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一晚[上] “宝宝,我们不可能分房……


    沈老爷子一瞬间的清醒宛若昙花一现, 林疏没来得及回握,老人就已经再次沉沉入眠,没有了反应。


    ……是想说什么吗?这位将他从沈缚身边剥离的老人, 面对若干年后再次回到亲孙子身边的孙媳妇, 肯定是知道些什么的,想交代他什么呢?


    为什么是他而不是沈缚?


    林疏还在愣愣地出神,护士小姐走过来,带着歉意的表情将他们隔开,轻声道:“老爷子需要休息。”


    言下之意就是他们该走了。


    沉默着退出去后, 林疏才抬手拍了拍沈缚的胳膊:“你怎么知道爷爷想跟我说话的?”


    话音未落,他先为自己如此自然而出的“爷爷”咋了舌,好像他真默认了他是沈家的人一般。不过鉴于从年龄上来讲也该这么叫, 林疏眨了眨眼,飞快地将那点不自然忽略了过去。


    “他的手指在动,说明他有意识, 想叫我们过去,只是醒不过来。”


    林疏顶了顶腮, 疑惑道:“怎么就是在叫我呢?你才是他的血亲吧。”


    沈缚看了他一眼, 轻轻笑了笑。


    “快说呀。”林疏推着他往前, 远离身后老爷子的房间,蹙眉道,“你又在想怎么骗我了是吧?”


    他有充分的证据与动机可以揣测, 他因林宗嵛的病回国后,被沈缚再次威胁强迫。然而彼时的沈老爷子风烛残年, 已然交付了江山,再也帮不了林疏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亲孙子蛰伏多年后故态复萌, 又一次将身陷囹圄的小鸟牢牢拢在手心。


    搞不好沈老爷子也不是想跟他说话,而是沈缚带着他看见老人心虚了。


    沈缚顺从着林疏的力道往前漫无目的地走了几步,忽地在一个岔路口脚步一顿,反客为主把林疏带到了陌生的长廊。


    “爷爷的情况不稳定,我们还要在这里多住几天,先选今晚的房间吧。”


    沈缚摊手示意林疏看向那一个个紧闭的房门,温声道:“原因比较长,选好了我再慢慢说。”


    林疏:?


    他傻了,微微张着嘴,不可置信地看向身侧的男人:“……我们,怎么住?”


    沈缚有些困惑地皱了皱眉,好心解释道:“宝宝,我们不可能分房睡的。”


    林疏:“…………”


    光怀着一颗沉重的心,顶着孙媳妇这个头衔回来了,对于要见一堆七大姑八大姨的陌生人也只是决定见招拆招,林疏根本没想到他还要遭此劫难。


    况且沈缚说的没错,他们要在这里待几天没人知道,时刻处于旁人的眼皮子底下。沈家看着是沈缚一统江山,但跟那两个私生子的短暂交锋就能看出来,其内部的各派势力也是盘根错节。若是分房睡被发现了,免不了又是一阵腥风血雨。


    他跟沈缚要离婚的事还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呢……


    嘶。林疏欲哭无泪地抽了抽鼻子,问:“这一排随便挑吗?离得好近,那他们住哪啊?”


    “兴庆结婚了,有家室,他的妻子身体不太好需要安静,别苑就专门为他们一家开了房间。”


    沈缚道:“至于夏旋,她一向独来独往,比较随性。”


    “那……”


    林疏闻言眼睛一亮,提议道:“那你让她住别的地方,咱们俩就你住这里,我住你隔壁,白天碰面,这样好吗?”


    他苦口婆心:“我现在又不是你老婆,不能睡一起。”


    “嗯……”沈缚好似被他说动了,沉吟着。


    “如果白天有佣人敲门,或是有其他紧急状况需要我们共同出现的话……”


    沈缚难得有点为难,他俯下身跟林疏商量:“我从阳台翻去你那里好么?”


    林疏:“……”


    “不,不用了……”


    分个房间这么简单的事,还要大动干戈,整得跟偷情一样。他要真答应了,万一沈缚出个什么意外,估计不是沈家内部的问题了,上个板块头条都是小事。


    他只好屈从下来,随便选了一间内部空间最大的客卧,方便到时候他跟沈缚划定地盘-


    晚饭吃得很丰盛,算上终于露面的沈兴庆的妻子,长桌上充其量坐着六个人,但端上来的菜办个满汉全席也不为过。很像是主厨因为不清楚他们各自的口味,因此什么菜系都准备了一点,将选择权交给用餐的人。


    好巧不巧,林疏坐下来才看到离他最近的都是西餐,唯一主食还是他最消化不了的牛排,而他想吃的汤汤水水都在小辈沈盱那边,挨着沈兴庆坐。要换位置的话大家都得换,麻烦。


    林疏遗憾地收回视线,却不期然跟沈盱对上了眼。


    沈盱就这么直直地跟他对视了两秒,脸上倏地一红,忸怩地低下了头。


    林疏:???


    他真的怀疑这孩子是不是哪个零部件有问题了。


    当着一堆人的面,林疏不好问什么,仅是颇为疑惑地摸了摸脸。正巧沈缚从盥洗室回来了,他轻扯了下沈缚的衣袖,凑到他耳边抱怨:“我不想吃这个。”


    “我知道,给你单独煲了粥,还有小面,待会儿看你想吃哪个。”


    填饱肚子的大事解决了,林疏满意地冲沈缚比了比大拇指表示称赞,随即又撇下嘴角,吐槽道:


    “我跟他们平常真的没有来往吗?感觉不像啊。”


    沈缚配合地凑近他说悄悄话,离得过于近了,脸颊上被温热的吐息抚摸着,垂眸就能看见淡红色的嘴唇一张一合。


    “……怎么突然这么说?”


    “哦就是……”林疏舔了舔虎牙,一时间找不到具体的词汇来形容,打了个岔,“你嗓子哑了?”


    沈缚挑眉,摇头道:“还好。”


    正说着,林疏的小灶来了,一下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青瓷碗里盛着鸡茸瑶柱粥,米粒熬得化开,浮着金黄鸡茸与莹白玉柱,热气携着鲜香袅袅而起。右边小碟卧着葱油拌面,银丝似的细面裹着琥珀色葱油,翠绿的葱花星星点点,油亮亮地缠着几缕白汽。


    沈夏旋啧啧称奇:“我嫂子的胃口还是这么娇贵,也不知道大哥废了多少心才能把人养出来肉。”


    调侃两句,她突地话锋一转:“不过这桌上也有粥跟面呀,嫂子怎么不说一声,何必舍近求远。”


    她说的正是沈盱一家人面前摆的饭。沈兴庆闻言面色一僵,呵呵陪笑道:“唉,是犬子——”


    “他对饭的口味火候有要求,只能吃小锅。”沈缚出言终止弟妹的明争暗斗,淡声道,“如果一家人连安静吃饭都做不到,也没必要继续当一家人了。”


    偌大的正厅顿时陷入死寂。


    林疏埋头嗦了一口面就听见丈夫训话,气氛凝固得吓人,柔软的面条一口气没接上,于是尴尬地卡在嗓子眼里。他硬着头皮吸了进去,还是不可避免地发出了一点点响声。


    林疏:“……”


    沈缚没事人一样把碗往他跟前推了推:“你吃你的。”-


    用过晚餐后,大家各自回房休息。林疏主动提议,他们重新回到顶层查看沈老爷子的状况。


    医护人员已然轮了岗,换上了一批新面孔。新来的护士轻声细语地将他们不在的这段时间,老人的种种情况反应一二。还是老样子,昏迷,短暂醒来的间隙也几乎没有自主意识,只能人工辅助翻身跟喂流食。


    林疏试着小声呼唤着气息微弱的老人,也没有得到任何反应。


    临出门前,一直耐心仔细的护士小姐踌躇着叫住了林疏。她显然十分畏惧林疏身边高大的男人,这个家真正的主人,表现得无比局促,结结巴巴道:“林、林先生,我是你的粉丝……见到您实在太不容易了,可以给我个签名吗?”


    她拿出一张A4白纸,垫在板子上递过来。


    见林疏怔住了,小护士立刻摆着手补充:“不给也没关系的!打扰了打扰了!”


    林疏动了动嘴,天知道他差点就脱口而出一句——你是我的什么粉丝?


    该不会是那什么老拍他身体部位的短视频号的粉丝吧……


    从护士小姐甜美温柔的脸上移开,林疏暗暗谴责自己真是想多了,从气质上来看对方应该是喜欢他的画。


    林疏也露出一个微笑:“可以呀。”


    “嗯嗯!太感谢了!”


    小护士激动的脸都红了,趁林疏给她签名的时候细声细气道:“你比视频上还要好看好多,就跟单独开了滤镜一样。”


    林疏:“……”


    “啊哈、哈、哈,是吗,谢谢你呀。”


    小护士得到了肯定,脸更红了,邀功似的爆了个马:“我是你其中一个粉丝群的群主,里面有好几千人呢,他们肯定很羡慕我!”


    “我……的粉丝群是做什么的?”林疏纳闷道。他不是明星,不接广告,那个账号甚至都不是他本人在运营,有什么值得建群的。


    “就是大家会产出什么的——啊就是一些关于你的视频,图文,发到群里我们会去捧场。”


    小护士一拍脑袋道:“哦还有反黑,有的人不知道从哪来的,满口脏话地造谣你,应该是嫉妒吧,反正都被我们炸号了。”


    “群里还有大佬说要开他们呢,原本手机号都扒出来了,结果黑粉也很专业,用的是未实名那种。掰扯了几回合之后还是拿他们没办法。”


    小护士紧握双拳:“不过没关系,我们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林疏:“…………”


    林疏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低头给她签了两个名,一个送给小护士个人,一个让她拿去给群友,把小姑娘整得差点没眼泪跟鼻涕一起出来。


    小姑娘支支吾吾地还想再拉他拍一张“拍立得”,说是在休息室里有相机。林疏犹豫了一下,还是微笑着拒绝了。


    他们聊天的时候,沈缚就站在不远处等他。眼下林疏终于告别小粉丝回到他身边,也没有主动打听他们都聊了些什么。正巧他不问林疏也不想说,两人并排着走过回廊。林疏平复过心情,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似乎一场即将形成的风暴在方才的聚餐上消弭于无形了,而他从头到尾置身事外。


    “刚才聊得不开心么?”沈缚突然问,“又抿嘴了。”


    林疏也不藏着掖着:“跟你认识这么久,我好像还是头一回跟爷爷和你母亲以外的沈家人打交道。”


    比如沈缚还有三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的事,他以前就模模糊糊的不甚了解。沈缚没说过这些,而道听途说的闲言碎语也留不到脑子里。


    尽管是青梅竹马,但比起年龄相差无几的玩伴,林疏更多的时候是沈缚的小弟弟或者小妹妹。很多烦恼心事,他可以肆意倾倒给作为哥哥的沈缚,然而要有哥哥架子的人却不能分享给他。


    这就导致关系看起来做起来好像都很亲密了,可林疏其实还是不够了解他。


    “你那时候还是小孩子,接触不到这些。”沈缚道,“就算告诉你了,也只会让你胡思乱想,所以不如不说,总有机会能够见到的。”


    林疏白他一眼:“说着你那时候很大一样,也就比我高一点,肌肉比我多一点吧!”


    不知不觉就到了该洗漱上床的时间。睡衣之类的都是沈家都准备好的,完全可以当成高档宾馆来住。卧室门被关上,锁住,久违的共处一室。


    落锁的瞬间,那道响声让林疏的肾上腺素隐隐有升高的趋势。


    前面发生的事有点多,搞得他都忘了思考今晚的这道坎该怎么过了。


    脚下是冰冷刺骨的大理石地板,宽大的双人床上放着两个枕头一个被子,这就意味着他没办法让沈缚打地铺。那从中间一分为二可以吗……可是这样他们还是要在一个被窝里,除非人为在中间塞个什么东西,否则也没有用。


    正纠结着,沈缚道:“水的温度正好,去洗澡吧。”


    林疏:“。”


    还有洗澡的问题。


    沈缚拎着睡衣领口抖了抖上面不存在的灰,仔细检查过布料,递过来道:“是纯棉的,试一下磨不磨,待会儿洗完就穿这个睡。”


    ……还有换衣服的问题……


    此时此刻林疏非常想说:要不,你还是翻过来吧。


    第32章 第一晚[中] 【凝受,慎入】


    往前倒个十几年, 林疏能当着沈缚的面把自己剥干净了,哪怕是被囚禁的时候,出于故意挑衅的心理, 他也能被沈缚看着穿脱衣服。


    但那都是仗着沈缚不会弄他。


    现在的情况可以说是大不相同了, 从他们婚房卧室里翻出来的那一堆东西上看,结婚这四年以来,林疏早就被从里到外玩透了。他什么都想不起来可以装不知道,但是人家看着他的裸体可是真真切切的能想出来画面。


    而林疏光想一下沈缚可能会想的场景就有点遭不住了。


    “哦,你给我吧, 我先去洗澡。”他别过头,从男人手中一把将睡衣拽过来,想去浴室里洗完澡顺便换了。


    沈缚拦住他:“先试试, 这不是你常穿的牌子,可能会不舒服,也可能会过敏。”


    他还会对一些面料过敏?林疏活了二十来年, 啥衣服都穿过,都不知道他还有这种过敏原, 怎么他年纪上涨了, 人却越发娇气了。


    林疏耳根泛红, 粗声粗气道:“那我去里面试!”


    睡衣彻底展开竟然是裙子款式的!上下连体,分布着淡蓝色的印花,谈不上有什么款式, U型的衣领,林疏对着镜子照了照, 能露出他半边深凹的锁骨,大小是正合适的,料子也很柔软。


    没什么不合适的, 沈缚捏着这么轻薄的睡衣居然也好意思说担心会磨肉,对待豌豆公主也不至于这么小心吧。


    这样想着,林疏走了两步——!!!


    如同被惊雷劈中,他一下子凝固在原地,片刻后不信邪一般又试探着轻轻晃了晃身体。


    林疏:“!!!”


    磨,磨到了!


    他抖着指尖将衣领向外拉开,低头看去,这是他失忆以来头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身体上的变化。记忆中只有微微起伏的地方,不知何时,竟然多了这么多肉。


    而这还不是导致他被磨得主要原因。


    主要原因因为审核所以不能写,大概就是因为草莓也太大了导致的,非常可怜。


    可能是脱衣服的时候着了凉,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随便一动,那地方就像是被砂纸打磨一般,林疏缩着脖子抖了一下,只能无助地将衣服提起来不让它跟皮肤接触。


    这实际上是相当诡异的,怎么就连衣服都不能好好穿了呢?


    他吓傻了。


    从前林疏极少将注意力放在检索自己的身体上,特别是脑子里乱哄哄一堆事儿的时候,洗澡时也是心不在焉,不会特别注意那个部位,确保洗完身上是香喷喷的就好。


    这就导致他今晚特别去感受了一下才发现异常。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林疏像是被塞了一嘴的蜜蜂,头晕目眩地对着镜子反复检查,这个地方也被审核给ban 了审核我错了,很青涩,但放在林疏身上就无比的奇怪。


    别的地方呢?不会有问题吧?


    林疏白着一张脸,将睡衣脱下暂且放到一边干燥的台子上,冲着洗手台上的半身镜翻来覆去地看。


    脖子……胳膊……腰……


    林疏别扭地拧巴着身子,上手摸了摸后腰上的两枚小巧的腰窝,印象中应该是很平很浅的两处凹陷,曾经还被男朋友在耳边含糊不清地调侃过:“宝宝这里好小,只能放下半个大拇指。”


    可是现在……林疏咬着唇伸手下去比了比,他的指头已经可以填满那处小坑了,甚至还有富余,想必换成手掌更大的成年男人也可以轻松放下。


    总不能是他这几年又长个了吧。


    林疏茫然地靠着墙比了比头顶,感觉没什么变化。


    再往下就是盆腔跟胯骨的位置,他身高跟正常男生一样,就是天生的骨架小,腰跟胯骨都很窄,同龄的男生都不需要费劲健身就能轻松扣住他的腰将他抱起来。这一点倒是没有任何变化,还是跟以前一样。


    ……好像也不对。


    林疏使劲咽了口口水,乌亮的猫眼耷拉着,在触碰到汗毛的一瞬间触电般收回!


    好像,好像这里有点不同。


    好像变月巴了。


    他人属于偏瘦的类型,瘦且长,类似于北极兔或是长毛猫之类的物种,盆骨窄的话,那么对应的屁股上的肉也不会很多——也确实不多,但胜在形状好看,这个地方有个六十字但是被审核ban 了还要保证字数不少于第一次发的。


    然而,他人没胖多少,口口倒是先大了起来,丰腴的跟纤瘦无比的身材结合到一处,稍微穿上一件修身的衣服,那里的弧度就无从掩饰,简直就像是被谁给扇肿了一样。几乎每个能够将目光从林疏脸上移开的人,掠过他的全身,最后都会不可避免地停留在这里。


    再有就是腿了。


    林疏的腿特别长,而且笔直,皮下脂肪分布得恰到好处,像是牛奶混合着丝绒,与常规男孩子干瘪粗糙的腿画风迥异。


    每当到了夏天,他穿短裤下楼去上体育课,站在男生方队里犹如小绵羊掉进了黑熊窝,不少腿很难看的男高中生表示非常羡慕,希望可以摸一摸,以后朝这方面努力。林疏也很大方地将腿奉献出去,有的人不小心将半个手掌塞进裤管里碰到大腿根了他也不在意,“奉献”一回过后整条腿上都是横七竖八的红色指痕。


    他腿上的肉也明显增多了,小腿还是老样子,脚踝细得两根手指就能圈住,胖的是大腿,林疏双膝紧并,大腿上的肉相互挤压在一块,甚至变了形。


    但归根结底,变化最大的还是他的上面的一个地方。


    林疏彻底懵圈了,小腹抵上冰冷的台棱,被深深压进去一道痕迹,指腹学着在医院医生检查的样子在上面反复按压。


    很软,没有硬块跟结团,不像得了病的样子。


    沈缚在他进去前提前开了暖灯,此刻浴室里密不透气,温度飙升,林疏却冷汗直冒,他本能地认为,身体部位出现明显异常肯定要先怀疑是病理性的,霎时间各种乳腺类疾病在他的脑中紊乱地发散。


    心情沉重地勉强将睡衣穿好,林疏扯着胸前的那块布料推门出去,整个人相比之前萎靡了一倍不止,薄薄的眼皮泛红,鼻尖隐忍地抽动着。


    他叫沈缚的名字,声音有些发哑:“……你过来一下。”


    看他这副模样,沈缚心底一沉:“怎么了?摔倒了?”


    他一直守在门口,从林疏进浴室后这么久没有水声传出就隐隐约约觉得不对,怕贸然闯进去踩了林疏的尾巴尖才等到现在。


    沈缚眉头紧皱,果然还是不能因为情况特殊就让林疏过久地离开他的视线。


    “……没有,就是,我好像生病了。”


    林疏垂头丧气地向年长的男人诉说身体的异常,期望可以得到解决方法。


    “……哪里生病了?”


    林疏有点没脾气硬发:“你不会自己看吗!我的胸啊!”


    他猛地用力将睡衣狠狠向前一扯,领口松动,大片大片的肌肤从上往下看一览无余。


    林疏瞄准他其中一边的,托起来给沈缚看,声线不稳:“你看,是不是特别大,特别怪?”


    这个地方应该有一个特写镜头,从上边下边左边右边全方位展示食物,目的明确,审核已经封了我十三次了,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改了,这到底违规在哪里??


    林疏越说越想哭了:“……怎么会莫名其妙变成这样,磨得好痛……这个衣服料子特别软我还是疼,我是不是得病了,我得乳腺癌了,我要死了……”


    沈缚:“……”


    空气一时间陷入寂静,林疏看不懂沈缚脸上的表情了,以为他没反应过来,又强调了一遍:“我感觉我生病了里面可能有肿瘤”


    许久,沈缚目光复杂的盯着被抓挠过很多次,有点破皮的地方:“红色是因为过敏么?”


    “嗯?不是呀,是我自己检查了一下,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异物。”


    由于审核原因,省略了几个问题。


    “……有摸出问题么?”


    林疏猛猛摇头,又不确定地停下:“唔,都是软的……应该,应该都是软的吧,这样是正常的吗?”


    他犹疑不定地看向沈缚,睡衣被攥得都是褶皱:“你会检查吗……是不是得找医生过来看。”


    “算了,你先给我看看吧,可能是自己感觉不出来。”


    林疏闭上双眼,拿出视死如归的气势,主动抓住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隔着衣服放到上面按了按。


    明明还没怎么着,也不是直接接触,可身体像是很熟悉了一般,刚刚挨上,林疏就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感觉两人接触的那一块有蚂蚁在爬,酥麻的触感像是电流讯号一般向四周扩散。


    他装作无事发生地催促:“快点,你摸摸里面有没有硬硬的东西。”


    沈缚一言不发,听话地按照他的要求照办。


    “有异物么?”


    林疏喘了口气,突然感觉耳垂烫了起来,应该不是生病导致的。


    “好,好像没有———啊!”


    林疏怒了,他睁开眼:“你使那么大劲儿干什么!!”


    “我只是怕用的力气太小了,”沈缚认真地解释,“结块藏得太深的话,会摸不出来。”


    林疏:“……”


    “继续继续。”林疏没好气道。


    林疏用力抓着男人青筋凸起的手。


    “好像不太对”


    医生停下来耐心询问:“哪里不对?”


    林疏皱皱巴巴的,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不知道”


    “嘶——”林疏使劲弓着腰,本能的远离。


    “有点痛,刚刚还没有的。”


    沈缚轻松地将他拽回来,追问道:“什么地方痛?”


    “……”林疏已经分辨不出来到底是医生检查器械的痛,还是真的有毛病导致的痛了,傻呆呆地张了张嘴,一个字没说出口。


    省略了好心医生帮助患者检查的励志感人的一二三事情。


    “就是皮肤痛……”林疏被唬住了,觉得罪不能白遭,咬着牙形容,“就跟被磨到肉了的感觉一样。”


    “可能是衣服的原因。”!?


    他不会傻到让沈缚肉贴着肉摸他的,立刻拒绝道:“这有什么区别——”


    倏地,林疏愣在原地:“等等,你之前不都跟我在一块住,那应该看过……我那里吧,我是现在才这样的吗?”


    闻言,沈缚终于将手收回,他先是想了想,接着正色道:“我忘记了。”


    “你很久很久,没有回我们的家了。”


    林疏:“……”


    低下头再看


    刚揉好的辣椒面团蜷缩在陶盆底部,像一只紧实的红茧。盖上湿布不过十分钟,面团的边缘便开始试探性地松动,表面逐渐浮现细小的气孔,如同沉睡者均匀的鼻息。


    温度在悄悄作祟。酵母菌吞噬着淀粉,吐出绵密的气泡。最初只是面团内部传来微弱的"滋滋"声,像是水开了的声音。渐渐地,整个面团开始不安分地拱起脊背,湿布被顶出起伏的丘陵,又缓缓塌陷——这是面团在吞吐第一口生气。


    两小时后,面团已经膨胀成原先的两倍大。掀开湿布的刹那,一股带着麦香与辛辣的暖流扑面而来。发酵完美的面团表面布满蛛网般的气孔,手指轻按下去,感受到一种充满生命力的弹性:既柔软如云絮,又带着即将爆发的张力。凹陷处缓慢回弹,留下一个羞涩的小坑,仿佛在抗议这温柔的打扰。


    省略了解释为什么林疏明明有过男朋友,却还是会误以为自己变成这样是因为得病。


    因此,失忆带来的危害,就是让他精神上还是稚嫩的处子,身体上却是与之不相匹配的熟透了。


    折腾得浑身是汗也没得出个所以然,林疏倦了,很不善良地把“医生”用完就扔,恹恹地将沈缚推到一边,自己去洗澡。


    最终的解决办法是,临时贴上创可贴,明天再去安排人买林疏能穿的那个牌子。


    一边两个,在尖儿打了个×。


    方法看起来不太行,但胜在有效果,林疏再穿上睡衣就没有那些烦扰了。他手痒扣了扣创可贴的边缘,踢了沈缚一脚,问:


    “摘下来会不会破皮啊?”


    “不会。”


    “哦……”


    他还是不放心,但已经丧失了跟沈缚倾诉的欲望,只打定主意回头回去了自己去正规医院,找正经医生查体。


    处理完他,沈缚去洗澡了,水声响起,偌大的卧室只剩下林疏一个人,墙上的指针已然过了零点。


    该睡觉了。


    林疏踱步到房间正中央的大床上,胸口依旧火辣难消,他后知后觉地想到一件事:


    又忘了跟沈缚商量分床的事情了


    第33章 第一晚[下] 【凝受,慎入】


    理想的情况是, 一分为二,他们各自睡一边。


    可有个严肃的现实性问题是:林疏爱乱翻身,踢被子, 虽说跟床的大小没有直接关系, 但总归二分之一是不够的。而沈缚足足一米九还要多的体型在这里摆着,林疏要扩大领地,就显得他的地方不够用了。


    淡黄色的天鹅绒被褥原本是个有棱有角的豆腐块,被佣人叠好了放着,在林疏去洗澡时, 沈缚已经将被子展开了,平铺在床上。空调也打开了,是一个合适的温度, 让室内不至于闷热,也不会让刚洗完澡的人吹着。


    很适合睡觉。


    林疏来来回回折腾了一天确实累了,面对如此适宜的环境, 床榻的魅力无形之中被人为扩大了无数倍,催促着他赶快放弃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快点躺上去闭上眼才好。


    他摸了摸发根, 头发刚刚在浴室里吹过了, 只有尾部还稍微有一点湿润,不影响睡觉。


    林疏掀开被角,蹑手蹑脚地爬了上去, 床垫子着实太柔软了,比想象中的“豌豆公主”还要软一百倍, 他的膝盖刚压上去,整个人就往下陷了点,跟掉进雪里似的。


    这种床睡久了不会腰酸背痛吗?


    浴室里的水声哗啦啦地持续, 里面的人一时半会儿没有要出来的意思,方才被人检查过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林疏摸了摸上面牢牢吸附着的创可贴,神经延迟到现在才感觉有点羞耻。


    与其窝在床上等着男人洗完澡,两个人满身水汽的商讨今晚怎么划分区域,不如他干脆先一步睡下,把尴尬跟思考甩给沈缚。


    他真是太聪明了。


    林疏膝行过去,将沈缚那边的枕头横过来,摆在床铺中间,意思是以此为界限,而后干脆利落地关掉房间内的大灯,只留下沈缚那边的小台灯。


    就在卧室昏暗下去的一瞬间,淋浴的声音停了。


    林疏:“……”


    他刚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进被窝里,就听隔着门板,沈缚在叫他:“宝宝,可以帮我把睡衣递过来么?”


    林疏愣了愣,定睛一看,比他大了好几个型号的同款睡袍,正孤苦伶仃地搭在衣柜边上的小沙发凳上。


    至于可以暂时蔽体的浴巾……


    林疏尴尬地想起来,他一个人用了两个,用完之后中间沾了不少水珠,他给叠起来放回架子上了,但到底能看出来都是用过的。


    可是再用一下又怎么了?总不能是因为嫌弃他吧……


    犹豫再三,林疏终究还是放弃了装睡,爬起身含糊道:“你可以用浴巾呀,睡衣就在一出门的地方。”


    沈缚听起来很为难:“……用不了。”


    林疏:?


    大概是知晓他的疑惑,男人接着解释道:“有点小。”???


    什么有点小?浴巾?


    刚被他用过的两块白色浴巾顿时在脑中生成3D立体图。好像确实,如果这真的要说大小,它们更像是块材质比较粗糙的……毛巾?


    林疏唰地掀开被子下床了,吃了方才关灯的反噬,黑灯瞎火的,他的脚趾在地上试探着踩了好几下才正确怼进拖鞋里。


    拖鞋里还有水,脚又湿了。


    “……”


    心情顷刻间掉了下来,林疏揪起男人的睡衣,走到浴室门前撇着嘴道:“再小能有多小,你就是想折腾我这一趟。”


    高大的身影在门上映出来,沈缚偏低的声音隔着浴室内缭绕的雾气,也模模糊糊的听不分明,好像是有几分笑意。


    “真的很小,没办法穿。”


    林疏揪着睡衣领子,故意让衣摆的位置拖在地上,沈缚要不搭理他这句还好,一说林疏又来劲了,他还在可怜自己鼓胀的两团包子,闻言拍了拍门:“来来来,那你穿上让我看看,到底怎么穿不了。”


    “我洗完澡可是两条都试过了,可以从腰到我膝盖上面,你是比我高了多少呢?”


    话音未落林疏才想起来,沈缚确实比他高了不止一星半点,到他膝盖上放一指头的浴巾,换成沈缚可能就是两个指头那么长。


    林疏连忙在自己腿上比了比,还好没到漏屁|股的地步。


    “咳,再怎么着也能凑活吧。”他找了个补。


    门后的影子动了动,似乎很无奈:“宝宝,快给我吧。”


    “不行,你先让我看看。”


    沈缚:“……”


    沈缚重重地叹了口气,难得迟疑:“穿不了的意思是,会露出来。”


    “什么?”


    林疏没听清:“露出来什么?”


    “哦——”随即他就恍然大悟,想象着向来一丝不苟的人在浴室里焦头烂额的样子,没忍住缺德地溢出两声笑,一下子把湿漉漉的脚心给忘了,好心指导,“你可以往后拉一拉呀,我碰到这种情况就是这么做的。”


    他屁|股上的肉太饱满,很多短裤穿上就显得有些紧绷,甚至夹缝,这时候就需要这么着调整一下。


    沈缚沉默了一下,选择虚心接受他的教导:“好,我会学习的,记住了,可以给我了么?”


    “……不是,你到底在笑什么?”


    林疏不满了:“我很认真地在跟你分享解决办法。”


    沈缚:“好的。”


    沈缚:“我没有笑,宝宝你听错了。”


    林疏:“……”


    “给你吧,”林疏推了推门,开了条缝就被人抵住了,氤氲的雾气从缝隙中弥漫过来,迅速就将他的手舔湿了。


    沈缚的小臂从门缝中探出,肌肉线条像被刀削过般利落。紧绷的肌群在皮肤下隆起清晰的弧度,尺骨与桡骨之间的沟壑随着他抵门的动作加深,形成一道锐利的阴影。常年锻炼留下的肌腱如同弓弦般紧绷,皮肤上还沾着未擦净的水珠,顺着肌理纹路缓缓下滑,在门框上留下几道蜿蜒的水痕。


    林疏躲了一下,问:“你现在穿着浴巾吗?”


    “……穿着。”


    “哦。”


    睡衣被递了过去,林疏趁着交接之时,反握住沈缚的手,往里用力一推——当然没推动——但那不重要——紧接着把身子贴了上去,脸上圆润的肉被不大的缝隙挤成猫饼,逼得沈缚不得不退让,将门口让开,让林疏探头进来。


    其实,林疏的目的很简单:他太想看沈缚的笑话了,每次看见这人一幅掌控一切的淡定脸就来气。


    他也的确是把脸伸进来了。


    沈缚也的确是围着不合适的浴巾。


    但是,不是他想的不合适,不是他那样的不合适,露的是前面而不是后面。


    由于林疏的目标太过明确,加上他一点不想看见除了笑话以外的地方,一上来,他就全看到了。


    感觉是比他的脸长的。


    林疏:“……”


    撑着门看着他的沈缚:“……”


    “给你,衣服。”


    林疏木着脸缓缓缩回身体,不等沈缚来接,自行将睡衣放在一旁,脚步虚浮地退了出去,拖鞋浸着水,一步一步踩出吱呀难听的摩擦声。


    直到沈缚把灯彻底熄灭,按照留下的枕头,本本分分地躺在床的另一边。林疏都像具尸体一样直挺挺地呈“大”字状僵硬在床上,一言不发。


    跟一个活生生的大男人同床共枕,跟一个人睡比起来显然是区别很大的:淡淡的沐浴露香充斥着鼻尖,跟自己身上的同款味道交融在一起。床太软的弊病不仅仅是会腰酸背痛,还有因体重不同带来的凹凸不平。


    林疏明显发觉到,他靠近沈缚的半边身体要略低于远离的一侧,要想安稳地睡着,他要么一口气滚到床沿,要么就离“分界线”近一点。


    无言地跟空气僵持了一会儿,林疏突然发问:“睡了吗?”


    “怎么了?没有。”


    林疏幽幽道:“你还记得,我当时为了拿证件,跑回那套房子里住了一晚吗?”


    “记得。”


    “我在床头柜发现了一些东西,其中有一条红色的绳子……可能是绳子吧,表皮是皮革做的,很柔韧,而且光泽很特别,不像是捆东西用的。”


    “你能告诉我这是什……”林疏顿了顿,改口道,“这是用来……”


    他戛然而止,又换了一个:“……你直接说这是给谁用的吧。”


    沈缚默然片刻,并不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你先说我再说。”


    沈缚:“……”


    等了一会儿,对面竟然不说话了,林疏面色灰白,说得很艰难:“是跟第一层的,薄荷味的,那些东西一起用的吗?”


    “……嗯。”


    换成林疏不说话了。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沈缚以为他睡着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才传来一声:


    “沈缚,你对我太狠了。”


    沈缚:“?”


    林疏虚弱道:“你就是这么虐待我的……你明知道你那玩意……我肯定会乱动,你宁可用绳子捆着我也要弄……你还往上加别的东西,还是薄荷味的……我跟你结婚就这么被你虐待了三年。”


    沈缚:“……”


    林疏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薄薄的一层肚皮,平日疏于锻炼所以没什么肌肉,能碰到的几乎全是软的,像纸一样,下面就是内脏。


    太吓人了,也不知道他这些年有没有因此进过医院。


    “不用想着怎么解释了,”林疏一笑泯恩仇,“反正你以后再也没机会虐待我了。”


    “睡觉吧!”


    沈缚:“……”


    也许是这副二十六岁的,林疏的身体久违地跟丈夫躺在一张床上,二十三岁的林疏好不容易阖上眼,就晕晕地做了个梦。


    梦里他晃晃悠悠的,眼前忽明忽暗,像是在坐缆车飞快地经过一个个隧道,正当林疏要被混乱变化的环境刺|激到醒来时,强烈的头痛先一步袭击了他。


    世界刹那间变得寂静无声,那阵疼痛像是给他在天灵盖上开了个洞,将林疏剧烈震颤的灵魂从中抽了出去,抛掷到扭曲变形的空中。随后,他缓缓降落,太阳穴的刺疼褪去,灵魂也悄然落入一片柔软的云端之中。


    他再睁开眼,发现自己还是正躺在足以将整个人吞进去的床垫中,不同的地方在于,梦境中他的身上额外叠加了一个男人的重量,宛若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林疏单薄的胸膛不住地起伏,挣扎,妄图从濒临窒息的困境中逃脱。


    然而很快,林疏便发现自己动不了了,那根睡前被他翻来覆去念叨了无数次的红绳,响应感召似的,出现在他的身上,绕过他纤细易折的腕骨,延伸向下,捆过肉感十足的羊脂玉向外拉开,让他像只被翻起来的小乌龟一样,强行坦露出没有丝毫自保能力的腹部。


    林疏无措地张了张嘴,舌尖却碰到了一丝咸咸的水珠,居然是眼泪。


    ……他哭了?


    为什么?


    林疏不明所以地向下看去:肚皮真的如他设想的那般,在肚脐眼那里畸形地鼓胀起来,脆弱的胃壁似有所感,依仗着主人投来的目光蠕动着,顶着惊人的压迫感负隅顽抗,产生一阵阵想干呕的错觉,期望得到主人的拯救。


    林疏没办法做到,他连蜷缩起来都做不到,脸上潮湿的全是汗和眼泪。


    ……根本就是在虐待他……


    梦境之外的林疏也要憋不住金豆豆了,他微弱地表达了想要把绳子解开的想法,作为受害者,语气都是那么的可怜委屈,然而即便这样,仍然得到了无情的拒绝。


    有人帮他擦掉了眼泪,无可奈何道:“……宝宝,还在夹腿就不合格。”


    ……


    林疏在梦里上了一课,终于切身体会到那根奇特的绳子是干什么用的了。


    漫长到没有尽头的梦境总算四分五裂地破碎,林疏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的那样,惊惶地睁开眼,入目便是沈缚近在咫尺的脸,正担忧地摸着他的额头。


    沈缚蹙眉道:“感觉难受——”


    林疏盯了他两秒,极力抑制住抖个不停的指尖,“啪”的用肉垫糊在了男人的脸上,让未竟的话戛然而止。


    四目相对,沈缚兀然道:“上一回还是在八年前。”


    说的是林疏抽他巴掌的事。


    记得这么清楚,记得是仇吧。


    林疏想说什么,喉咙却嘶哑得很厉害,他的睡衣后背全被虚汗打湿了,正黏黏地贴在皮肤上,沈缚似是对他的不适早有准备,端过来晾好的温水,帮林疏半坐起来喝下去。


    “一点多的时候,你开始发低烧,”沈缚低声将话补完,“还伴随着神经抽动……我叫不醒你。”


    “四点多才退烧。”


    沈缚道:“可能是猝不及防换了新环境,情绪上起伏过大导致的,没什么大问题。”


    意思就是,他陪着林疏一整晚都没阖眼。


    这么说这一巴掌就显得很无厘头了,沈缚疑惑地眯了眯眼,偏过头等着林疏给他一个理由。


    咕嘟咕嘟地灌完一整杯水,林疏舔了舔唇瓣,首先对他发烧的原因表示一百个不认同:“我是猫吗?还会应激。”


    随后恶语相向:“要不是你在我旁边,我早不做梦了。”


    沈缚:?


    林疏重重喘了口气,他出的水太多,不光衣服透了,创可贴也失去了黏性,要掉不掉地挂在尖端。


    “如果还要在这接着过夜,你就给我睡床底下。”


    林疏气笑了,他说不出口昨晚的噩梦都是什么情节,看着沈缚那张充满困惑的脸恨得牙痒痒:


    “滚吧!虐待狂!”


    第34章 自卑梦男男高回忆录 【大量泥塑,惊为……


    早饭时, 沈缚怕他一身的汗,再出去着了风难受,想叫到房间里吃, 被林疏严词拒绝了。


    他现在不能见着“沈缚”“床”“密闭空间”这三个元素同时出现两个以上。


    灌完一杯水, 林疏突突直跳的心脏稍稍缓和了一些,他才有精力去思考昨晚的“梦”。显然那不是他凭空虚构的春梦,而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场景,换句话来说,就是他“失去的记忆”。


    ……好不容易有想起来的迹象了, 结果是想起来了这些乱七八糟的恶心玩意。


    林疏的心跳又有加快的趋势,他揉了揉发烫的耳根,从另一侧下床, 差点没腿一软跪倒在地上,还好沈缚眼疾手快,从背后拉住了他, 帮他坐回床上。


    沈缚无奈:“那多穿点,我给你找衣服。”


    林疏留给他一个坚毅沉默的背影, 拒绝沟通。


    沈老爷子常住的地方肯定不会给偶尔来一趟的人准备替换衣, 他们两个直接从公司赶来, 谁都没带行李,全是沈缚交代人临时采购的,采购他的, 当然,大部分是林疏的。


    林疏对着放在床上的带蕾丝花边的小短袜, 还有材质滑溜溜的、疑似丝绸的白色蕾丝蝴蝶结花纹内|裤陷入了沉思。


    说实话,他记得这个袜子在网上被人叫“公主袜”,他的小侄女文艺汇演就爱穿这个, 还有那个蝴蝶结内|裤,他第一次看见四角版本的。


    林疏不能再沉默下去了:“这都是什么?”


    沈缚名词解释:“新的袜子,内|裤。”


    “……我知道。”


    林疏深吸一口气,揪起那片蝴蝶结抖了抖,把他的声音也晃抖了:“这是,女生穿的吧。”


    沈缚拒绝刻板印象,坦然道:“男女生都可以用。”


    林疏:“……”


    要不要看看自己再放什么狗屁。


    “你以前就这样穿。”沈缚抬出必杀技。


    效果非常给力,一下子就给林疏震在了原地,久久不能回神,抬高声音反驳:“不可能!”


    “真的,宝宝你可以再回家看看,我们衣帽间左手边的第二个抽屉里是你的私人用品。”


    林疏:“……”


    这招实在是太狠了,林疏既不能攻击他自己的审美畸形,也不能立刻跑回去探究他的内衣用品是否真的是蕾丝边的,他只能瞪着眼拒绝:“……那我现在不要穿,给我换一套。”


    他信不过沈缚,干脆不让他当中间人,自己打开采买回来的衣服袋子翻腾,分别翻出了:粉色印花款、黑白相间小猫纱网款,黑色渔网勾边的轻薄透,有一件浅紫色的平角内|裤看起来相对来说正常,只有中间有一个小小的蝴蝶结,结果他刚欣喜地将其拿出,才发现上面轻飘飘地垂下两根波浪线的飘带。


    经反复比对查看,这应该是要交叉着系在腰上的。


    林疏:“……”


    就在他即将心灰意冷陷入绝望,考虑挂空档的可行性时,袋子最底部忽地出现了一条纯黑色的,没有丝毫装饰品的内|裤,正常,朴实,甚至有点普通,完全就是平平无奇的男生必买销量top1。


    “我要穿这个。”林疏向沈缚例行通知。


    而后也不等男人说话,径直拿着准备好了的外套裤子钻进浴室里去换。


    ……


    开始穿的时候,林疏隐约觉得,手中的布料似乎稍微有一些硬,介乎于皮质跟棉质之间,但他没有在意,顺利地兜过小腿,但等滑过膝盖时,问题就彻底暴露了:


    似乎型号买小了,不,不是尺码的问题,而是这根本就是一条黑色紧身裤!


    林疏傻眼了,进退两难地佝偻着腰,泛着薄粉的膝盖弯了一会儿就开始禁不住发抖,他使劲咬了咬牙,发力继续将裤边往上猛提——


    呃。


    卡住了。


    饱满松散的腿肉再次让主人吃了大亏,紧绷的裤腿经过下半截时还有所富余,但等到了上边,一层层的白肉被紧紧勒住,薄薄的皮让布料摩擦出大面积的红色,可怜得很。


    好不容易到了位,林疏已经连路都不太会走了,整个人的半身像是被塞进了矿泉水瓶里,黑色的料子被肉眼可见地撑开到极限,里面的东西无论能不能暴露在旁人的眼皮子底下,其形状都被勾勒得一清二楚。


    林疏失语了,选这个暗藏玄机但表面正常的,还是表面不正常穿着也不正常的款式,对他来说,就跟是选择让注射还是枪决一样,往前往后都是一刀。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体面,默念着“待会儿就适应了”,而后一层层将沈缚给他买的,透风但不至于让他受凉的衣服给穿上了。要见外人的外衣倒是没有弄出幺蛾子,通体藏蓝色的长袖长裤,风格偏新中式一点,袖口有突起的刺绣点缀,是兰草跟兰花,很衬他冰白的肤色,格外吸睛。


    没人知道这件捂得严严实实的衣服底下,林疏穿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一瘸一拐地出去了,沈缚勾着嘴角,意料之中的夸他:“很好看。”


    林疏还想寄希望于男人发现他走路姿势不对劲,从而主动提出要重新购买等解决方案,好让林疏顺坡下驴,但是没有,沈缚就跟突然瞎了一样,这就要出门见人了。


    “等一下……”


    林疏重重喘了口气,声音微如蚊呐:“我那个创可贴……”


    “还没撕么?你出过汗之后,它一直待在上面可能会过敏。”


    “撕了啊,我又不是傻子。”


    林疏抿了抿唇,求助道:“还是磨。”


    之前都没有这样过,林疏严重怀疑是后天,或者说,是昨天被活生生检查出来的。


    然而即便如此,他也只能接着向照顾他的罪魁祸首寻求帮助:“……怎么办?好烦。”


    沈缚走过来,再次化身接受病人复诊的好心医生,盯着患者刺痛的部位思索道:“可以再多加一层布,充当临时保护。”


    接着给出后续治疗意见:“等吃过饭,再拿些消肿的药膏涂上,应该就可以了。”


    好像也只能这样,创可贴毕竟只能充当权宜之计,老贴着肯定不行,林疏接受了医生的诊断,疑惑道:“什么布?再多穿一件T恤吗?”


    沈缚用实际行动给林疏展示了他要穿的东西。


    一件……吊带?


    挂绳还是绕脖的,需要在后脖颈那里打一个结才能稳当地穿上。


    林疏木着脸:“你为什么会准备肚兜。”在他看来这就是个货真价实的肚兜,用料轻软,还很薄,给年画里的小孩估计人家都不穿。


    “因为考虑到这种情况。”


    林疏:“……”


    纵使心中有成千上万吨吐槽几欲喷薄而出,林疏还是憋住了,他们在房间内逗留了太久,佣人已经来敲门询问了两次,是否需要先将早餐撤下去保温。


    他不会反手系绳扣,只好交给沈缚来办,两条细白的棉绳绕过纤细的脖颈,在背后微微凸起的那块脊梁骨上交叉,打出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终于下了楼,他们成了最晚出现的,底下的沈家人竟然一个也没走,但也没人说话,一个个姿态各异,空气冰冻得能够掉渣。


    他们的到来犹如沸水下了油锅,瞬间成为所有人视线的焦点。


    不管私底下关系如何,该有的礼数一个不少,林疏就是来吃个早餐,被一声声比他大的人喊出的“嫂子”弄得迫不得已端了起来,小幅度地颔首回应,而后挨着沈缚坐下。


    人多了就是不好,尤其还是这群人还关系不好。


    今天的餐桌布局有所改变,林疏没看明白是怎么排的,但总归,坐在他身边的人变成了沈盱,那个一见到他就跟喝多了一样的高中生。


    沈盱跟他问好:“表嫂。”


    林疏在这个高中生眼里,当然早就脱离学生时代很久了,然而沈盱不知道跟他说话的小表嫂目前心理年龄只有二十出头,就比他大个几岁,跟他要远比跟他爸妈亲近。


    “你好呀。”林疏冲他不吝微笑。


    沈盱怔住了,似乎没想到会被这么和颜悦色地对待,晕晕乎乎地也跟着笑起来:“你好……”


    林疏觉得他像当年尖子生班里很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不上网,跟父母关系不错,专注力全部投入到了学习书本和额外拓展上,因此将纯良写在了脸上,一言一行都有种跟同龄人不一样的,单蠢的美,令人哭笑不得。


    忽地,林疏心念一动,勾了勾手示意沈盱附耳过来:“待会儿吃完饭,你想去花房转转吗?”


    “最好不要让你爸妈知道。”


    沈盱:?


    沈盱:!!!!


    “好,好的,好的好的。”


    犹如听到了来自深渊的神秘呼唤,沈盱眼都直了:“……我一定会去的。”


    离他最近所以全听见了的沈缚:“……”


    “要做什么?”等林疏回身坐好,沈缚便低声询问。


    林疏同样低声:“想跟你小侄子单独聊聊。”


    “……”


    觉得他下一句话可能就是要问“聊什么?”了,林疏抢先一步:“不告诉你,不许盘问我。”


    沈缚:“……”


    自从失忆以来跟沈缚吵架吵了几次之后,林疏的个人空间成了他们俩之间的雷池,也是安全词,沈缚对失忆的他慎之又慎,半点不想因此触他霉头,林疏便趁此机会将安全词发扬光大,沈缚一试图阻拦他,他就搬出来这个万金油把人顶回去——


    事实证明,沈这个姓氏多少是有点双重人格的病遗传的,刚被认定是个乖乖好学生的沈盱,依照约定出现在林疏面前时,竟然是翻墙偷溜出来的,身上的衣服沾满蹭过窗棱时的灰尘,上面还点缀着几片不经意沾上的叶子,人也像是刚经历过跑酷一般,气息不稳。


    吃过饭就溜溜达达一路过来的林疏:“……”


    “你这是……?”


    “哦,表嫂你不是说不能被人知道吗,我就等回房间之后,把门反锁了从窗户边上的通风管上爬下来的。”


    沈盱小心观察着林疏的脸色,不解道:“怎么了?真的没人看见,我保证。”


    “……我们下回千万别做这些高危动作了好不好?太危险了。”


    林疏揉了揉山根,实话实说:“我以为你是那种一板一眼背教条的书——的好学生呢。”


    “啊,”沈盱不好意思地挠头,“表嫂你之前就这么说过我。”


    “……是吗?我有点记不太清楚了。”


    沈盱主动将话题拉到从前,倒是省了林疏费劲引出话题的力气,他拍了拍高中生的手臂,示意他们可以边走边说。


    他开始了胡诌:“我最近在构思一部作品,主题是‘他人眼中的自己’,目前还在搜集灵感,我就想着从自身找起。”


    “我就你一个侄子嘛,你的视角对我来说很独特,所以就想来听你说说。”


    沈盱顿住脚步,盯住他,蠕动着嘴唇,犹疑道:“嗯……”


    “有困难吗?”


    “不,没有,我,我很乐意分享我眼中的……就是,”沈盱不自然地咽了口口水,小声道,“为什么不能让爸妈知道呀。”


    林疏面色如常:“因为我想收集的是你的看法,而不是受他人影响的,你的看法。”


    原来是怕父母知道了会额外给他上枷锁,比如命令他要拍表嫂马屁什么的。


    沈盱恍然大悟,可心底却说不上来哪里有些许的落差感,好似他潜意识里认为,自己这样大费周章的避开所有人跟表嫂私下见面,目的应该不止如此。


    那应该是什么呢?


    沈盱凝视着表嫂红红的嘴唇,脑中乱糟糟的理不出一个清晰的思绪。


    他只好按照林疏的要求,磕磕绊绊地讲述:“我,第一次知道你是在很小的时候……”——


    沈盱懂事得很早,从小就要比一般同龄小孩要懂得多,他先是知道父亲还有一个兄长,这个兄长日后会是能掌控他们家命运的人,是很重要的大人物,见到他一定不能冒犯,而后才知道原来还有一个小妹,独身在外打拼,跟父亲的矛盾尖锐。


    再长大了点,他就能从同学亲戚的流言蜚语中明白,原来以兄弟姐妹相称的同姓,不等于就是从一个妈肚子里来的,三个人竟然有三个不同的母亲,也难怪平日里家庭的亲缘会那么淡漠。


    作为唯一一个英年早婚生子的人,周围没有同辈能比较的别人家的孩子,沈兴庆就总是跟沈盱,跟沈盱他妈念叨:


    “我觉得这孩子有大哥小时候的影子,不爱说话,但是聪明,得好好培养。”


    每说一次,母亲就会厌烦地撇过头,口不留情:“你哥从小跟个孤儿似的,能说话就有鬼了,我们小盱可是有人爱的孩子。”


    顺便讽刺一下丈夫的白日梦:“人家不结婚是还要往上走呢没空,以后找了老婆不得一窝一窝的下崽,咱们给儿子托好底就行了,哪轮得到你当太上皇。”


    沈兴庆叹息一声,然后言尽于此。


    那天,这样的对话再度在餐桌上上演,沈盱早已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管闷头吃自己的,可这回他没等来父亲装模做样的叹息,而是兴奋至极的:“得了,这下可真要轮到了。”


    “大哥要跟人订婚了,对象是个男的,比他小几岁,是青梅竹马一块长大的。”


    沈兴庆啧啧感叹,止不住的笑:“我就说人无完人吧,一个人在其他地方越好,就肯定有别的缺陷,这下好了,之前不找老婆,原来是等着娶个男媳妇!”


    母亲大惊失色:“啊?!是跟谁啊?”


    “就那个林宗嵛他儿子,林疏,好像还是独生子吧,让他给人老林家嚯嚯绝后了。”


    林疏,独生子,男生,结婚。


    男生跟男生也可以结婚吗……那崽子怎么办?林疏,他是什么人?是不会下崽子吗?


    沈盱尚且年幼,那点脑容量根本不足以让他想明白复杂的人物关系,只是死死将这有违人体构造与常识的问题记了下来:


    林疏可以一窝一窝的给男人下崽吗?


    很快,学校又要开学了,沈盱在餐桌上第二次听到了这个名字:林疏。


    沈兴庆几乎是要喜极而泣了,不住地拍着大腿,跟妻子分享:“大哥这回算是要完了,全家爷爷就拿他当亲孙子,这下为了逼人家跟他结婚,把爷爷气病了,往后这份器重怕是要转移喽!”


    母亲远比上回还要震惊,不可置信地将筷子放到桌上:“我听说了还以为在编故事……好好的订婚,两个人你情我愿的怎么就……”


    “什么你情我愿!沈缚他硬绑着人点头同意的!谁知道都用了什么龌龊手段,这下连带着整个沈家颜面扫地了,他还不认呢,一口气咬死了就要把人家订下来,还是老爷子替他一个小辈出面跟林家道歉的。”


    沈兴庆长吁短叹:“我就说,这种沉默是金的人不能招惹吧,心理肯定有问题!倒是可怜了林疏这孩子,跟个隐藏神经病在一块了这么多年愣是没发现,要不是他直接找上老爷子,八成最后跑不掉,就得跟变态绑一辈子了。”


    母亲相互摸了摸手,也是唏嘘:“是呀,我见过他,好漂亮的一个小孩,还没见过世界呢就折在笼子里了怎么行,真是,唉。”


    母亲又谴责父亲:“你就知道马后炮!还说咱儿子要按大哥的方向培养呢,要真养了有你后悔的时候!”


    沈兴庆连忙嘿嘿笑着伏低做小。


    而置身事外的沈盱,他其实并没有听懂大人们在说什么,只是从捕捉到的,他能够理解的关键词里给心中的问题变了个种:


    林疏是因为能下崽,但是不愿意下才跑掉的吗?


    时间的进度条持续向后推移,林疏似乎不在他们身边活跃了,许久没有人提起,而父亲心心念念盼望着大哥的倒台,也没有实现,本该人尽皆知的订婚胎死腹中,林疏也销声匿迹,沈老爷子气过怒过后也拿孙子的执着没有办法,索性搬去了另一个市的别苑中养老,两耳不闻窗外事。


    沈盱渐渐长大,出席的场合越来越多,跟沈缚接触的机会也呈指数型增长,他发现这个人确实是个非常优秀的男人,起码作为一名企业家来说是这样的,是无数庸碌后辈中唯一鹤立鸡群的人,也难怪老爷子的选择。


    ……也确实会惊讶,看上去无比冷静理智,心思成熟缜密的人,竟然会做出“你不爱我我就逼你跟我在一起”的荒唐事。


    林疏,沈盱常常会想起来无缘得见的,远在千里之外的陌生人,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关于他的可笑的怀疑早已伴随着大脑的发育消退,可好奇心却是日积月累的叠加。


    他长的很漂亮,是有多漂亮?个子高还是矮?皮肤的颜色是纸一样的惨白,还是月光一样的莹白?头发是短是长?是卷曲的还是笔直的?闻上去会有香味吗?他是学画画的,那么他的手会很疲劳吗?握笔的地方会破皮吗?还是早就留下了薄薄的茧子?腿呢?穿衣风格呢?


    沈盱在纸上擅自设计了林疏的资料卡,依照自己的想象,将笔下的信息换了又换,无论高矮胖瘦的体型如何,脸部始终空缺着,沈盱翻遍书本中形容各大美人的词汇,总是那么的飘渺,始终无法得到一个确切的五官,他也无法想象。


    最焦灼的时候,沈盱甚至想过要去问沈缚,是理智阻止了他。


    终于有一天,他又一次从旁人的口中听到了林疏这个名字。


    不,不是“旁人”,还是当年那个和林疏一同出现的人名,是沈缚,已经接管了整个沈家,亲自打电话通知每个人:


    他又要订婚了。


    对象还是同一个。


    沈兴庆接到那通电话时,沈盱就在旁边听着:“过完年后,我会带着小疏回一趟栖云别苑见爷爷,你跟沈夏旋也回来吧。”


    沈盱惊呆了,可随即他便涨红了脸,血液呼啸而过,几乎要从太阳穴破体而出:


    “我也要去!”


    他如愿以偿的跟随父母,此生第一回踏入了这栋隐入郊野的公馆,像个在新婚之夜,即将掀起素未谋面的新娘盖头的新郎官一般,紧张,激动,还有说不清的忸怩,沈盱直挺挺地立在门边,跟佣人并列着,任凭母亲几次呼唤也不回头。


    年后,天降暴雪,栖云别苑真真正正成了“云”中拔地而起的建筑物,上山的必经之路全让厚及膝盖的积雪封住了,除了专用的越野车,其他交通工具全部阵亡,理所应当的让发起聚会的主办人迟到了。


    “大哥说得换车,明早到,让我们别等了。”小姑沈夏旋在背后懒散道。


    沈盱站得越发挺直,屋外寒风凛冽也降不下他愈发炙热的体温,他不想错过跟林疏的第一面,也想让林疏第一眼就能看见他。


    好似冥冥之中听到了他的祈愿,让冰封住的大门忽地动了动,紧接着“吱呀”一声,缓缓向内打开。


    霎那间,鹅毛大雪疯狂涌入,倒灌进屋!处于风口的沈盱首当其冲,僵木的瞳孔被裹挟着沙砾的风雪狠狠眯了眼!


    不好!要看不见了!沈盱在心底无声地大叫着,突破生理本能,强逼自己的将眼皮上下撑开,任由保护性的泪水分泌出去。


    他看到一个苍白冰凉的雪人静静站在他面前,或许是将他当成了门童,修长纤细的手指解下毛绒的围巾,抖了抖未化的雪花,递给他。


    “谢谢。”


    人是白的,但鼻尖跟嘴唇是红红的。


    沈盱下意识接过围巾,栀子花梗般的手指微凉,擦过手心,跟掉落上去的白雪一同化开,留下一点挥之不去的水痕。


    沈盱觉得他又要哭了——


    沈盱哭了。


    林疏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我……太高兴了。”


    林疏:“……”


    “不至于吧,”林疏笑了,是那种看幼稚小孩的笑,“我是你偶像吗?”


    沈盱抹了把眼泪,没头没尾道:“我现在比你高了。”


    林疏一怔,才反应过来他是拿现在跟初次见面作了对比,无语道:“好好好,争取跟你叔叔一样高。”


    沈盱闷闷的嗯了一声,接着道:“我要比他还高。”


    ……那就是巨人了。


    林疏不把未成年男生的攀比心当回事,一笑置之,旁敲侧击道:“这回见到我,跟那时候比有什么变化吗?”


    “外表,精神,哪方面都可以。”


    沈盱茫然地回想:“……你……现在看着要……更开心一点?”


    “那时候你总是很没有精神的样子,没有主动说话,没有主动发起或者参与做一些事,也没有冲我笑过……”


    林疏眉心拧起,追问道:“比如呢?”


    沈盱却倏地安静下来,闭上了嘴,他得出了结论,却举不出例子,因为他不会也不能说出口——


    雪夜匆匆一面,时针已经指向深夜,众人面色复杂,客套着寒暄过后便各自回房休息,唯有他不满足于这轻描淡写的一眼,踌躇再三,借口去卫生间跟父母分开,遵从着内心的声音拐上了另一条走廊,踩着林疏走过的脚印,疯狂思索倘若碰了面,要说些什么。


    然而他的担心却落了空,直到走到他们两人下榻的房间,沈盱都没看见任何人。


    如同从高空中坠下,巨大的失重感让他喘不上气,呆滞在门前,半晌,眼前笼罩的马赛克才缓缓消失,他找回了自己的双脚,失魂落魄地折返回去。


    却不期然听到了一丝水声。


    在走廊尽头的露台上,他看到了林疏的背影——正被比他大的多的男人环着腰压着亲吻,青筋暴起的大手遮住了表嫂的半个后脑,从沈盱的角度看,根本辨不清用了多大的力。


    因为林疏根本就没有在挣扎,双手松散地垂在两侧,五指蜷缩着,宛若仿真的充气娃娃。被按着头亲得那么深,都很没力气反抗的样子,睫毛像蝴蝶一般颤动着,哆嗦,好像被舔到喉口了才出于生理本能推举几下,兜不住的口水从嘴角溢出,又飞快被人统统卷回,亲得太凶,他整个人都像是要被吞吃入腹。


    沈盱犹如被从天而降的重锤砸中,头骨破裂开来,里面涌动的脑浆烂成了一团浆糊,血液沸腾得像是一把火,将他重新融化,倒入新的模具再铸成。


    他才发现围栏上打开的烟盒和火机,还有半根抽了一半的女士香烟,烟头顽强地在风中冒着忽明忽暗的火星。


    狂风卷来,那根香烟负隅顽抗到最后,终究还是逃不过被卷走的下场。单方面的侵入式深吻总算结束了,沈盱又一次见到了林疏的脸,精致如人偶般的面庞泛着两团不自然的红晕,睫毛湿漉漉地垂下。


    可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反应,甚至没有见到他说话。有那么一刻,沈盱几乎以为他睡着了。


    亲吻他的男人捋了捋林疏凌乱的发丝,而后自作主张将烟和火机全部没收,牵着林疏的手回房,彻底隔绝了看客窥视的渠道——


    这样恶心又肮脏的事情,绝不会是一个合格的书呆子好学生能干出来的。面对林疏的追问,沈盱喉结滚动,偏过脸含混道:


    “就是……用眼睛看出来的。”


    “啊,好吧。”林疏难掩失望,他决定换一个更笼统的问题当新的切入口:


    “你说我精神很低落,那你觉得我过得好吗?”


    林疏舔了舔唇,觉得这么说有点肉麻,迟疑着想换一种说法:“我——”


    “很好。”有点傻乎乎的男高中生飞快地扣了下脸,重复道:“我觉得挺好的。”


    “你跟他在一块挺幸福的。”


    第35章 雪山 声音 涂药 【一点点凝】“以后……


    一场聊天到头, 林疏的心情几经起落,难免复杂起来。到了该告别的时候,沈盱突然问他:


    “你身体不舒服吗?”


    林疏:“嗯?为什么这么说?还好呀。”


    高中生垂下眼, 将目光放在林疏的肚脐下面, 接着飞快地移开:“你走路的时候,走着走着会忽然停一停,姿势很别扭。而且刚刚我们说话的时候,你明明听得很认真,但还是会经常低头调整……裤子。”


    他想说的是此裤非彼裤, 也没告诉林疏,其实他悄悄隔着外裤调整内里的动作一点都不隐蔽,谁来了都能从他站立时双腿怪异的角度发现他正在被最贴身无害的布料折磨。


    林疏:“……”


    “谢谢, 我没事。”


    林疏摸了摸鼻尖:“就是穿了不太合身的衣服,因为来得比较匆忙,没来得及带平常穿的。”


    怎么会有人穿不合身的内|裤呢?林疏的体型完全可以套入任何一件均码, 除非是很特殊的款式。


    ……是丁字吗……还是……


    “嗯……你还好吗?”林疏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奇道, “你现在看着更像那个不舒服的人。”


    先是莫名其妙的激动哭了, 又离奇地黯淡下来, 林疏简直要开始怀疑这孩子是不是神经有问题了。


    沈盱白着一张脸,摇摇欲坠道:“那,那需要重新买吗?”


    “当然啦, 总不能一直穿不合适的。”


    沈盱频频点头:“太好了……”


    他的视线又放在林疏衣领下方,拖着长长尾巴的蝴蝶结上, 最终是没有说什么。


    毕竟他又不是林疏的丈夫,关上门来无论做什么,只要林疏乐意受着, 他除了眼睁睁地看着,阴暗窝囊地脑补以外,没资格提出任何质疑。


    送走了小孩,林疏回到房间,发现沈缚竟然不在。


    他很有防备心地将房间转了一遍,连塞不进去人的床底都看了。确认沈缚既不在卧室,也没有给他发消息后,林疏犹犹豫豫地将手指放在了裤腰上。


    沈盱看得没错,他确实是不舒服。


    这样的紧身裤过于勒肉仅仅是一方面,关键在于不够透气,再加上这个长裤的保暖效果,导致林疏绵软的地方就像被塞进了一个盛着水的气球里,湿乎乎的难受。


    出门前被他一件件翻出来检阅的内|裤,正乱七八糟地散落在床上,每一件都分外诡异。林疏强逼自己睁开眼把它们又从头到尾地浏览了一遍,然而举手投降。


    他实在没有办法接受自己主动穿上其中的任意一个。


    可也不能忍受现在身上的这个。


    好像只剩下一个选择了。


    林疏闭了闭眼,掏出睡衣,迈着僵硬的步子走到浴室,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黑色包臀短裤给卸下来。极其紧绷的束缚为之一轻,雪白肌肤上的薄汗猛然接触到外界的风,凉飕飕的,林疏大松一口气。


    镜子中,捆肉的那两个地方已经出现了两圈清晰的红印,就跟腿环似的对称,明晃晃地套在腿上。


    吊带款的小背心倒是无所谓,刚穿上时的怪异感褪去后,林疏对此接受良好,没有不穿带来的磨肉,也没有创可贴黏糊糊的刺痒。他保留了背心,就这样重新兜头换上睡衣,而后夹着腿根,迈着更为奇特的走姿缩回床上。


    礼义廉耻败给了情势所迫,睡衣下方不断地灌风进去。林疏抿着唇使劲搓了搓脸,不敢相信他居然有朝一日会沦落到真空的地步。


    做完这些沈缚还没回来,林疏下面被风侵袭着也不能动,只能直挺挺地躺着。索性凭借脑力能做的事还有很多,他抓住这些天里难得的独处时光,开始整理沈盱漫长叙述中的有用信息。


    复盘的大前提就是,假设沈盱口中的都是真话。这个跟他极少见面的高中生与他没有利害关系,找不到欺骗他的动机,因此可信度大大提高。


    虽然没有获得他想要的直接信息,但透过这孩子磕磕绊绊的形容,林疏还是成功看到了那个风尘仆仆的、放弃了一切回国跟沈缚结婚的自己。


    苍白,寡淡,冷漠,情绪很少,不外露,能够维持正常的生活社交,但大都是被动的。不够开心,没什么活力。


    再结合那些记录他的短视频里的内容,他还学会了抽烟,应该到不了有瘾的地步,因为林疏没在自己身上发现跟烟有关的东西,工位上连烟灰缸都没有。


    当然也有可能是被人全拿走了。


    这无疑暴露了沈缚,还有葛秋婉、许海盛他们谎言的最大破绽。


    他们描述林疏那段身心俱疲的日子时,翻来覆去只有“累”“瘦了”这样笼统的词。可身体上的透支和精神上的萎靡是两回事——前者是消耗,后者是坍塌。他们含混地略过了细节,让“累”这个模糊的概念掩盖了更多东西,甚至巧妙地模糊了沈缚和他结婚的时间线。


    如果真如沈缚所说,他在林疏最艰难的时候伸出援手——替他照顾父亲、打理公司,最终换得林疏的原谅,两人历经波折终成眷属,那么,那个冬天就该是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困扰林疏的麻烦已经解决,他理应能清醒地、自愿地选择重新开始一段感情。可他的状态却完全对不上,疲惫、恍惚,像被抽空了精神。


    还有那幅《玻璃》,是不是那段时间画的?画里那种冰冷、碎裂的压抑感,是否正是在描述他萎靡不振的根源?


    谎言。


    可无论是否经过提前商量,无论跟他亲近与否,他问到的每个知情人都不约而同地在说“你们感情很好”“你很幸福”。


    到底哪个才是真相呢?他的失忆,究竟是高烧后的意外,还是他自己在绝境中孤注一掷的反抗?


    手机震了震,林疏点开屏幕。季麟还在坚持不懈地每天给他发消息刷存在感,除了早安午安晚安女神,就是自顾自地分享日常生活,没话找话,发一些看似平平无奇,实则暗藏胸肌腹肌锋利下颌线的图片。


    还有就是众多萌宠视频,例如小兔子吃草,奶猫尖叫什么的,配文“哈哈哈哈太可爱了吧”、“你快看这个”等等没有营养的废话。林疏闲暇之余也会点开看看,跟他说几句话。


    这回也一样。


    季麟:我在健身房准备加重到120了,结果刷到一个视频,感觉好可爱。


    季麟:分享视频:以防你没见过小猫喝水!


    林疏没太明白这两句话前后有什么逻辑关系,但还是捧场道:


    木木:加油,很棒哦。


    木木:我见过。


    季麟:嘿嘿。


    林疏把这当成了寒暄,直入主题道:对了,你之前跟我说,你爸爸不知从哪听说了我要离婚的流言,现在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对面立刻“正在输入中……”了起来。


    过了半晌,却只弹出来几个字:不知道欸,没再听人提过了。


    林疏深深皱眉。


    季麟发了个比格大哭表情包,关注点偏移地问:那个,什么叫流言啊,不是说真的打算离婚吗……


    木木:打错了,换成“消息”。


    季麟:哦哦。


    季麟:嘿嘿。


    大概是怕林疏觉得他回答得太敷衍,季麟又补充了几句:后面我试探着跟我爸提了几句你俩,他根本就不搭理我,应该是不想说吧。


    林疏问:你是怎么说的?


    季麟:啊哈哈哈。


    季麟:就随便说了点好像传言有点靠谱你俩确实正在因不明原因打冷战爸我到底有没有机会什么的,就这样。


    木木:……


    季麟:对不起,我再去问问吧。


    木木:…好的。


    没能得到有用的内容,林疏撇了撇嘴,不想跟季麟继续接着无用的闲聊了,随便点了几个表情包过去应付,随即丝滑切换了下一个人。


    木木:在吗?


    木木:调查的进度怎么样了?


    林疏知道横跨半个地球寻人需要大量时间,最少最少也要等个十天半个月。可浮现在眼前的信息愈来愈多,也越发杂乱,他还是忍不住地心急。


    然而,季刑霄却没让他失望……:有一定进展……:可以打电话说吗?你方便吗?


    林疏一愣,双目瞪大了,连忙打字:方便!


    没有耳机,他下意识地想跑到盥洗室去接,猛地支起身子就要翻身,下一秒他倒抽了一口凉气,跟面条似的缓缓滑落到床上。


    林疏脸红得像个出沙的番茄汁,头深深地埋进柔软的枕头中。方才剧烈的摩擦险些让他翻出白眼来。


    ……他的身体,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被死物蹭一下,碰一下都会有感觉。


    季刑霄隔着网线慌里慌张地问:“没事吧!你摔跤了吗?!”


    林疏摸索着被他甩出去的手机,怼在嘴边,有气无力道:“嘶……我还好……”


    季刑霄呼吸声一顿,突然不说话了,宛如按下了静音键,像是人突然间远离了收音筒,静悄悄的一片。


    “?”林疏抬眼看了下屏幕,还在通话中,“人呢?”


    椅子移动的声音由远到近地传来,短短半分钟的时间,季刑霄再开口时声线已然低了不只一度。他解释道:“我上火了,就去喝了水。”


    像是为了证明一般,他动静很大地“咕咚”了一声。


    林疏:“……”


    “随便……那你注意身体。我们可以接着说你的进展吧。”


    季刑霄似是平静道:“我按照你提供的,你们在A国先后居住过的地址去找,一共三处房产,两处这些年多次易主,现任房主的联系方式我还在找。”


    “你们,或者说,你记忆中最后居住的地方,如今还在被房东出租,她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妇人,对吗?”


    林疏握紧手机:“是的……我们买下的那块地方发生了多起枪击案,所以就临时搬出来租房住了。”


    隔着大面积的空白,熟悉的人影再次出现在眼前。他听见自己在长长的叹息,有几分伤感。


    季刑霄的呼吸明显滞了一瞬,椅子的滚轮在地板上轻轻滑动,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他没有像之前那样闪身远离,但指节无意识地在桌沿叩了两下,喉结滚动,声音压得低而含糊:“你……能不能先别用那种语气说话?”


    林疏一怔,眉头微微蹙起:“什么语气?”他下意识回想自己刚才的话,确认并没有任何尖锐或冒犯的意思,“我哪里说错了?”


    “……不是内容的问题。”季刑霄的指尖抵在太阳穴上,像是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可呼吸却越来越沉,甚至能听出一点紊乱的节奏。他张了张嘴,又闭上,最后近乎自暴自弃地挤出几个字:“你的声音……”


    林疏更困惑了:“我声音怎么了?”


    季刑霄猛地别开脸,指节攥得发白,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别用这种快哭了的调子,还压得这么低……”他闭了闭眼,终于还是没绷住,嗓音发哑,“我听了会——”


    空气凝滞了一秒。


    “——会心疼。”他深吸一口气,声音越来越低,“一心疼你,我就……没法专心做事了。”


    林疏彻底僵住,半晌才缓缓眨了眨眼:“……?”


    林疏也给自己灌了口水。


    他的嗓子没有问题了,季刑霄才终于平静下来,跟没事人一样继续补充:“我联系上了她。她对你跟你的男朋友印象很深,说是因为要准备商量结婚的事情,你们就搬离了她那里,临走前约定好要邀请她参加婚礼。”


    “当然,没有后续。”


    林疏沉吟道:“确实,我们在讨论这方面的事,但我记忆中断的时候,结婚还八字没一撇呢。”


    “从她口中能得出,你们是一块搬走的,去了哪里还不知道,但没有你所说的‘因个人发展不同而分手’的迹象。”


    “不一定是这个原因……我们也有可能根本就没有分手。”林疏头痛道。


    “我提供给你的对江临光下落的预测,全是沈缚,也就是我现在的配偶告诉我的。”


    季刑霄:“……”


    默然片刻,他道:“那你丈夫还……挺开明的。”


    林疏:“呵呵。”


    “还有就是你的画,它们在互联网上的知名度很高,信息要好收集很多。”


    季刑霄复读出林疏的要求:“它们的创作背景跟时间……抱歉,前者往往是画家主动记叙下来的,我没有找到相关的内容,你发表它们的时候并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但从时间上来看,第一幅画创作于A国,第二幅是在你刚回国的那两年,第三幅的完成时间则离现在很近。”


    林疏抓住锚点:“《玻璃》完成的时候,我结婚了吗……?”


    季刑霄思索了两秒,肯定道:“严格意义上来说,它是在你结婚前开始动笔的,但完成时你已经结婚了。”


    “除此之外,更深度的信息还需要时间去挖掘。”


    “好,我了解了。”


    林疏淡声道:“还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很简单,可以加塞吗?”


    他将屏保截图,发了过去。


    两个一大一小的雪人嘴歪眼斜,由雪球砌成的躯干也不平稳,相互倚靠着跟同样白茫茫的雪地形成了一个三角形。如果拿走其中之一,剩下的那个绝对无法保持直立。


    从发现这个屏保疑似跟沈缚有关起,林疏每看到一次,就想要换掉。可在网上挑来挑去总也选不到看上眼的那个,于是无奈地将计划推迟,而后忘掉,等待下一回再想起来。


    “之前只粗略地看了全景,但这张图后头还拍到了别的标志物,我想拜托你帮我找一下照片的拍摄地。”


    林疏不清楚难易度,补充道:“特别麻烦的话就算了。”


    话音未落,季刑霄道:“雪山。”


    林疏一怔,承应道:“嗯。看着后头的背景像山峰。”


    “不是,我是说,你这张照片是在雪山上拍的。”


    林疏:“……”


    季刑霄解释道:“这是南城跟交界市共同所有的一个景点,算是几座山吧,在南城的部分特别少,还要收门票,就没什么人愿意去,名字就叫雪山。”


    “主山头的形状很奇特,就是这张图的背景。名字里终年不化的雪顶其实也是在主山峰那边,你镜头里的雪,应该就是单纯因为南城下了大雪吧。”


    林疏:“……谢谢,效率真高。”


    “我应该做的。”季刑霄沉闷道,“还有别的都可以直接让我|干。”


    林疏摇摇头,想起他看不见:“暂时没了。”


    手机背壳由于长时间的通话,已然有些发烫。林疏正想寻个结尾挂了,就听对面沉默良久后,生硬道:“你最近怎么样?我听说沈老爷子病危了,你在沈家吗?”


    “还不错,在呢。”


    季刑霄呐呐道:“你是想要跟你丈夫离婚吗?别误会,我是搜罗信息的时候听到的——”


    房间门把手突然一动,沈缚径直推门而入,手中拎着一包塑料大袋子:“让人新买的内衣,来试试这回可以穿了么。”


    林疏:“。”


    沈缚跟裹着被子窝在床上的一团人面面相觑,平静道:“谁在说话?”


    季刑霄:“……”


    林疏面不改色地挂了电话,锁了屏将手机扔回被子里,命令道:“我不过去了,你拿给我看看。”


    “怎么了?又发烧了?”


    沈缚没接着关心他在给谁打电话,闻言俯身,碰了碰林疏的额头。


    “没发烧。”林疏偏头想躲,没躲过,直言道,“我下面没穿。”


    沈缚:“……”


    他瞪了男人一眼,没好气道:“快给我能穿的,然后你找个地方自己待着。”


    林疏想了想:“睡衣也有新的吗?”尽管有了小背心可以穿,但下面毕竟还是蹭到了一点。他哪里当然都是干干净净的,就是被尿尿的位置蹭过再贴肉穿,林疏会觉得在意。


    “……有。”


    新换的一批看着就正常太多了。林疏一朝被蛇咬,把白色的小布片翻来覆去从里到外地检查了个遍,才放心地将手伸进被子里穿上。


    除了衣服之外,他还从里面摸出来一管崭新的消肿药膏,放在鼻子下闻,是一股清新醒脑的薄荷味。


    又是薄荷。


    “请将本产品均匀涂抹在红肿、瘙痒处,一日两次,若无缓解,请及时就医……”


    林疏为难地扒开衣领看去,他需要涂抹的患处面积实在有点大。


    他还是把给他买药的男人喊了过来:“这一管好像不够吧。”


    对此,沈缚用目光评估了一下奶包的大小:“先试试效果,毕竟是药,不能一下子全敷上去。”


    “哦,好吧。”


    涂这种固体药膏需要纸巾,一不小心用力过猛就会弄得哪都是。林疏拎着袋子进了盥洗室,把给他看坏地方的无良医生锁在了门外。


    没有棉签……林疏迟疑了一下,选择先用手代替,后面再去洗掉。


    乳白色的凝胶缓缓落在手心,一圈一圈的。他觉得量上差不多了,却又开始犹豫要涂到哪里“看看效果”。


    因为貌似哪里都蛮肿的……


    算了,为什么非要听沈缚的,自己现在变成这样还不是让沈缚检查出来的。


    林疏果断将掌心交叠,把药膏搓开,而后盯着镜子中的人影,深吸一口气,慢慢覆盖了上去。在林疏的想象中,涂药该像是刷墙一般,从左到右,平铺直叙。奈何他的肉属实要有些多了,不能称作为墙。平推过去的时候红的没办法,就会无可奈何地被怼进白里,等手掌过去了,再可怜兮兮地顶着刷上的药膏重新出来。


    林疏拧着眉心认真作业了几回合,直到皮肤上黏黏糊糊的。他抽空看了眼镜子中的自己,才后知后觉姿势上有几分羞耻。


    都怪沈缚。


    等白色的膏体差不多结块了,不会被衣服轻易刮掉,林疏仔细洗过手后才推门出去。沈缚似乎在他离开后就被拔了发条一样,还在原地以相同的姿势等他。


    沈缚轻声道:“好点了吗?”


    “……感觉火|辣辣的。”林疏实话实说,“以后别买带薄荷的东西了行不行。”


    沈缚笑道:“好。”


    紧接着,沈缚又放下嘴角,面色分不清是喜是悲,轻声道:“该去看爷爷了。”


    “他人醒了,现在状态很好很好。”


    第36章 去世 离开 好朋友 “林疏老公不让他……


    林疏再一次回到顶楼主卧, 医护人员又是新的一批人。沈家的其他几个孩子都已经到了,但也只是一群人无言地站在门前,等着唯一有资格的人推门, 他们才能鱼贯而入。


    老爷子确实状态要比先前好太多太多, 但那也是跟昏迷不醒的时候对比得出的结论。老人只是醒来了,松垮的眼皮微微眯着,听见脚步声才缓慢睁开,视线没有焦点地看向声响处。


    林疏心里咯噔一声。


    他轻轻迈着步子过去,试探道:“爷爷……”


    沈老爷子不知道他失忆的事, 应该也不会知道了,现在林疏就是他全头全尾的孙媳妇。


    林疏走到床边,看见沈老爷子枯瘦的手搭在锦被上, 正微微颤抖着。老人浑浊的眼睛在看到他时亮了一瞬,嘴角费力地扯开,露出一个极浅的笑。


    “……来啦。”沈老爷子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林疏立刻握住他的手, 触到一片冰凉,心里发沉, 却还是弯起眼睛:“嗯, 爷爷, 我来了。”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医疗仪器发出规律的滴答声。沈家几个子女站在阴影处,神色各异, 谁都没有出声。沈缚站在床尾,目光落在老爷子身上, 表情晦暗不明。


    林疏俯下身,将耳朵贴近老人颤动的嘴唇。


    “好孩子……”沈老爷子的声音像一缕游丝,几乎散在空气里。


    “您说, 我听着。”林疏放轻声音,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被角。


    老爷子费力地吸了口气,胸腔里发出嘶哑的声响,像个破损的风箱:“你一定要……好好的……”


    尾音微弱得几乎听不清,像一片雪花落在掌心,转瞬消融。


    好好的……什么?


    林疏全神贯注,还是没有听清最后几个字。他踌躇着握紧老人干枯的手腕:“爷爷……”


    像是被他的呼唤注入了一点能源,沈老爷子重重喘了一下,竟然挣扎着反握住林疏的手臂,却是努力挤出几个字:


    “就算……不跟他……”


    林疏瞪大眼睛。


    “……也要……也要……”


    话未说完,老人的眼皮缓缓垂下,像是耗尽了力气,陷入昏沉的茫然。那一刻仅有不到半秒,林疏维持着弯腰俯身的姿势,僵硬在原地,心跳都快要在刹那间停止搏动。


    若不是掌心中的脉搏还在鼓动,他几乎要以为老人走了。


    时刻观察着动向的医生立刻上前查看,房间里短暂地骚动了一瞬,又很快归于压抑的寂静。


    片刻后,老爷子的手指又动了动,再次清醒了过来,忽然出声:“……小缚呢?”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砸进死水,原本站在角落置身事外的沈家人瞬间将目光投了过来,探究的、警惕的、算计的,如有实质地钉在林疏背上。以至于沈兴庆不受控制般挪动脚步离得近了些,就为能听清什么,得到了沈夏旋嘲讽的视线。


    林疏直起身,不动声色地让开位置,余光瞥见沈缚从阴影处走出来,神色难辨。


    前一任的掌权人跟他的继任者要交代的,显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交割清楚的。沈老爷子灰败的嘴唇幅度微不可察地开合着,每说几句话就不得不停下来缓缓。


    声音依旧是微乎其微的,简直是在空气中发出气流声,站得最近的林疏都捕捉不到一点,更别提要更远的一对兄妹。


    但他应该是整个房间里心率最快的人。


    作为知晓当年来龙去脉的亲历者,沈老爷子日薄西山时,想要留给他的话居然是这样的。一句关于他本人,而另一句中的“他”,八成就是老爷子的亲孙子。


    就算不跟他……不跟他什么?不跟沈缚在一起,他也要好好的?


    难不成失忆前的他也提过要跟沈缚离婚,还被沈老爷子知道了?他以前过得不好吗?为什么要反复强调他要好好的?


    林疏心思电转,将目光重新放到正在交谈中的爷孙身上。沈缚比林疏高太多,想去迁就老人便只能半跪在床边。沈老爷子说说停停,终于交代到了尾声,浑身的气力都蒸发了一般,虚虚搭在沈缚小臂上的五指下滑。


    然后,那只手缓缓松开了。


    医疗仪器上闪动的数值到达了令人心惊胆战的地步,颤动的曲线上下跳跃着,宛若有千斤重石拖拽,下一刻就要归于平缓。


    医生检查过后,摘下了口罩,向沈缚摇了摇头。看护的护士一左一右将床帘拉上。


    现在能做的唯有等待。


    林疏站在原地,耳边嗡嗡作响。


    他听见沈缚冷静地吩咐人联系律师和公关团队,听见沈家其他人低声交谈,讨论股权分配和丧事安排,听见有人提到“股价”和“市场反应”,焦灼地商讨如何应对一场需要妥善处理的商业事件。


    从头到尾,沈老爷子都未亲眼将他的孙辈们彻底地看一遍,哪怕是亲生儿子,到最后也没有出现在他身边。所幸老人也并不需要充斥着虚情假意的儿孙满堂,他想要见到的人,嘱咐的事已经全部做到了,再陷入沉睡时也不必熬干心血地想要醒来。


    可以解脱了。


    傍晚,心电监护仪上的线条骤然拉平,刺耳的警报声划破凝滞的空气。


    窗外,暮色沉沉压下来,整座城市华灯初上,依旧繁华喧嚣。而这里,一个时代悄然落幕-


    沈老爷子去世的消息被沈缚以最稳妥的方式放出——先通知董事会核心成员,再逐步向外界披露。即便如此,华跃集团的股价还是受到了影响,开始出现不稳的震荡。


    消息传到沈家旁支耳中时,外围别墅区骤然亮起一片灯火。无数远道而来只为了能得到一手消息、最先作出反应的豺狼虎豹几乎是闻风而动,迫不及待地就要开始暗中运作。财经媒体迅速跟进,分析文章铺天盖地,甚至有几家对冲基金开始悄悄做空。


    一个人权势滔天也不可能把肉全吃进肚子里,总要留下皮毛给剩下的人喝汤。这些年,沈缚手段凌厉,早把集团核心业务牢牢握在手里,旁支除了每年拿分红,几乎插不上手。如今老爷子一走,他们连最后那点倚仗都没了,选择孤注一掷地扑上去撕咬,看看能否捞出最后一笔是不约而同的选择。


    “这是很正常的,任何一个家族企业都会经历。”沈缚简单阐述过后,简短补充道。


    风暴中心的人看起来气定神闲,林疏也没有担忧的理由。想着自己手里份额不小的股份,他迟疑道:“有需要我的地方吗?”


    沈缚想了想,道:“今天早点睡觉?”


    林疏:“……”


    平心而论,于情于理也好,作为法律意义上的妻子应该陪在丈夫的身边。然而,作为“失忆”的伴侣,他无法参与决策,甚至无法在公众面前完美扮演这个角色——一个不慎,就可能露出破绽,让外界对沈家的稳定产生更多猜疑。甚至于说,沈缚本就在应对各方压力,还要分神顾及他。


    林疏思来想去,大半夜的爬起来去跟沈缚商量。男人要处理的事情太多,换了一间房单独搬出去工作。他穿着拖鞋,脚步声在柔软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去之前他提前发了消息过去,因此刚站在门口,门就被从里面打开了,有光从门缝中投过来,屋内灯火通明。


    “怎么了?还是肿?”


    林疏被刺得眯了眯眼,闻言一下忘了自己要说什么,无语道:“……我涂过药已经好了。”


    沈缚不太想让他进去,就这样卡在门口,低声道:“睡不着吗?”


    “……也没有,我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


    林疏摸了摸头发:“我就是想跟你确认一下,爷爷的身后事没有需要我出场的地方吧?”


    “没有。”


    “那——”


    沈缚垂眸看他:“可以,明天我让人先送你回去。”


    “嗯。”省下了沟通的时间,林疏干巴巴地嗯了声,而后犹犹豫豫道,“那你也,别太累了。”


    沈缚沉默片刻,抬眸道:“好。”


    看样子林疏的决定是很正确的,沈缚确实忙到不能再忙。改朝换代每个家族企业都有,但不是每个家族企业都能做到这么大。俗话说牵一发而动全身,回到A市大半个星期过去,他都没见到沈缚的影子。聊天软件上的信息倒是没少过,林疏几乎不主动发,都是收到报备的那一方。


    公司内部倒是一派和谐,华跃处于沈缚的控制下太久,员工认可度极高,对沈老爷子去世的消息反应平平,只有极个别的老员工颇有几分唏嘘。


    说是先一步回了大本营,实际上林疏也没有非常要紧的事情干。他就像被人塞进了某种真空保护罩,待在里面安然无恙地看着外边的人忙来忙去。


    谢飞云得知他已经返回,倒是主动跟他约了几次饭,吃的都是家常便饭,闲聊也很随意。


    又是午休,谢飞云选了个面馆,点好东西等着他。林疏拆开筷子,戳了戳西红柿鸡蛋面里零星的黄,略显嫌弃:“好少。”


    正在一旁收拾的老板:“……”


    谢飞云看了眼自己刚端上来的,推过去道:“要不吃我这个?不行咱们就换一家,我是图方便选的,没仔细看评价。”


    林疏抬头看了一眼,小声道:“感觉你那个就比我炒得碎了点。”


    “不过就这么着吧。”


    不知道该不该走过去的老板:“……”


    谢飞云重新给他叫了碗盖浇饭,老板又送了他们一碟子现切牛肉。


    这么一折腾,总算把林疏伺候好了。谢飞云往嘴里扔了口凉菜,道:“沈家老爷子的事折腾得还挺大,不愧是当年黑白通吃的人,人走茶也不凉,追悼会得专门建个礼堂办吧。”


    “我不清楚。”林疏咽下一口米饭,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边的油渍,“沈缚包办的,算是他们家的事吧,我没怎么掺和。”


    谢飞云欲言又止,但到底没说什么,话锋一转道:“龙奇邃,龙子,你还记得他吧?老爷子去世他还来跟我问你呢,我就告诉他你失忆的事了。”


    “毕竟他当年跟你关系最好了,我寻思他搞不好知道点什么,就说了。”谢飞云解释道。


    林疏手中的筷子“啪嗒”摔在地上,把后桌坐着玩手机的老板吓得应声而起。


    谢飞云是高二临近高三那会儿,学校开始实行给学生加压的末位淘汰制,班里人员流动才跟林疏当上了哥们。要是给林疏的关系网分个三六九等,他就属于偏外围的那种,在校园里勾肩搭背,但出了校门各自的生活就很难有交际。


    而龙奇邃就属于决赛圈的人了。同样是一路同学一路朋友,他跟许海盛那种当红太监相比,主动权要稍微多一些,跟林疏的关系较为平等,大部分时间听林疏的指令,小部分时间自己做决定,具体可以理解成御前侍卫。


    林疏惊愕地瞪大眼:“我手机里根本就没他的联系方式,我还以为是断交了。”


    谢飞云一噎:“这……我就不太了解了,你俩好像确实不一块玩了,但他之前跟我说是你莫名其妙把他给甩了。”


    “所以我就觉得,正好你失忆得很蹊跷,咱们干脆把你没有印象的人都问个遍。”


    老板颤颤巍巍地给他们重新补上一双筷子,安静地退到一边,目光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两位客人——他们腕间的表足以买下他这家小店,此刻却只是安静地吃着面。尤其是皮肤最白的那个,举手投足间尽是掩不住的贵气,像个明星,再不济也是个网红。


    ……千万不要在网上说他的面难吃啊。老板忧郁地仰望星空。


    林疏接过筷子,道了声谢,凝滞道:“行,你说的对。但他就没说详细的原因吗?我怎么会突然跟他绝交。”


    谢飞云面色古怪起来:“他说过,还说过好几次,情绪上挺激动的,感觉不像假的,可内容真的很离谱……”


    “?”林疏洗耳恭听。


    “他说……”


    谢飞云似是在回忆原话,嘴上不带感情地复述:“林疏老公不让他手机里有别的男人的私人微信,他就听他老公的话把我给删了,我真的太委屈了,凭什么这么对我啊呜呜呜。”


    林疏:“……”


    偷听的老板:“……”


    “然后呢,你怎么说的。”林疏嘴角抽搐。


    谢飞云道:“然后他就问我有没有被删,我说我跟许海盛都安然无恙。”


    “他就把我给拉黑了,就前两天才刚放出来。”


    第37章 不是娇妻 “我想去一趟南城,你陪我去……


    等没人的时候, 林疏研究了一下谢飞云推荐来的名片,点了个好友申请。


    龙奇邃的头像是全黑的,他把昵称也改了, 不再往后面添加自己的爱好, 就叫朴实无华的“龙子”。


    大概是一直守在手机跟前等,申请刚发出去就被通过了,对方迫不及待地敲字。


    龙子:……


    龙子:大哥……


    龙子:你是林疏吗?这不会是你老公的考验吧?


    木木:……


    林疏发了段语音过去:“是我,龙子。”


    龙奇邃那边沉默了两秒,也发来一小段语音, 连哭带嚎的:“林疏!!!你终于想起我来了啊!!!”


    林疏猝不及防一点开,头上的毛都被吓得一炸。在他对高中龙奇邃的印象中,到了分别的时候这人的声音还介于清纯和成熟的变声期, 也就是俗称的公鸭嗓,很难听。后来去了国外他们偶有交谈,龙奇邃也还是那副含了一嘴沙砾的声音。


    时隔多年, 龙奇邃大概是终于完成进化了,不负众望变成了……低音炮。


    林疏听他用这么低的音调崩溃大叫, 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连忙叫停:“你正常点行吗?没人告诉你你这把嗓子不适合嗷嗷叫唤吗?”


    龙奇邃委屈:“我忍不住……”


    林疏冷酷道:“等你忍住了再发语音吧。”


    龙奇邃:……


    龙奇邃开始缓慢地打字:


    龙子:你是真失忆了吗?什么都不记得了?


    木木:是失忆了, 但只是忘了我回国前后的这几年的记忆。


    木木:还记得你呢。


    龙子:那你到现在才主动跟我说话……(大哭)(大哭)


    木木:我以为咱俩发生过什么,绝交了呀,在把我周围的人问一遍之前肯定不能贸然去找你吧。


    龙奇邃发了一长段话解释原因:我们啥都没发生。原本你出国之后, 咱们隔三岔五还聊天呢,后来听说你回国了(还是听别人说的, 你甚至都没告诉我),我就赶紧联系你,结果, 居然联系不上,你不回消息,打电话也不接,但也没有消失,问叔叔阿姨他们都说你好好的,该出现还是出现。


    龙子:你都这样了,那我肯定就认为你不想搭理我呗,久而久之我也不主动给你发消息了。


    龙子:哦对,本来按这个发展我们应该是“躺列”的关系,后面听说你结婚了,还是跟那个绑架犯,我吓得肝胆俱裂去问你。


    龙子:感叹号啊!!!我这辈子从来没想过能被你单删啊!!


    林疏静了静,语音问他:“那你为什么要跟谢飞云说是我老公……是沈缚的原因?”


    还说什么沈缚不让他加男人微信,他就照做了,难不成沈缚真的又插手了他的社交,他还迫于无奈认栽了?


    龙奇邃那块发来了一排省略号,接着难掩尴尬道:他怎么啥都说啊,我开玩笑……其实也不算开玩笑。


    木木:?


    龙子:我不是说发现被你单删了吗……那我肯定不能就这么灰溜溜地放弃了啊,太窝囊了,我就重新加你好几次,然后给你打电话。


    龙子:打电话是你老公接的,跟我说你状态比较不稳定,正在睡觉呢,等你醒了之后再问你删好友的事。


    龙子:我就等啊,没日没夜地等,一直没个消息回来,我再打电话,发现电话也被拉黑了。


    林疏:“……”


    木木:这不是我干的。


    龙子:我知道,我看网上说了,很多结了婚的人就会被某种神秘激素给控制,会性情大变什么的,变成那个,那个……


    龙子:娇妻。


    龙子:没事没事,那都是暂时的,而且你正好失忆了,也算是摆脱控制了吧。


    木木:。


    木木:出来见个面吧。


    没到晚饭时间,包厢什么的需要提前预约,林疏干脆问了下龙奇邃在哪,离得远不远,让他直接到自己家里来。


    同在A市,驱车用不了俩小时就到了,林疏倒了两杯水放在茶几上,门铃就被叮铃咣啷地按响了,他打开门,看到了一堵墙,缓缓抬头,上面才是龙奇邃的脸。


    若干年过去,昔日一块上课睡觉的兄弟早就改头换面了,不只是声音变了种,人也是,在高中的基础上猛地窜了一大截子,轮廓也变得成熟强硬了不少,跟聊天时的风格完全不搭边,林疏愣了一下差点没认出来。


    龙奇邃显然也是好不容易见到他真人,垂眸盯了他半晌,脱口而出道:“好小。”


    林疏:“……”


    龙奇邃语带笑意,原本是想调侃的,可话到嘴边却哽住了。他喉结滚动了几下,声音沙哑道:


    “……你知不知道,我他妈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他眼眶发红,一把将林疏按进怀里:“连张照片都不肯发……现在摸到了,是真的,没变成蝴蝶飞走。”


    林疏好悬没被他一下闷死,无奈地锤了两下龙奇邃的后背示意他松手:“好了好了……你怎么长高了那么多,怪吓人的。”


    “我也很奇怪啊,你一点都没长。”龙奇邃很认真。


    林疏:“……”


    林疏瞥了眼自己的小细胳膊细腿,什么都没说,把龙奇邃拽进来坐下,将晾好的水往他那边推了推:“喝吧,家里有水果,但是还得剥皮,你想吃吗?想吃可以去拿。”


    龙奇邃新奇地捧起水杯左右端详,受宠若惊道:“不用……哦我待会给你削吧。”


    “好的,我想吃苹果。”


    林疏抿了口温水,话锋徒然一转:“先来聊正事吧。”


    “呃?我以为我们是来叙旧的。”


    林疏嘴角一抽:“断交的事待会儿再说——重点在于,我可能根本不是‘自愿’的。不光断交,就连结婚这件事,恐怕也不是我清醒的选择。”


    他垂眼盯着杯沿,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玻璃表面:“飞云应该没跟你细说失忆的事。前段时间一场高烧之后,我的记忆出现了断层,你可以理解成我昨天还在A国跟我男朋友同枕而眠,一睁眼就回到了国内,还跟沈缚在一起了。”


    “荒谬吧?”他突然短促地笑了一声,“我兜兜转转,竟然还是跟他结婚了。当年我拼了命要逃开的人,现在居然成了我法律意义上的另一半。更诡异的是,整个社交圈都像被重置过,包括你在内,我的很多朋友都不见了……现在我的生活,是当初离开国内的我无法想象的,好像一切都颠倒过来了。就跟莫比乌斯环一样,跑到尽头才发现居然是起点。”


    水珠顺着杯壁滑落,在茶几上洇出深色的圆斑。林疏用指尖点了点那个不断扩大的水痕:“我查到的几乎所有线索都在自相矛盾。可每当追问当年细节,所有人——无论知情的、不知情的——都异口同声说我‘过得很好’。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抬起眼,瞳孔澄清透亮,像一块冰:“竟然没有一个人能从头到尾,完完全全地回答我。”


    林疏把他目前拼凑起的所有线索简略地罗列了出来。


    龙奇邃静静地听着,眉头愈发紧皱,等林疏的陈述告一段落他才道:“我明白了……但除了你跟我对话时的异常以外,我也没办法提供给你其他有用的讯息,如果有额外需要我协助的地方,你可以尽管开口。”


    “不过,林疏,既然到了这一步,你已经意识到了不对,不打算跟他离婚吗?”


    龙奇邃旋转着杯壁:“沈缚,他有过前科,当时就死不悔改就肯定还会再犯第二次,你精神上的异常八成是让他给害了。”


    “就拿身高来说吧,”龙奇邃手掌平行相对,比出一个高度,“他有一米九吧,你踮起脚有一米八没有?你们结婚的时候虽然没实拍照片,但稍微一想就能想象出来,你往他身边一站就跟个洋娃娃一样,一掰扯就给你整坏了。”


    “你就每天跟这么个庞然大物朝夕相对,要是被强迫的,光精神压力就得拉满了吧,时间久了不出心理问题才怪。”


    龙奇邃想了想,补充道:“脑子也坏了。”


    林疏:“……”


    他对龙奇邃的观点不置可否,回避道:“沈老爷子刚去世,公司的事情很多,我先等过这一阵再提离婚吧。”


    龙奇邃怒其不争道:“你真的太善良了,有句话叫‘趁你病,要你命’,敌人越是分身乏术,越是要猛烈进攻。他大权在握了,胁迫你的手段能比之前翻一倍!现在不跑什么时候跑?等他耐心耗尽了,也不走怀柔路线了再把你逮起来?”


    “……我们背后还有两家公司的利益关系,不光是股份,还有数不清的项目、基金,跟他结婚这几年我已经不知道在多少文件上签过名了,我要是记得还好,问题是一问三不知,就这样单方面提离婚的话真的很麻烦。”


    林疏说出他的想法:“我想让他主动提。”


    龙奇邃跟他四目相对,认真道:“他亲爷爷都快把他逐出家门了,他主动提了吗?”


    “你现在哭哭啼啼的搁天台上一站,他估计都得让狙击手给你往脖子上打麻药把你弄下来。”


    “我有个想法,”龙奇邃道,“找律师拟个离婚协议,你说商业上的东西分割起来是挺麻烦,你还算半个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光程序走一年都走不完,那一刀切不就行了?归属权不明确的东西就不要了。”


    “等拟出来了,你签上名寄给他,看他那边怎么说。”


    说干就干,龙奇邃办事效率前所未有之高,边说边在手机上劈里啪啦地敲敲打打,话音未落便将手机反转,露出来一个人的二维码:“给,我认识的专业代理离婚案件的律师,先加上吧。”


    林疏:“……”


    盛情难却,尽管内心还在犹豫不定,林疏还是乖巧地拿起手机扫了,权当备用方案,多准备几条路。


    “反正,”龙奇邃摇了摇头,“我身边不少闹离婚的夫妻,不乏从头到脚彻底绑定的,都是拖得越久,越不可能离。”


    “我知道。”林疏低声道。


    冲远在异地的沈缚发泄完无处释放的怨怼之气,龙奇邃静默片刻,问了他一个涵盖范围很广的问题: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见林疏不答,他才缩小道:“看医生了吗?失忆是小,别牵扯出其他后遗症来。”


    “看了。”


    林疏回答得轻松:“大海给我约的专家看了,我私下又去换了几家医院,找不出来能治的毛病。”


    “搞不好不是因为发烧才失的忆呢。”


    林疏轻声道:“感觉好像大家也不太想让我想起来,我爸妈也是,尤其是我妈,她肯定知道些什么,却不想告诉我,很矛盾。”


    龙奇邃愣了愣,蹙眉道:“如果叔叔阿姨都是这个态度,或许确实是为了你好,但你是不是真的好,还是你自己说了算。”


    谈话间,两杯水就见了底,虽然是客人,龙奇邃自觉起身去给他们俩倒,顺便去冰箱里扒拉了几下,翻出来两包沙拉酱,兴致冲冲道:“你想吃水果沙拉吗?”


    林疏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双手抱臂倚靠在椅背上,餐桌上的白色铃兰吊灯看了一半,补充着窗外的自然光,花苞样式的灯影笼在他的脸上,像是雕琢一半的美玉。


    林疏突然叹了口气,喃喃道:“我想去一个地方。”


    “什么?”在厨房里走来走去的龙奇邃没听清。


    “我说——”


    林疏支起身子,将下巴抵在椅背上,重复道:“我想去一趟南城,你陪我去吧?”


    第38章 肩带 小背心还有小三 【特别凝的一集……


    林疏跟龙奇邃说他想去雪山一趟的时候, 龙奇邃根本就没反应过来,发自内心地“啊?”了一声。


    “都夏天了哪来的雪山?你要去边境吗?”


    龙奇邃挠了挠头:“哦不对,你要去南城, 南城更没有了啊?”


    林疏把他刚搜出来的图片展示给龙奇邃:“理论上来说, 应该是横断山留在南城的一部分山体,只不过太少了,也没什么卖点,所以没什么人知道。”


    他把季刑霄告诉他的原封不动转告给龙奇邃:“叫雪山也是因为横断山的主山峰上有雪。”


    龙奇邃:“……”


    “好吧……那我们去那里干嘛?南城不是那个谁读大学的地方,他在山里上大学吗?”


    龙奇邃边问边从厨房的柜子里摸出几袋子水果, 都是谢飞云安排的家政每星期采购的,饭菜也是定点上门做,以确保林疏这个挑三拣四的小少爷不会营养不良。


    林疏隔空点了点他想吃的, 叹气道:“我手机壁纸,跟沈缚一块拍的,地点就是在雪山, 很小众吧。”


    他嘟囔道:“光委托私家侦探去找了,无论水平多高都是隔着人, 太被动。既然南城不远, 我又没什么事, 干脆就去一次。”


    “实在不行就当旅游散心了。”


    林疏露出一口小白牙,笑道:“正好跟你在一起,山底下有民宿, 我们可以住一间房,不是要好好叙旧吗?我也有很多话想说。”


    龙奇邃:“。”


    龙奇邃突然感觉手里削了一半皮的苹果有点咬人了, 他换了个手拿削皮器,感觉有点口干舌燥。


    还跟林疏在高中当无话不谈的好兄弟时,这人就是这样, 像一朵棉花糖口味的云,路过就会被不由分说地扑一脸,你目不斜视地走过去他也不会拦你,停下来想要抓住也只会握到一手空气。


    说是自来熟也好,对朋友没有边界感也好,总之,时隔多年再相见,龙奇邃隐隐担忧的隔阂、陌生,甚至性情大变都没有发生,好像只是一个缺乏联系的暑假结束,他们又在校门口重逢了。


    林疏见他沉默,奇道:“你没空吗?好像还不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是很忙吗?”


    “……没有,不忙。”


    龙奇邃把手伸到水龙头下边,急促的水流迅速冲刷过五指,也让他的情绪不甚清晰:“我让刀切到手了。”


    林疏是个行动很不爱提前计划的人,想到什么就做了,反正也有为错误兜底的资本。


    就像这回临时起意去南城,那头龙奇邃刚点头,林疏这边就开始订票。


    A市离南城还要更近一点,坐高铁最多一个小时,从高铁站到雪山附近,也只是再加半小时的车程。可去不难,难的是住哪。


    随口一说有民宿,林疏其实心里也没底,一口气下载了五六个七红八绿的旅游软件,挨个搜过去,脑门上缓缓弹出一个问号。


    “龙奇邃子,这怎么没有呀。”


    林疏把手机怼到龙奇邃脸前,对着“暂无搜索结果”实打实地疑惑了:“我搜错了吗?没有定位到山上啊。”


    龙奇邃往后仰了仰头,就着林疏的手看了起来,半晌,也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他转向林疏:“南城的郊区也会有四星以上的酒店吗?”


    林疏:“……”


    “哦。”


    林疏抽了下鼻尖,灰溜溜地挪走准备重新搜,不料却被龙奇邃抓着手腕拉了回来。


    龙奇邃眉头紧皱,脑海中想到了一个听起来很离谱,但发生在林疏身上就很合理的一件事:“……你知道什么叫民宿吗?”


    林疏被他一脸郑重地问懵了,顿了会儿才试探道:“就是……人民开的酒店,不是公司开的?”


    龙奇邃:“……”


    龙奇邃:“哎。”


    龙奇邃真诚发问:“你跟沈缚去的时候,他带你住的什么呢?自带了一套Frette的床上四件套吗?”


    最后龙奇邃建议:“我们在市区住,租车去雪山再回来。”


    “我觉得可以住民宿啊……”林疏拖长尾音,他不太愿意来回跑。


    “……”龙奇邃拗不过他,也不敢跟林疏明着唱反调,保留意见道,“那我们两手准备吧?到了山底下你看过环境再说。”


    他一百万个确信,山下民居自建房改的小旅馆林疏住不了,倒不是他精神上不能忍受,而是生理上没办法经受粗粝床单的摩挲,万一环境再不干净,别到时候起了过敏了起疹子。


    而且,龙奇邃想象了一下那画面,把一只海蓝纯色赛级布偶猫放到简陋的出租房里,合不合适先不说,做出这个决定倒是主人的失职了。


    住宿的问题“解决”了,林疏终于满意,做起了甩手掌柜,把出行剩下要准备的全丢给了龙奇邃。龙奇邃对此毫无疑义,他干这种事真的很熟练了,甚至觉得很亲切。当年簇拥在林疏周围的那些个兄弟,可能这辈子唯一伺候过的人就是林疏。


    龙奇邃问他:“从你衣柜里拿几套衣服,还有睡衣,内衣。”


    “你拿吧……等等。”


    林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虎着脸:“内衣我拿。”


    行李箱是谢飞云买的,很大一只。林疏趁龙奇邃不注意,偷偷从衣帽间的某个抽屉里飞快地拿出两件叠在一起的布料,压进已经放好的衣服底下。


    那是他新买的吊……小背心。


    林疏不想回忆他在购物软件上识图买衣服时的经历,光是想起那一排排波点花纹蕾丝边的发育期少女专用的介绍词,就足够他死好几回了。


    林疏崩溃过后也想过要用筒子楼底下摇着蒲扇的老年人的白色汗衫代替,本以为虽然不太美观,但胜在实用,然而等到手后穿上,他就发现——不对,太松了。明明没有多大,外观上跟两个小包子差不多,可肉却那么足,一掐手指能凹进去不少,总是晃荡。


    他闭着眼下单了三件最简单的透明肩带款,墨镜口罩帽子全副武装亲自去拿的。


    龙奇邃收拾的东西,他一眼就看出哪里被翻腾过,随口问道:“你放东西进去了吗?”


    “没有,但是你不要再碰左边那半个了。”


    “……行。”


    林疏双手抱臂,围着躺在地上的行李箱走了两步,撺掇龙奇邃赶紧关箱上路:“好了好了,到时候缺什么我们再买就好,还有两个小时发车,快走吧。”


    林疏牵肠挂肚的秘密在他的严防死守下没有泄露。一直到在车上,龙奇邃莫名其妙地凑到他耳边问:“林疏,不热吗?”


    “嗯?”林疏被他突然凑过来吓得一哆嗦,不明所以。


    “就是,”龙奇邃指了指他轻薄白T恤肩颈处突出的两条带子样的东西,“你里面还穿了吗?不热吗?”


    林疏:“……”


    林疏提了提衣领,接着将头转向窗外:“不热。”


    龙奇邃好奇心空前的热情,锲而不舍道:“那你里面穿的是什么啊?好奇怪……”


    怎么有点像个只有一半的背心?但是作为真背心来说,肩带又显得有些细了。


    如果林疏能大大方方地说出口,龙奇邃的行为就会构成性骚扰,可惜他不能,于是就只能承受男人变本加厉的性骚扰。


    “……你这么含着胸更明显了。”龙奇邃好心提醒他,探究的目光落在那两条勒在肉里的肩带上,竟然感觉自己的远古低素质小混混基因突如其来的死灰复燃了,指尖痒痒的,特别想上去弹一把。


    “你能闭嘴吗?”


    林疏恼羞成怒,怕龙奇邃得不到回答胡乱猜想,勉强咬牙道:“我,我生病了。”


    龙奇邃不太认真的表情瞬间灰飞烟灭了,一下凝重起来:“什么病?严重吗?需要吃药吗?怎么刚才不说?”


    林疏不看他,额头抵着冰凉的减速玻璃。得亏正当出行淡季,他们买的还是商务座,周围没人,他有气无力道:“……肿瘤。”


    龙奇邃:“…………”


    过了好半天都没人说话,林疏这才反应过来他把龙奇邃惊得失语了,生硬地补充:“是良性的。”


    龙奇邃还是不吭声,脸黑得像炭。


    半晌,他才低声道:“这是最后的旅行吗?”


    林疏:“……”


    林疏顿时觉得跟龙奇邃遮遮掩掩的自己像个傻缺。做了这么多年好朋友,兄弟情深,龙奇邃脑子里有几根筋,使得几个数他再清楚不过了,根本不会因为年龄而改变。


    这样想着,林疏重重叹了口气,以一种哥俩好的姿态,跟龙奇邃勾肩搭背,故作无事道:“咱们俩这关系,我就不瞒你了。”


    “……”龙奇邃眼眶通红,他深吸一口气,压抑道:“你说吧。”


    林疏欲言又止:“我穿的,其实是……小背心……”


    “……什么?”


    林疏把唇肉紧贴在他的耳朵上,重复道:“小背心。”


    敏感的耳骨被一片冰凉的软肉蹭上的时候,龙奇邃大脑一片空白,拼尽全身每个经络才控制住自己原地起跳,仅仅是心跳频率翻了个倍而已。然后,他才反应了一下林疏在说的话,困惑地皱起眉:“小背心是什么?”


    林疏:“?”


    他把龙奇邃推远了点,问:“你不知道?”


    龙奇邃很无辜:“不知道啊?我应该知道吗?被芯?你把家里的被子拆了?”


    林疏:“……”


    林疏支起身子,退回原处,面无表情:“你有女朋友吗,问她吧,总之我好得很,不会死。”


    “我没女朋友啊,不是,到底什么意思?”


    龙奇邃作为一个大直男陷入了思维混乱,视线不受控制地从带子移动到林疏的胸口:“肿瘤跟那什么,小,小背心有什么关系?”


    “求求你告诉我吧,林哥,我太孤陋寡闻了。”


    林疏使劲揉了把脸,他已经没脾气了,只想赶快结束这个话题,因此严肃道:“兄弟,我最后给你解释一次,看在咱俩做了那么多年哥们的份上。”


    龙奇邃屏息凝神地点头。


    冰凉的嘴唇再次贴了上来,把他的大脑抽真空了,心脏变成了一团棉絮,飘飘然地起飞,但下一秒就落回了原位。


    因为他听见林疏说:“我的胸里好像长了东西,它变得有点……就得额外穿一个保护它们的,不然我会很难受,明白了吗!”


    末尾那个“明白了吗!”是用很气愤的气声说的,温热的气流把龙奇邃的鬓角稍稍吹动,同时沿着毛孔的缝隙,狠狠地攻击了他的脑髓。


    杀伤力太大,龙奇邃直接被脑子里浮想联翩的红果果玉扣碗给整瘫痪了,后半程靠在座位上神游天外,除了偶尔奇异地翘起二郎腿以外,愣是没憋出一句话。


    这种濒临魂飞魄散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他们出了站。龙奇邃提前到租车公司租了辆性能极佳的越野车,外观类似于底座加宽版本的SUV,宽厚的条纹轮胎抓地力极强,哪怕到地方没有路,直接开着上山都可以。


    这个司机当然只能由龙奇邃担任。他勉强凝魂聚魄,一张嘴又把林疏惹毛了:“好像忘了问……”


    “咱俩出门,你老公知道吗?”


    林疏:“……”


    他气笑了:“什么意思?怎么突然避起嫌了?你给我推荐的离婚律师还没加上我呢。”


    林疏简直无法理解:“为什么你们一个两个的,都对我‘老公’这么惧怕?我怕沈缚吗?跟他认识这么多年了,我什么时候怕过他?我都不怕你们怕什么?”


    龙奇邃好似听不懂人言,宛若路边一条刚化形的狗——其实在高铁上已经是这样了——小心翼翼道:“我们是……?还有谁啊?”


    林疏:“……”


    “……求你了,开车吧,什么时候冷静了什么时候再张嘴。”


    南城唯一一家四星以上的宾馆在市中心,还是最繁华的那条十字路口。他们商量好先把行李撂下,今天实在是太晚了,就去雪山附近打探一下环境,倘若像林疏所说的,能接受,那第二天再搬过来住。


    宾馆是龙奇邃帮他找出来的,但房间是林疏自己决定的。他没给自家好兄弟开空头支票,订了个双床房,万把块钱一晚上,里头空间布置的跟豪华软装的四室两厅没有区别。


    到前台办入住的时候,林疏颇为后悔道:“你再不正常一点,咱俩就一人一间。”


    龙奇邃立马点头如捣蒜。


    正常归正常了,但他还是想问一嘴:“你不去公司需要请假吗?”


    林疏对着房卡找房间,闻言不在意道:“没有啊,公司里也没有需要我做的,我全都不记得了,也没办法做什么。”


    “那你老——总不会发现吗?”


    林疏:“……”


    “不会,发现了又怎样?”


    话音未落,一阵清脆的手机铃声在他们之间响起,乐曲声婉转悠扬。


    林疏沉默着摸出手机,龙奇邃居高临下地把屏幕上的信息看了个彻底。


    龙奇邃张了张嘴:“我……我该躲起来吗?”


    林疏:“。”


    第39章 前夜 真是豌豆公主吗?


    为了不打自己脱口而出的豪言壮语的脸, 林疏抬了抬下巴,直接接通了。


    沈缚那边的环境似乎有些嘈杂,应该是贴着话筒说的, 声音醇厚:“宝宝, 怎么没去公司了?”


    林疏听出来他想问“你去哪了”,只不过怕问得这么直接再被林疏以“你不能管我”为由堵回来,所以换了种迂回的方式。


    可惜再迂回碰上硬钉子也不管用。


    “我去做我自己的事了,问过魏菲,她说短时间内没有需要我必须出场的工作。”


    龙奇邃缓缓抬手, 冲他比了个大拇指。


    沈缚沉默了下,接着道:“你还在A市吗?生着病不要乱跑。”


    林疏敷衍道:“我去散心了,住外边,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有人陪你一起吗?”


    林疏瞥了瞪着眼看他的龙奇邃一眼,犹豫道:“有……”


    沈缚道:“是谁呢,我能跟他说句话么?”


    林疏:“……”


    他刚要发动必杀技用质问捂住沈缚的嘴, 就见龙奇邃率先投降了,摊开手示意林疏把电话给他。


    林疏:?


    林疏拧着眉心, 捂住手机拿远了些, 困惑地用气声道:“你要做什么?别跟他说我们在哪。”


    “身正不怕影子斜。”龙奇邃像是想通了什么, 又像是没想通,一脸光辉璀璨的严肃样,就差原地稍息敬个礼了。


    林疏:“。”


    “而且, 如果他真的是让你出现异常的罪魁祸首,那不就相当于反派BOSS了, 我怎么能怕他。”


    林疏:“……”


    最后手机还是落到了龙奇邃手中,他一上来就先自报家门,客气地介绍了一下自己是谁。沈缚顿了顿, 而后慢慢道:“我记得你。”


    “你是林疏高中时的朋友里,唯一一个抽烟的。”


    龙奇邃:“……”


    沈缚话语中全然没有对妻子朋友的尊重,反倒是一股子家长对孩子交友不慎的,那个“损友”的反感:“虽然不知道你们是如何重新联系上的,但他现在生病了,不能闻见烟味,所以还请别在他面前吸烟。”


    龙奇邃不是很能懂沈缚这个态度的依仗是什么,顿时高高地挑起眉,反问道:“等一下,你是哪位?”


    电话那头静了静。


    理论上来说,除非林疏没告诉龙奇邃是谁给他打的电话,否则不可能只知道沈缚的名字,却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


    非常非常拙劣的挑衅。


    沈缚那头轻轻哼笑一声,刚准备接着说些什么,无比清脆的电子音先一步打断了他。


    “滴,欢迎入住!”


    那是宾馆房卡刷到门上时的声音,全国统一,就是这家酒店可能价格格外的高,发出的声音也就格外的大。林疏单纯觉得他们站在走廊里打电话很没隐私,就想先开门进去说。他对自己突如其来的这一下造成了多大的影响浑然不知,房门解锁后径直推门进去,同时冲愣在原地的龙奇邃投来一个疑惑的眼神。


    “怎么了?还没说完吗?”


    林疏见状,以为沈缚说了什么不客气的话,快步走过来想把手机抽走:“行了,给我吧。”


    龙奇邃却把他的手压下,语气认真且低缓道:“放心吧叔叔,我早就戒烟了,之前抽烟的时候,也从来没让他碰到过一次。他就算出来跟我玩而已,很快就回家,我会照顾好他的,请放心。”


    龙奇邃放下手机,想了想补充道:“再见。”


    林疏:“???”


    “……你傻了吗?他不是我爸。”林疏有点懵了,屏幕上明明备注了联系人姓名。


    龙奇邃轻松道:“哦,我知道,就是故意的,气一气,十年少。”


    “……”


    林疏抽搐着嘴角,他不想过问这俩奇葩具体说了点什么,用脚趾头想肯定是毫无营养毫无意义的斗嘴,并且龙奇邃取得了某种程度上的胜利,整个人一改在路上时的阴暗偷感,像是从这场胜利中加冕为王了一般,精神面貌焕然一新。


    五位数一晚的宾馆确实对得起它的价格,说是“双床房”完全辱没了它的面积,应该改称为两室一厅外加两个厕所,一个餐厅,鎏金手工烤玻璃穹顶,意大利真皮沙发,能落脚的每一寸大理石地板砖上,都铺着鹅绒毛地毯。


    尤其是卧室的床,龙奇邃在选酒店的时候下了大功夫,林疏再一次睡到了这种人一躺就能整个陷进去的床垫,并深刻怀疑自己在这几个男人眼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真是豌豆公主吗?


    酒店固然很好,但林疏已经住过太多。简单休整过后便催促着龙奇邃早点上路,趁着夏日白昼正长,快去快回,踩着黑夜的尾巴回来。


    对于去雪山做什么,林疏早已有了规划。


    图片上的地方最后肯定是要亲临现场,但最最主要的目的,还是在景点周边摸排,看看是否能挖掘出某种潜在的线索。


    他想去民宿,也只是因为那种私人运营的小旅馆开在无人问津的景区,客流量少,前台的接待往往就是老板,不会轮换,搞不好记得些什么,方便打听。


    一脚油门上了路,中间被南城晚高峰的拥堵卡了下,等导航自动结束时,暮色已然朦胧,夕阳沉沉欲坠。但总归是平稳抵达目的地。


    车的底座高,林疏打开车门直接跳了下来。他专程换了一双底部充气的运动鞋,白色的鞋身,白色的小腿袜,一尘不染,贴在纤细的脚踝上分外吸睛。


    ……也跟脚下飞扬的黄土沙砾,以及放眼望去东倒西歪的各处危房格格不入。


    林疏顺着手机上地图显示的方向距离,放眼望去,过了村头,靠着破布广告牌的一栋三层自建房,上面贴着一个科技感满满的标语:


    【快捷酒店钟点房50元】


    林疏:“……”


    不是民宿吗……?


    他低头仔细比对了一下,发现看反了,那个小酒店的正对面——一家疑似四合院的门户——上面什么都没写——好像才是正确的位置。


    林疏:“………”


    林疏蹙眉,扭头看了身后的人一眼。龙奇邃跟他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一切尽在不言中。


    早就料到会是这种情况的龙奇邃一摊手,耸肩道:“我是无所谓,你住一晚上估计身上就没好肉了。”


    “我大学跟朋友去野外徒步的时候住过类似的,床上用品质量如何倒还是其次的,主要是卫生问题。一楼小平房可能有虫子,晚上你睡着觉感觉脚上痒痒的,一摸发现爆浆了……抱歉。”


    龙奇邃在林疏冻死人的目光下悻悻地闭上了嘴,扣了扣脸。


    林疏默默地将屏幕按灭,抬腿就往上爬去。反正今天也只是来看看,倘若环境真的不适宜人住,那就再返回市区,要额外折腾一些而已。


    50元大酒店先被林疏pass掉了。民宿的门开着,可以直接进。龙奇邃把他拉到后面,自己先一步在前面叫人:“有人吗?”


    一连叫了好几声都没人应。林疏在这个时间观察起四周的摆设:最常见的四合院自建房设置,放到民俗里估计也是比较朴实的那种。两侧几个木门紧闭着,看上去内部还有不只一个屋子。正门做了个高端的贴瓷,正门口的那两块板砖裂了纹,但不影响大局,就是风格格外迥异,像单独开辟出来的异次元之门。


    林疏猜测,这个正门应该就是为了拍照上传那个蓝色旅游软件,吸引顾客。


    这诈骗的也太厉害了……


    林疏不由得为那些被门脸欺骗的(包括他本人)游客默哀,同时下定一个结论:他跟沈缚来的时候肯定没有住这。


    既然如此,那就没有什么线索可言了。


    林疏调转脚步,把派出去的警犬召回:“没人就走吧——”


    “来了来了!”


    话音未落,林疏眼睁睁看着对面“50元快捷宾馆”的小阁楼上跑下来一个白头发的老头。老头健步如飞,白发飞扬,屁股后边别着一串叮铃咣啷的钥匙,随着他狂奔的动作劈里啪啦乱响。


    老头在林疏跟前停下脚步,脸不红气不喘地呵呵一笑,露出缺了一个的牙齿:“你好啊,住店吗?我是老板。”


    林疏:“……”


    刚从屋里转了一圈出来的龙奇邃:“……?”


    龙奇邃新奇道:“这两家都是你的吗?”


    “对啊,”老头笑得眼皮褶皱堆起,让人疑心他到底能不能看见,“不然就这么大点地还面对面开旅馆,我又不是傻逼。”


    所有人:“。”


    老头浑然不觉两个年轻人的震惊似的,又问了一遍:“您二位住宿吗……咦?”最后那个语气词跟上扬的疑问语调混到了一起,让人听不分明。林疏只当老年人口齿不清,摇头道:“不了,谢谢。”


    说着就要越过老人离开。


    “等一下。”


    没想到,白发老头忽然伸了伸手拦在林疏面前,面部肌肉缓缓松弛下来,因微笑而挤没的眼珠子终于随之露出,视野中心倒映出林疏的影子。


    林疏被迫停下,双腿并得很直,大腿中间一点缝隙都没有,莫名其妙地歪头看着他。


    “怎么了?”


    不住总不能强制消费吧。


    只见老头定定地凝视了他几秒,随后将目光转向同样一脸莫名的龙奇邃,幅度夸张地把龙奇邃上下扫描了一遍。若是视线有实质,估计龙奇邃现在已经四分五裂了。


    “嘶。”


    老头面色凝重,狠狠地捋了两把自己那飘逸的秀发,冲林疏道:


    “小同志。”


    林疏警惕地后退一步:“……干什么?”


    老头难以言喻地看着他:“你这是,换人了??”


    第40章 间奏 “他说你前夫不好我能信吗?……


    换人?什么换人?这老板认识他?


    林疏耳朵微微一动, 迅速警觉起来:“您认识我?”


    “?”被他反问,老头一愣,看上去比林疏还摸不着头脑, “我当然认识你——你不记得我了?”


    龙奇邃快走两步, 跟林疏并肩而立,不着痕迹地把老头逼退一步:“怎么了?”


    他这个庞然大物贸然挤进来,老头果不其然被打断了,后撤一步,仰视着青年, 从龙奇邃浓眉大眼的脸移动到他一身利落且价值不菲的行头上,最后在林疏脸上停下,紧皱的眉头突然抻平了, 了然道:“原来如此。”


    林疏:?


    老头状若无事地平和道:“我记错了,记混了,不好意思啊。”与此同时, 他悄悄冲林疏使了个“放心,我都懂”的眼色。


    林疏:???


    “等等, 您确定您真的认错人了吗?”


    老头眼神闪烁, 僵硬两秒后再度露出了标准微笑:“当然啦, 毕竟来我们雪山的情侣一般都是为了许愿长长久久,您肯定是第一次来啦,啊哈哈哈, 哈哈哈哈。”


    老头犹如一个相声里的捧哏,莫名其妙接住了林疏压根没抛出去的包袱, 夸张道:“祝二位一生一世不分离呦,可惜小店貌似没有空房间了,无法招待, 要不去村西看看?”说罢脚底抹油就要溜走。


    林疏被他整懵了,本能地揪住老头身上宽松的白褂子,皱眉道:“欸?别走啊。”


    “……”老头让他给绊住了,缓缓回头,笑容虚假,低声道,“我配合得还不够吗?你还不快点把相好弄走,我这不招待渣男!”


    林疏:“……”


    “你误会了,爷爷,他不是我相好,”林疏嘴角抽搐,“他就是我一朋友。”


    老头明显不信:“你那个朋友穿的还是皮鞋,总不能是来爬山的吧,头一次见带朋友到雪山不为了许愿的。”


    老头苦口婆心:“唉,我知道时代在发展,你们年轻人面对的诱惑大,对待感情不认真,很难从一而终,尤其是像你这么俊的。我闺女说他们学校那什么系草,同时谈了十个朋友!”


    “但是!”老头痛心疾首,“真不是我编的,雪山可不是那些个网红景点上一百块钱一把掉漆的爱心锁给你栓桥上的地方,这是会灵验的,有神仙保佑的,一个人只能来许愿一次的,若是违背了规则,就会被老天爷惩罚!”


    “……什么愿?”


    “?”老头疑惑地瞪大眼,这回他跟林疏离得近了,仔仔细细地把人打量了一遍,嘀咕道,“没认错啊……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放心你相好听不见,不用掩盖了。”


    林疏被老头吹胡子瞪眼地数落一通,哭笑不得,缓声解释道:“爷爷,您误会了,这位男同志真是我朋友。您应该也是真的见过我,只不过发生了一些事,我忘记了很多东西,此番故地重游正是希望能重新想起来。”


    老头倏地沉默下来,臃肿的眼皮抬起一条缝,方才浮于表面的嘻嘻哈哈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老头的气质顿时变得深重起来,比起一个商人,更像是阅历丰富的老人。


    林疏直起身,面色坦然,任由他审视。


    良久,老头终于开口:“两年前的冬季,你跟着你的未婚夫来过雪山,因为天降暴雪,无法下山,便在我这里短暂住了一晚。”


    “临走前,你们说下个冬天,有机会还会再来一趟。当然,你们没再来过。”


    老头沉吟道:“小同志,虽然不清楚你失忆的原因,但如果还能联系上你的未婚夫,我建议你去问他,这样会了解得更多,我跟你们毕竟只是一晚的缘分。”


    林疏犹豫了下,模棱两可道:“我现在跟他很难有效沟通,就算沟通了,得到的也未必是实话,所以还是期望您能提供些什么。”


    龙奇邃旁听至此,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作证道:“是啊,我们专程从A市过来,为的就是能得到些线索。他跟他未婚夫闹掰了,俩人你死我活老死不相往来,什么都问不出来。”


    林疏:“……”他闭了闭眼,没反驳。


    “这……”老头显然没想到情况这么严重,闻言一惊,迟疑道,“其实当时最先见到你们不是我,是我那口子,我俩轮流看店,平常都住村里,那天正巧是换班的日子,她接待你们,等到半夜我才赶过去。”


    南城冬季本就多雪,雪山地处郊区,堪称人迹罕至,平日里道路便疏于打理,雪水融化堆积,气温突降后就会结成厚度不均的冰层,别说人,就连绑了防滑链的车上去都刹不住,只能等待专人救援。


    老夫妻的店开在村子的居住区外,周边全是商铺,门诊。天降暴雪,仅仅过了数个小时便把村中阡陌封了个彻底,把守店的老婆子困住了,子女都在远远的市区,爱莫能助。老头只能先通过电话确认媳妇的状况,不料竟然得知,正值旅游淡季,还有游客上山,正好被困在了旅店内。


    老婆子格外惊讶道:“诶呀,可不得了,来了两个明星哩,还是都是男人!”


    雪山能够让情侣许愿的传闻其实并不怎么闻名,绝大部分只在本地流传,但也正是因为小众,才使得传言变得神秘,叠加上了“灵验”的色彩,所以哪怕只靠本地的客流量,也足够老两口把店养住,这么些年什么情侣都见过,同性恋也很普遍。


    能让老婆子大吃一惊的无非是这一对情侣的外貌过于出众。


    情况说是安然无恙绝对是瞎话,不过也称不上紧急,老头没把老婆子的话放在心上,随口跟老婆子聊了几句安全问题,等到天光微亮,天边泛起鱼肚白,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停下,他才骑上子女给买的燃油助力车,咬牙沿着小路开到了店门口。


    彼时,已经要到了那对明星情侣下山告别的时候了——


    “我孙女刚上小学,她奶奶就回城里帮忙看孩子了,剩我一个在这,能告诉你的不多。”老头摊手道。


    “她这周日会回来,我跟她说一声你的情况,看看能不能早点。”


    林疏闻言点了点头,没觉得失望,垂眸道:“好,麻烦了。”


    接着,他摸出手机,按亮屏幕递过去,指着那两个相互依靠的雪人问:“您能大概分辨出这是在山上的哪个地方吗?”


    “这个……我看看。”老头捧过手机,拧着眉头,眯眼仔细辨认。


    大概是从画面正中心的主体上得不到什么信息,老头双击放大照片的一角,拉伸着模糊的块状像素点。这在林疏看来就是黑乎乎的边缘部分,可能是地上的某个杂物,甚至有可能是拍摄者不慎入镜的衣角。然而老头端详过后,却吐出两个字:


    “树林。”


    老头把手机还回去,道:“这应该是在西坡的树林附近,那里种了一片山杏。当时播种的时候不科学,树苗下得太密,死了一批,剩下的好不容易长出来也是重重叠叠的,外观看上去就是黑乎乎的一片,你们这个季节去还能看到最后一波花。”


    “太晚了,明天再来吧。”


    一行人站在院子里说了这么多,时间早就在不知不觉中飞速流逝,抵达时正当日暮山头,眼下已是晚风拂面,地平线处最后一抹火烧云也随着太阳余晖的消失而燃烧殆尽。


    林疏愣了愣,移动了一下发麻的小腿,这才从精神上高度沉浸的迷思中抽身,发觉天色已晚。


    他扭身看了眼四合院一间间紧闭的房门,轻啧一声,试着把龙奇邃拉到旁边商量:“要不咱们——”


    “你住不了的,小明星。”老人打眼就看出他的意图,摇首道,“失忆了又不是退化成小孩了,怎么连自己平常的生活水平都忘了。”


    林疏辩驳道:“平常不住又不代表不能住,我没那么娇气,被困在山上的时候我不就住了。”


    “谁说你住了,”老头淡淡挑起一边眉毛,“我那口子专门跟我复述了,说本来给你们夫夫俩开了间房,你就脱了羽绒服,躺上去睡,结果大半夜的脖子跟后脑勺上过敏了,起了红疹子。”


    “折腾着涂药闹了半宿,没法儿睡了,也不敢再给你换房间了,最后你那个前夫搬着凳子敞开外套,你坐他身上靠着,就这样迷迷瞪瞪地睡了会儿,熬到天亮了。”


    老头的脊梁有些佝偻了,他挺了挺腰,分析得头头是道:“所以说,咱们不要挑战生活水平了,认清自己。”


    龙奇邃认同地连连点头。


    林疏:“……”


    “没事,老婆子不在,就我一个人住哪都无所谓,大不了你明天早点来,有什么想问的再问,我就在这等你。”


    看出了林疏的不情愿,老头出言安慰。


    “小同志,茫茫人海能有第二面本身就是缘分,虽然不知道你从哪儿来,经历了什么,但失忆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既然缘分又安排我们见面,那这个忙我肯定要帮。”


    老头健步如飞,主动送他们到下车的地方:“回去吧,明天再来!记得让你朋友换套衣服哈,这家伙,穿的是挺英姿飒爽的,不知道以为孔雀开屏呢,就这样去爬山摔下来可不得了。”


    龙奇邃:“……哦。”


    老头也不厚此薄彼,转向林疏:“你也是,那片树林子可不近,这山上唯一有人造台阶的路是通往寺庙的,要想去树林子还得绕一会儿。我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给你们指了路还得靠人脚走,就你这个小身板,一定要注意啊!”


    他点了点龙奇邃:“快不行的时候就让他背你,放心,朋友也能互相背,山神在上不会计较这种小事的!”


    林疏:“……行。”


    龙奇邃先他一步上去热车,再倒车掉头去国道上,林疏在安全的角落等着,老头便默不作声地跟他站在一块。


    初夏已过,仲夏炎热逼人的温度悄然临近,这偏远的山坳里竟然隐隐有了蝉鸣,隔着一段距离,聒噪的噪音也被削弱美化成了静谧的伴奏。


    就在这时,老头冷不丁地问:“之前那个是真不处了?还闹得这么不好?”


    林疏一哂,不正面回答,反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老头摸了摸下巴:“老年人嘛,迷信,盲目相信阅历,就爱给人看面相,感觉你们俩都不是那种朝三暮四的人,尤其是你前夫,小伙子挺壮实,眉骨粗,地阁饱满,虽说斜眉入鬓有阴沉之意,但没有占据夫妻宫的位置。”


    他点评道:“要是放到村里,你就是嫁给大牛的小花,大牛种地,小花吃饭,再下两窝崽子,一辈子到头了。”


    “……”林疏默然片刻,指了指自己,“那我呢?小花的面相是什么?”


    老头似是有几分无语:“小花就是好看的意思。”


    “那我看着像三心二意的人吗?跟……大牛比起来差哪了?”


    老头扭过脸,正对着他,口气认真道:“我觉得像你这么俊的小伙,同时跟八个大牛结婚也很正常,跟面相无关,跟面容有关。”


    “你三心二意的话,很正常,缺点就是只能跟一个结婚,其他人只能做小的;你要是一心一意呢,说明你很有道德,是个道德水平非常高的小花。”


    林疏:“谢谢啊……”


    老头:“不客气。”


    几句话的间隙,龙奇邃调好头,十分惹眼的高地越野车亮着车尾的红灯,按了下喇叭,催促林疏早点过去。


    林疏没动,回到了老头最初的问题上:“既然这样,您觉得是真是假呢?”


    老头毫不迟疑:“假的。”


    林疏:“……为什么?因为‘看上去很幸福’?”


    “怎么就幸福了,这也太笼统了,我统共见了你们一面,我这么说你信吗?”老头伸出一根手指,指尖遥遥指向越野车的驾驶位。


    刚探出头的龙奇邃:?


    “他说你前夫不好我能信吗?这孩子整个一小三得志的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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