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最后一个还是小了
果不其然, 最后一个还是小了。
“呵。”赫连时发出一声冷嗤,眼里闪过无奈,衣裳半敞着, 他不甘不愿地舔舔唇,将拆掉的套子装回布袋中。
“啪——”布袋丢到地上。
“执安还要吗?”乔菀从被里探出一截光滑的肩, 好笑地问了一句。
“不舍得,不想让菀菀冒险。”赫连时与她对视, 遂抓过薄丝帕盖住她的眼睛,唯恐自己被那双明亮动情的眼勾了魂, 然而她整个人都已经烙在他的心中了, 盖住也无济于事。他喉咙发紧, 定定地看着乔菀将帕子拿开,无辜地瞅他。
乔菀见他一脸吃瘪, 拉着被角轻笑了一声。
赫连时见她笑,欺身压过去, 乔菀见他衣裳大敞,麦色的胸膛渐渐靠过来, 连忙闭上了眼。
“夜里冷,菀菀的肩别着凉了。”赫连时提了提被子盖住她露出来的肩, 按下心头的难受噙了一口她的上唇。
乔菀睁眼, 他拧着眉头, 直着身子坐在塌边, 骨节分明的手指将寝衣上的暗扣一颗颗扣好。少见他这么老实,稀罕事。她了无睡意, 无聊的很, 伸腿踹了一脚他的后臀。
“叮铃——”脚腕上的金色铃铛响了响。
“等我催催白子期,这两天先不了。”赫连时侧身按住她的脚, 一阵凉意裹在他手中。
“怎么又冷了?”赫连时本想赏自己一顿冰水浴,触到她脚心冰凉,一时只想守着她。他又解开寝衣扣子,将她脚塞进了衣服里,贴在自己的腰腹。
有点冷,但他能忍。
乔菀怕冻着他,想缩脚又被他摁了回去。
“我这儿热不热?”他低头问她。
“热。”乔菀实话实说。
“那就别缩走。”
“执安不睡吗?”
“睡不着。”赫连时有苦难言,他对她重.欲,兴致勃勃的关头忽然收住,心中如上万只蚂蚁啃咬,“我找点事情做,菀菀也睡不着?”
“那将军给我做小衣如何?!诶对了,上回是谁说要给将军也做一身的?”乔菀兴奋地起身,飞快抓过一旁的衣服披上,赫连时的眼睛在她脖颈处的小衣红绳停留片刻,默默地吸了一口气。
“我去拿布料和针线。”赫连时撩开纱幔,捧了针线笸箩,欲回榻上时想起乔菀那双明亮的眸子,遂止步多燃了几支蜡烛。
屋内瞬间亮堂。
乔菀头枕在赫连时腿.上,发丝与他的缠在一起,懒懒地搭在小被上,她既睡不着,也不想穿针引线,只想靠在他身侧,见他为她用心,她装模做样地要去拿针,被赫连时拦住。
“夜里暗,做针线活儿对眼睛不好,菀菀看我做。”赫连时拉过小被拢在她背上,温声道。
“话说针在执安手里只有一点点诶,执安做针线活,真的能做好看吗?”乔菀稀奇地揉着赫连时指腹的薄茧,看来看去。
“哗啦——”赫连时剪开布料,捏她脸蛋:“再怀疑我,这小衣可要摁在你身上做了。”
“执安才舍不得碰我呢。”乔菀笑他,随即将身上的小被合紧。
“等着,菀菀今日的撩拨,过几日统统都得还回来。”
乔菀就喜欢看他恨得牙痒痒的样子,趁他不备,伸手若有若无地撩着他衣服下摆,同游蛇般钻入他最灼热的地方,轻轻一触,然后做贼心虚地逃开。
赫连时手一顿,针透过布料戳到他指腹。
这是乔菀第一次主动碰他那里。
他想自己一定是疯了,想让她冰凉的手指再碰碰自己,可他要是主动说,她那脸一定会红透了,说不准还会因着羞恼踹他一脚。
他有意不戳穿她的小动作,佯装冷静,手中的针线有条不紊地穿过薄薄的布料子,眼眸却不时瞟向她的手,好几次针扎到手指,他也只能憋着不出声。
乔菀纳闷了,他居然一丝反应都没有,为她做小衣这样认真吗?
她仰着脖子瞧赫连时手心里的花样,花样还未成型,只有一圈轮廓,她猛地将脸凑上赫连时眼前,他的眼眸也没有半分闪躲,看起来十分淡定。
怎么撩拨不管用了呢?是自己太轻了,没碰着?
她低头望向那里,赫连时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她圆润的后脑。
乔菀心想,赫连时最擅长阴谋诡计和欺负她,说不准这会给她下套呢!她猛地抬头——
赫连时神情冷静如君子,依旧绣着小衣上的花样,口中淡然:“怎么了菀菀,是担心我绣的花样不好看吗?”
“没有,只是伸个懒腰。”乔菀随手扯了个谎。
她觉得奇怪,为何他的还那般僵直,大抵是很想要,又不能立马抒发出来,故而变得硬.挺?那为何感受不到她撩拨呢?她还想见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呢,反正今夜做不了,换她好好欺负他一回。
既然来日都要还的,那还不如多玩玩他。乔菀找到了借口触碰他,伸手用力一捏。
赫连时手指猝然弯曲,抓紧手中的布料子,瞳孔一缩,悄悄缓了口气。
乔菀没有立马松开手,因为她清晰地感受到就在她碰上去的一瞬间,它忽然又膨胀了。掌心贴合处的温热如浆糊般,牢牢将她的手和它粘在一起,吓得她一时间竟然忘记缩回来。
她怔愣地抬头,对上赫连时错愕的眼。
“我不是故意的。”
“我没说不喜欢你这样。”赫连时咽了口口水。
“啊”
不等乔菀反应过来,赫连时将针线放在一旁,按着她的手,教她怎么玩。
从前都是赫连时帮她,如今她为他她是极不自然的,可他又需要的紧,她缩手好像也不是个好的决定。
“菀菀,执安整个人都是你的,你想怎么玩便怎么玩。”赫连时轻声哄着。
“我”乔菀惊得说不出话来,原来男人的那儿,是这样的触感吗?
“菀菀不要嫌弃,执安今夜好好洗了澡的,很干净。”
乔菀的呼吸浑然乱了,脑中炸出满天的烟花,兜头轰鸣,烟花星子落在她面上,烫出几片刺红。
赫连时低着头,带着她的手,听着她微颤的呼吸,勾起她的下巴,吻上她略抖的唇。
“执安经常这样吗?”
“不曾,遇见菀菀后才变成这样的,之前不会满脑子这些事情,连贴身丫鬟都没有,现在只有菀菀能帮帮我了,否则只能洗冰水了,菀菀可怜我好不好别松开”
赫连时下巴蹭着她侧脸,鼻梁抵着她的鼻梁,眼微微闭着,掩去平日里藏的锋芒,眼角挂着一滴悬而未落的泪珠,他做足一副委屈的模样,乔菀心知他这人最会装可怜无辜讨她心软,可他只是想求她的爱,乔菀睁眼,看着他锋利的脸为她平了棱角,她依他又何妨?
“那我不松开。”她低声哄他。
“辛苦菀菀,我待会还给菀菀不进去。”
乔菀回想他平日怎么对自己的,学着他的手法,抚上他胸.口的沟.壑,在他脖颈间肆意亲吻。她学的笨拙,却也颇有成就感,原来主动的滋味这么特别,令人上瘾,怪不得执安总要主动撩拨她,想来定是这个原因。
他被她控在手心里,任她宰割。
乔菀壮着胆子,擒住他手腕,将他手腕高高举过头顶,膝盖压住他的腿.根,重幔落下,他面色泛红,眸子里闪烁着迷离之色,望着居高临下的菀菀。
他衣裳凌.乱,她穿戴稍显整齐。
“菀菀,把我当你的男宠。”他引导着,教她如何玩.弄自己。
“执安不怕我变坏吗?”乔菀脑中涌入一股全新的感觉,她对执安,似乎也有了不可言说的恶趣味。
“我喜欢菀菀对我坏,生怕菀菀太畏惧我。”赫连时哑声道,“自信一点。”
他希望他的菀菀方方面面都是自信的,不要畏惧任何人,包括他。
他臣服她。
听闻床笫间的大胆和热烈,爱人偏执的爱,甘愿的臣服,可以快速抚平一个人过去多年的隐忍和被打压。
乔菀眼中对他的爱恋呼之欲出,指尖勾着他下巴反复抚弄,旋即微微一笑,蜻蜓点水吻他一口又翩然逃离。
赫连时伸手想抓住她的衣袂,却只碰到一丝缥缈的影子,她对他巧笑倩兮,疏远又靠近。他也不起身抓她,弯起眉眼看着她自在地将他反复掌控又遗弃。
后半夜,窗外的雪声渐停歇,青松攒着一捧欲滴的晨露,虔诚地迎接第一场春雨的到来,二人相拥低语。
“菀菀,下春雨了,严冬已过。”
“执安,属于我们的春天,终会到来。”
江南初秋已至,金叶错落成一地金甲,他们还有下一场秋与冬要赴。
乔菀忽而想起挫败的前十几年,被不公所桎梏的琴音,不被承认的尊严和才能,宫宴上景晨帝的昏庸,京城中非官家人不可进琴馆学习的约定,执安被帝王猜疑的半生,檀香楼当日魏晗的赶尽杀绝,大婚当日众人对她的流言蜚语,还有被欺侮与她反目的姐姐,这些东西像刀子一样扎在她的心里。
她不明白,为何有人生来就含着金汤匙出生,为何有人勤勤恳恳,努力向上,还是避免不了被欺侮的命运。
压迫太重了。
她从不求做成什么权贵,只想有尊严的活下去,哪怕过程很狼狈。上天给了她机会,执安出现拉了她一把,所以她开琴馆想拉更多的人一把。
若是轻易就能摘得尊严和幸福,又怎么会有人甘愿寄人篱下,又怎么会有人甘愿苦苦隐忍,又怎会有人情愿在烟花酒.色之地徘徊。
“执安,你说傅修明会是一个好皇帝吗?会不会也昏庸无道,任由无良权贵纵横,忌惮良臣忠君?”回京前夕,要反的心情在乔菀的心中越烧越烈,可她也担心诸多。
“他会是一位好皇帝。”赫连时肯定道。
“为何这么笃定?”
“相信我的眼光。”赫连时没有多说,可他知道傅修明不会乱来,因为傅修明欣赏过菀菀,爱过菀菀,虽然这爱不深,却也足以令傅修明看清百姓的不易。
再者,如若他不好,赫连时不会选择拥护他。
毕竟他赫家军,守的从来不是帝王血脉,而是万民安康,谁利于民,他就替谁平天下。
第92章 女子军
第二日一大早, 乔菀便见执安拎着昨夜的布袋寻了白子期。
乔菀自是不好意思随执安一起进去的,他自己的尺寸还是得让他一个人去商量清楚。
账内,白子期迷在医书中全然不知赫连时走了进来。
“子期兄, 我有一个疑问,为何这些套子的尺寸这样小呢?”赫连时的声音悠悠地响起, 布袋被他悬在手中,在白子期面前晃了晃, 白子期一愣,旋即抢过布袋。
“本就不是给你的做的, 人和人之间是不一样的, 你要就先将尺寸定好, 你抢的是是”白子期语塞,一点都不想和赫连时说话。
“哦, 我明白了,这不怪你, 下次记得做大些,劳烦了。”赫连时意味深长地拍了拍白子期的肩, 贱兮兮道,“趁着最近得空, 多做些, 到时候你和苏城主成婚, 我定然送上厚礼。”
白子期自小与赫连时一同长大, 深谙赫家的财力,他说的厚礼定然是拿得出手的, 到时候还可以借着二人的情谊敲诈赫连时一把, 白子期想开后,连连应下他的无理要求, 嫌弃地推了一张纸过去——
“快写下尺寸。”
赫连时执笔飞快写下。
待到赫连时离开后,白子期盯着纸上离谱的尺寸,眉心微跳,不由叹道,非人哉!
乔菀不等赫连时,惦记着女子军的事情,兀自一人去了演武场。
她今日身披铁甲,腰部紧紧缠着绣满飞燕的护腰,只身面向日出之地,凤翅抹额盔迎着霞光,有振翅欲飞之象。佩剑立于身侧,她向远处的暖光眺望去,佩剑的名字也有了眉目。
向阳而生,沐阳而立,出鞘能挥天斩棘,它该向她一样有生命力,就叫“朝阳”,“朝阳”之剑配“烈瑶”战马,甚好。
“乔将军好!”一众男将自觉与她问好,虽然她未得圣上封号,但经过淮水一战,在诸位将士们的心中,她不仅仅是赫将军的夫人,更是有名有姓的乔将军,不该被埋没于夫姓之下。
“诸位,今日我想与大家宣布一件事情,今后我会带一支女子军与大家共同操练,希望诸位将士能与这支女子军一同和睦相处,勿要有对女子从军的流言蜚语。”乔菀望着在沙场中排列整齐的将士们,一字一句镇定地开口。
北风轻轻扬起,卷起一小簇尘土。
军中出现了异样的声音——
“乔将军,对于你,我们自是钦佩的,可其余的女子,真的能上场打仗吗?见到那血腥的场面,我都怕她们吓得流眼泪!”
“乔将军,这会不会不太合适,女儿家留在家中最是安全不过。”
“女儿家手无缚鸡之力”
除了这部分异样的声音,剩下的多是沉默,无人支持。
傅修明和赫连时站在营帐旁,不远不近地看着乔菀孤身一人面对众人的反对和不解。
傅修明调侃地扫了一眼赫连时,冷言道:“赫将军对乔姑娘的爱也不过如此,居然不敢上前帮她解围,这些人,只要赫将军你一声令下,可不都得服服帖帖。”
赫连时拽住傅修明的袖口,将傅修明迈出的脚步生生逼停,沉声道:“王爷莫要踏出这一步,有的路,菀菀需要自己迈出去自己面对,而不是永远活在男人的庇护下,她不喜欢这样。”
“不喜欢?”傅修明蹙眉。
“王爷自小见的是宅院宫廷对女子的规训,而非真正尊重女子之法。”赫连时的手心拧在袖下,目光一刻不离菀菀,只要她转头向他求助,他一定会上前帮他,可若她不需要他,他自会将心中的冲动统统忍下。
没人会比他更想护着她,可是她想要自己做的事情,他不能借着爱意为名,擅自插手打乱她的节奏。
他此刻上前替她解围,今后人们只会盛传赫将军爱妻,而不记得他菀菀今日的勇敢,他想,菀菀不愿这样的。
既然要做将军,军威就要自己立。既然不愿意做绿叶护着的菟丝花,那就要学会自己冲破坚硬的土壤,向天而生。
乔菀终究是没有朝他望来。或者说,乔菀在建立女子军这件事上,就没有想过再借着执安的庇护,她要亲自率领,亲自为这些怀揣热血忠心的女子筹谋,破了战场上不曾有女子军的规矩。
她盯着将士们不解的面庞,脑海里浮现出那日在成衣铺子告别桑娘时,桑娘对她说的话。
“乔姑娘,我们知道大家都说女子本弱,想建立女子军的话是无稽之谈,连杨将军建立的女子军也只是负责守着边关,你若要建立一支,恐怕要随你入京真正激战一场,眼下建立女子军,恐不服众。”
“可是桑娘想要加入吗?”
成衣铺子的灯笼轻轻晃动,桑娘的面色忽明忽暗,良久,她终于点了点头:“不只是我,其实还有许多女子想要上战场一逞豪情,有这样雄伟的抱负。”
“将士从不该拘泥于男子,战场上诡谲多端,有的时候,恰恰就需要女子的一份细心,做女子的不必自卑。更何况景晨帝昏庸无道,我们都该反他。”
这日的风沙有点大,迷了乔菀的眼。她抿抿唇,望着不安的赫家军,这一刻她心中没有独自面对他们的恐惧,只剩下一腔莫名的孤勇和热血。
将士们不和谐的声音不断冒出来——
“女子拿不动兵器,也没有杀敌的经验。”
“此事之前没有先例。”
……
又一阵北风穿过,打着众人头顶的盔缨,乔菀开口打断了他们的话。
“诸位均是性情中人,将家国大义铭于心间,乔菀很是敬佩,然而我们女子也有一腔赤血忠心,在爱民这件事情上不亚于男子,战场上从未有明文规定,女子不能手执利刃杀敌,而女子也并非胆小之人,既温柔善解人意,也能如诸位一样勇敢无畏。”
“如果女子上战场之事毫无先例,那就从我开始。”
乔菀拔剑,朝阳剑指演武场中央高扬的军旗,缓缓道:“这面军旗是我率先立于淮水之上,包括你们的赫将军,也是我孤身策马从北城救下,于情于理,我合该是一名合格的将士,那我要告诉诸位,我不会是唯一一位做到这件事情的人,还有杨淑华将军,亦有今后越来越多勇敢的女子,大家都可以做到。”
“请大家相信我,也相信女子。”
将士们沉默,纷纷低头不敢看乔菀那双锋芒毕露的眼。
乔菀静静站着,等着大家一个回应。她需要先替这支女子军立威,否则今后她们来了,就要饱受不必要的流言蜚语,她不想见到这样的情形。
这些将士们都是赫连时所带,平日里算通达之人,初闻乔菀的话,只觉得大胆又惊世骇俗,仔细一想,她说的话句句在理,众人一阵沉思后,重新抬头看向这位女将,人群中开始有了零零星星的呼声——
“我支持。”
“欢迎女子军。”
最后是齐刷刷震天地的高呼——
“欢迎女子军。”
乔菀暗自松了一口气,紧捏着的手放松下来,清风钻进她舒张的指缝,拂去手心的薄汗。
谋反一事逐渐提上日程,广纳女子入军的告示贴满边关十四州。期间,赫连时也下发告示,广招男丁,壮大队伍。
他们需要一支庞大的队伍,反昏君,拥明君上位。傅修明除了在感情之事上同历代帝王一样,做不到专一执着,其余都无可挑剔。
他与将士们同寝同食,衣着也不再是京中贵公子做派,与将士们穿一样的衣裳,白日操练,夜晚游走在城中,帮衬着战后修建。
边关十四州百姓所拥护和爱戴的,俨然不再是京城中那坐于皇位之人。
魏晗发了愁,景晨帝能给他魏家至高无上的荣耀,可若是傅修明做了皇帝,他定然不复从前显赫。他日日将白鸽传出去,却在营帐门口见到一只只断翅的白鸽。
乔菀心软,还是想起了姐姐乔荷。
乔荷本性不坏,是魏晗一次次拉她入泥潭,乔菀心想,最后拉她一把,就最后一次。
“稀客呢。”乔菀前脚刚刚踏入乔荷营帐,里边便传来轻佻的笑意。
上回乔菀拒她,她还心有不甘。
乔荷枕在幔帐下,试图用重重幔帐挡住自己刚刚被魏晗折腾过的身体,乔菀先一步拽开了重幔。
落入乔菀眼中的,是触目惊心的红斑,她忍住眼中清泪,声音依旧不可避免地颤了颤:“姐姐,你真的还要随魏晗吗?”
“不然呢?”乔荷有自己的骄傲,一听乔菀肯喊自己姐姐,心里俨然化开了,但她嘴硬,实在做不到与乔菀再和睦相处。
她觉得自己恶心,讨厌乔菀身上的干净,那样的干净如一面明晃晃的镜子,照得她不堪。
“姐姐,不要再与魏晗了,我与执安说明,将你从魏晗身边调走。”乔菀不知道如何劝她,直接向她说明了来意。
“不必可怜我。”乔荷冷冷道。
乔菀不语,从怀中拿出一瓶伤药,将粉末倒在手心,替乔荷擦拭身上的红斑。
“你今日奇怪,倒也不防我,不怕我对你做些什么吗?”
“我拿了诚意来寻姐姐,再设防不太好。”乔菀仔细看着她的伤口,又匀了药粉覆在上面。
乔荷从未有哪一刻像眼下这么矛盾,魏晗从来不主动给她伤药,非要她求饶才肯施舍一些,她本以为和乔菀的情分决裂,不曾想乔菀今日居然来给她抹药。
真是好笑。
难为乔菀找准魏晗不在的日子来看她。
枕下压着魏晗给她的毒药——
自边关收复后,魏晗一直蓄意要杀了赫连时和乔菀,更想残害傅修明,将所有军功都安在自己头上,待到回京城向景晨帝一纸状告傅修明谋反,然而赫连时防得紧,一直没有给魏晗机会。
魏晗告诉乔荷,乔菀一定会心软来找她,到时候找准时机,从乔菀入手。
此刻这座营帐内,只有她们姐妹二人。
第93章 我从未见过一个女子如菀菀一般勇敢坚强
善恶只在她一瞬间。
可是乔荷她谈何算一个善人呢?她忽然冷笑一声, 打破乔菀为她抹药的温馨场面,空气变得近乎诡异。
西域毒药——醉芳酋,一滴便可令人醉生梦死, 深陷于梦中直至老去。一个邪恶的念头在乔荷脑中徘徊。
“妹妹,你忘了魏晗给我下过毒药吗, 离了他的解药,我活不下去的。”乔荷敛去眸中的杀意, 深深叹了一口气,扮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手里捏着那醉芳酋, 缓缓靠近乔菀, “妹妹,你永远不懂我的苦衷。”
乔菀对上她泪眼, 手中抖落药粉的速度也慢了几分:“姐姐,我们可以去找白军医看看。”
乔荷掩在衣下的手一紧, 白子期是个神人,先前解了乔菀和赫连时的合情蛊, 兴许真有可能解了自己身上的毒,那她便不用再于魏晗手下忍辱负重。
乔菀看得出她的犹豫, 反握住乔荷的手, 柔声道:“姐姐, 试一试?若好了, 你也能与我在一起,免得再受苦楚, 你想弹琴, 京城我有多家琴馆,你要是想从军, 也可以加入女子军,到时候我们姐妹二人仍旧可以像最小时候一样相互依靠。”
对于乔菀的劝说,乔荷不是没有动心。乔荷重新打量起面前的人,乔菀的面貌和从前没有变化半分,漂亮,温顺如白百何,唯一变化的,就是她一双眼比从前更坚毅,少了寄人篱下的畏缩,多了几分精明。
乔荷会相信从前的乔菀说这番话,如今却难以再信任,殊不知是不是给她下的计谋?
“妹妹,你先前对我可不是这个态度,今日为何突然转了性子?我知你温婉,可也知你聪颖,这么关键的时候你不防着我,却要来泥潭拉我一把,太不真切了。”
乔荷说的不错,乔菀的确知道自己不应该在这样的关头来找乔荷,乔荷可能会给她下毒,又可能像之前一样做出什么幺蛾子,前车之鉴比比皆是,可——
“姐姐可知道,每当我以为我忘记你了,以为我放下我们之间的姐妹情了,我一回到琴馆看见和睦相处的姐妹们,我就想到你,就想到我开琴馆收留女子的初衷,我担心这世上会出现第二个姐姐,恨自己不能回到过去救你,害你着了魏府十多年的道,姐姐你可曾知道从头到尾,我最想救的人是你!”
乔菀也不知自己怎么了,明明很平静的,明明来时心中毫无波澜的,然而面对乔荷将自己心里话全说出来,语调骤然变了味道。
“你这么高尚?”乔荷心口处一阵抽疼,仿佛有久违的光照进她腐烂不堪的心脏,她悄悄将醉芳酋藏回在袖中,怀了一丝希望道,“那我随你去见白子期,立刻去。”
如果白子期有办法救她的命,哪怕魏晗回来盛怒,那他也拿她无可奈何,魏晗所能拿捏她的,不就是下在她身上的毒药吗?
乔菀带着乔荷要走,被看守在营帐前的士兵拦住了去路。
“乔将军,魏将军有令,不许乔荷姑娘出这营帐。”
“我与乔荷乃是亲生的姐妹,我想带走她,需要魏将军一个外人来掺和吗?”
“这乔荷是魏将军的人。”
“魏将军的人?魏晗是娶了她吗?怎么不听你们喊她一句魏夫人?”乔菀横眉冷他,俨然一副威严冷硬的将军的模样,三言两语怼的守卫不敢再开口。
乔荷静静地听着乔菀替她解围,她默默看向二人紧拉住的手,她好久没有被人如此真切地握住手心,更没有人会硬气地为她出头。她被乔菀拉着向白子期营帐走去,低头看着地面因二人步履匆匆而扬起的尘土,脑中万根思绪扯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
乔菀几乎是提着一口气拉着乔荷跑到白子期面前的。
她很讨厌乔荷骗她,害她,可她究竟是矛盾的,她想救乔荷。
以她今日在军中的威信,可以只身将乔荷从魏晗身边带出来,是不是也可以带乔荷彻底离开魏晗的设下的泥潭?
她不知道。
她甚至不知道乔荷会不会对她心有怨恨。
她开琴馆,建立女子军,救了诸多女子,圆了诸多女子的志向,可她一开始最想救的人如果没有救成,那她做这些还有意义吗,对姐姐公平吗?
赫连时结束操练,听闻乔菀去了魏营,马不停蹄地往这处赶来。
乔荷将那来不及丢掉的醉芳酋藏在袖口,第一次萌生出要丢了这毒药的念头。
魏晗告诉过她,假以时日,她立下功劳一件,可以彻底解了身上的余毒,杀了乔菀和赫连时,可不算是一件很大的功劳么?
乔荷呀乔荷,你不能这么自私。跑着跑着,乔荷脑中出现一片幻觉,鼻尖传来寺庙里常年燃的香火味,闭眼打坐的金身佛像猛然睁开了眼,释迦摩尼佛周身的金光晃得她眼睛疼,十八罗汉念念有词,《地藏菩萨本愿经》在她耳边不断地回响。
是亡者回向功德之音,可她并没有死啊为何会听见这样的声音。
“无上甚深微妙法
百千万劫难遭遇
我今见闻得受
愿解如来真实义
如是我闻
一时佛在忉利天
为母说法……”[1]
也许,过去的乔荷是死的,被乔菀牵在手中的乔荷才是鲜活的。
佛说,世间亡灵皆可超度,那乔荷这具深陷于魏府魔爪的亡灵,是不是也可以被乔菀超度。
“姐姐!”乔菀拉着乔荷的手一松,乔菀回头一看,乔荷合上了眼。
“乔荷心事太重,又受了刺激,以至于毒药突然发作。”白子期望向受惊的乔菀,缓缓说道。
乔菀看着榻上紧闭双眼的乔荷,心中一阵苦楚。
“白军医,我姐姐身上的毒,可有救?”
白子期沉默了,他没有直视乔菀的眼,只是又为乔荷把了一脉。他抬头对上乔菀满含期待的眼,第一次希望是自己的医术不够高明,是自己误诊。
可乔荷种种迹象表明——
“心脉破损,毒药入体,就算是魏晗有解药也难医,而且照着乔荷姑娘的身子来看,魏晗给的解药八成也是假的,我这儿只有缓解之法,根治我要研究许多时日,我不知道她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
乔菀佯装没听见,嘴角灿然挂了笑意:“白军医,别和我开玩笑了。”
白子期不敢言语,愣在原地。
赫连时寻过来时,三步并两步走到乔菀跟前。
乔菀眼里俨然失了颜色,眸子定定地锁在赫连时的甲衣上,呆呆道:“执安,我没听错吧?”
赫连时蹲下身子,平视着坐在塌边的乔菀,喉中有万千言语,终究是卡在了出口的瞬间。她难受,他也痛苦。
“会好的,乖,我去帮你姐姐寻名医。”赫连时不擅长安慰人,此刻俨然慌了阵脚。
这是乔菀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这般无措的模样,呆滞如木偶。良久,她的眼神才恢复清明,再定神时,她整个人被赫连时揣在怀中,赫连时替她抹了抹面上的泪痕。
“执安,我哭了?”乔菀愣愣的望着赫连时,眸子下又垂落一行清泪。
赫连时的心猝然缩成一团。
“我在,都哭出来吧。”
“我……”乔菀看了看身侧的白子期,又见了眼躺在榻上不省人事的乔荷,喃喃道,“不想叨扰姐姐休息,还劳烦白军医为我姐姐诊治。”
赫连时知她触景生情,心中纷杂万分,将她带了出去。
回了二人的营帐,乔菀再也撑不住,靠着赫连时的手臂便放声啜泣。
“执安会不会怪我……怜惜乔荷……她之前险些要了执安的命……”乔菀声音断断续续的,赫连时是一个不容许身边出现威胁的人,她却要救乔荷,或许他会生气吧。
难得的是赫连时懂她——
“我不怪,我知道亲人对菀菀的重要性,也知道菀菀心善,怜惜乔荷过去的遭遇,心里会不断为乔荷找借口。”赫连时拥着她,继续道,“这也是为什么,在将军府时,我一早察觉乔荷不对劲,却没有对她赶尽杀绝的原因,我怕菀菀伤心。”
乔菀哽咽得说不出话,只撇嘴看着赫连时。
赫连时继续安慰她:“在我父亲常年征战不回家后,母亲便也不愿意看见我,总是嫌我长得像爹爹,一见我就想起爹爹,睹物思人,日日流泪,常常将我推开,我虽心里难过,却也知道自己渴望亲情,背地里常念着母亲来寻我。”
“所以菀菀渴望家人,不奇怪,我也不会生气,再者,若是她轻而易举便能伤到我,我如何保护菀菀呢?”
他善解人意,将乔菀碎掉的一颗心又拼回起来。
“可是执安,我努力了那么久,就盼着可以把姐姐从魏晗的爪牙下救出来,先前被姐姐伤我之事气到,竟然忘了初心,今日再见她,只觉得心中凄凄,如血海翻涌,原来我依旧念着这一段姐妹情谊。”
“菀菀不要自责,已经做的很好了,我从未见过一个女子如菀菀一般勇敢坚强。”
第94章 菀菀打我两巴掌吧
“可我依旧好伤心我生怕找不到解药了。”乔菀伏在他肩头哭得厉害, 眼泪断了线般落下,赫连时的手无措地抚在她耸动的后背。
“我该如何安慰你,你才能开心起来?”赫连时轻叹。
“我也不知道。”
“我们去策马吹吹风, 缓一缓?”
“不要,不想动。”
“那我们去射箭, 或者我陪你舞剑?”
“执安怎么尽想些舞刀弄枪的粗人法子,我呜呜呜”乔菀哭得更凶, 空气中只剩下她的抽泣声。
“我有个法子,不用出去, 菀菀也能消气。”赫连时灵光乍现。
“什么?”乔菀怔愣地抬头, 眸子里浮动着梨花, 令人望而生怜。
“菀菀打我两巴掌吧!”赫连时闭眼,将脸递了过去。
乔菀泪痕挂在面上, 呆呆看着面前的一张脸,掌心微热, 她试探问道:“真的有用吗?”
“不知道,但我听闻打人可以出气, 菀菀试一试?”赫连时半眯着眼,不时瞟向她的手。
其实他也有点怕, 长这么大, 还未有人敢抽他巴掌。
“我实在太难受了, 辛苦执安了。”乔菀流着眼泪, 扬手——
“啪!”
“啪!”
一句“辛苦执安了”让赫连时面上的痛楚消失大半,他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换边脸打打?”
“啪!”
“好了, 执安会疼。”乔菀颤着手摸摸赫连时的脸, “我好心疼。”
赫连时松了一口气,好歹她现在是心疼他了, 也许能分散一点在姐姐那里的注意力。
“菀菀,我这边脸只被打了一下,要不然再补一下?”赫连时总觉得两边脸被宠幸的巴掌数不一样,不得劲。
乔菀已经哭傻了,心中又是对姐姐的心疼,又有对执安的怜惜,脑中乱成一团,他说什么她就做什么好了。
“啪!”
赫连时抿抿唇,缓缓道:“眼下可有好些?”
乔菀坐在他腿.上,双手抱着他腰身,头深深埋在他温热的胸膛之中,吸了吸鼻子,低声说道:“确实好些了。”
“那今后都这样出气,好不好?”
“嗯,那辛苦执安了。”乔菀将他搂得更紧,耸肩钻他怀中更深。
见菀菀将心中积郁发泄出来,赫连时继续开解她:“我们相信白子期的医术,一定可以找到解药的。”
“可白军医所言,不就是无药可解的意思吗?”
“可我在遇见菀菀之前,我也以为我的心疾无人可医,先前白子期替我寻了种种法子,也找过不少偏方,问过多位太医,都是无解,后面还不是好了?你瞧我如今,心疾都鲜少发作了。”
营帐内燃着乔菀为赫连时调配的熏香,淡淡的沉香味儿沁入她的鼻尖,混着男人的气息,她一颗不安的心慢慢恢复平静。
她默认他的说法,环住他的腰身,听他胸前心脏的跳动。
不能再悲观。
“执安说得对,我有一个打算。”乔菀擦了擦面上的泪,上齿抵住下唇,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我要为姐姐做些什么,姐姐很喜欢琴,那我日日为她抚琴,直到她渐渐好起来为止。”
“好,菀菀做什么我都支持。”
赫连时没有白挨四巴掌,乔菀的心情显然舒缓多了。
就是他脸有点疼。
赫连时抽了抽嘴角,想抬手揉一揉脸颊,又怕惊扰了怀中的女子,罢了,暂且疼着,反正他又不是不能忍。
乔菀的手抚上他脸颊,替他揉了揉。
虽说打人出气是个好办法,但疼着她的执安了,总归心里不安。
赫连时的心在乔菀主动替他揉脸的那一刻,化成了一汪春水:“菀菀可温柔,只要菀菀开心,我愿意给菀菀打一辈子。”
“执安尽会逗人开心。”乔菀被他弄笑,心中的阴郁散去几分。
有他在,诸多事情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第95章 反唇相讥
乔菀没有沉浸在悲伤中太久, 城中告示招来的一批女子还在等着她。她在告示中答应过她们,要给她们一个抒发自己豪情壮志的机会,视她们与平常将士无异, 不能食言。
她擦了擦眼角的濡湿,低头整理着蹭乱的衣领, 腰封衬得她更加瘦弱纤细。
她又瘦了。
“执安,我去处理女子军的事情。”乔菀张嘴深深呼吸, 逼迫自己从刚刚的失落中走出来。
她眼中半干的泪意滴滴落在赫连时的心上,他眸子垂下, 掩去眼底的自责与愧意:“我与你一块去。”
乔菀微叹一口气, 像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一般:“执安军中有许多需要处理的事情, 我不想因为我,耽误执安。”
不等赫连时回答, 她又轻松地笑笑,敛去眼底的疲惫, 再开口时,语气恢复如常:“执安放心, 我好好的。”
赫连时没有言语,只是上前走一步, 随着二人衣摆交缠, 他一手扣住她五指, 一手轻轻将她揽入怀中, 他温热的唇贴在她冰凉的额头上,温言:“菀菀在我面前不用逞强, 军务与你, 对我来说同等重要,我舍不得你一人面对这么多。”
乔菀的头抵在赫连时的胸膛, 刚刚平静下去的唇再次委屈地微微颤抖,早春凛冽的风卷起营帐帘子的一角,她余光窥见外面的光景,一时间竟难以分辨自己眼中的泪水是委屈所致,还是被外头的风沙迷了眼。
外头的风沙怎会吹进来?
不过无妨,她的执安会接住她所有的委屈和隐忍,看透她坚强堡垒下脆弱不堪的内心。
她时常察觉自己与执安是极寒之地最后的两束微弱的野火,在快要消耗殆尽的紧要关头,遇见了彼此。如果一束火苗不足以抵御严冬,那两束火光相互依偎,大抵是可以的。
演武场,将士们一片肃静,魏晗支着臂膀,不屑地打量着报名女子军的女子们。
“听闻你们要参军?”魏晗勾唇,刻意抹成瓷白色的面庞在日光下更显阴柔,但依旧挡不住他面上的冷意。
一女子壮着胆子回他:“对!”
“说来理由听听?”魏晗挑眉,转身给了身后将士们一个眼色,那姿态活像与寻常友人嘲弄好笑的事情。
“我自小习武,本就想如男儿一样可以自由骋豪情,无奈家中父母总念着要将我嫁与他人,可女子的出路难道只有嫁人这一条吗?我也有心中想做的事情。”这女子大大咧咧,没有丝毫顾忌,就将心中所想全部倒出。
“女子嫁人最为稳妥,你口口声声说不嫁人要参军,怕不是太过粗鲁没人要,才转而说自己志不在嫁人吧?”魏晗哈哈大笑,为自己一眼看穿别人的心思沾沾自喜。
“并非所有女子的志向都是被男人所认可!”那女子再不拘小节,也听明白魏晗话里的讥讽之意,碍于他的身份不敢破口大骂,涨红了脸。
魏晗还想开口,一道清亮的女音遥遥响起——
“这位女子说的不错,女子有众多选择,我们尊重女子嫁人相夫教子,也尊重女子敢于追求自己的志向,女子不该只有一种选择,我们不能限制女子实现志向抱负的机会。”
乔菀与赫连时一道过来,她在众人面前稳稳停下脚步,坚定地看向众人。
魏晗腮边一团肉微微抽动,他扫了一眼站在乔菀身旁的赫连时,出声道:“赫将军近来真是荒谬,居然陪着夫人玩闹,也不怕传到别人的口中,遭人笑话。”
赫连时反唇相讥:“魏将军不管好自己军中的人,先前偷我粮草,害我赫家军差点在北城中全军覆没,如此看来,魏将军才是要遭人笑话的吧?”
魏晗脸一阵青一阵白,他没想到赫连时不顾情面,当着三军的面活生生揭了他的短。
不过赫连时知道又怎样,还不是拿他没法?他身后有景晨帝撑腰,粮草一事又无实证,眼下哪有人敢私自动他?
“不管怎么说,赫将军纵容夫人建立女子军终究容易引得别人猜疑,哪有女子能胜任呢?”魏晗慢条斯理道。
“那魏将军的意思是,你在边关十四州建立的功勋比我乔菀多?”乔菀替赫连时接过话头,铿锵有力反驳魏晗。
“赫将军夫人今早将我营帐内的人私自带走,我还未与赫将军算账,赫将军怎么就先与我算起账来?”魏晗见敌不过,忙转移话题。
不提这件事还好,乔菀一听见这件事,脑中瞬间浮现出姐姐乔荷苍白脆弱的脸,她凌厉地睨了一眼魏晗:“那魏晗将军待我姐姐如何,自己心中清楚。”
“哈哈,乔姑娘过奖,是你的姐姐心眼子太多,我特意帮你看着姐姐呢,省的她害你,不信你去搜搜她的衣袖,是不是有一瓶毒药?”魏晗玩弄着手中的长鞭,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此前他回了趟营帐,那毒药和乔荷一起消失了,这怎么不算是一件好事呢。
第96章 别叫我将军,我有小字。
“哦对了, 若这乔荷带毒药,可乔姑娘与她相处了一会,却能相安无事地站在这, 我给赫将军提个醒,万一姐妹二人共同串通好要害你”魏晗留下这一句话扬长离去。
乔菀看向赫连时, 他眉头蹙起,深思着什么。
赫连时没看她。
她心一沉, 手中握着的剑紧了紧。
“菀菀,我相信乔荷不会装病潜伏在赫家军中。”直到阳光刺疼乔菀的眼, 赫连时才缓缓开口。
造反一事, 赫连时早猜到魏晗会有所怀疑, 所以与傅修明切断了魏晗与朝廷所有的联系,表面上与魏晗说的是班师回朝庆功, 暗地里筹备着战事,
魏晗纵有怀疑, 也拿不出任何证据,至于为何不杀魏晗, 一是魏军人数不算少,且对赫家军的打法了如指掌, 真争斗起来, 要费好一番心思, 二是他们还想留着魏晗, 等回到京城后让他与景晨帝自相残杀。
如果乔荷是装病,抑或是居心叵测, 扰乱他们本来的计划, 赫连时不会放过她。
兹事体大。
乔菀自然明白这些道理,只是
她定了定心神, 态度如常地安排这些女子参军的事务。
一同来的还有桑娘,桑娘察觉出她的不安,上前寒暄了一句,被乔菀笑着糊弄过去。
因着军机泄露事大,女子军的事情暂且缓下来,一众女子被人领着在演武场观摩军队操练,若有畏惧嫌苦嫌累者,可以自请放弃加入女子军。
乔菀随着赫连时去了白子期那儿。
一路上二人无言,都想过了最糟糕的结果。
但在赫连时心中,还有一个更糟的结果,那就是乔菀会不会因着怜惜乔荷做出害他的事情。如果他是寻常人,命给了菀菀换她亲人性命也无妨,可他是将军,身上担着整个赫家军的身家性命,如若乔荷害他,拿到造反的确凿证据,景晨帝将会先一步结果了赫家军。
他是信菀菀不会与乔荷相苟合,可别人呢?刚刚在场那么多的将士,魏晗说话声不小,怕是听见这件事情的人不少,带兵最忌讳的就是军心不稳。
二人身后还跟了一干忠心的副将,这些人无不担心赫连时的生命,倘若赫连时的枕边人出了问题,那后果不堪设想。
白子期依旧沉迷在医书中,猛地一抬头就见一群人乌泱泱闯了进来。
“发生何事了?”白子期盯着来人,头有些疼,这群人总是不喊一声便冲进来吓他一跳。
赫连时道:“我们要搜乔荷身。”
“你们?这么多人?等等,我是医者,要保护好患者,你们派一个人就好。”白子期拦住众人。
“自然是我来。”乔菀站了出来。
“不可!”陈副将放声,络腮胡因着情绪激动剧烈抖动了一下,“乔将军与乔荷有血缘关系,恐怕会萌生出包庇的心思。”
其余人也纷纷附和。
众人你一声我一声,赫连时皱眉,眸色中的陌生与冷意是乔菀从未见过的。
乔菀垂眸,他果然生了疑。她拿捏不准他会不会怀疑自己,毕竟自己刚刚因着乔荷的事情难过了一场。
堂堂赫大将军,助她开琴馆,能允许她在军中抛头露面,又只娶她一人,确实已经仁义尽致了。
是她陷在赫连时的温柔中太久了,都忘了他不仅是她的执安,更是年少有为,号令三军的赫连时。
这样的男子,运筹帷幄,心思也最是深沉,不能容忍一丝威胁。
此刻,她与乔荷于他来说,都是潜在的威胁。
赫连时沉默了。
她望着他镇定如常的面色,看不出他是气恼还是难过。
“菀菀去搜吧,我在一边看着。”隔了一会,赫连时开口道。
一面白色的帘子将营帐分为两半,乔荷就躺在帘子后。
“菀菀搜吧。”
乔菀在乔荷身边蹲下,搜查之前抬头看了一眼赫连时,轻声道:“若真的有毒药呢?”
“若真的有,她是菀菀的姐姐,菀菀要怎么办?”
赫连时站立在一旁,一身玄色衣袍更显得他身姿颀长,日光透过营帐的缝隙斜斜打进来,在空气中凝结成一束慢慢飘动的尘埃,他迎光而立,而她半蹲在榻旁仰望着他。
乔菀忽然萌生出一丝不真实的感觉。
“乔菀任凭将军处置,只一点,我不会做出伤害将军,伤害赫家军的事情。”
她连他的小字也不叫了。
赫连时蹲下,与乔菀一同置于那束日光之下,柔声道:“菀菀有大局观我再清楚不过,我刚刚的意思是,若乔荷带了毒药,恐怕有杀害菀菀之嫌,我在想菀菀会不会难过。”
过去一炷香时间,他脑海中闪过许多,深思熟虑之后,他心烦意乱的从来不是那毒药会不会害他,也不是菀菀会不会和乔荷联合起来伤害他,而是菀菀曾经离那毒药那么近,还有,菀菀能不能忍受姐姐又一次想伤害她。
倘若乔荷发了疯,将毒药下给他的菀菀,他该怎么办。
如果菀菀和乔荷一起下毒谋害他,能换来菀菀平安,害他也是可以的,无非让他心痛的是菀菀没有那么爱他。
“你将军”赫连时非但没有怪她,反而问她会不会难过。乔菀心头猛然一缩,在这段感情中,是她低估了他对她的情分,甚至不问他的感受而怨他。
“别叫我将军,我有小字。”
赫连时又恢复在乔菀面前温润的模样,眉宇间还藏了几分委屈。
“搜吧。”赫连时背过身去避嫌,有意给菀菀将毒药藏起来的机会,要姐姐还是要他,全凭她选择。
乔菀在乔荷身上摸索着——
她手触摸到一壁圆润冰凉。
是一个小小的白色瓷瓶子,上头刻着小字——醉芳酋。
醉芳酋,一毒梦生死,乔菀在书上看过。
乔菀眸中含了泪,心痛无以复加,如果姐姐没有突然毒发晕倒,那这毒药
她转头看向赫连时笔直的后背,她踌躇半响,手中的瓷瓶被捂热。
“执安——”赫连时回头,便见乔菀瘫坐在地上,手中还握着一个白色瓷瓶子,眼中尽是无措,“我真的没有想和姐姐一起谋害执安,我也不知她为何不伤我”
“我明白。”他慌忙将她揽在怀中,接过被她手中的瓷瓶子,冷静道:“菀菀将这个交给我,剩下的我来处理。”
她既然选择他,将无措暴露在他面前,那他会为她挡下一切。
包括乔荷这件事可能给她带来的任何流言蜚语。
“我会加派人手看着乔荷,这瓶毒药,菀菀当做没看到,至于乔荷为何不伤害菀菀,也许善恶就在一念之间,等她醒来,一切就能问清楚。”
乔菀脑中泛白,被赫连时拉着出去。
“诸位,乔荷身上并没有所谓的毒药,而我的夫人也未如魏晗所言要害我,大家请勿再对我夫人有所猜忌。”赫连时朗声道。
诸位副将见赫连时眉间舒朗,想必是已经查清楚。
赫连时继续补道:“魏晗此人最是小心眼,在京中就对我多有排挤,如今我夫人看不惯魏晗苛待姐姐,出自善意将姐姐带回军中,本是一桩美人善事,却差点被魏晗染了污名,扣上谋杀亲夫的帽子,着实委屈。”
副将们看向乔菀的眼中多了钦佩和愧疚,忙拱手道歉:“先前我们多有猜疑,还请乔将军海涵。”
“无妨,诸位心系三军,有这些担心也在常理之中。”乔菀回敬。
等送走副将们,赫连时才将那个瓷瓶子递给白子期。
白子期定睛一瞧上头的小字,瞬间瞪大眼睛,随即皱着眉头嫌弃地扫了赫乔二人,叹气道:“你们两很好,不过乔姑娘肯将这个拿出来,也是证明没有谋害将军的心思了,只是这毒药属实剧毒。”
“白军医可有处理的法子,我们不想让这毒药害人了。”乔菀问道。
“有,肯定有,这就是祸害,不过——”白子期眸子一转,“这药与合情蛊一样,大抵都出自魏晗之手,我平生最痛恨制作毒药害别人之人,这毒药暂且存在我这儿,我们到时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那我的姐姐还请白军医多多医治了,若她醒来还请立马告知我,我有事情想问她。”乔菀咬唇,眸中有难过之色。
“好。”白子期点头应道。
处理完乔荷的事情,一连几日乔菀忙着建立女子军,操心坏了,赫连时心疼她——
“女子军有我们赫家军带着操练,已经进步了不少,回京前最后一夜,我带你去街上走走,松一松心情。”
这几日淮水盛行抹花钿,街边小巷行走的女子额间描摹着不一的花样。
见乔菀望的眼睛都直了,赫连时敲敲她的额头:“菀菀想要,我给你描。”
“真的吗?”乔菀脱下战袍换上女儿家的衣裙,仿佛又回到了安逸的江南,眉眼中灵动之色尽显。
“嗯,那儿有铺子,我们花些银两找店家要材料,然后我给你描摹。”
第97章 菀菀不就是我的嫦娥吗
“赫将军, 您先前订下的厢房已经预备好了。”二人刚刚踏进屋内,店家立马迎了上来。
“订的厢房?”乔菀疑惑道。
赫连时弯唇,略带几分傲娇:“怎么, 不喜欢?”
“我竟然不知道执安还有这份玲珑心思。”乔菀越来越发觉赫连时冷漠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极为细腻的心,会想方设法逗她开心。
今夜就暂且忘却一切, 与他共赴月下美景。
二人被店家带着上了顶楼,店家是位风姿绰约的中年女子, 一头缓鬓,倾髻以为盛饰, 谈话间笑得和气:“想必这位就是久负盛名的乔菀姑娘, 今日一见, 果真生的艳于常人,眉宇间还有一股淡淡的英气, 举手投足间尽显出尘气质,姑娘有福, 赫将军一早就订了我们这儿最好的厢房。”
客套间,顶楼厢房的门被店家推开, 没有想象中的屋内陈设,只有一道蜿蜒而上的木制阶梯, 三人顺着阶梯往上,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宽敞的亭台, 四面横栏缀满花雕, 放眼望去,整座淮水城尽收眼底。
“二位自便。”店家退下。
“琴瑟和鸣。”乔菀念着亭台上雕刻的字, 顺着桥道走到亭中。
亭中石桌上摆满了各种样式的胭脂水粉, 乔菀捏起一盒转开,细细闻了闻其中的味道, 是梅花的清香,她好奇地转开了别的,均一一闻过去,随即抬眼看向赫连时:“执安,这每一盒不仅颜色不同,味道也不同,快来一道看看。”
赫连时面上却没有太多惊诧的神色,反而是一脸笑意看着乔菀。
“知道你喜欢,特意命人搜罗来的。”
“那我为了报答执安,这些东西可不能给我一人享用,执安想画吗?”乔菀轻轻合上盖子,眼梢微微翘起,偏头打趣他。
“男儿岂能画这些?”
“男儿为什么就不能画!我见执安每日早起都要好生整理一番仪容呢,执安肯定也有爱美之心。”
赫连时盯着她眸子,回想起自己为了给心爱的菀菀好印象,确实注意起了自己的容貌,还偷用了她的面脂护肤。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发现自己偷偷用了。
“怎么忽然支支吾吾?”乔菀察觉出他面色不自然,眯起眼睛靠近他,“执安鲜少露出这一副心虚的模样诶。”
“没有没有。”赫连时忙摆手。
“那执安过来,先替我试试这些胭脂总可以了吧?”乔菀冲他眨眨眼,糊弄他的心思都摆在面上了。
赫连时被她一双弯弯眉眼勾的魂不知所踪,管她是不是糊弄自己,都答应就是了。
菀菀想画,就画。
他乖乖坐下,将脸颊凑过去,直言道:“菀菀想画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许画乌龟。”
“噗嗤。”乔菀没忍住笑出声,手中的笔蘸了朱色,轻轻在他额间一点。
“我当然舍不得给执安画乌龟。”她轻轻笑起来,衣摆禁步跟着轻颤。
赫连时随着她一道笑起来,难得放松一夜,他岔.开.腿,揽住她的腰身,好让她贴近自己一点。
他仰面,她垂眸。
她的发丝落在他两颊边,赫连时仰视着她近在咫尺的美,亭台建的高,可见圆月晴空,皓月就在他的菀菀身后。
“月下嫦娥。”赫连时忽然淡淡开口。
“嗯?今夜有嫦娥?”乔菀想转身看月亮,被赫连时一把拉住——
“傻瓜,菀菀不就是我的嫦娥吗?”
乔菀愣住,目光与他交错,在他眼中看见明媚月下呆呆站立的自己,皓月正巧,落在她身后,映她一身清辉。
“我”
“别说话,我想吻我的嫦娥。”
乔菀被他有力的臂膀带入怀中,整个人陷落在他怀里,染了朱色的笔掉落在他的衣裳上,抹出道道红痕。
二人都未合眼。
赫连时望着月下的乔菀,将她唇上朱色吃了个干净,乔菀与他眸中的自己对视,她发现——
他眼中的自己好似比铜镜中的自己更美。
“砰!砰!砰!”盛大的烟花在乔菀身后绽开,火树银花为皎月着一件彩衣。
“今夜怎么会有这么热烈的烟火?”
二人牵着手立于围栏边,夜风撩动衣摆,墨色与鹅黄.色交叠,缠住二人的脚踝。
“明日我们将要离开,边关十四州特意为我们送行。”望着长街处热闹喧哗的人群,赫连时微微勾唇。
“河清海晏,百姓安居乐业。”乔菀会心一笑。
“不错,我与菀菀也琴瑟和鸣。”赫连时低笑,与她十指相扣。
“不过,执安你的脸近来怎么和鸡蛋一样光滑?”乔菀狐疑地摸摸他的脸,她刚刚来北城见到他的时候,他一张脸被北风吹的可糙了。
“可能可能是与菀菀日日在一起,就变得和菀菀一样光滑了。”赫连时眨眨眼。
“执安当我好忽悠吗?”乔菀眯起眼睛,踮脚凑上他的脸又闻了闻,“执安难道不觉得自己面上的气味,与我的面脂简直一模一样吗?”
“大概也许是刚刚沾上的!”
“可我的面脂一日日少下去,是被耗子偷了吗,我只听闻耗子喜欢偷油喝,没想到耗子也喜欢我的面脂。”
“这耗子也爱美在情理之中。”
第98章 耗子带着小爱心回军营
“那耗子可真大呀。”乔菀笑得前俯后仰, 手扶着木栏,木栏不高,赫连时唯恐她掉了下去, 小心翼翼地护在她身侧。
“那菀菀要把耗子抓起来吗?”
“怎么会呢,这么臭美的耗子我稀罕还来不及呢, 执安说是吧?”乔菀抹了一把赫连时脸面,揪着他腰间封带把他拽回石桌旁。
“刚刚的还没画好呢, 我现在知道要给你画什么了。”乔菀重新拿了一支更细的笔,轻轻蘸了墨色, 举着笔面向赫连时。
赫连时狐疑地皱眉, 瞧着她一副不怀好意的模样, 忙伸手微微挡住自己的脸。
“执安,执安, 执安。”她拽着他宽大的袖口来回摇晃,声音放软不少, “今夜难得休息放松,再这么端着就不好玩了, 让我画一画,好不好, 好不好嘛。”
赫连时认识她以来, 鲜少见到她活泼孩子气的样子, 初识她, 她浑身拘谨之色,对他多有尊敬, 有几分相敬如宾的味道, 成婚到如今,他想——
将幼时的她重新养一养, 她如今有温婉的一面,亦有英勇的一面,可独独缺了无忧无虑玩闹的一面。
他希望她像现在一样快乐,将所有烦恼抛之脑后。
“好好好,都依你。”赫连时没脾气地把手拿开,任由她胡闹。
乔菀开心地咧嘴,勾住他的脖颈,拿着笔在他脸颊边描呀描,面脂将他的脸滋养得光滑,下笔格外顺畅。
“大老鼠。”她望着赫连时脸边几根画好的老鼠胡须,调侃他。
赫连时拿过她身后的小铜镜,对着铜镜仔细端详她的“大作”,眼尾弯起:“老鼠还差两个圆耳朵。”
乔菀瞪直眼睛,恍然大悟:“还是执安想得周到,可这儿没有圆耳朵。”
“怎么没有?”
见他一副笃定的样子,乔菀奇怪地抬头。
赫连时放下铜镜,两手握拳抵在自己的头上,手腕转动,他微微偏头,冲她扬起一个大大的微笑,捏着嗓子:“啾啾啾,喵喵别抓我,我是乖耗子。”
“哈哈哈哈哈,执安好可爱。”乔菀被他滑稽的样子逗乐,旋即转身,对着镜子,拿着笔在自己的脸上也画了几笔。
“猫生来就是要抓老鼠的,执安别跑!”
赫连时故意放慢脚步,象征地退后两步装作逃跑,实则在她冲自己跑来的一刻张开了手臂,稳稳地接住她。
“幼稚鬼。”
“我陪菀菀幼稚。”
“菀菀,打开桌上中心那个盒子。”
乔菀听话照做,赫连时则拿了湿帕子将她脸颊上的猫猫胡须擦去,擦的时候乔菀还有点不舍,他忙劝道:“既然来了,就正儿八经画一个好看的回去。”
“咔嚓。”盒子被打开。
一大簇浓粉色的冬红海棠争相探出头,蹭着乔菀扶在盒子边缘的手,柔嫩的花瓣娇艳欲滴,衬着她手背雪白更甚。北方的冬很久,乔菀许久没见过开得这般热烈的海棠,一时间愣在原地。
“执安从哪儿寻来的?”
“这个是秘密,我去寻的过程不重要,菀菀喜欢才重要。”
乔菀看身旁这个画着滑稽胡须的男人又俊美几分,她好心地拿过湿帕子替他拭去面上的滑稽。
“自来这儿后,新鲜的花少见,从前答应过你的一日一捧花食言了,今后都会慢慢补回来。”赫连时缓缓道。
“这是小事,我早都忙忘了,难为执安还记得。”
“菀菀可以不在乎,但我不能食言。”
乔菀在盒子里挑了一朵最喜欢的递给他,他默契地接过,小心翼翼地替她别在发间。
“红花配美人,还缺一点朱红色。”赫连时执笔蘸了胭脂,摁住乔菀要转过来面朝他的肩膀,他将铜镜架好位置,好让镜中清晰地倒映出二人的脸。
她的后背紧贴着他胸膛。
他面色冷静,头贴在她耳边,执笔的手如同拿剑的的时候一般稳当,绕在她额前为她细细描摹。而他的另一只手滑过她的袖口,五指扣住她的左手背,撑在石桌上。
一朵七分盛开的海棠凌于乔菀额间,随着最后一笔收尾,赫连时那颗收紧憋气的心脏逐渐慌乱。
乔菀依偎在他起伏不定的怀中,眸子锁在铜镜中自己的面上。
铜镜中,赫连时轻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回头看向自己。
“我画的额间海棠,菀菀可还满意?”
“我很喜欢。”
“喜欢就亲我报答我。”
乔菀踮脚,触碰他近在咫尺的唇,赫连时锁紧她的腰身,耸肩罩住她的侧肩。
“这样的报答够了吗?”她说的小声。
“不够。”
“回京后,慢慢报答我。”
“我也给执安画一个。”乔菀不好意思地转身面朝着他,拿笔给他在额心画了一颗圆润的心。
“不许擦。”
“好,我带着菀菀给我画的小爱心回军营。”
“诶不行!那要擦掉!”乔菀一听他要带着这颗心在军营里招摇过市,登时慌得不行。
“擦什么擦,军中何人不知道我爱你,宠你,今日我也想让大家知道菀菀爱我。”
临近军营,乔菀只盼着一件事情,那就是军中别灯火通明。当然,别人看不见赫连时面上的一颗爱心是不可能的。
白夜率先注意到了。
“咳咳。”白夜第一次见自家将军严肃的脸上居然居然画了一颗粉嫩的爱心,尴尬地别过头去,强忍着笑意咳嗽了两声。
世上让赫连时软下身段的,唯有乔菀一人。
“白夜,我额间的爱心好看吗?”赫连时牵着乔菀,悠悠对白夜开口。
“好看好看,夫人杰作,甚是配将军英姿勃发风范。”白夜连连拱手,阿谀奉承的话信手拈来。
赫连时颇为满意地看乔菀,轻声道:“菀菀你看,大家都觉得很好看。”
乔菀哭笑不得,她的执安已经沉浸在炫耀他对她的爱里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哦,对了,晚上我有要事与傅修明商量,菀菀先去整肃女子军吧。”
傅修明营帐——
傅修明耐着性子和赫连时谈完军务,撤开军书,松垮地往椅背一靠,懒懒道:“赫将军今日额间的图案格外别致。”
“图案?”赫连时佯装疑惑地摸了摸额间,找了面镜子瞧了瞧,随即感慨道,“菀菀趁我熟睡的时候又胡闹了,不过菀菀在我额间画这爱心,想必是很爱我。”
傅修明正端着一盏茶,被赫连时的厚脸皮震惊得手一抖,茶水洒了几滴在地上。
赫连时满意地点点头:“王爷大可不必吃醋,菀菀如今很爱我,王爷不必再费尽心思勾引我的菀菀。”
傅修明闻言,一口水差点呛到喉咙,见鬼似的看着眼前小人得志的男人:“得得得,我算是怕了你了,我承认先前对乔姑娘有心思,但如今见她寻得良配,我心也安,先前你的话也点醒我了,我傅修明拿得起放得下。”
“那就好,末将继续为王爷效力。”
“不是,赫连时,你今夜喝醉了吗?你现在和后宫里面争宠的小妾有什么区别?别婆婆妈妈明儿个不能打仗了,本王的江山还要靠你呢!”
傅修明算是彻底看透赫连时了,此人绝佳恋爱脑,被妻子微微撩拨就不知天地为何物了,不过这样也好,乔菀有人深爱,看赫连时那模样,怕也是志不在江山,不是他夺位上的威胁。
赫连时心情如雨后彩虹,脚步轻盈地出了傅修明营帐。
情敌解决,好事一桩!该找菀菀索吻庆贺一番。
第99章 刺扎在我心口,只会让我更爱你。
乔菀将自己对女子军接下去的安排告诉大家。
此刻她正面对着一众女子的质疑, 几道刺耳的声音在夜里格外尖锐——
“什么?我们不能上战场吗,只能先做后勤?”
“后勤?我来加入你乔菀麾下难道就是来伺候人的?”
“为什么不能直接上战场?”
剩下的人也面面相觑,不懂得乔菀将她们招来, 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大家安静,暂且听我解释, 女子军建立的焦急,诸多事情大家还未了解, 上战场不是儿戏,是要付出生命的, 我们不能空有一腔热血就上战场, 否则和莽夫有什么区别?
我的计划是, 大家先跟在军中随着我们操练一阵子,等到大家熟悉兵法, 有更多的自保和杀敌能力,那个时候再上战场正面迎敌会更适合。”
话毕, 乔菀环视了一圈在场的女子们,一部分躁动不安, 还有一部分沉默着点头。
她拉开袖子,将手上的伤痕递到众人面前:“我先前是江南的琴女, 从未碰过刀枪, 为了上战场, 我的手上结满了茧子, 肌肤也时常被长剑划伤,战场上刀枪无眼, 胜利从来不是靠着一腔热血就能闯出来的。
我不让大家立马上战场, 并非戏耍大家,更不是要让大家伺候别人, 接下去大家可以先干一些情报收集,潜伏的事情,不过也很危险,大家如果有异议想要退出,可以尽早提出,若想继续,就留下。
留下的,必须听从安排,否则军法处置。”
她的话语掷地有声,四周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三三两两的人结伴后退,有的人坚定地站在原地。
有人选择离开,有人选择留下。
赫连时的脚步顿在外头,静静地听着她言语。
他的菀菀越来越能够独当一面,极好。
明日便要启程回京,他折到演武场查探将士们的状态。待赫连时忙完回来寻乔菀的时候,她正在抚弄他送他的号钟。
弹的是《明月赋》。
“云欲下星斗动,天乐一声肌骨寒。金霞昕昕渐东上,轮欹影促犹频望。绝景良时难再并,他年此日应惆怅。”[1]
账内屏风立,烛影绰绰,她只着了一身杏色里衣,侧袖随着抚琴的动作宛若游风,赫连时在屏风的另一头站立,不忍打搅她半分。
人生若只如初见,弦动孤月,化他心扉。
曲毕,他才舍得从屏风另一头绕到她跟前。
“夜深露重的,怎么一个人弹琴?”他解下身上的披风披在她身上,轻声开口。
乔菀伸手捏住他落在肩头的指头,正要回话,外头几位要离开的女子的话语止住了二人的话头——
“走吧走吧,这里不是施展抱负的好地方,再者她又不相信我们,还要我们在军中操练,简直是看不起我们,姐儿,你看我这力气,如何不能直接上战场?”
“就是就是。”
“可我觉得乔姑娘是为了我们好,我们再如何有力气,有胆识,也没有经过战场的磨练,我想相信她,对不起,我不与你们回去了。”
一个小姑娘稚气的声音在冷嘲暗讽中冒了出来,伴随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外头归于平静。
乔菀敛眉,眉宇间凝了淡淡的愁。
“天上圆月人人都可以窥见,人人都可以对它随意赋诗吟曲,它落在我们的眼中,落在清澈的湖底,看似唾手可得,可攀天得月却艰难得很。
所谓女子军,乍一听口号可真是喊得响亮,可仔细揣度,除去一腔热血后,还有几人可以面对其中的隐忍和艰苦?执安,我发现女子军没有那么好建立。
人走的越来越多。”
说到后面,她的眼里带了几许迷茫和无措,她眼里的虚空藤蔓似的绞上赫连时的心头,生生将他掐出几滴血。
“万事开头难,所有事情都急不得的。总有人是真真切切地想要加入,她们不会让你灰心和失望。
一腔热血或许会燃烬,但心中的信仰不会。
菀菀,军中最重要的是稳定军心,而不是图人数的多少,若是人多势众就能决定一切,那历史上就不会有以少胜多的例子了。”
“可是我还觉得我今晚疾言厉色了,和她们讲军法的时候太凶了。”
赫连时的衣袍垂地,整个人半蹲在乔菀面前,将她搂在自己的怀里,宽慰她:“优柔寡断的将军是带不出好兵的,菀菀已经做的很好,刚柔并济,恩威并施,执安都甘拜下风,谈何疾言厉色?
再说,菀菀何时凶过,我可没有感觉。”
“你执安,你信不信我凶给你看?”
“嗯?我看看?”赫连时挑眉。
乔菀见他一副无赖样子,就知道自己万万说不过他的,他怎么会怕自己?
“菀菀,带兵确实很累,如若压力太大,我任你打任你骂,你将心中的积郁都发泄出来,我才能放心。”
乔菀假意抬起的手,轻轻地放下去,她听见赫连时问她:“菀菀,为什么选择上战场,为什么选择建立女子军?”
“因为我怜惜执安,还因为我见众生百态,心里渐渐存了大义,还有,我想帮她们,我看得见她们眼中的热切,她们不过是被世俗的眼光套住了。”乔菀的手腕落在号钟上,落下一声铮铮。
“菀菀这样就很好,在我心里永远最好,不要怀疑自己所做所为,菀菀想做的只管放手去做,我永远做菀菀的后盾。”
“后盾?”乔菀闻言轻轻笑起来,“旁人都是妻子做丈夫的后盾,没想到到了执安这儿,彻底反过来了。”
“菀菀素手为我抚琴,我自当用所有来回报菀菀。”
“执安不怕我性格倔强,身上带刺吗?”
“刺扎在我心口,只会让我更爱你。”
傻菀菀,要不是她身上勇敢倔强的刺划破他夜里的黑暗,他的生活除了灰色,便什么也没有了。
“我爱菀菀身上不屈勇敢的生命力。”
乔菀抬头,对上他灼灼双眼,欲吻他的唇。
烛火倏然熄灭。
“报——”
二人急促的呼吸被打断。
“何事!”赫连时深吸了一口气,语气中带了几分不耐。
“魏将军他们要先行一步回京城!王爷请赫将军到主账议事。”
蜡烛被重新点上。
赫连时拢了拢被蹭乱的衣裳,将乔菀腰带系回好,温声道:“等我回来。”
“有事共同面对,我与执安一道去。”乔菀拉住他袖口。
“好。”
火把将黑夜燃起一片诡异的红色,冷月洒下一地清辉。
魏晗召集好兵马,火光映着他那张惨白的脸,他骑在马背上,笑得轻佻:“赫将军,圣上想我心切,我且先快马加鞭班师回朝了,京城百姓的夹道欢迎之礼,我先替你感受了。”
话毕,魏晗扬了扬手中黄灿灿的圣旨,大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日:魏晗将军在边关数战,击退吐蕃,勇夺十四州,复国之大业,褆躬淳厚,垂训端严,封尔为‘镇国大将军’。”
火光下,圣旨上的朱色玉玺章格外刺眼。
这圣旨何时到的,赫连时与乔菀均不知道。
魏晗得意扬唇,圣上还是在意他的,派人远赴千里将圣旨递到他身旁,把功绩送到他囊中,他自然要回报效劳一番。
“王爷和将军在边关的作为,我都一五一十地告诉圣上了,可圣上为何将这功绩都安在我头上,就不得而知了,莫不是二位有不臣之心,才让圣上发了怒,不肯与你们封赏?”
面对魏晗的阴阳怪气,赫连时攥紧了拳头,一副吃了苍蝇的样子。
傅修明飞快地收拾好情绪,盈盈一笑顺着魏晗的话说下去:“魏将军英勇过人,我们没有魏将军可赢不了这仗,眼下恭喜恭喜了。”
魏晗睨了一眼赫连时:“赫将军没有功劳可不行,会不会因着这事情迁怒与我?”
赫连时确实想发兵直接拿下他。
“对了有一事我忘记告诉赫将军了,梁老将军已经出山,带着精兵来接我了,赫将军若此刻想动我,怕是很难了。”
梁自山将军,开国功臣,部下将士众多,战功与赫连时不相上下,作战经验比赫连时更丰富。
赫连时不想与他硬碰硬。
以少胜多虽有赢的几率,但在逼宫谋反一事面前,眼下还不是值得冒险的时候。
傅修明悄悄拍了拍赫连时的肩膀,示意他莫要轻举妄动。
众人就看着魏晗带着一身军功在夜里策马远去。
空气中有一瞬间的凝固。
魏晗带走了属于赫乔二人的军功。
就当大家沉默不语的时候,赫连时、乔菀、傅修明三人忽然相视而笑。
暗处的白子期掂量了下手中的白瓷瓶,朝大家露出一个得逞的笑。
魏晗这个傻子,中计了。
赫连时和傅修明分别是战场和朝堂中的老狐狸,怎么可能不率先截获圣旨,让圣旨先到了魏晗的手中?魏晗也不想想,圣旨到,怎么就他一个人朝拜?
圣旨是假的,圣旨上被白子期抹了毒药,而这毒药的根源便是前几日在乔荷身上搜到的那瓶醉芳酋,触碰肌肤而入体内,白子期说过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当然要说到做到。
为此白子期还熬了个大夜,加了些别的药粉,将这醉芳酋的药效延迟整整一月,等半月过去,按照魏晗的马程,等他到了京城拿着圣旨再与景晨帝对峙,那场面可就精彩了。
假造圣旨这种大事,圣旨一定要过景晨帝的眼皮子,届时再派人跳出来,一口咬定这圣旨有毒,一查一验,再往魏晗府上塞点黄袍——
假造圣旨,冒领军功,谋害圣上,景晨帝最是疑心之人,不可能不防功高震主之人。
再过半月,魏晗火烧眉毛,再毒发,谁都要怀疑人生了,到时候魏晗将再无领兵打仗能力。
内讧加上傅修明这伙外患,景晨帝的位置还能坐稳吗?
此事唯一的纰漏就是,半路杀出了个程咬金——梁自山。
事情就这么巧,梁自山正好来这儿寻魏晗回京,不过好在假造的圣旨先梁自山一步送到魏晗面前,先有圣旨,再有梁自山来迎接,省的魏晗起疑心。
马背上,魏晗和梁自山吹嘘起了自己的功绩。
梁自山来此之前并未面见过景晨帝,景晨帝是倨傲之人,梁自山出山,得先交投名状。
景晨帝许久没有收到魏晗的消息了,有些想念这个只会拍马屁的将军,就派梁自山去寻了,梁自山瞟了一眼魏晗手中的圣旨,还以为是圣旨先他一步到呢,就没多问。
而魏晗呢,浑然不觉自己中毒了,还沉浸在百姓夹道欢迎他凯旋而归的喜悦里。
夜里,赫、乔、傅三人在营帐里密谋了一下接下去的计划。
梁自山不是个好惹的货色,因此原计划有变。有梁自山守着京城,谋反一事变得棘手。
他们需要有人在京城内里应外合。
“将士们走路的姿势,还有口音等等,都太容易暴露了,我们需要易于伪装的进京,最好能帮我们混淆景晨帝和梁自山。”
乔菀眼前一亮,女子军不就符合这样的要求吗?
女子容易让人放松警惕,善于伪装,又心细如发,而且此次留下的女子都会些拳脚,也能保护自己。
“不妨让我带着女子军先潜入京城之中,我在京城中有琴馆,古琴受众上至权贵,下至百姓,行事比寻常人方便得多。”
“这个可!”傅修明拍腿叫好,“梁自山宠妻,他的夫人也极为喜爱乐曲,兴许可以用这个作为突破口。”
赫连时面色一冷:“不可!”
乔菀忙安慰道:“执安,此事非同小可,不可再儿女情长。”
“可你是我的妻。”
“正因为我是你的妻,所以才要为你分担。”
“不行,我放心不下。”
“执安,你说过的,会做我永远的后盾,会支持我做任何事情。”
“我”赫连时脑中乱了。
“执安,所以你一定要带好兵,这样你与我里应外合,我们才能有最大的默契。”
赫连时深陷在她眼中的果敢和干脆里,那里仿佛有无限的力量。
久久后,他才听见自己变了调子的声音:“好。”
第100章 我等你亲手为我戴上江南的海棠花
长夜总是放大一个人心底处最压抑的情绪。
这一夜, 二人都没有睡着。
乔菀侧躺在榻上,身侧的男人翻了个身,把自己搂在怀里, 她以为他是在睡梦中下意识地拥住她,她正想往他怀里再缩缩, 忽然听见他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菀菀。”黑暗中传来他的轻呼声。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不像在叫她。
所以她没有应。
她静静地听着, 感受着他长着茧子的掌心在柔软的被子下与她的手交缠在一起。
她抵在他滚烫的胸膛,受着他呼吸起伏。
一滴温热落在她脖颈处。
接着是第二滴, 第三滴乔菀数不清了, 赫连时强压的哭泣声将她脑海里的数字撞得支离破碎。
“菀菀, 我担心你去,像爹娘一样不回来了怎么办。”
“菀菀, 过去我希望你多爱我一点,现在我不希望你爱我, 这样你就不要为我进京冒险。”
“要你去冒险,我觉得我像废物。”
赫连时的声音呜呜咽咽, 浑然不像战场上的他,脆弱得就像乔菀第一次见他心疾发作的样子。
他声音压得很低, 唯恐惊扰她。
一句句支离破碎的, 可乔菀听得懂。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控制不住自己哭了, 不能再哭了, 不能让她看见自己这副模样。
赫连时深吸一口气,转身背对着她, 咬着手压抑住自己的不安, 飞快地调整呼吸。
乔菀怎么会不知道此去凶多吉少,只是强装镇定罢了。
他们二人之中, 必须有一个人冷静下来。
这一次,换她冷静。
黑夜中,她枕着的软枕右侧被完全濡湿。
翌日清晨,二人神色如常。
“菀菀,此一去我不在你身边,务必保护好自己,如果做不到里应外合,就不要逞强。”
赫连时将昨夜被自己咬红的左手藏在袖中。
“执安也是,我们要相信,执安是战神,而我师出于执安,我们会赢的。”
乔菀对着赫连时粲然一笑,一双明眸亮晶晶的,大抵是夜里的星辰都钻了进去。
如果要分别,她希望将自己最美好的一面留给他。
不能悲伤,不能悲壮,否则会泄气。
“执安再替我画一次花钿吧。”
赫连时笑着接过笔,替她作了一朵怒放的春日海棠。
“执安,等京城相见,我等你亲手为我戴上江南的海棠花。”
“执安,我为我们,抚一首战曲。”
沉香的味道萦绕在二人鼻息间,佳人如玉,净手焚香,素手抚琴。
“执安还记得我们在檀香楼相见时,我为你弹的《破阵子》后半段吗?”
“记得你与我说过,《破阵子》后半段曲音激昂,是东山再起的意气风发之音。”
“那会是我们的未来。”
赫连时吹箫为她的号钟伴奏,琴音铮铮绵万里,箫声衔竹款款来,青叶弄冷弦,君知我意,我明君心。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1]
“执安要多多给我写信。”
“对了,乔荷随我走。”
“好,都答应你。”
日出东方,破晓燕鸣,霞光拉出万千战士狭长的影子,落在广袤的土地上,朱色城门缓缓敞开,战鼓起,雷声喧。
“送夫人先行!”
乔旗扬于马背之上,五百名身着便装的女子随在乔菀身后。
“女子军随我抄小路,快马加鞭回京城,回京路上勿要再提起军队的事情,我们接下去要做的是以柔克刚,伺机而动,与赫家军里应外合。”
赫连时勒紧缰绳,目光牢牢锁着百位女子中最前头的乔菀,直到她扬起的最后一缕发丝消失在他的视野之中。
“赫家军随我走大路。”
枫叶城。
城主刘清河一早便运了几大马车的古琴在城门口等着乔菀。
“乔姑娘,您要的古琴。”
“多谢,这是银两。”
刘清河不敢多加叨扰,忙派几个壮丁赶着马车和乔菀走。
十多日后,京城。
乔菀比赫连时和魏晗都先一步到了京城。
“检查。”城门处的官兵操着乔菀熟悉的口音,挨个掀开马车上盖着的麻布。
“官爷,这些都是古琴。”乔菀笑着回道。
官兵抬眼一瞧大几马车的古琴,料定乔菀是个富商,点点头,恭敬地放一行人进城。
身后的女子们大多是第一次来京城,好奇地四处张望。
进京城之前,乔菀特意为大家张罗了几身江南特制的衣裙,正值秋日,京城道路旁的梧桐叶簌簌落下,满城遍地黄金。女子们经过十几日的相处,彼此之间熟络了不少,三三两两挽着手,叽叽喳喳如春燕。
“乔姐姐,我们要去哪儿呀?”一个梳着双平髻的少女凑到乔菀身旁,挽住她的手。
乔菀认出她就是那一日在营帐外,半道决定折回加入女子军的女子——沈青眉。
“带你们去我在京城中开的琴馆。”提到自己的琴馆,乔菀的唇忍不住上扬,数月未见,不知昼雪她们如何了。
“就在前头了,马上就到!”
熟悉的红色灯笼在檐下摇晃,昼雪带着琴馆众姐妹在屋外候着乔菀,见乔菀向这儿跑来,昼雪摇了摇手中的帕子,笑眼盈盈。
“收到你要回来的信,我们可激动了,乔姐姐!”
乔菀许久不见昼雪,如今一瞧,昼雪长开了,一双眉眼出落得大方,举手投足间不再是从前那个拘谨,半夜偷偷为家里事情哭泣的小女孩。
其余的姐妹们腰杆子挺的笔直,谈笑间开朗清明,眼里都是一水儿的坚定和自信。
“自立自强,不妄自菲薄,眼里有光,你们都与我刚刚收留你们的时候大有不同了。”乔菀笑着点头,眼里有泪。
昼雪转身看向琴馆的姐妹们,哽咽道:“乔姐姐走之前将琴馆交付给我们,我们万分感激在琴馆有了自己的容身之地,自当努力越活越好,和过去一刀两断。”
乔菀定睛看着琴馆上的牌匾,想起赫连时送她琴馆的那一日,那时候琴馆还只有一个店面,这一次回来琴馆变了大样,琴馆生意好,上达皇权,下至百姓,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昼雪便将隔壁三间的铺子全部当了下来,用以扩大琴馆。
“做的很好,姐妹们都与我进馆内说话。”乔菀欣慰地看着面前的姐妹们,热泪盈眶,“我又带了新的姐妹们过来,大家都互相认识一下。”
一面是琴馆知根知底的姐妹,一面是军规森严的女子军,乔菀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交代了自己在边关的作为,她将接下去的计划全盘托出。
“我们要做的是打开城门,迎接赫将军和王爷带兵进京,在此之前,我们要打消皇帝对赫将军造反之心的疑虑,同时,驻京将军梁自山不是个好糊弄的主,再过两日梁自山与魏晗将会抵达京城,魏晗一定会在圣上面前说赫将军的不是,届时城门森严,我们可能要派大家设法引开,甚至杀了看守城门的将士,才能将城门打开。此事需要劳烦大家配合。”
乔菀喝了一口水润喉,看着周边面色严肃的姐妹们。
“所以我们是在造反?”昼雪开口道。
“对,景晨帝昏庸无道已久,南越国阶级极端化,权贵不识门前寒骨,百姓难有出头之日,拿古琴来说,若我们不是仗着赫将军的权势,恐怕大家往后余生的容身之地只有烟花巷柳,在边关数战,我们未曾收到来自朝廷一丝一毫的帮助,皇帝不作为,留着还有什么用?所以我与赫将军商定,拥护新皇。”乔菀郑重道。
昼雪闻言掩唇摇头,眼里透着震惊:“这简直不可置信,数月不见乔姐姐,乔姐姐在边关杀敌成将,已经让我们刮目相看,如今更是……”
“你们害怕吗?”乔菀问。
“不不是,我只是激动,可我们一介女儿身,不如男人们舞刀弄枪的,怕帮不上什么忙。”
“谁说女儿家不能参与历史的改变?如果硬碰硬不行,我们便智取,不过如果有人害怕,我也可以理解,只要不走漏风声,我们便都还是琴馆中的好姐妹。”
在座的女子,一部分视乔菀如救命恩人,一部分投靠乔菀麾下,想做一番大事业,入军为将。
沈青眉率先表态:“我沈青眉,愿以此战为投名状,明我入女子军决心。”
“我也愿意!”桑娘紧随其后。
“我们也愿意。”女子军的其余人纷纷附和。
“乔姑娘对我们来说如恩人,乔姑娘需要的,我们定当在所不辞。”
“好!”
一向热闹的瑶琴馆,此时大门紧闭,新的朝政将在一众女子的推动下改写。
“还有我。”一个虚弱缥缈的声音从雅间门口传来。
乔荷瘦弱的脊背上披了一件薄薄的外裳,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扶着门框看向众人。
鸦雀无声。
乔菀愣着走上前:“姐姐,你何时醒了?”
“刚刚。”
其余人对乔荷是捉摸不透的,沉默了一瞬,纷纷离开,将雅间留给姐妹二人。
乔荷绞着手心,不敢看乔菀。
“毒药的事情,想必妹妹已经知道了,那一日一开始确实存了心思要害你,可后来我不这么想了。”
“我明白。”乔菀摁住乔荷的手心,知道她的意思。
“我是这世界上最熟悉姐姐的人,其实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姐姐一个动作眼神,我都能猜到姐姐是不是对我撒谎。”
“你那你为何还要救我?”
“原因我一早便告诉你了,过去的都过去了,我实在不愿意再想起之前的背叛和伤害。”乔菀双手交叠,疲惫地趴在桌上,“姐姐,我们不要再有隔阂了好不好?魏”
乔菀想告诉她魏晗一直以来都拿假解药骗她,可这样无亚于告诉她,暂时没有解药。
白子期目前给的药只能缓解一阵子。
“姐姐,先前魏晗给你的解药是假的,但是你放心,白子期有药,今后都会慢慢好起来的,忘记掉过去好不好?”
“真的吗?白子期有解药?”
对着乔荷迫切的眼,乔菀眼里有一瞬间的退缩,但她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决定撒谎:“对的,先前给你吃的就是解药,你看你如今不是醒了吗?坚持吃,会痊愈的。”
乔荷定定地望着她,心中动容。
“你不怕我听了你的秘密吗?”乔荷又问。
“姐姐身带毒药却没有给我用,已经说明一切了。”
“谢谢你。”乔荷痛苦地捂住脸,气若游丝。
“事到如今,我都与你坦白,我跟着魏晗学过武功,是京中数一数二的高手,能护着你,你要去哪都带上我吧,也让我这个当姐姐的尽一尽过去未尽的责任。”
“这样是极好,那姐姐可要好好吃饭,按时吃药,”
“好。”乔荷忍住不让自己哽咽,双手依旧控制不住的颤抖。
乔菀直起身子,将姐姐揽过,像小时候姐姐的肩膀给她靠一样:“姐姐,把我当做你的依靠,好不好?”
乔荷流着泪水点头。
乔菀从袖中拿出一根木制簪子,乔荷认得出这是当日在将军府,她为乔菀亲手刻的桃花簪。
“姐姐与我的情谊,我一直都记得,我一直在等姐姐回头。”
“我我对不起你,妹妹。”乔荷按住乔菀握着簪子的手,泣不成声。
乔荷没有告诉乔菀,毒药作用的疼痛一直在她身体里飞窜,白子期的药确实有用,可是她感觉的到这药也不是解药。
不管如何,余下的日子,就当赎罪吧。
屋外电闪雷鸣,一场毫无预兆的瓢泼大雨落在京城,纷沓而至的雨珠打在木窗上,宛如过去十几年魏晗的鞭子落在乔荷身上的声音。
乔荷咬唇,暗自发誓——
她会撑到手刃魏晗的那一天。
三日后,瑶琴馆按照惯例进宫为景晨帝抚琴,美名其曰,通天意。
一只胖鸽站在乔菀窗边咕咕叫,喙啄着木棱,试图引起乔菀的注意。
“你来了?”乔菀眼里闪过一丝欣喜,忙拆下信纸,熟悉的字迹跃然纸上。
“与菀菀书——
连日不见,甚是思念,菀菀近日安否?可有思我?可有梦我?
我这一切顺利,已到城门外,魏晗与梁自山今日到京城,剩下皆照原计划进行。”
乔菀提笔回信,昼雪催促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乔姐姐,快来,宫里派人来接了。”
浓墨滴到纸上聚成一团,乔菀定了定心神,不再回信,提着裙摆下楼。
景晨帝信奉天神,尤其得知古琴可通天之后更加痴迷古琴之道,命瑶琴馆一月一次进宫侍琴。
所谓侍琴,沐浴更衣、盥手焚香、衣冠齐整,三样缺一不可。
“琴馆中善琴者十人,随我入宫抚琴,女子军武艺较为高强者十人,随我入宫焚香,三寸簪刀藏于发间,以备不时之需。其余女子等候城外烟花信号,桑娘,你先前在檀香楼有管人的经验,届时由你带着女子军,逐步解决城门的守卫,记住不要正面冲突,从后抹脖子,抑或是辣椒油,色.诱转移注意力,都比直接交手安全。”
乔菀交代完这些,又问道:“我再次确认大家的底子。”
女子军众人纷纷回话——
“我跟随家父学过十年剑法。”
“我跟随师父学过八年铁锤。”
“我打了五年铁,力气大。”
“我善玩飞镖。”
……
“好,都很好,我相信你们。”乔菀抱着琴向众人作了一揖,“成败就在我们的手中,乔菀在此谢过大家相助。”
昼雪,桑娘留在琴馆定人心,沈青眉、乔荷,还有若干女子跟着乔菀入宫。
马车摇摇晃晃,乔菀掀起帘子的一角,望见绵延不绝的朱色宫墙。
“圣上,瑶琴馆女子来了。”太监掐着嗓音,轻声道。
景晨帝笨拙地翻了个身,呼出一口浊气,白色袍子松垮地穿在身上,他睡眼惺忪:“快准备,给朕沐浴更衣。”
太和殿内,乔菀一众人将古琴绕着八卦图摆好,四面香炉焚烧,白烟缭绕。
“民女乔菀拜见圣上。”
珠帘后的景晨帝眼睛一眯,好奇地探出脑袋:“是你?许久不见你了,你今日怎么出现在这里?”
“民女受上天旨意,特来为圣上传来喜讯。”
景晨帝最吃这套玄乎的说法,一时间来了兴趣,挑开珠帘,开口道:“是什么喜讯说来听听?”
“天意未到,圣上且听我们弹奏完曲子。”
乔菀唇角微勾,幸得景晨帝越老越糊涂,否则她为何会出现在这儿,还要解释半天。
“铮——”
琴音起。
“报!梁自山将军,魏晗将军到!”一声尖锐打断了琴声。
景晨帝不悦地皱了皱眉,瞧了一眼乔菀,小心翼翼地问道:“乔姑娘,与上天之音中途被打断,天神会不会愠怒?”
乔菀装作一副无措地样子,慌忙跪下:“会的,刚刚天神都要将喜讯告知于我,结果突然被打扰,天神说我们大不敬。”
“弹,继续弹,不管那两人。”景晨帝摆手,嫌弃地瞧了一眼通报的人。
弹着弹着,乔菀面色逐渐由喜转悲,最后琴音阻塞,除了乔菀手中的“号钟”没有断弦,其余十位女子的琴纷纷断弦。
景晨帝脸色大变。
乔菀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缓缓道:“圣上英明神武,天神有意来接你,不过天神说,门外站了两位煞神。”
“胡说,乔菀你当朕好糊弄吗?梁自山将军和魏晗将军是为南越国打下江山之人,怎么可能会是煞神?要说煞神,你怎么不说赫连时功高震主为煞神呢?”
景晨帝虽老了,但发起怒火来嗓门震如铜钟,在空荡的大殿内极为瘆人。
乔菀面不改色,继续道:“民女知道所言过于骇人,但民女可以先给圣山透露些天机,魏晗假造圣旨,冒领军功,蓄意以下犯上。”
景晨帝狐疑地皱眉,抬手:“宣魏晗,梁自山。”
魏晗果然手上提着圣旨走进来,景晨帝脸色微变。
魏晗现在有点二丈夫摸不着头脑,景晨帝在圣旨中肯定他的功绩,他回到京城却没有受到百姓夹道欢迎,真是奇怪,莫非这景晨帝昏庸坏了,连这个也忘了给他安排?
事到如今,也只能拿着圣旨见景晨帝了。
“臣拜见圣上。”魏晗好死不死,又将圣旨端于额前,好似献宝。
“圣旨呈上来。”景晨帝冷冷道。
就在景晨帝的手即将碰到圣旨时,乔菀忽然厉声阻止:“大胆!此等脏污之物也敢让圣上碰?”
众人皆是一惊。
“乔姑娘何出此言?”景晨帝问道。
“刚刚我与天通灵,这圣旨上被魏晗这等小人掺杂了毒物,蓄意谋害圣上,所以我才说此人为煞神,圣上不信的话,可以找太医来验证一番。”乔菀悠悠道。
“宣太医!”
“等等,圣上我有事禀报!赫连时和傅修明蓄意谋反!”魏晗大嚷。
场面简直乱成一锅粥,景晨帝长满皱纹的眉头皱了又皱:“等一会,等一会,一件事一件事慢慢来。”
太医很快提着药箱来了。
“如何,这圣旨是否有毒?”
太医面如土色,慌忙挪开银针:“这是奇毒,醉芳酋,碰上这圣旨的人,都得死。”
景晨帝眼里闪过冷色,乔菀在一边补刀:“圣上,我听天神言说,魏晗将军不仅要靠这道圣旨杀了您,还想借着这圣旨上写的功绩,收买民心,自己上位。”
一旁的太监用木棍将圣旨打开,上面的字迹还有仿造的玉玺印,赫然映入大家眼帘。
“大胆!证据确凿,魏晗你还有什么话可说?”景晨帝一拍桌子,怒视魏晗。
“臣臣也不知上面为何会有奇毒,一定是赫连时给我下套了!”魏晗身体抖成筛子,醉芳酋不就是他给乔荷的毒药吗,怎么今日用到了自己身上?
该死,他没有解药。
“一定是赫连时,圣上!”魏晗大嚎。
“可若是我夫君,他为何不将圣旨上的功绩换成他的名字,而是写魏将军你呢?魏晗,你其心可诛!若不是我与天通灵,及时拦住圣上,恐怕圣上已经遭遇不测了!”
乔菀字字珠玑,一步步逼近魏晗。
身旁的梁自山唯恐引火烧身,忙为自己辩解:“当时臣去接魏晗将军的时候,他手里就已经拿着圣旨了,没想到居然是他造假的,臣没能识破魏晗的歹毒心肠,还将他带回京中,是臣罪该万死!”
“拿下魏晗!”景晨帝怒呵。
“圣上,容民女再说一句,魏晗蓄意谋反,他部下的将士也不是省油的灯,不如一并扣押!”
“好!”
魏晗阴恻恻地瞪了一眼乔菀:“果然最毒妇人心,最毒妇人心啊!”
“还不火速拿下魏晗,以免他还有什么阴招来祸害圣上!”梁自山赶紧献殷勤。
景晨帝失去了魏晗,他又不肯重用赫连时,巴不得赫连时战死边关,眼下就只有梁自山老当益壮,他不会动梁自山。
提起赫连时,景晨帝再次疑惑地看向乔菀:“乔姑娘你护驾有功,当赏,只不过,朕许久未曾见到赫连时,他是否真的如魏晗所言想造反?”
乔菀假意抹着面上的泪水,凄凄道:“圣上有所不知,民女被赫将军休弃了,他嫌民女身份卑微民女一怒之下,只好回京不再见他,巴不得他死在边关!”
这个理由,景晨帝倒也能接受,毕竟谁不讲究门当户对呢?
乔菀继续说道:“赫将军倒也不像有谋反的心思,他如今在边关,日日沉迷北方美女之中,流连忘返,怕是早已忘了糟糠之妻啊。”
景晨帝拧眉,随即快意的点头,既然没有谋反的隐患,那他的好日子还可以延续许久:“乔姑娘也被伤心,大不了将你许配给梁自山将军,他也是将军!哈哈!”
“这梁自山将军长得高大威武,手下的将士们也怪凶的,前几日我刚回京中,见城中守卫众多,可把小女子吓坏了。”乔菀捏着嗓音,心里止不住反胃,表面却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你瞧瞧,你瞧瞧,梁将军你守卫派这么多做什么?撤掉一些城门的守卫来宫中保护朕吧,一方面免得吓坏小娘子,另一方面也好及时为朕护驾。”
有了魏晗的惨状在前,梁自山简直指哪打哪,一点都不敢忤逆景晨帝的意思,立马就出门派人撤了守城的大部分士兵。
乔菀嘴角弯起,如此一来,赫连时进城就少些阻碍。
“继续奏乐!为圣上助兴!”乔菀拍手。
“圣上,今日抓获奸臣,不妨纵情高歌,将乐坊里的乐师都请来助兴,锣鼓喧天如何?”乔菀笑得提议。
“这个意见好!”景晨帝越看乔菀越满意。
梁自山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饮酒。
乔菀扫了一眼梁自山,又道:“听闻梁将军夫人也喜欢乐曲,不妨请进宫来一道欣赏?”
景晨帝点头,也劝道:“爱卿将妻子请来吧,多个人热闹。”
一个时辰后,梁夫人被请进大殿。
乔菀盈盈一笑,握着酒杯走到梁夫人身边:“这些是我琴馆中的琴女,弹得可还合夫人心意?”
梁夫人笑着点头,拍手打着节拍:“确实不错。”
城门处。
桑娘带着女子军悄悄挪到城门边,昼雪则领着一水儿打扮艳丽的琴女走到守卫们面前。
昼雪施施然笑着,举手投足间尽显风情:“各位官爷晚上好,真是辛苦了呢,难为官爷夜里还守着城门,待会休息了,来我们瑶琴馆听琴呀?”
“你们瑶琴馆不是清馆吗,怎么夜里也来拉客人了?”美人的到来驱散了众人的困意,守卫的眼神胶着在琴女们身上。
“哎最近生意不景气,这不是想着干些别的嘛,各位官人懂得。”昼雪调笑着。
守卫们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送上门来的好事不干白不干。
“来来来,你们十几个随我去琴馆,你们两个留下看着城门,最近京城太平,小爷我也要去逍遥了。”为首的守卫招呼了几个兄弟,随着昼雪去瑶琴馆。
桑娘环视一圈城门,底下站着两个守卫,城墙之上站着十五位,掐指一算,女子军的人手正好可以解决了他们。
“唰!唰!唰!”女子们纷纷从守卫身后偷袭他们。
倒地的守卫发出几声闷哼。
城外一支烟火冲天。
桑娘同样放了一支。
赫连时提起利剑,指向京城城门之处,大吼:“随我入京!”
“吱呀——”
朱色城门被六位女子合力拉开。
太和殿内,一派歌舞升平,纷杂的丝竹之声挡住了宫外的躁动。
乔菀游刃有余地抚琴,望着烛台上的蜡烛,心里计算着时辰。
待到赫连时与傅修明杀到宫门,才有太监屁滚尿流地进来通报——
“不好了,赫连时和傅修明,造反了!”
“护驾!”
一众侍卫涌进太和殿。
乔菀手用力摁住琴弦,拉出一道刺音——
她离景晨帝最近,凌空起身,拔下簪子抵在景晨帝喉口。
假意焚香的女子军拔下头上的三寸簪刀,飞快挟持梁夫人。
景晨帝想挣脱乔菀,没想到这小叶头片子力气意外地大,直到他眼神瞥到乔菀虎口处的茧子,才惊讶醒悟:“乔姑娘,你居然敢骗朕?你是习武之人?”
乔荷武功最高,与梁自山周旋。
沈青眉将簪刀抵在梁夫人心口。
梁自山平生最讨厌被戏弄,此时又想在景晨帝面前立功,忙大喊:“梁军快杀了这些女人!”
“你敢?!”沈青眉晃了晃手中的簪刀。
梁自山咬牙,终是不忍自己的夫人死在面前:“乔姑娘好计谋,将我夫人骗到宫中,害我不敢发号军令!”
“我夫人的计谋自然是极好的。”门口出现一道磁性的男音,赫连时提着剑走来。
火光绰绰,衬得赫连时身形格外高大。
“赫连时,你果然要造反!”景晨帝怒火攻心。
“不是赫连时,是我。”傅修明摇着扇子从赫连时身后走出,露出一张笑脸,“这皇位应当归我,而不是你,昏君。”
“胡说八道!”景晨帝气得身子都在颤抖,“你我有血缘关系,你杀我,便是逆天而行!”
“那又如何?”傅修明冷哼一声。【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