微上扬的嗓音甜腻地喊着来人的名字。
“奥狄赛——”
阿诺扑进“奥狄赛”的怀里,感受到身前人一瞬间的僵住,他嘴角的弧度愈发上扬。
“你回来了,亲爱的。”阿诺毫不收敛自己亲昵的动作,将头颅贴着男人的颈窝,亲亲蜜蜜地靠着对方。
温热的吐息喷洒在男人敏感的脖颈处,“奥狄赛”稍有不习惯,却还是没有远离,只是睫毛轻颤着垂下眼眸,凝望着他曾经的母亲。
指尖捻起阿诺因枕睡散落的一缕黑发,“奥狄赛”将其挽至耳后,动作有些生疏,薄绿的眼眸却温情脉脉:“今天待在家里还好吗……”
男人细细地询问着阿诺今日居家的事项,余光瞥向远处的仆人,眼中闪过一丝冰冷。
那位庄园里忠诚的仆人恭敬地停在远处,并未上前打扰主人与其妻子的交流。
只是站在走廊里的尤莱亚并未忽略那只微微动弹的右臂,还有黑雾看到的那双抬起的眼——在阿诺移开视线之际,静默注视着的目光。
作为一个仆人,实在太逾矩了。
仆人还站在那,依旧那么沉默,尤莱亚的心中却泛起警惕——他看上去并不像是个普通的仆人。
*
除了被困在黑雾林里的奥狄赛,无人知晓这个被他一同带回黑雾镇的仆人。
即使是离奥狄赛最近的阿梅丽,也无法说清仆人的来历。
尤莱亚窥视着依旧迷失在黑雾林的奥狄赛的动向,皱眉犹豫着是否加速对方的死亡,以此来获取他的记忆。
身旁的阿诺正愉快地与他分享最近比较喜欢的食物,撒着娇要他把它加入小蛋糕里。
时不时贴过来的肩臂与鼻尖萦绕着的香气吸引着他的视觉与感官,令他略微失神,但下一秒,黑雾林传来的画面令尤莱亚动作一顿。
第36章
黑雾林深处, 玩家注意到了漆黑树干上留下的人为记号——一个刀刻的三角形。
微微跳动的火焰照亮了那处刀刻的痕迹,艾伯纳抬手摩挲着树皮与刀痕,心中暗自思忖。
艾伯纳:【刀痕边缘尚新,树木组织颜色也较浅,刻下的时间应该不超过12小时……但那些复活者拥有可见黑雾的能力,凶手没必要这么做,难道是那个被绑架的孩子? 】
艾伯纳看着刀痕,很快又打消了这个怀疑。
树干上留下的痕迹绝不可能是一个小女孩能轻易够着的高度。
难道说……
艾伯纳抬头看向前方被黑雾笼罩的道路,缓缓皱起眉。
在这段时间里,还有另外一个人进入了黑雾林?
而此时此刻, 距离艾伯纳不远的地方, 浑身狼狈的奥狄赛正逐渐与他靠近。
“簌簌……”
不知从何涌来的风吹动起树梢的叶片,艾伯纳听到了落叶被踩碎的声响。
他立刻警觉起来,目光锐利地看向声音的来处,手里握紧了镇民们给他的武器。
火把的焰火随着风扭曲跳动,而随着那声响越来越近,艾伯纳能清晰地分辨出脚步的节奏,沉重、凌乱且充满疲惫。
似乎并不是他所想的凶手?更像是迷失许久的受难者。
艾伯纳心中默默思索着,而手中的匕首并未放松,眼神依旧警惕地看向黑雾里那道正缓缓靠近的身影。
然而当那人的轮廓逐渐清晰时,艾伯纳却惊疑地瞪大了眼睛。
艾伯纳:【怎么、怎么会是他? ! ! 】
——————
而另一边,在皮尔登的口中,八爪鱼了解了镇上隐秘的规矩——只要犯罪,无论是偷窃还是杀人,都会被整个小镇视为罪犯,被所有人追杀直至被挂上火架活活烧死。
听到这个“规矩”的八爪鱼不由毛骨悚然,明明外边还是大阳天, 周身却仿佛如冰窖般阴冷。
他不禁为这个恐怖游戏的小镇设定暗暗咋舌,最要命的是这群镇民还会给无辜者按上莫须有的罪名,就为了满足他们平静生活中对刺激血腥的的变态渴望。
似乎在这个被扭曲规则笼罩的地方,真相并不重要,只要有人被指认犯罪,那便会成为众矢之的。
“明明最开始……小镇还是普通的小镇……如果、如果不是奥……”皮尔登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他似乎知道很多,却在念出那个名字前忽然噤声,小心地看了眼“罗埃尔”,像是在畏惧着他。
“奥……”八爪鱼并不需要深思,并很快知晓了皮尔登未说完的名字。
——他的叔叔,奥狄赛·克里斯多夫·考斯特。
玩家神情晦涩,在这一刻他想到了很多,可最后占据了他的大脑的却是另一个身影。
阿诺……他会给阿诺带去伤害吗?
八爪鱼艰难地想象着以目前游戏剧情为推测、之后的剧情走向——
很显然,尤莱亚在死后化作了恶灵,憎恶仇恨着杀死他的所有人。
而此刻从黑雾中复活的那些曾被虐杀的外来者,也无比憎恶着小镇。
从皮尔登未尽的话中可以得知,奥狄赛·克里斯多夫·考斯特是导致小镇变成罪恶小镇的罪魁祸首,虽然暂时不知道其中原因,但——连一个男孩都知道的事,其他人未必不清楚,只是他们已然陷入深渊,沉溺于血腥刺激的猎杀中。
可是……
八爪鱼的表情有些狰狞,他再次想到了阿诺。
阿诺是无辜的,他只是个被奥狄赛看上的可怜柔弱的“夫人”,与对方结婚后,不仅唯一的孩子被残忍杀害,甚至还被枕边人隐瞒着真相。
那群复仇归来的受害者一定不会放过他,只因为他是奥狄赛深爱的妻子,奥狄赛唯一的弱点。
根据剧情推测,如果复仇一切顺利,整个小镇的人都会死去,包括……阿诺。
八爪鱼的神情逐渐低落,身旁的皮尔登却诧异着“罗埃尔”忽然没了动静的声音,困惑地抬眼看去。
在男孩隐秘探究的视线下,八爪鱼连忙收起表情,慌乱地问道:“那你知道那个躲在礼堂里的外来者在哪里吗?”
皮尔登瞬间忘却了上一秒的疑惑,眼中闪过一丝惊恐。他畏怯地缩了缩脖子,说着他看到的一幕:“我看到……我看到在他忽然变幻了身形,变成了另外一副模样……”
他说着,瞳孔忍不住放大,回忆起了当时看到的那副场景——上一瞬还是外来者模样的男人,在下一瞬间被黑雾吞噬,重新变化出来的则是另一道矮小的身影。
而那时的皮尔登只看见了那人的背面,没能认出那个外来者究竟变成了谁的模样,只看着他走进了礼堂,与所有复活的镇民混在了一起。
八爪鱼不由觉得头大,这下好了,游戏剧情变成了“狼人杀”?就等天黑闭眼凶手刀人了。
照这样下去,镇民必死啊! !镇民一死,奥狄赛估计也得完蛋!奥狄赛完蛋了,那老婆不得也得死? ! !
八爪鱼急得团团转,忽然,他想起一件事,抓着皮尔登急忙问道:“那个进入黑雾林的外来者叫什么名字?”
皮尔登诧异回道:“好像是叫艾伯纳。”
“他是不是还有个女儿?”
“是啊,叫露西,由玛德琳婶婶照看。怎么了?”
八爪鱼目光聚焦,似乎找到了破局的关键。
“你觉得艾伯纳出来的概率有多大?”他充满希望地询问着镇上唯一的人脉。
男孩看他的眼神就像是第一次见他似的:“怎么可能?!没人能从满是黑雾的针叶林走出来!!”
刚燃起的希望瞬间破灭,玩家表情失望。
然而下一秒,身旁的皮尔登顿了顿,迟疑道:“不过……”
“还是有一个人从黑雾林走出的,那个人就是……你叔叔家的仆人,瓦尔德……”
——————
黑雾林里,看清来者模样的艾伯纳震惊地睁大双眼。
“——考斯特先生?!!”
奥狄赛疲倦狼狈地抬起眼,看向他进入黑雾林里近乎18个小时终于遇见的人——那个发现小镇离不开的外来者。
奥狄赛从脑中回忆了一瞬,准确地喊出他的名字:“艾伯纳……”
未等艾伯纳困惑眼前为何会又出现一个考斯特先生,高瘦的男人却像是再也坚持不住了般,脱力向前栽倒。
艾伯纳见此情形,顾不得思索男人的身份,连忙上前搀扶着对方,急切地呼唤着:
“考斯特先生?考斯特先生?!你还好吗?!!”
艾伯纳将奥狄赛搀扶住一颗树下,从身后的背包中取出水和食物,将其递给明显脱水受饿的男人。
看着面色比平常更加苍白的男人,即使饥饿许久进食的姿态也依旧从容冷静,艾伯纳忍不住问道:“您……您是考斯特先生吗?”
握着食物的男人忽地一顿,他敏锐地从艾伯纳这句询问中意识到了诡异,不由想起自己的妻子,惊惧之下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惊起身揪着男人的衣襟,厉声问道:“外面还有一个我?!”
艾伯纳被他扯了身形略微倾斜,而被这般无礼蛮横的对待,任是好脾气的男人也生出了怒气,更别提本就肆无忌惮的玩家。
玩家一把拂开奥狄赛因疲惫而有些失力的手,冷脸怒视道:“麻烦考斯特先生搞清楚目前的状况,”他说着,故意顿了顿,打量着奥狄赛此刻狼狈的模样,扯了扯嘴角。
“如果不是我,你估计得死在这里。”
“所以,麻烦向人询问的时候礼貌点!”玩家冷哼着,理了理被揪皱的衣服。
奥狄赛被他拂开的举动侧身倒在树干上,他倚靠着身后漆黑的树干,略微凌乱侧斜而下的刘海遮挡住了他此时的神情,玩家只能看见对方沉默了一瞬,而后露出那双充满诚恳的眼眸。
“麻烦您,艾伯纳先生……请您告诉我,外面是不是还有另一个我?”
男人哀切地望着他,苍白俊美的脸上流露出恳求的情绪,让玩家看了竟然有种折损对方的欺凌感觉,不由面上一讪。
艾伯纳到底是个底色善良纯朴的男人,很快便不好意思地将男人扶正,又拿出其他食物递给对方,“抱歉考斯特先生,是我情绪太过激动了……”
然而男人却无心进食,反而更加急切地询问艾伯纳镇上的情况,只是态度比之前拘谨不少。
“外面是不是有另一个我?!另一个奥狄赛?!!”
艾伯纳握着给他的食物,神情犹豫地点了点头。
“是的,考斯特先生,外面还有一个你……”
听到肯定的回答,奥狄赛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憎恶,他几乎是立马想到了他的妻子,他的阿诺。
——那个伪装成他的家伙,套着他的模样和身份,欺骗了他的妻子和所有人!
奥狄赛浑身颤抖,他甚至不敢去深思,其中更为过分的行为。
他的妻子,他的阿诺……
他沉浸在妻子被冒牌货蒙骗的憎恨与愤怒中,忽略了面前外来者警惕的目光。
“只是……”
“考斯特先生,谁也不知道究竟哪个考斯特先生是真的,甚至外边那个比你看起来更真切点……”
艾伯纳缓缓开口道,黑雾之中,幽幽的焰火诡谲跳动,他的表情有些纠结。
“你怎么证明你才是真正的奥狄赛·考斯特?”
火光远离,浓郁的黑雾再次聚拢,掩去了眼前的视线,奥狄赛只能看见漆黑迷雾中那点朦胧的火光,以及男人模糊不清的嗓音。
“考斯特先生,您是真的奥狄赛·考斯特吗?”
黑雾中,男人的嗓音似从远处飘来,模糊不清之中带着一丝警惕的探究。
艾伯纳抓进手中的火把,目光尖锐地看向眼前与镇上的考斯特先生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
对方低垂着眼睫,朦胧的黑雾飘散在他脸颊旁,时而遮挡住他面上的神情。
玩家只能从对方的举动来探究其身份。
从男人出现的时机与此刻狼狈的模样,还有昨夜忽然消失的一秒,似乎已经肯定了对方的身份。
只是死板的主角对那几乎明确的真相感到一丝恐惧。
“考斯特先生,你到底是谁?!”艾伯纳质问道。
如果眼前的奥狄赛·考斯特是真正的考斯特先生,那镇上出现的那位考斯特先生……又会是谁? ! !
只见男人沉默片刻后,撑着树干站起身,苍白脸颊沾染了些灰尘,嘴唇干燥起皮,带着丝丝血痕,衣摆即使脏乱背脊却依旧挺拔不羁。
奥狄赛抬起头,直视着这位外来者的眼睛,从容不迫且十分冷静地说道:“我是真正的奥狄赛·考斯特,在昨夜碰到路中间的男孩时,黑雾裹挟着把我带到了黑雾林,一直到现在……”
他恢复平静的眼中似乎翻涌出巨浪,玩家捕抓到了其中噬骨的憎恶与仇恨。
但下一瞬,奥狄赛掩去了声音里压抑着的情绪,稍稍移开视线,平静道:“我无法证明我的身份,但我知道那个冒充我的人是谁?”
艾伯纳急忙问道,“是谁?!”
他望着漆黑的雾气,翻涌的、无穷无尽的黑雾在眼前漂浮,奥狄赛眼神晦暗,仿佛从眼前的黑雾看到了那个伪装成他模样的人。
“——尤莱亚。”
……
……
“尤莱亚……”
阿诺的声音打断了“奥狄赛”的思绪,将他从黑雾林中的注意拉了回来。
眼前人脸上浮现出一抹忧色,无比担忧着独自一人待在礼堂的孩子:“尤莱亚他还好吗?”
阿诺望着自己的丈夫,眸光闪烁着似有泪光点点,令人忍不住心疼起来。
“奥狄赛”牵起阿诺揪着他衣袖的手,嗓音一如曾经的轻柔,语气里还带着熟悉的哄慰口吻:“放心吧,我安排了老牧师在礼堂照看,他在那一切安好。”
他笑着,像是想起什么惹笑的事情,以调侃的语调说给阿诺听:“我回来的时候还看到裁缝的儿子跑去礼堂找他,看来尤莱亚在这找到了新朋友……”
他语调上挑,在阿诺看不到的地方,眼中闪过一丝嘲弄。
阿诺很轻易便会相信了自己丈夫的话,于是终于放心下来,欣喜地扑入“奥狄赛”的怀中:“太好了,他终于交到了新朋友……亲爱的,你真好。”
这一次,被母亲紧紧抱住的尤莱亚并未犹豫,他适应得很快,几乎是毫无停顿地抬手回抱过去,拥着母亲的腰肢,而后小心、谨微地将脑袋靠在母亲的肩颈处。
鼻间萦绕着母亲发间的香气,尤莱亚双臂忍不住微微收紧,直到一道闷哼将他惊醒。
“太紧了……”
——他顿住了自己的动作,头颅却埋在曾经的母亲、现在的妻子的脖颈处停住不动。
阿诺皱着眉思忖着尤莱亚这家伙吃错药了这么大力,嗓音略微不愉:“奥狄赛,你抱得太紧,弄疼我了!”
只是许久才听到对方的道歉。
“抱歉……”男人的嗓音略微沙哑,说话间温热的吐息喷洒在阿诺的肩颈处,仿佛连带着右耳后那处被他抓了两下的部位也瘙痒起来。
阿诺不由往后缩了缩,下一刻身前人却又像是惧怕他逃离般,双臂依旧紧箍着,只是力道稍微放松了些。
阿诺不愉的情绪几乎已经显露出来了,奥狄赛从来不会忤逆他的话。
“奥狄赛,把你的手放开!”
而肩上的头颅却更垂落了些,剩下那半张脸埋入阿诺的颈窝里。
他喃喃着,“抱歉……”
母亲。
“是我的错……”
他只是……太久没有被您拥抱了……
第37章
急促慌忙的脚步声打破了黑雾林的寂静,艾伯纳被奥狄赛拽得步伐踉跄,好不容易才从男人的手中救出了自己的衣服。
“等、等一下……停下——”
艾伯纳严词厉色地制止了奥狄赛匆匆的脚步,并从对方的手中夺走了他的火把。
奥狄赛一时不察,火把被夺了回去,下意识看过去的眼神阴冷得吓人。
但艾伯纳可不怕对方的眼神, 纵使眼神再可怕,以目前双方的情况来看, 他一拳能打倒两个考斯特。
他平复着自己急促的呼吸,对上奥狄赛的眼睛:“听着,朋友,我的女儿也在镇子上,和你一样担忧着镇上人的安全……但也不必这么赶,我们一时半会走不出去。”
顾忌于男人还有些用处,奥狄赛收起不合时宜的眼神,眉头微缓,露出歉意的表情。
“抱歉,我实在太担心……大家的安全了……”
他阴恻恻的视线瞥过艾伯纳手中的火把,转眼又露出忧心忡忡的神情。
“尤莱亚……那个孩子是我妻子带来的孩子,怪我当时没能照看好他, 出现了谁也没能料想到的事故……”
玩家冷眼看着眼前NPC的表演,好在这个主角也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白痴。
艾伯纳:【事故……真的是事故吗?那个孩子或许不是什么好东西,但眼前的考斯特看起来也没那么好心……继父这个词听起来总是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艾伯纳的内心独白转瞬即逝, 他收起心中的怀疑,好奇地问道:“那个、考斯特先生, 我能问问尤莱亚……他平时是个怎样的孩子……”
“那个孩子……性格比较孤僻……”提到尤莱亚,奥狄赛顿了顿,微侧着脸,调整出一副好继父的角度,眉眼间夹杂着苦涩。
而从男人的口中,玩家听到了一个天生反社会型人格的孩子。
性格孤僻,虐杀小动物,欺负同龄人……似乎很符合变态杀人魔的幼年期。
艾伯纳更好奇了:“那您的妻子呢?从您的话中,您似乎很爱您的新婚妻子?”
而在提及到对方妻子的下一刻,男人始终冷漠的表情几乎是立即柔和了下来。
他思忖了片刻,并未像述说尤莱亚那样张口便来,而是斟酌着用词,仿佛一切词语都无法描述他的妻子那般。
“我的妻子,是最美丽、最独特的「珍宝」……”
男人的眉眼中流露出柔软的神色,即便与其中间隔着雾气,身旁的艾伯纳也能从他的面庞里看出对妻子的爱意。
艾伯纳不由生出了好奇,他还记得自己与女儿在那间小木屋里发现的照片,其中的夫人便是奥狄赛的妻子。
只是在那张照片里,模样可爱活泼的男孩却不似奥狄赛口中所说的那样孤僻冷漠。
两人边走边聊着,黑雾林里的气氛都变得稍微好些,然而前方不远处的黑雾却变得更加浓稠,似有人影在雾中晃动。
奥狄赛与艾伯纳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警惕。
——————
另一边,得知凶手混入礼堂的八爪鱼打算将这个消息告诉靠谱的人,而在小镇的众多人选中,他选择了奥狄赛——虽然是老婆的丈夫,但玩家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的靠谱。
只是看守礼堂的镇民是在太过严实,八爪鱼只能委托皮尔登去庄园和奥狄赛汇报。
然而听到这个要求的皮尔登却连连摆手,连话都没说便一溜烟地跑不见了。
气得八爪鱼又把面包一摔,最后还是不得不捡起来硬啃。
坐在礼堂的椅子上,八爪鱼总感觉危险无处不在,直到屋外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又死人了——”
这一次,死者被发现在礼堂的侧面,是负责看守的镇民之一。
八爪鱼并不认识对方,只能观察周围人的面部表情,试图揪出其中那个隐藏在人群里的凶手。
很快,阿梅丽赶到了现场。
她环视着四周,视线在八爪鱼的身上微微顿了一瞬,又自然移开,这不禁让玩家生出困惑——她到底是什么时候看出来他不是罗埃尔的?她难道就不好奇本该复活的罗埃尔去哪了吗?
还是说……她从一开始便知道自己不是罗埃尔?
这些八爪鱼并不能得知,他即得惠于镇长之子这个身份,又受限于罗埃尔这个身份,但倘若让他按照正常的游戏方式进入游戏,怕是早便死了一次。
只是……八爪鱼的视线移至女人的脖颈,雪白的纱布缠绕其中,似乎受了伤。
……
夜晚,无声无息的黑雾再次笼罩小镇,枕在干硬小床上的八爪鱼昏昏欲睡,直到窗户出传来轻微的声响。
他迷迷糊糊翻了个身,睁开眼,却对上一张人脸。
八爪鱼:“!!!”
玩家被吓得一个激灵,整个人瞬间清醒,毫无睡意。
他颤颤巍巍地又掀开一条眼皮缝,小心窥视着窗外的人影,然而那道陌生的人影依旧站在窗外,就这么保持着一个姿势,直直地看着床上的他。
以他5.2的优秀视力,甚至能看到对方脸上固定不变的嘴角弧度。
而最恐怖的是,八爪鱼睡在礼堂三楼……
“救命!!!”
惨遭贴脸攻击的玩家瞬间飙泪。
——————
另一边的庄园里,恩爱的“夫妻”陷入了冷战。
准确的说,是阿诺单方面的冷战。
“阿诺……”
隔着长长的餐桌,尤莱亚顶着奥狄赛的模样,欲说还休。
而面对“丈夫”的尝试搭话,阿诺只是微偏过头,拒绝与对方对视上。
这样的阿诺让尤莱亚手足无措,他从未见过母亲如此抗拒,令他不知如何是好。
整个大厅里只有餐具与餐盘相触时发出的清脆声响,而庄园的主人被迫坐在与妻子最远的距离,哀切地望着妻子冷漠的侧脸——在庄园里唯一的仆人的眼中,便是如此。
仆人低垂着眼,沉默倾听着庄园主人的示弱语调。
“抱歉阿诺,都是我的错,我再也不忽视你的意愿了……原谅我,夫人……”
男人恳切着,语调卑微,这副模样的考斯特是无人见识过的一幕。
但仆人却不觉得奇怪,无论谁遇见了夫人这样的妻子,也都会摆出自己最卑微的姿态恳求妻子的原谅。
所以拒绝男人的原谅,也是应该的。
美丽的夫人格外气恼,甚至因为这句话更加生气,他不知联想到了什么,瓷白的脸颊上浮出一抹红晕,漂亮的眼睛因剧烈的情绪格外明亮。
“闭嘴考斯特!每次你都这样说,我一生气你就立即道歉,但每次都不改。而且这次我都说了你抱得我很痛,可你还是当作没听见一样!”
他怒骂着,却碍于贫瘠的脏话词汇,在他人眼中笨拙又可爱地不断重复着“混蛋”“讨厌”之类的话语。
殊不知,这样更让男人的心脏乱跳。
考斯特的态度更加卑微了,他乞求妻子一个原谅的机会,无论如何他都会做到。
“原谅我阿诺,我只是太想要抱你了,下次、下次我绝对不会这样了……”
仆人冷眼旁观着庄园主人乞求原谅的举动,明明是如此敷衍、惺惺作态的表现,却令夫人的态度逐渐松动。
他是在太过柔软,叫人看了忍不住恶劣地幻想,即使再过分的举动也会被轻而易举原谅。
夫人微微抬起眼,他看向对面隔着长长餐桌的丈夫,神态犹豫着,似乎在思考着要不要就这么简单地原谅过分的丈夫——即使旁人并不清楚他俩之间矛盾的原因,也依旧觉得这位丈夫实在过分。
“真的吗?”
似乎看到了妻子放柔的态度,男人瞬间喜形于色,激动地点头保证:“当然,我以后都听你的!”
面对男人这副诚恳滑稽的态度,夫人瞬间没了怒火。
那双漂亮的眼睛微微弯起,似乎被男人极快保证的模样逗笑。
而瓦尔德望着夫人的眼,他的眼尾还能见着点点红晕,那是被男人气着的罪证,可他却这么轻而易举地原谅了这个男人,并为对方找寻着和好的台阶。
夫人问:“你还记得半个小时前我说了什么吗?”
他的丈夫思索着,过了许久才犹豫着回道:“……把杏仁加入小蛋糕?”
夫人的眉眼上扬,却忘了这本该是丈夫的职责——记住妻子的一切话语,即便那是随口一说的喜好和吩咐——然而现实却是,他在为男人艰难记起他的话而感到欣喜,丝毫没注意到他的丈夫犹豫的语调。
仆人注视着庄园主人的脸,他似乎在为难着什么,看到仆人的时候目光微微一亮,站起身。
“好的,夫人,你就在这里稍微等一会儿,我去做蛋糕。”
话语落下,在男人催促的目光下,仆人跟了上去。
——————
尤莱亚为阿诺所说的小蛋糕感到了艰难。
且不说奥狄赛的手艺如何,最关键的是他根本不会制作蛋糕,又谈何比较。
更别说他顶着奥狄赛的模样,怕是有稍微一点的不对劲,便会被阿诺知晓。
慌乱之下,尤莱亚看见了一旁沉默的仆人。
——————
来到厨房,“奥狄赛”便迫不及待地要求仆人立马做出阿诺想要的小蛋糕。
而对于庄园主人如此诡异的要求,仆人沉默不语,开始了动作。
尤莱亚对此并不感到意外,因为黑雾中的记忆告诉他,这个名为瓦尔德的仆人不会对奥狄赛的任何要求提出疑惑。
只是,看着仆人熟练的动作,尤莱亚不禁对对方的来历产生了好奇。
在黑雾看到的画面里,仆人最开始出现的时间,是在数年前,他跟随着奥狄赛来到了小镇。
而往后的日子里,仆人便沉默地待在庄园里,细致地耐心打理着庄园里的一切,听从着奥狄赛的所有吩咐。
倏忽,尤莱亚的目光一顿,视线落在了对方至始至终未脱下的手套上。
在进行制作的过程中,对方不仅没有脱下那副手套,反而直接戴上了一副新的厨房手套。
这般怪异的举动不禁引起了尤莱亚的怀疑。
他记得,仆人最开始是并没有佩戴手套的习惯——最起码,三天前是如此。
察觉到异常,尤莱亚的面色骤然沉了下来。
黑雾无处不在,然而在黑雾的记忆里,他却没有搜寻到仆人佩戴手套的习惯。
就像是电影少了一帧画面,当仆人再次出现时,他的手上已经出现了手套。
而整个小镇,只有庄园后院里的那座木屋能屏蔽了黑雾的窥探。
第38章
“瓦尔德, 把你的手套脱下来。”
仆人搅动着蛋液与牛奶,“奥狄赛”低沉阴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见其动作不停,尤莱亚再次命令道:“瓦尔德!把你的手套脱下来!”
搅动液体的“嗤嗤”声停了下来,尤莱亚冷冷地注视着眼前背对着他的仆人,眸色愈发暗沉。
在他的注视下,仆人缓缓摘下了第一层沾着些许牛奶的厨房手套,而后沉默着,他接着脱下了那副皮质手套——一双与斑驳苍老面孔截然不同的光洁手掌出现在尤莱亚的视线里。
年轻的双手与苍老的面孔,如此诡异的变化令尤莱亚惊疑不定。
“这是怎么回事?”他紧紧盯着仆人脸上的表情,然而对方毫无波澜,姿态与语气依旧恭敬。
仆人说:“先生, 是木屋里的雕塑,我向它许下了愿望。”
他微微躬身,话中的意味却透露着巨大的信息。
许愿……
又是许愿!
尤莱亚记起了阿梅丽对他提到的许愿,很显然,两者提到的许愿都源自于同一物体——也就是仆人口中的“雕塑”,黑雾触及不到的木屋里的“雕塑”。
尤莱亚的面色变得难看几分。
他没能想到这座小镇上还存在着另一非自然力量,甚至听上去十分强大,不论是复活死去的罗埃尔,还是使仆人重返青春,那个雕塑都能办到——但世上没有不需要代价的馈赠,更何况是如此逆天改命的愿望。
尤莱亚的目光落在仆人裸露出来的光洁的双手上, “代价是什么?”
仆人动作微顿,抬起眼,对上庄园主人的眼睛:“许愿者最重要的东西。”
他的表情并未有任何变化,然而心率却比平日里要快许多——瓦尔德在期待着男人询问他许下这个愿望的原因。
「奥狄赛绝对不知道,他许下了什么愿望。」
但在仆人包含着隐秘期待的注视下,男人并没有接着问下去,而是吩咐他继续制作夫人的甜品。
仆人不由有些失望。
好吧……
其实就算男人问起来,他也不会如实回答。
只是在制作夫人蛋糕的过程中,仆人不禁略微失神,记起了自己第一次向雕塑许下愿望的时候你。而那时,也不过是数年前,他还未被卖给奥狄赛的时候——
彼时的仆人还不是仆人,曾经的他年轻,桀骜,充满力量与计谋,掠夺无数人的财富与生命。
是的,他是个恶名昭著的盗贼,教会给他挂上的悬赏金几乎能买下一座庄园——听闻夫人的前夫便是被盗贼杀死,仆人睡前回忆了许久,也没记起自己是否曾见过夫人,最后只能遗憾地躺下睡去。
他大概是没见过的,因为他要是在那时见到夫人,一定会给那位幸运的前夫一个痛快的死法。
不过睡着后仆人又迷迷糊糊地想,还是不要再那时认识夫人了。
毕竟他那段时间过得很糟糕,不是被悬赏就是被追杀,日子实在太艰苦了,甚至最后还是没能逃过教会的追捕,被关押在大牢里整天和老鼠做伴。
以至于现在睡着还能时不时梦见那时的遭遇。
……
炽热的火焰灼烧着男人的身体,痛苦如潮水般淹没他的思绪,耳边响起那群教会畜牲慌乱的叫喊,穿透脊骨被关押在深牢里的盗贼瓦尔德·查拉提不由冷笑。
虽然自己离死也快不远了,但好歹也有几个教会人员陪着他,这么一想倒也挺愉快。
然而就在他等待死亡的时候,那件平日里被所有人视若无物的诡异雕塑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在大火的炙烤下,瓦尔德甚至能嗅到自己身上被烤熟的香味,而那件明显劣质的雕塑却仍然完好无损。
面对这样的局面,男人竟然笑了起来,自己居然连个破烂玩意儿还要脆。
只是逐渐烤熟的眼睛直直地望着那座雕塑的方向,男人的脑中不禁冒出了自己获得雕塑时,那个惨死在他手里的贵族的阴冷诅咒。
「“——瓦尔德·查拉提!我诅咒你!无面之像将会实现我的愿望,给予你最惨烈的死亡! ! ”」
在那人说完这句话后,瓦尔德便割下了他的头颅,将其挂在对方领地的大门上。
而正因这番举动,导致他引来了教会的追杀。
至于这座被那个贵族称为“无面之像”的雕塑……瓦尔德尝试过很多次,都无法将其丢弃,他以为是贵族那荒缪的诅咒生效了,被追杀途中还找机会回头把贵族埋在土里的尸体挖出来喂了狗。
这座雕塑也因此跟随着他直到现在——在这场大火中,它依旧在那。
倒也不是后悔自己杀了贵族,而是后悔当初杀贵族杀得太痛快,当初弄死对方后就应该再找个巫师镇镇魂。
瓦尔德遗憾地想着,思绪逐渐模糊,大概是真的快死了,脑袋里竟然还冒出了向雕塑许愿的念头……
不,不对,是那座雕塑在“说话”——瓦尔德猛地睁大眼,胸腔就剩下最后一丝气息。
他死死地盯着那座雕塑,即使他什么也看不见,嗓子也早被大火烧毁,却仍旧艰难地蠕动嘴唇。
【我……我要活着……我要活下去——】
无论是他的幻觉还是恶灵的蛊惑,他都愿意尝试,毕竟,他从来都一无所有。
——————
嗅到香甜的奶油气息,阿诺立马从靠椅上坐直身体,微昂着下巴等着“奥狄赛”把他的夜宵小蛋糕端来。
“阿诺……”
“奥狄赛”轻喊着妻子,将做好的蛋糕放在阿诺的面前,微微调整方向,将叉子的角度更适于阿诺的拿取。
“做好了,放了杏仁片,尝尝看,是不是还行……”
对于奥狄赛制作甜品的手艺,阿诺非常放心,只是面前的是尤莱亚,阿诺从未品尝过尤莱亚制作的小蛋糕,不免有些担心。
但他想了想,好歹尤莱亚在奥狄赛的面包房里打工了半个月,怎么着应该也偷学了些手艺。
——而且小蛋糕这种东西,应该是怎么做都很好吃的食物,特别是在奥狄赛多次的精心投喂下,阿诺完全想象不到它难吃的模样。
阿诺拿起一旁的银叉,小心地挖下一块蛋糕体,塞入嘴里细细品尝。
果然!小蛋糕这种甜食怎么做都很好吃! !
虽然味道还是没有奥狄赛做的好吃,但好几天没吃的小蛋糕的阿诺已经满足了。
阿诺动作迅速地将一整块小蛋糕吃完,吃到了想吃的食物,他终于给了“奥狄赛”一个好脸色。
一旁的仆人抬起眼,注视着正在进食的夫人,似乎对小蛋糕格外满意,心情快速转晴,对着庄园主人也有好脸色,宽容地允许对方靠近。
他看见夫人被男人拥在怀里,明明对方试图逗笑妻子的语言贫瘠苍白,可夫人的脸上却始终泛着笑意,那双漂亮的眼睛明亮且透露着羞意。
“……亲爱的,太晚了,我们去休息吧……”
他打着哈欠,睫毛坠着眼泪,那纤长柔软的食指搭在男人金属坚硬的衣扣上,仆人仿佛已经看到了晚上将会发现的事情。
夫人与庄园主人是夫妻,上床□□,这很正常。
只是瓦尔德心脏跳动得有些激烈,拇指摩挲着食指,皮质手套的触感摸着有些粗糙,久违的情绪波动出现在他的眼里。
他细细地探究了一会儿,发现那是嫉妒与不甘。
仆人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这样的情绪了,而当他还是瓦尔德·查拉提的时候,也只有还未成为盗贼前产生过这样的感受。
瓦尔德望着夫人的背影,他倚靠在“考斯特”的怀里,头枕着男人的肩,专注又认真地注视着他的丈夫——这副深情的模样,任谁见了都会对那个有幸被他注视着的男人产生嫉妒与取而代之的欲望。
就像他走进后院的木屋,对着祂再次许下愿望一样——只是不同于上次仅仅活着的心愿,这一次,他想要恢复曾经年轻俊美、充满力量的身体,以及夫人爱慕的心。
为了后者,他愿意付出他所拥有的一切,包括灵魂。
——————
作为一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妻子,气消了的阿诺觉得丈夫其实也并没有什么错,回过头想起每天的小裙子和漂亮珠宝,居然还有点小内疚。
丈夫每日辛苦工作,自己还冲着丈夫耍小脾气,似乎有些过于娇蛮了……当然,最主要的还是丈夫的错。
记吃不记打的阿诺选择性忽略丈夫床上强硬粗暴的动作,脑子里只记得那些快乐。再加上平日里奥狄赛表现出来的温顺,阿诺觉得自己又行了。
于是,阿诺鼓起勇气,羞涩地提出邀请。
“亲爱的,我们去休息吧……”
同样的话,对于身份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反应。
面对着阿诺近在咫尺的美丽柔软的脸庞,披着“奥狄赛”模样的尤莱亚愣神了许久。
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后,慌乱又紧张地移开眼。
虽然……但是……会不会太快了……
当了半个月阿诺孩子的尤莱亚陷入了纠结,但下一瞬,他瞥到了身后的仆人,那双重新戴上手套的手印入他的眼底。
许久,久到阿诺都快对自己产生怀疑了,以为自己声音太小丈夫没听见,然而下一瞬,腰间搭上了一只手,很紧,男人低下头,亲在了阿诺的嘴角。
很轻柔,如羽毛般,触之即离。
阿诺以为丈夫同意了,正亮晶晶着眼准备和丈夫上楼——他就没想过会被拒绝,谁知下一刻腰间的手便松了开。
“抱歉,阿诺,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今晚早点睡……”
尤莱亚狼狈地避开阿诺惊异恼怒的眼睛,歉意地说道。
但听着丈夫充满歉意的拒绝,阿诺只感觉自己的脸都丢光了,更何况现场还有别人,这让仆人心里怎么想他? !
“考斯特!你今晚一个人去睡觉吧!”
薄怒浮上白皙脸颊,阿诺气冲冲地给了男人一巴掌,转身快步上楼。
大厅里,只留下顶着巴掌印的“奥狄赛”和始终沉默的仆人。
火热的疼意逐渐在脸上蔓延开,尤莱亚摸了摸脸,只觉得阿诺的手有些微凉,担忧地看着把木质楼梯踩得砰砰响的妻子,“夫人,晚上盖好被子。”
阿诺把脚步踩得更响了,尤莱亚又转瞬担忧起那腐朽的楼梯会不会出现坍塌,害得阿诺受伤。
直到那道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里,尤莱亚才缓缓收回视线。
他看了眼一旁的仆人,目光阴沉了一瞬,而后转身向着后院的方向走去。
第39章
夜色漆黑, 尤莱亚来到静悄悄的后院,看到了那座小木屋,比之他未死前与阿诺住的木屋还要小些。
他站在门口,并未直接推门,指尖生出缕缕黑雾,尝试着钻入门缝。
但很快,就如之前那般, 黑雾被阻拦在了外面,无法靠近。
眉头逐渐皱起,尤莱亚迟疑了会儿,还是伸出了手,将门推开。
漆黑的屋内仿佛连接着黑洞般,任何光线也照亮不了一点。
他顿住了脚步,强烈的危机感在此刻传来,头皮一阵发麻,黑暗里仿佛有视线冷冷地注视着他,发出警告。
这是自尤莱亚化作黑雾后,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强烈的威胁——黑雾告诉他,再靠近些, 便会受伤。
尤莱亚无法确定是轻伤还是重伤,但可以肯定的是, 倘若靠近, 他此刻的人形便再也维持不了。
盯着眼前漆黑的门洞,尤莱亚有了打算,挪动脚步缓缓后退。
最后,他站在距离木屋的数米之外,注视着那扇被他推开的木门“砰”地重新合上,清脆的声响如同一个耳光般扇在他的脸上,让人感到无尽的耻辱。
而身后无人注意的角落,本是打算来找“无面之像”商量更快速地恢复青春的仆人顿住了脚步。
他注视着男人身旁环绕着的黑雾,意识到,夫人的丈夫并不是原来的那个丈夫。
沉默片刻,瓦尔德摩挲着逐渐恢复曾经年轻面目的脸,转过身,向着大厅的方向快步走去,步伐有些迫不及待的轻快。
——————
“扣扣扣……”
夜晚,有人敲响了阿诺的房门。
阿诺迷迷糊糊撑起乱糟糟的脑袋,被人吵醒的起床气逐渐升腾,他以为是奥狄赛反悔了,越想越气的他打开门便是一巴掌,并冲着门外的人骂道。
“讨厌的奥狄赛!你难道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我都已经睡着了!”
“啪”得一声清楚的耳光,手心传来的触感却有些不对劲,斑驳粗糙。
阿诺骤然清醒,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
头发银白的仆人微侧着脸,前额的发丝遮挡住了他此刻的神情,他低垂着眼,幽蓝的眼珠子骨碌碌转动,窥视着夫人此刻的表情。
从误以为是丈夫的恼怒,到意识打错人的慌乱,与认出门外人是他时的诧异。
瓦尔德微不可察地用舌尖顶了顶右腮,他体会到了数小时前“奥狄赛”被扇巴掌的感觉。
原来是这般感受——幽香,细滑,微疼,暗爽。
他有些立了。
瓦尔德小心地侧过身体,避免让夫人看见了可怕的一幕。
只是脑中依旧回味着那一巴掌,就像他曾不知在哪听过的言论般,当夫人扇来时,最先嗅到的是夫人袖间幽幽的香味,紧接着着夫人柔软滑嫩的手贴在脸上,最后才是那轻微的疼意。
那疼意微不足道,甚至让人不由担忧起夫人细嫩的手。
瓦尔德知道自己现在的脸斑驳丑陋,满是烧伤,比起这如鼓励般的奖赏,瓦尔德更担心把夫人的手划伤。
可看着夫人因扇错人而略微不安的神情,瓦尔德怕自己过于露骨的神色让夫人更加害怕,于是始终低垂着脸,控制着自己的眼神。
阿诺看着面前的仆人,意识到自己扇错人有一瞬间不自然,但很快他想到了自己被吵醒的睡梦,便很有理地挺起胸脯,怒气冲冲地瞪着对方。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瓦尔德的眼睛不由被夫人的动作吸引,微微卷曲的发尾自然垂落胸前,略微宽大的蕾丝领口裸露着如玉般的肌肤,令他生出想要往里窥看的欲望——
曾为最凶残盗贼的仆人隐藏着龌龊的心思,低眉顺眼地按捺住想法,他酝酿着情绪,准备道出自己无意间发现“奥狄赛”不是奥狄赛的秘密。
“夫人,您最近……有发现先生不对劲的地方吗?”他微妙地顿了顿,语气却又不由让人深思。
只是面前的夫人蠢笨又没有耐心,完全没有听出他的浅显的试探,反而以为不忠诚的仆人在向他说着主人的坏话,立即瞪着眼睛维护着他丈夫的名声:“没有!我的丈夫人很好!”甚至忘记了自己数小时前才与丈夫吵了一架。
瓦尔德盯着夫人气鼓鼓的脸,有一瞬间无奈,夫人难道不知道这样的表情会让他更加蠢蠢欲动的吗?
这让旁人怎能不去嫉妒夫人对奥狄赛的青睐?
他只好重新整理了一下语言,用更浅显的话语却告诉他的夫人,您的丈夫已经不是之前的奥狄赛了。
“夫人,您今晚吃的蛋糕是我做的。”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仆人下意识抬起脸,无意间,斑驳烧伤露在了阿诺的眼里。
瓦尔德看见了夫人脸上的害怕,顿了顿,还是把脸垂了下去,只是话语重复了一遍,以免夫人吓得直接忘记他刚刚说了什么。
“夫人,您今晚吃的蛋糕是我做的,但先生的手并未受伤,他还拒绝了您的邀请。夫人,这位先生……真的是您的丈夫吗……?”
仆人略微停顿,然而这段长长的话里,阿诺只听见了“他还拒绝了您的邀请”。
本就为此感到羞恼的阿诺更生气了,他就知道自己会被仆人笑话。
薄薄的脸皮上浮上气恼的红晕,阿诺怒视着眼前逾矩谈及他与丈夫私密的仆人,大声怒斥道:“闭嘴!给我滚出去!”
“夫人……”瓦尔德皱起眉,试图上前一步与夫人说清楚那个伪装成奥狄赛的“未知存在”的危害性。
然而他却忘了他的存在在夫人眼中,比之还不能确定的“假丈夫”,更为令他恐惧。
夫人睁大那双漂亮的眼睛,惊恐地看着仆人靠近,那张刚才一闪而过的可怕面容在他脑中回放,不由双腿发软,下一刻便要摔到冰冷的地面。
情急之下,瓦尔德慌乱地伸出手,环住了夫人的腰。
气氛一瞬间凝固,仆人对视上夫人的眼睛,很快便意识到自己那副苍老丑陋的外貌完全显露出夫人的面前,慌乱与惊惧令他立即松开了手,退至数米远的距离。
而等到阿诺彻底站定后,仆人已经重新低下头颅,嗓音干涩。
“……抱歉,夫人……”
他想要说着歉意的话,然而下一秒却被夫人打断。
瓦尔德听见了夫人迟疑的声音:“你……你的脸……”
仆人虽然疑惑,但更多的是对自己丑陋外貌的扭曲厌恶——从前的他从不在乎自己的样貌,即使当年活下去后逐渐意识到向“无面之像”许愿的代价是苍老,也依旧没有后悔。
只是面对年轻貌美的夫人,他忽得生出了新的欲望。
瓦尔德的脑袋低垂得更深了,在他还未彻底恢复曾经样貌之前,他并不想让夫人看见他此刻的模样。
但未等他说些什么,夫人的下一句话令他停下了举动——“你、你的脸怎么忽然变了一副模样?”
阿诺看着倏忽停住不动的仆人,脑中还记得刚刚被他拉住时看到的那张脸,与仆人之前满是烧伤且苍老的面目截然不同。
年轻,英俊,充满魅力。
那是一张和奥狄赛不同俊美的脸,甚至因为发色和瞳色而显得几分妖异。
瓦尔德抬起手摸上自己的脸,一上手便感知到了与上一刻截然不同的触感,他意识到,自己的脸恢复了,而夫人——阿诺正望着他,神情还是有些惴惴不安。
未知的变化令他不安,夫人不能理解忽然变得年轻英俊的仆人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依旧惧怕着眼前的仆人,畏怯地想要避开对方倏忽直直盯着自己的眼睛,幽蓝色的眼眸里充斥着尖锐的兴奋。
明明上一秒还是卑微寡言的仆人,下一秒便变成了野心勃勃的英俊男性。
阿诺不由怀疑起眼前仆人的身份,他还是丈夫口中那个忠诚且信赖的仆人吗?
当然不是——
瓦尔德·查拉提嘴角上扬,他摸着自己忽然恢复的样貌,抬头望向隐隐察觉危险的夫人——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忠诚的仆人,委身于考斯特手下做仆人,不过是那时身份需要掩饰,以及看上了考斯特的财产。
而现在不过是又看上了考斯特的一件“珍宝”,他柔弱美丽的妻子而已。
瓦尔德望着夫人怯怯不安的脸,幽蓝的眸色愈发深沉。
只是思忖着那不知什么身份的“奥狄赛”,这个凶残恶劣的盗贼暂时放弃了念头。
他遗憾地看向夫人,捕捉到对方小心窥视着他神色的目光,瓦尔德的余光瞥见夫人身后缓缓伸向房门的手,念头在脑袋里转了几圈,最后还是决定先拿些甜头,以报考斯特使唤他多年的“恩情”。
他快步上前,阿诺注意到了对方的举动,悄悄伸向房门的动作不再掩饰,慌乱地拉着门把手想要把门关上。
然而他的动作还是慢了一步,“嘭”的一声,门被男人伸出的手突然抵住,而自己握着门把手的手也被对方紧紧攥住。
“夫人,您还好吗……?”这个面容妖异的仆人望着阿诺的眼睛,面上显露出担忧,然而幽蓝色的眼眸却如同深沉的大海,令阿诺感到畏惧。
他的手被仆人紧攥着,无论如何也无法挣脱,只能颤巍巍地让人握在手里隐秘地揉捏着。
感受到仆人隐晦的举动,阿诺面上即害怕又恼怒,却又因畏惧着对方的变化,怎么也不敢向刚才那样大声呵斥。
凝望着阿诺不断颤抖的眼睫毛,仆人竟还有心思数着有几根。
而就当阿诺心中的恐惧越来越多时,仆人却放开了他的手,退后一步恢复了他恭敬的态度。
“抱歉夫人,您没事吧?”
手背上还残留着对方过于粗暴的指印,被忽然松开手的阿诺呆了呆,自己刚刚被人狎昵着揉捏的感觉仿佛错觉般,而罪魁祸首站在门口,一副端庄疏离的模样。
阿诺不由被对方模样多变的态度惹得眼眶洇湿,眼泪要落不落。
第40章
“你、你……”
看着夫人敢怒不敢言、啜着泪的可怜模样,瓦尔德略微不适地动了动手指。
自己做得很过分吗……
但他只不过是摸了一下夫人的手而已。
拇指与食指微微摩挲,瓦尔德想要回味一下夫人细嫩手掌的触感,却只摸到了自己粗糙的皮质手套, 不由悻悻放弃。
他看向夫人默默啜泪的小脸,对方注意到他的视线,立马慌乱地移开眼,却又不敢把门关上,只能怯生生地侧低着脸,露出黑色发丝间嫩白的耳尖。
——一副十足的可怜模样。
瓦尔德不由再次感叹,考斯特那家伙到底是踩到了什么狗屎运,碰到了这样美丽的夫人。
听闻夫人在半个月前带着和前夫的孩子来到小镇住下,躲在破烂的小木屋里吃着干巴巴的面包,谁也没能想到传闻精神失常的夫人是这副模样。
倒是考斯特运气好,见着了可怜夫人的美貌,快速又强硬地把人娶了回家。
比起结婚那天才认出夫人是男性的奥狄赛,他一眼便看出了夫人的真实性别。
夫人若是不爱考斯特倒好,谁能想到考斯特这么命好,结婚第二天夫人便发病错乱了记忆,把人认成了他深爱多年的丈夫。
任谁知道考斯特这番遭遇, 都不禁感叹这个男人的好运。
盗贼嫉妒地在心里暗自磨牙,要是他把考斯特杀了, 把夫人娶回家, 夫人会病发把他认出深爱的丈夫吗?
他心想着,要是夫人能爱慕他,他肯定比考斯特待他还要好上一万倍。
心中的思绪千回百转,又重新落到面前僵硬着身体不敢动的夫人身上。
瓦尔德盯着夫人露出的那小半张瓷白的侧脸,心里啧了一声,实在可怜,还是不要再欺负夫人了。
于是他终于端正态度,向夫人解释着自己“无意间”看到的端倪:“夫人,现在在庄园里的先生不是真正的先生,我经过后院时看到黑雾受他掌控,他怕是上次那个恶灵,伪装成先生的模样。”
仆人收敛了过于逾矩的表情,露出一副忠诚严肃的模样,向被他欺负的夫人揭露那伪装成庄园主人的“恶灵”。
任谁见了不道声“好一个勇敢质朴的忠仆啊”。
然而唯一在场的夫人却只敢恶狠狠地瞪着视野里仆人笔直的裤腿,并暗暗磨牙。
瓦尔德大概是知道夫人心中的忿忿,他不止一次捕捉到夫人那可爱的小眼神,忍不住扯了扯嘴角,但又怕被夫人误以为嘲笑,很快又拉平了下去。
但事实证明,他感觉得没有错,阿诺就是这么一个坏脾气、喜欢恶意揣测讨厌的人的NPC 。
阿诺还觉得仆人在造谣他的丈夫,挑拨他与丈夫之间的感情。
只是眼前的仆人实在难以捉摸,阿诺有很大理由怀疑他才是他口中伪装成别人模样的“恶灵”。
“什么?!那他肯定是恶灵了!”阿诺低顺着眉,张牙舞爪地露出“我的丈夫居然是恶灵”的惊恐表情,一副瓦尔德说什么他都相信的模样。
拙劣的演技让瓦尔德看了不由发笑。
而他真的不小心笑了出来——寂静的环境里出现清晰的噗嗤笑声,很快,瓦尔德便看到了夫人涨红的脸和再也掩饰不住,充满怒意的明亮眼睛。
“够了!你!你!你……”他怒不可遏地伸出手,指着仆人气得半天才憋出一句脏话。
“你这个混蛋!”
瓦尔德又想笑,但他这次死死忍住了,因为他真的怕可爱的夫人自己把自己气坏了,不然怎么会有人连骂人都只有“混蛋”这句话。
他轻咳两声,决定给夫人挽回一下面子:“抱歉夫人,我刚刚想到了一件令人发笑的事情。”
说完,他立即转移话题,将注意力重新转到那个伪装成奥狄赛的“恶灵”身上。
“夫人,请您相信我,我说得都是真的,您难道没从今晚的蛋糕里尝出不一样的味道吗?”
夫人的神情逐渐冷静下来,他似乎也意识到了不对劲,惶惶睁大了眼。
“今晚……那个蛋糕真的是你做的?”
瓦尔德点了点头:“是的,夫人,您还满意吗?”不是他自夸,虽然比不上考斯特,但跟在他好几年的他已经把做面包的手艺锻炼得如火纯青。
若是未来夫人成为他的妻子,日后不去做个盗贼,带着夫人到繁都开家面包店也是可以的。
阿诺并未去接男人的话,而是陷入了对“恶灵”的恐惧中。
他不敢相信,前几日还试图伪装他孩子的“恶灵”,竟然不知在何时扮成了他丈夫的模样,完美地融入了庄园里。
他不由感到遍体的寒意。
然而正当阿诺还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面前的仆人忽然神情沉默了起来,退到数米远的距离。
阿诺还不知情况,诧异地看着他突然的举动,张了张嘴正要询问,下一刻,他听见了远处楼梯传来的脚步声。
阿诺的眼睛立即睁圆起来,送走了“罗埃尔”,庄园里便只剩下三个人,他与仆人都在这,此刻出现的脚步声的主人身份瞬间清晰起来。
他意识到是那伪装成丈夫的“恶灵”,立马慌乱地向瓦尔德看去。
仆人微微摇了摇头,眼神示意他赶紧关门。
得到指示的阿诺立马把门关上,顺便还上了锁,听到落锁动静的瓦尔德不禁语塞,好吧,笨蛋夫人不愧是笨蛋。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还是得靠他来把那不知名的“恶灵”糊弄过去。
很快,楼梯的转角处出现了“奥狄赛”的身影,他一眼便看见了站在卧室门口的仆人,眼神锐利。
“瓦尔德?”
“哒、哒、哒”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奥狄赛”来到了仆人的身边。
他用着尖锐的视线上下扫视着眼前的仆人,抬眼看了眼紧闭的房门,随后目光又落回到仆人的身上。
“你出现在这做什么?”他顿了顿,目光落在仆人的脸上:“你的脸……?”
仆人恭敬地微弯腰,说道:“先生,我路过夫人房间,听见了夫人忽然尖叫了一声,似乎做了噩梦。”
他稍稍提高些音量,让门内的夫人能够听见。
好在,夫人明白了他的意思——几乎是他话音落下,门内随之传来摔东西的动静。
尤莱亚立马被转移了注意,不再盯着仆人突然变得格外年轻的脸,快步来到卧室门前,想要打开门进去查看阿诺的情况。
然而门却无法打开,尤莱亚才惊觉阿诺似乎因过于生气将门落了锁,不由更加担忧,抬手敲了敲门。
“夫人——阿诺!你还好吗?”
门内响起夫人慌乱的声音:“走开!不许进来!”随之响起了更大的噪音。
尤莱亚的心不由提到了嗓子眼,调动着黑雾,从另一个视野里,雪白的枕头散落在地上,他看到了那道埋在被褥里瑟瑟发抖的夫人——
瓷白脸颊压着柔软的丝绸,夫人睁着惴惴不安的眼,似乎被梦中的恶灵惊醒般,眼尾洇出了一点湿润,惊慌地望着门外的动静。
见到阿诺并未出现危险,尤莱亚不由放下心里,耐心地站在门口安慰道:“别怕夫人,那只是个噩梦,醒来就没事了……”
他顿了顿,喊出亲昵的称呼,表情不由放柔:“亲爱的,能把门打开吗?让我陪着你或许会好些……”
身后的仆人冷眼注视着“奥狄赛”温柔的侧脸,很难相信“恶灵”会有如此的表现。
不过倒也正常,毕竟这个“恶灵”可是夫人死去的孩子——性格恶劣的盗贼扯了扯嘴角,对于考斯特欺瞒夫人杀死尤莱亚的举动,他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甚至为此感到愉快。
毕竟觊觎着夫人的他们只是想要妻子,并不想要什么与“前夫”扯上关系的孩子。
只是现在有些遗憾——遗憾对方变成了“恶灵”,死了也不教人安心。
他听着门内的动静,敏锐地察觉到夫人下了床,似乎是觉得一直不开门会引起“恶灵”的怀疑,打算把人哄走,正朝着门口小跑来。
下一秒,开门的“啪嗒”声响起,赤着脚的夫人扑入了“奥狄赛”的怀里。
“呜……奥狄赛,我好害怕啊……”
从仆人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一点攥着男人衣襟的细长莹白的手指,和男人臂膀间露出的一点发丝。
莫名不愉的盗贼心里轻啧,虽然知道夫人此时的想法,但仍然很想揪着夫人雪白的脸,大声质问他“你这是勾引还是劝离啊!”
他越想越气,索性不再去看眼前的一幕,低垂下脑袋,视线却落在了阿诺赤着的脚上,微微皱眉。
而尤莱亚同样注意到了阿诺踩在地板上的脚,无视了身后的仆人,他一把将人横抱起,向着屋内走去。
“怎么这么慌乱?连鞋也忘了穿……”
阿诺被男人突然的动作吓得小小地惊呼一声,连忙伸手环住“奥狄赛”的脖子。
“恶灵”的力气很大,一只手垫在夫人的大腿处,便能将整个夫人抱起,而腾出的另一只手则是为阿诺整理凌乱的裙摆。
阿诺环抱着男人的脖子,微微偏头看向身后站定的仆人,灰绿色眼眸中闪过一丝慌乱与求助——他没想到“恶灵”会把他抱起来,还跟着他进了卧室。
面容妖异的仆人注意到阿诺的视线,还未来得及对夫人安抚地笑一笑,眼前的房门便被“嘭”的关上,以及男人最后对他下达的命令——“瓦尔德,回去早点休息,明天有事找你。”
二楼的走廊里陷入了寂静,仆人站在门外,听着门内隐隐约约传来男人耐心温和的安抚声,脑中不断浮现出最后一眼里夫人眼中的惊慌和害怕。
幽蓝的眸色逐渐晦暗,他低声轻啧:
“真是个笨蛋夫人……”【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