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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追兵/走散


    “我一个人, ”祝衡关的嗓音沙哑,他说话时牵动胸前的伤口,眉头猛地皱起, “村里人在后面, 我先来探路。”


    卞含秀上前一步, 急忙出声问道:“怎么受这么重的伤?春枝他们”


    她话到一半又咽了回去, 看祝衡关狼狈的样子, 昨夜村中的惨状已不言而喻。


    祝衡关抿了下唇, 眼睫低垂投下阴影:“你们走的如此仓促, 我以为”


    季新承看他一眼,只是温声说:“我们也只是猜测,不敢妄言。”


    气氛一时凝滞。


    “过来吧,先帮你包扎伤口。”宁竹打破沉默。


    看祝衡关受伤不轻,保不准就要晕倒,治好了伤方便问问是何情形。


    宁竹收起唐刀, 从马车上找出治疗外伤的药, 让祝衡关靠着树干坐下来。


    她利落地扯开祝衡关的衣襟,那胡乱包扎的布带已经与干涸的血液粘黏起来。


    “忍着点。”


    “多谢——”


    祝衡关疼得倒抽一口凉气,额角沁出细汗,缓了缓才开口。


    “昨夜有一伙人闯进了村子,我观他们行动间训练有素,绝不是普通山匪,可是行事作风又不像是正规军。”


    宁竹撒药粉的手微微一顿。


    虽没有提到脸上刺字,但就算不是逃兵, 也应当是一伙的。


    她撒上药粉, 不经意地问道:“怎么说?”


    祝衡关咬牙,眼中闪过恨意:“那些人就像是豺狼, 一进村就烧杀抢掠,手段残忍。”


    听他的语气便知,村里的情况应该很不好,只是不知道有多少人活了下来。


    “你们打算去哪儿?”


    祝衡关突然抬头,目光扫过满载的马车。


    从涉州城来昌县这一路,众人也都吃过了随意暴露行踪的苦,交浅不言深,没必要事事相告。


    季新承声音温和,却带着疏离:“沿着山而行,走到哪里算哪里。”


    这话确实也挑不出错,如今他们还有的选吗,还不是走一步看一步。


    祝衡关的视线最终落在宁竹身上:“山里危险,不如结伴而行?”


    宁竹系布带的手稍稍用力。


    她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毕竟祝衡关他们仓促逃出村子,必然什么都没有带,没有水没有粮食 ,也不是谁都能打猎填饱肚子的。


    到时候见他们准备的这么齐全,说不准就有眼红的人,届时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宁竹思忖道:“你们还剩多少人?”


    祝衡关的情绪低沉:“三十来个。”


    没有反抗能力的老人和孩童几乎都命丧匪寇之手,逃出来的人中还有许多都身受重伤。


    沉默在众人之间蔓延。


    祝衡关从怀里摸出一个布袋:“能卖些药给我们吗?”


    宁竹去药铺买酸梅汤的时候又购置了不少的药材,倒也不是不能匀一些给他。


    她颇为爽快答应下来:“你要什么药?治疗刀伤的?”


    “散瘀、消肿、定痛的都可以。”祝衡关说道。


    “行,”宁竹收下布袋,朝后叫了一声宁荷,“小荷,把阿姐放伤药的箱子拿过来。”


    宁荷本来在聚精会神的盯着封炎,闻言脆生生地应了一句。


    她在马车上翻找一会儿,就拎着个木箱子走了过来。


    宁竹直接把箱子转递给了祝衡关。


    她只字未提一起结伴而行的事,季家几人也都默认下来,万事由宁竹做主。


    祝衡关不是看不懂形势的人,能从宁竹手中买下药材已经是万幸,也识趣的不再提起。


    “多谢。”


    祝衡关捂着伤口起身,朝着宁竹拱手一拜,拿着药材转身离开。


    “唉”


    也不知是谁发出一声叹息。


    这世道,能保住自己已是万幸,有时候善心太多只会害了自己。


    “小竹,我们要不要换个地方,继续赶路?”季新承出声道。


    宁竹微微颔首:“再往前走走吧。”


    马儿拖着行装走得慢,祝衡关徒步行进都能追上他们,这让宁竹心头涌上一些危机感。


    如今也顾不上天气热不适合赶路。


    宁竹解下水囊,蹲在潭水边接水,还嘱咐众人将能装水的罐子全都接满。


    毕竟下一处水源在哪里,谁也不知道。


    季新承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侧,蹙眉道:“我们要从山脉中穿过吗?倘若爆发山火,我们在山林中很难逃得出去。”


    这是他方才未来得及说出的顾虑。


    宁竹点点头:“这也是我担心的地方。”


    季新桐在一旁突然出声道:“那不然,我们就从附近的村庄走”


    “啊——”


    她的话被突如其来的惨叫生生切断。


    季新桐蓦地站直身子:“逃兵追来了?”


    远处传来刀剑相碰的铮鸣,夹杂着惨叫声。


    那些声音正在迅速朝在这边逼近。


    宁竹大声喝道:“快走!”


    这回她走在了最后。


    身后三十多个黑影在林间穿梭,追击他们的人不止带了刀剑,弓箭破空的尖啸声不绝于耳。


    好在行李堆得够高,几乎完全挡住了身形。


    突然,一支箭矢从宁竹头顶越过,深深钉进前方的地面上。


    马儿受惊嘶鸣,前蹄高高扬起,根本不听指令,慌不择路地朝着山下跑去,身后传来宁荷的惊叫和平安的低吼。


    “坐稳!”


    此时如若强行勒绳,极有可能会翻车,车上还有一个昏睡的封炎,宁竹根本不可能弃马而去。


    更何况他们还有这么多的行李物资,倘若没有马儿帮忙拖,单凭人力是拿不走的。


    宁竹只能松开缰绳,让马儿自己往前跑。


    她回头朝着卞含秀他们的方向喊了一句:“朝我们定好的地方去!等我来找你们!”


    这两三个月以来,季家几人日日都跟着她一起习武,解决身后跟着的那几个人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安危不用担心。


    宁竹放任马儿往前跑,等它跑出了好长一段距离,情绪稍微稳定下来,她才勒住缰绳,将其遏制。


    想必是看见了马车上丰厚的货物,那些人始终紧追不舍。


    宁竹也被追出了几分气性,她停下马,拿起身侧的唐刀,对着宁荷说。


    “在这等我。”


    身后追来的那十来个人,不是当初遇见的那些脸上有刺字的逃兵,他们淫邪贪婪的目光,也正如祝衡关所说,不像是正规军。


    “小娘们真能跑,让咱兄弟几个好追。”为首者咧开嘴,露出一口烂牙。


    宁竹的唐刀已经出鞘。


    他们看着宁竹拔刀,像是看见了什么稀奇的景色一般,顿时哄笑起来。


    “细皮嫩肉的小娘子,我可真怕那刀伤到你”


    宁竹压下眉眼。


    真是很久没见过这么找死的人了。


    她提刀而上,手法快得惊人,身形移动间,这些人的手脚筋就被精准挑断,在地上来回翻滚着,惨叫声此起彼伏。


    “啊——我的手!”


    宁竹收剑,居高临下的看着眼前几人的丑态。


    “你们的主子是谁?”


    这些人没有第一时间就自我了断,做事行径也跟之前的那些逃兵相差甚远。


    “臭娘们,管你爷爷的——”


    为首者捂着喷血的手腕,话还没有说完就戛然而止,脖子上出现一条红线,整个人怒目圆瞪地倒地。


    瞬间失去了生息。


    其他追兵被吓得都忘了出声。


    宁竹甩了甩唐刀上的血滴:“我不喜欢说废话,最好我问什么你们就答什么,听明白了吗?”


    剩下那几人忙不迭点头,浑身发抖。


    宁竹:“你们都是听命于谁?”


    其中一人生怕慢一秒那刀就落在自己脖子上了,连声回答道。


    “广信王!是广信王殿下!”


    这个陌生的名头让宁竹皱起了眉。


    她还真不知道这广信王是谁,准确来说,她连皇室有哪些人都不知道,毕竟都离她太远了。


    宁竹的刀锋指向他们:“通敌叛国可是掉脑袋的事,他许了你们什么好处,还是你们确信他能夺得天下?”


    那人涕泪横流:“没得选啊女侠,小的们原先都是良民,还不是被那狗皇帝逼的上山为匪,广信王殿下是好心收留,收编我们,给了口饭吃,这不就跟着他干了嘛……”


    说话的语气中还颇有些委屈。


    反正这天下换来换去都是皇家的人,也轮不着他们当皇帝。


    宁竹嗤笑一声,根本不耐烦听他们这些鬼话。


    哪怕他们曾经是良民,可当他们的屠刀向着普通百姓挥下的那一刻,就不是了。


    宁竹又问道:“他让你们怎么做?为何对村里的人紧追不放?”


    “今夜占领昌县附近所有村镇,这不是看着村子还挺富的,而且有个小子杀了我们不少兄弟……”其中一人讪讪一笑,“要是知道有女侠您在,再给十个胆子我们也不敢。”


    早知会是这样,打死他们也不会追了。


    宁竹冷声道:“鞍州逃兵,可与你们一样都是广信王的人?”


    “逃兵?什么鞍州逃兵?”追兵们闻言有些傻眼,一个个面面相觑。


    不认识?


    宁竹皱了下眉,看他们的样子不像是装傻,只好换了个问题:“那你们跟我说说,除去这广信王,皇室都还有哪些人?”


    “这,这我们只知道广信王是老皇帝的亲弟弟……那其他人小的也不知道啊!”


    宁竹算是看出来了,这些只是那个广信王的马前卒,再小不过的喽啰,对于当今的局势也是两眼一抹黑的。


    从他们嘴里应该问不出什么了。


    见宁竹不说话,追兵们也有些心慌,连忙哭喊道:


    “女侠,小的们把知道的都说了,是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有大量,就放我们一马,饶过我们吧”


    刀光闪过,聒噪求饶的声音就彻底消失。


    这样的人也没必要留他们性命,宁竹快刀斩乱麻的送他们去见了阎王。


    她甩去刀上的血珠,转过身就看见宁荷正拼命朝她挥手,呼喊道:


    “阿姐!你快过来,他醒了!”


    马车上,封炎不知何时已经坐起身来。


    第52章 赶路途中


    封炎的眼睛猛然睁开, 琥珀色的瞳孔看着格外清明,没有半分初醒时的迷茫。


    宁荷正趴在车上看阿姐看得入神,冷不防对上他睁开的眼睛, 吓得一个激灵, 差点从车上栽下去。


    她的小手猛地捂住嘴巴, 阿姐嘱咐过的, 她的功夫还不到家, 暂时还打不过这个人。


    于是嘴快过大脑的先搬了救兵, 宁荷扯开嗓子喊道:“阿姐!”


    那侍卫知道封炎对迷药有抗体, 是估摸着分量,往不伤害身体的最大剂量去下的,后劲有些大。


    封炎脑子还是一片混沌,他听见声响的瞬间,下意识勾起五指朝声源处抓去。


    宁竹的身影瞬间闪至,一把扣住他的手腕, 猛烈的力道相撞, 带起的劲风掀动两人额前的碎发。


    “你——”宁竹的眉头拧成死结。


    若不是她及时阻拦,这一出手哪儿是宁荷的半吊子水平能够对付的。


    封炎的攻势愈发凌厉,招招直取要害,逼得宁竹不得不使出力气来制服他。


    车子随着他们的打斗剧烈摇晃,马儿不安地撅着蹄子。


    平安也在一旁呲着牙狂吠,瞅准机会就要上前扑咬。


    宁竹忙命令道:“平安!别动!”


    “嗷呜!”


    平安吠叫的声量小了些,歪着脑袋望着宁竹,眼睛里还有些委屈, 似乎不理解为什么不让它帮忙。


    宁竹也很无奈, 平安这还未长成的身板,怕是刚咬到人就要被击飞, 她可不想它受伤。


    封炎清醒的时候就不是她的对手,更遑论现在,最终宁竹钳制住他的双手,将人死死按在车板上。


    少年不断地挣扎着,后脑勺磕在木板也没有停下。


    宁竹一巴掌拍在封炎脸上:“醒醒,看看这是哪儿,别发疯了。”


    封炎呼吸轻轻颤动,涣散的瞳孔逐渐聚焦,看清了眼前人。


    见他逐渐恢复了神智,宁竹缓缓松开手。


    可是没曾想这人是个死心眼,刚得到自由就迫不及待弹起身,又被宁竹早有准备的扫堂腿绊倒,重新按回原地。


    “能好好说话吗?”宁竹屈膝压住他后背,声音里带着危险的意味。


    要是不能,她就只能使用暴力手段了。


    良久,封炎挣脱不开,声音嘶哑道:“大人呢?”


    “回昌县了。”宁竹言简意赅的说完,转头对着宁荷说道,“小荷,把箱子里的信拿出来。”


    “好!”


    小姑娘闻言,立马踮着脚从箱笼里摸出信,转递给宁竹。


    “我只是替人办事而已,这封信是他让我交给你的,”宁竹松开封炎,将信拍在他的胸前,“倘若你看完之后还是要走,我绝不拦你。”


    封炎像块石头般僵在原地,只有捧着信的手微微颤抖。


    宁竹看他面无表情的脸,“啧”了一声:“封炎,我跟你说话,听见没有?”


    这孩子可真是难带,比宁荷差远了。


    封炎抿了下唇:“听见了。”


    宁竹对人家父子俩之间的秘密不感兴趣,领着宁荷走到一边,给他留出私密空间。


    平安亦步亦趋地跟着,时不时回头冲封炎龇牙,敌对之意溢于言表。


    昨晚赶路到现在滴米未进,还和封炎缠斗这么一会儿,宁竹的肚子也有些饿。


    她拿出卞含秀做的干饼,这天气再不吃就得坏了。


    姐妹俩一起排排坐吃饼。


    宁竹掰了半块扔给平安,小家伙跳起精准接住,两三口吃完,上来蹭着宁竹的膝盖,早就没有方才被制止的委屈样。


    放了油和盐的面饼它不能多吃,宁竹没有再给,打算晚点带它去林子里逛一圈填肚子。


    等宁竹吃完手里的饼子,始终都没听见背后传来声音,终于回头看了一眼。


    封炎仍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像尊木雕似的一动不动。


    方才还像个小狼崽子似的少年,独自坐在马车上,红着眼眶,眼泪都快把手里的信纸给打湿了。


    哭得格外安静。


    宁竹看着都有些于心不忍,抽了一张季新桐给她绣的干净的帕子递给他。


    封炎就微微抬头,怔愣地盯着那帕子瞧,也不接过。


    宁竹叹了口气,认命的替他胡乱擦了下脸,直截了当地问道:“去壁州还是回昌县?”


    她没那么多时间陪他在这里耗。


    封炎声音沙哑:“我爹让我跟你们走。”


    他爹,薛志炳。


    宁竹指尖一顿,将剩下的饼子递给他。


    “吃点?”


    封炎沉默着接过,埋头啃饼子,配上他方才打斗时散乱的卷发,活像是一只流浪狗。


    宁荷从背后扯了扯宁竹的袖子,仰头问道:“阿姐,他要和我们一起吗?”


    “对,等到了壁州就分开。”


    宁荷小声说道:“他能吃吗?会不会吃掉我们很多粮食?”


    小姑娘对粮食的看中都快赶上她了,小小年纪就操不完的心。


    宁竹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故意提高音量:“放心吧,他爹给了粮食,够他吃三月的。”


    封炎的眼眶明显又红了,却没有掉眼泪,只是面无表情地加快了吃饼的速度。


    嗯,更像了。


    宁竹心中点评完,招呼宁荷跟平安上车,甩动缰绳。


    “回去找找秀姨他们。”


    马车轮碾过枯枝,在寂静的山林中显得格外清晰。


    宁竹本以为车轮痕迹会很明显,可真回头看时,那些浅浅的辙印和追兵走过的痕迹已经彻底被恢复原状的植被掩盖。


    每棵树木几乎都长得一模一样,肉眼看不出什么区别,彻底弄混了宁竹的方向感,她只能凭着自己的直觉走。


    这一走就是两天,仿佛进入了鬼打墙,不仅寻不到卞含秀他们的踪迹,连那些追兵和祝家村人也如同蒸发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再这么继续绕下去也不是法子,如今没有他们的消息也算是好消息。


    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再耽误时间,直接朝着壁州而去。


    昌县虽然毗邻壁州,但走官道起码也要走上十天半个月,倘若走山路要花两倍不止的时间,万一再遇到突发情况,他们车上的粮食不一定够吃。


    宁竹最终还是放弃了原本打算从山脉中穿过去的想法。


    夜里赶路,白日里就找个能遮阴有水源的的地方歇息,顺便再用硝石冻一些冰块,给人和马都降降温。


    今日运气不大好,地图上显示的河流早就已经干涸,好在陶罐中还有一些水,省省能够坚持过完今日。


    宁竹拿出地图,确认他们此刻的位置,她扭头看向封炎:“你去过壁州吗?”


    封炎迷茫地摇了下头。


    “薛大人为什么要让我带你去壁州?”


    宁竹此刻有些后悔,早知该向季新承多打听些景朝局势,可惜之前两个月的时光全耗在认字上了。


    “壁州有他的旧识。”封炎突然开口。


    宁竹点点头。


    有熟人在好办事,托孤这倒也说的过去。


    反正不管怎么样,既然那里宁松的消息,怎么着都得去一趟。


    “对了,薛大人是不是说,你还有件事情要告诉我?”宁竹试探着问道。


    当初薛志炳以宁松的下落作为交换,不过为了防止宁竹变卦,消息他只说了一半,剩下的说是到了壁州再告知。


    封炎点了下头:“还不能说。”


    宁竹试图忽悠:“我们现在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提前告诉我不影响什么。”


    封炎只是不通人情世故,又不是傻,之前就已经被宁竹利用过一回,这次再不肯松口。


    宁竹眼见撬不开不开他的嘴,也只好放弃了,转而说道:


    “我们下一个地方去嵊南关。”


    嵊南关是涉州与壁州之间的重要关隘,要去往壁州这是必经之路。


    从此处过去,中间会经过一些小村庄。


    宁竹看向封炎:“你的行李全都在另一辆车上,带银子了吗?买点替换的衣裳。”


    封炎身上穿的还是那一身黑衣,虽说脏了也看不出来,可也不能就这么不换衣裳。


    宁竹怕自己哪天忍不了了,直接将人给踢下车去。


    闻言,封炎伸手探入怀中取出一个磨损的旧钱袋,解开系绳,将里面的碎银倒在掌心。


    “够吗?”他低声问道,声音里带着些许迟疑。


    宁竹瞥了一眼,估摸着约莫四五两的样子。


    她微微蹙眉,薛志炳既然给他改了名,也弄了正式的任命文书,俸银不该只有这么些,莫不是被人克扣了?


    “够了,你一个月俸银多少?”


    封炎垂下眼帘,回想起那日听到她们姐妹的对话,顿时沉默不语。


    “怎么不说话?”宁竹问道。


    封炎抬起头,琥珀色的眸子在阳光下看着如同琉璃般。


    “都吃了。”


    宁竹一时没反应过来。


    问他俸银呢,吃了?什么吃了……


    等等!


    宁竹眉梢微动,突然明白过来,看着封炎:“难不成这几日你都没吃饱?”


    封炎没说话,肚子却响亮地回应了。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宁竹,随即低下头,又不说话了。


    宁竹被他这副模样逗得想笑:“我又不是什么黑心周扒皮,收了你爹的钱还要饿着你,没吃饱怎么不说。”


    她边说边从包袱里掏出几块饼子抛给他。


    这些饼子是她亲手做的,因为手艺不精,硬得能硌牙。


    可是现下荒郊野外,能有口吃的就不错了,再者也没得选,毕竟在场三人一狼,只有她会做饭。


    封炎好的地方就在于,不管你给他吃什么,好吃或者不好吃,他也不会评价,埋头就是干饭,跟家里那两小只一样。


    所以宁竹时常有种年纪轻轻就有了几个娃的错觉,转头身后就是三张嗷嗷待哺的嘴。


    这个认知让她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封炎吃着饼,腮帮子鼓起,还不忘把自己手上的银两朝宁竹递了递。


    宁竹摆摆手:“你自己收好,回头找个村子,看能不能给你弄两身衣裳。”


    她一直很好奇薛志炳在信里到底写了什么,能让封炎对她言听计从。


    就像现在,他只是点点头,问也不问,把钱袋塞回衣兜。


    待到太阳落山后,封炎架着马车,几人继续赶路。


    一路都是荒郊野岭,直到后半夜,宁竹才发现了有些不对。


    他们似乎已经偏离了原本的方向,拐到了一个地图上没有标注的地方,但从周围的植被和地形判断,应该已经临近嵊南关了。


    夜色如墨,四周一片漆黑,连来时的路都难以辨认。


    宁竹决定先找个地方落脚,补给些水,其他等天亮再作打算。


    “再往前走走吧。”


    过了半刻钟不到,远处就隐约可见零星火光,似乎是个小村庄。


    可越是靠近,宁竹心里越是不安。


    这里安静得有些过分了,甚至连一声虫鸣都听不见。


    她突然压低声音喊道:“停车!”


    封炎立即勒住缰绳。


    借着微弱的火光,他们看清前方横着一条极宽的陷阱,里面竖着尖锐的木刺和瓦片。


    马车停下的一瞬间,暗处涌出来几个人,手里拿着镰刀锄头。


    领头的汉子用别扭的音调,厉声喝道:“来者何人!不许再往前!”


    第53章 神秘村落


    忽明忽暗的火光映照在众人脸上。


    宁竹眯起眼睛, 仔细打量着陷阱对面的人群。


    他们的装束并不似景朝服饰,无论老少,裸露出来的臂膀上纹着从未见过的图腾, 像是某种神秘的生物。


    领头的汉子操着一口不甚伶俐的官话, 大概是某个长期偏居一隅的村落。


    对面的村民目光万分警惕, 哪怕对面三人中有两个还是孩子也不曾松懈。


    宁竹他们在上一个水源处储存的水已经快用完了, 今晚还迷了路, 距离下一个水源还不知道有多远。


    她尝试着沟通, 声音放得很慢:“各位大哥, 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暂借贵宝地歇脚,补充水囊,明日天亮我们就走。”


    其他人也不知道听懂没听懂,领头的那个汉子并没有回话,只是挥动着手动着锄头, 驱赶之意不言而喻。


    见状, 宁竹从包里摸出一块银子丢过去。


    “我们就在这儿不动,你们只要将水送过来就好,这是报酬。”


    领头那人会一口蹩脚的官话,再怎么偏僻,总不会连银子也不不认得吧。


    其中一人上前将银子捡起来,递给了领头汉子,宁竹只听见他用陌生的音节说着话。


    她一句都听不懂,只捕捉到两个重复的词汇。


    “卜古”“阿萨满”大概率是人名, 或者指代某个人。


    最后那个领头的汉子握着银子, 呼喝一声。


    宁竹察觉到对面有几个人脱离了队伍,寻思着交易应当是成了。


    可是下一秒, 领头的那个汉子就把银子掷回,银两在地上滚了几圈,落在宁竹脚边。


    简直油盐不进。


    宁竹轻“啧”一声,琢磨着自己强行进去的可能,又听到那个汉子开口。


    他的官话虽然生硬,但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晰。


    “你,有药吗?”


    原来不是要银子,是要药材。


    宁竹应了一声:“你需要什么药材?”


    小痛小病还可以治,倘若是什么重疾,她手里头的药怕是也派不上用场,别回头再惹出些别的麻烦。


    “圆的。”领头的汉子比划了一下。


    宁竹看了看宁荷和封炎,同款三脸疑惑。


    不说名字,不说药效,说形状,他们买的都是炮制好的药材,实在不知道他说的“圆的”是什么意思。


    宁竹无奈开口问道:“有没有名字?”


    这一下问住了领头汉子,他抓了抓自己潦草的头发,努力回想着,表情露出一些艰难。


    就在这时,原本脱离队伍的几个人又回来了,手里还抱着几个陶罐,走动间还传出些声响,想来里面应该装的是水。


    领头的那个汉子仿佛看见了救星,转身与同伴快速交谈起来。


    宁荷凑近宁竹耳边,为难道:“阿姐,他们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吗?”


    “应该知道吧。”宁竹也有些不确定。


    过了半晌,对面似乎商量出了个所以然,唯一说官话的领头汉子大声喊道。


    “皆杜。”


    这个古怪的发音从他嘴里蹦出来,带着浓重的口音。


    宁竹一下愣住,下意识反问:“什么?”


    仿佛看出来她的疑惑,对面又重复了一遍,换了个发音,变成了“借独,设度”。


    宁竹皱起眉毛:“怎么这两遍的读音还能不一样?”


    这奇奇怪怪的音调,她对药材并不熟悉,半天没猜出来。


    要不是看对面的人一个个脸上都写满了认真,她甚至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戏弄了。


    宁竹将求助的视线投向自己的两位队友。


    封炎茫然地看着她,一看便知指望不上。


    倒是宁荷摸了摸下巴,嘴里重复念叨着方才那人的发音,突然眼睛一亮。


    “阿姐,有没有可能,他说的是解毒?”


    宁竹恍然。


    皆杜、借独、解毒,三者的发音是有些相像。


    “解毒的药材倒是有,只是不知道对方是中了什么毒,万一不对症就糟糕了”


    宁荷也拧起了眉毛。


    纠结的片刻时间,对面显得有些焦躁起来,嘴里叽里呱啦冒出一大段话。


    宁竹蓦地想起来解毒丸。


    那东西用一颗少一颗,她不太舍得。


    可是眼见对面似乎又要开始驱赶他们,宁竹也顾不得这么多,用得上才是珍贵,用不上就是废物。


    她回身翻找箱子。


    这个箱子她从来没让其他人碰过,里面装了所有签到获得的物品。


    她在箱子里摸索,掏出装着解毒丸的荷包,从里头倒出一枚药丸,捏在手中时表情有些肉痛。


    不过她还是对着陷阱对面晃了晃。


    “这个,解毒丸。”


    领头汉子的眼睛顿时亮起来,他激动地对着身后的族人说了几句土语。


    瞬间有几人踮起脚尖,想要看清宁竹手中的药丸。


    领头汉子朝宁竹点点头,示意她将药丸掷过来。


    “接着!”


    宁竹抬手将解毒丸丢向对面。


    领头汉子凌空接住药丸,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剥开蜡封,动作异常轻柔。


    他凑近闻了闻,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要跑。


    一副要赖账,把宁竹他们撂在这里的架势。


    宁荷向来知道阿姐有多宝贝那个箱子里的物件,瞬间有些生气地说道:“你们——”


    领头汉子猛地回过头,声音粗哑:“等!”


    等他确认完是不是想要的那个东西之后再说。


    领头汉子说完,身影很快消失在眼前,只留下陷阱对面的几个人与他们面面相觑。


    此刻有求于人,宁竹也只好耐心等待着他回来。


    宁荷还想与村民讲道理,可是唯一会说官话的人已经走了,任凭她再怎么费尽口舌,对面留下来看管他们的人依旧是俨然不动。


    气得小姑娘脸都红了。


    见状,封炎默默递过水囊,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没用。”


    要不是知道他的性格,听这话都以为是在骂人。


    宁荷接过狠狠灌了几口水,还不忘说“谢谢”。


    她嘟囔着:“这儿的人好古怪,连官话都不会说。”


    宁竹捋了捋她汗湿的头发:“应该是些与世隔绝的山民。”


    倒也正常,毕竟就连未来世界也总是会有一些与世隔绝,很少与外界往来的神秘民族。


    他们有自己的语言文化信仰,早就已经自成天地,且极为排斥外人,像这样能沟通的已经不错了。


    好在那些山民还算是守信,约莫半刻钟后,树林深处突然传来一阵类似鸟类鸣叫的奇特哨声。


    紧接着,陷阱上方就传来些许动静,一座隐蔽的吊桥缓缓降下。


    重新出现的领头汉子站在桥那头招手。


    “你过来!”


    宁竹站起身,翻找出车上的几个空陶罐,扭头看向马车上的两个人。


    “你们在这等我。”


    封炎握紧了腰间的刀柄,说道:“我和你一起去。”


    宁竹摇了下头:“我自己去就够了,你们看好行李。”


    封炎停顿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宁荷说道:“阿姐小心。”


    吊桥底下就是那些密密麻麻的木刺,宁竹就跟看不见似的,坦然地踏了上去。


    桥面摇摇晃晃,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她却始终都步履稳健,稳当地走到了桥的另一边。


    踏上对岸时,她将手中的陶罐放在地上,示意他们将水倒进来。


    可是那个领头的汉子却没动,目光紧紧的盯在宁竹的脸上,像是在观察什么,又像是在确认什么。


    末了,他动了动唇:“异、山。”


    宁竹猛地抬起头,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见她如此反应,那个领头汉子反而松了口气,他更加笃定的又说了一遍。


    “异山。”


    这次吐字连贯清晰。


    宁竹瞳孔骤然收缩,嗓音发紧:“你从哪儿知道的这个名字!?”


    那汉子不回答,只是说道:“我们巫……要见你。”


    异山。


    那是宁竹前世山门的名字,从未想过,在这个全然陌生的时代,还会听见刻入骨髓的两个字。


    她只觉得恍如隔世。


    夜风突然变得凛冽,吹得宁竹眼眶发酸。


    她的心控制不住地狂跳,一个箭步上前,死死攥住领头汉子的手腕,用力到指节都发出轻响。


    “他们还活着,对吗?!”


    宁竹声音微微颤抖。


    心中期待,却又不敢期待。


    回想起今日莫名偏离的路线,莫不是那日在寺庙的祈愿应验了……


    那汉子被她突如其来的激动吓了一跳,他吃痛挣脱开宁竹的手,用生硬的官话说道:“巫……在等你。”


    桥对面的封炎和宁荷看不见宁竹的神情,只见她拽住那个汉子的手,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


    她竟然转身跟着人离开了。


    宁荷连忙将手拢在嘴边,语气带着些许的惊慌:“阿姐!你去哪儿!阿姐……”


    可宁竹却恍若未闻,始终都没有回过头。


    宁荷望着阿姐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转身就要跳下马车。


    “我要去找阿姐!”


    封炎的手臂横在她身前。


    “她说让我们在这里等他。”


    “别拦着我,”宁荷脸上面无表情,死死盯着他,“阿姐方才都不理我,她从来不会这样的。”


    封炎沉默片刻:“她会回来的,你不听话她会生气。”


    一句话就成功制住了宁荷。


    宁荷深吸一口气,心中“相信阿姐”四个字总是胜过“担心阿姐”。


    不知何时,平安凑了过来,毛茸茸的脑袋轻轻蹭着宁荷的腿,无声安抚她的情绪。


    宁荷蹲下身,一把将平安搂进怀里,把脸埋在它温暖的毛发中。


    平安用湿润的鼻头轻轻碰了碰她的颈窝,温热的触感让宁荷不自觉抱得更紧了。


    “平安”宁荷的声音闷闷的,手指无意识地摸着它的毛发,“阿姐会回来的,对吧?”


    平安低低“嗷呜”一声。


    第54章 九蝶/途中经历


    宁竹跟着卜古穿过村落。


    她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用疼痛勉强压住翻涌的情绪。


    村里的房屋修建成奇特的圆顶,像倒扣的碗,上头刻着古怪不知寓意的花鸟图腾, 跟卜古手臂上的非常相似。


    村子里大概是不常来外人的, 路过的村民纷纷用好奇的目光打量宁竹, 有几个孩子嬉笑着想凑近, 却被卜古严厉地呵斥道一边。


    孩子们缩着脖子跑开了, 还偷偷躲在墙后面看。


    在这里, 宁竹才是那个异类。


    最后卜古将她带到一间檐下挂满风干草药的屋前。


    他曲起指节, 语气恭敬地询问。


    片刻后,屋内传来了一道女声。


    那声音不是宁竹想象中的年迈,反而很是年轻,甚至有些清脆稚嫩。


    门从里头打开,吹动了悬挂的草药,散发出苦涩的清香。


    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年轻女子探出身来, 朝宁竹点点头, 示意她跟在后面。


    卜古自觉停下脚步守在门外。


    屋内并不宽敞,被许许多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占据了,晒干的草药、五彩斑斓的石头、漂亮的野鸡尾羽、洁白完整的鱼骨……


    靠里的矮榻上坐着个少女,看起来与宁竹如今的年纪相差无几。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睛却格外有神灵动,一眨不眨地盯着宁竹,突然笑起来,露出唇边尖尖的虎牙。


    “你坐, ”她指了指面前的蒲团, 声音轻快雀跃,“阿娅你先出去。”


    说的官话可比卜古的标准多了。


    被唤作阿娅的女子应了一声, 躬身退出。


    宁竹缓缓跪坐在蒲团上,回望着她。


    “你怎么会知道异山?”


    刚问完,她就的手不自觉握紧。


    “我叫九蝶,异山是部落的母神告诉我的。”少女向前倾身,挂在耳垂上的银铃也跟着晃了晃,“你等等,我都画下来了”


    她说着,转身从床榻下方的暗格里抽出来几卷泛黄的皮纸,在矮桌上徐徐展开。


    宁竹的瞳孔骤缩。


    第一幅画上,熟悉的师门景象栩栩如生,石碑上的“异山”二字、门前老树上练剑时不小心留下的刻痕,全都分毫不差;


    第二幅画中,密密麻麻的丧尸从废弃大楼、工厂涌出,扭曲着残缺肢体将安全基地团团围住,异山所有人都还在,牢牢挡在了最前面;


    第三幅画描绘的是她被丧尸咬上脖颈,又从原身的身体里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床边还站着哭花了脸的宁荷;


    最后一幅,赫然是她带着封炎和宁荷出现在村口陷阱旁的身影。


    “我等了你好久,”九蝶歪着头,指尖轻轻点着画中宁竹的脸,“母神说,有一个异界之人,她能救我的命。”


    闻言,宁竹攥紧画纸,声音发紧:“异界之人只有我?”


    九蝶托着腮思索半晌,最后点点头:“只有你一个。”


    宁竹垂下眼眸,嘴唇微微颤抖,不知该说什么。


    心中不是早就有了预感,穿越一事本就过于离奇,其他人怎么可能……


    大概是看她久久不说话,九蝶伸手拨弄着画卷边角,自顾自说着。


    “母神常说,你不知道的事,定然是有别人在替你求。就像我中了蛇毒,一直都在昏睡,无知无觉,可阿娅和卜古他们却日日都在向母神祈求着我好起来,后来你来了,我就真的好了……你哭什么?”


    九蝶惊慌地望着对面忽然落下泪来的人。


    宁竹抬头望向她,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你母神还说了什么?我能救他们吗?”


    九蝶果断摇头:“不用救,你是种子,他们是果实,本就未生,又救什么。”


    “种子……果实……”


    宁竹喃喃重复。


    屋内突然变得很静。


    不知过了多久,宁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朝着九蝶轻声说道:“谢谢你。”


    九蝶摇了摇头,忽然凑近,笑得眉眼弯弯:“也谢谢你,救了我的命。”


    ……


    宁竹重新回到了吊桥边。


    不远处的宁荷踮着脚尖张望,一看见她的身影就拼命挥手,平安也冲她叫着。


    封炎坐姿动都没动过,眼神却紧紧跟着她。


    宁竹朝他们扬唇一笑。


    最后转身回望这个为她解惑的神秘村落。


    她提了提肩上的包袱,轻松抱起地上装满了清水的陶罐,朝卜古说道。


    “替我跟九蝶说一声谢谢,有机会我会再来的。”


    卜古沉默地点头,目送着她离开。


    等到宁竹完全踏上对岸时,吊桥就被砍断,彻底隔绝了外界。


    宁荷冲上来,紧紧抱住宁竹的腰身,眼角还带着未干的泪痕:“你去了好久啊阿姐。”


    宁竹将包袱和陶罐递给封炎,揉了揉她的发顶。


    “因为阿姐去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宁荷扬起头,鼻尖还泛着红:“什么重要的事?”


    “不告诉你。”宁竹轻轻刮了下她的小鼻子,又转头看向封炎,“包袱里是特意给你要来的新衣裳,没穿过,试试吧。”


    封炎没有立即去碰那个包袱,而是从怀中摸出银袋递给宁竹。


    宁竹没收,挑了下眉说:“九蝶送的,你试试再说。”


    封炎背后一凉,总觉得这笑容透露着诡异,心中不由生出些抗拒。


    他低头看着包袱,手指悬在上方,迟迟没有动作。


    宁竹催促着:“几日没换洗了,身上都快味儿了。”


    封炎抿了下唇,他在死人堆里都待过,倒是不觉得自己很脏,不过宁竹都这么说了……


    他还是拆开了那个包袱。


    可是当他拎起那件布料少得可怜的短衫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封炎的表情凝固,神情是茫然中的茫然。


    宁竹的恶趣味得到满足,终于憋不住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


    封炎:“……”


    其实就是村里人穿的露膀子的短衣短裤,唯一不同的就是,衣裳的颜色是艳丽的红色。


    简直和常年黑衣的封炎是两种反差。


    宁竹还挺期待他穿上是什么样子。


    宁荷在一旁看着阿姐。


    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变了,却又说不出来,就像是……放下了许多。


    这样也很好!


    宁荷也跟着笑起来。


    ——


    离开了神秘村落,宁竹将大旱和兵祸带来的一切看得更为清晰。


    烈日炙烤着大地,其上仿佛有千万条交叠扭曲的死蛇,裂开的身躯能塞得下成年人的拳头。


    田间作物的苗叶彻底枯黄,水塘不是干涸见底,就是成了浑浊的泥浆,上面漂着死虫鱼尸,散发着阵阵腐臭。


    最让人心惊的,还是路旁横七竖八、无人收殓的尸体,凹陷的眼窝,干裂的嘴唇,皱缩的皮肤,已经成了风干的模样。


    有的尸体面朝上,嘴巴张得老大,舌头分裂肿大,像是一只只渴水的鱼,最终却只能死在岸上。


    “汪!”


    平安突然冲着路旁一具尸体低吼。


    那是个年纪与宁荷差不多的孩子,不知走了多久,脚上全是一道道锋利的口子,已经不再流血。


    他倒在了取水的路上,直到死去时都还保持着匍匐的姿势,手臂奋力伸向前方的泥坑。


    宁竹伸手捂住宁荷的眼睛,感觉到掌心传来的颤抖。


    一路上甚少碰到活人,这场大旱针对的不只是涉州,不知究竟波及了多远。


    对宁竹他们来说,最要命的依旧是缺水。


    不管是人还是牲畜,每日需要的饮水量都不少。


    马匹的喘息声粗重而嘶哑,喉咙干得要冒烟,死活不愿意再往前走。


    宁竹解下水囊,轻轻摇晃,里面的水已经所剩无几。


    再找不到水源,他们都会被渴死,成为之前看见过的尸体中的其中一具。


    此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敲锣打鼓声。


    宁荷眼睛一亮,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阿姐,前面好像有个村子。”


    有人就证明有水!


    宁竹顿时振奋起来:“小荷跟封炎看好行李,我往前去看看。”


    这些天都是这样的,不用宁竹多说,其他两人都点了点头。


    宁竹拿上唐刀和陶罐,独自往发出声响的地方而去。


    这是近几日唯一见过人多热闹的村子。


    村子靠着一条河,此时河面水位虽然大降,但是好歹还在涓涓流动。


    河道边上挤满了村民,他们敲着铜锣,打着大鼓。


    为首的老者身着盛装,嘴里念念有词:“龙王在上,怜悯众生,今岁大旱,赤地千里,民贫土瘠,稼穑凋零,伏望龙王普降甘霖”


    在他身后,有几名大汉抬着红轿子,上面坐着龙王的泥塑神像。


    前方的桌上摆满了祭品。


    这是在请龙王。


    就在这时,村民们察觉到宁竹的走进,眼神满含敌意,拿起了手中的锄头和菜刀。


    大旱的时候,水源就是一切。


    为首的老者停下祷告,脸上皱纹深得能夹死苍蝇。


    宁竹无意打断他们的请神仪式,只放缓语气说道:“我取点水就走。”


    回答她的是一块横空飞来的石头,擦着脸颊划过,带来火辣辣的疼痛。


    那是一个小孩扔的,他用仇恨地目光望着宁竹。


    “惊扰龙王的外乡人,快滚出去!不然我打死你!”


    其他村民纷纷应和。


    “不敬上神,打死她!”


    “用她的血来祭龙王大人!”


    “该死的外乡人”


    宁竹单手捂着额头,抬头望着众人。


    她唐刀瞬间出鞘,映照出村民们惊恐的脸色。


    最终宁竹还是抢到了水。


    对于没有仇怨的平民老百姓,只要对方不主动伤人,她也不想动刀,但往往事与愿违。


    她擦拭刀上的血迹,心里更加明白,在这世道,武力比什么都有说服力。


    去往壁州的一路上,也总会引来些觊觎。


    毕竟宁竹三人看着都是半大的孩子,身后又有马匹和行李,在某些人眼里就是一块行走的大肥肉。


    不过那些敢于出手的人,最后都成了一捧黄土,不管是宁竹还是封炎,从来都不是心善的人。


    如此走走停停,终于半只脚踏上了嵊南关的地界,距离真正的关口只有一两日的路程。


    宁竹长舒一口气。


    经过这阵子的风餐露宿,三人一狗都瘦了许多,要不是脸和手脚看着还算干净,简直和难民无异。


    本以为经过了战乱的洗礼,这边界城镇该是民不聊生的样子。


    可令宁竹意外的是,城门口的景象与想象中截然不同。


    城门处熙熙攘攘,商贩在看见流民和外乡人时,脸上并没有露出惶恐的神色,反而卖力吆喝起生意来。


    原先因季新承会仿制路引,所以宁竹下意识忽略了过关这个问题,此刻人都站在了城门外,她才恍然回过神。


    没有路引,那他们现在还真就是流民!


    宁竹目光幽幽地望向封炎:“薛大人有没有给过你路引之类的?”


    封炎沉默地与她对视。


    无声回答了一切。


    宁竹“啧”了声:“这下遭了……”


    没有路引就进不去啊。


    这时,宁荷扯了扯宁竹的袖子,小声说道:“阿姐,我看那些守卫似乎没有查路引,要不咱们去前头那个小茶摊上问问?”


    宁竹将视线向城门看去。


    行人来来往往,那些守卫没有检查路引,甚至也没有上前询问一二,对进出的人群毫不理会。


    方才宁竹也是惯性使然,所以没有注意到这个怪异的点。


    经过这几次颠沛流离,宁荷也在以惊人的速度成长着,哪怕是在赶路途中,她也从未松懈过练习倒海劲,如今都能跟封炎过上好几招。


    最重要的是,她的心思格外细腻,总能发现旁人发现不了的细微之处。


    “阿荷聪明,”宁竹揉了她一把,对着封炎说,“先去前头茶摊坐坐吧。”


    第55章 黑街/奴隶


    茶棚用竹篾搭就棚顶, 遮阴效果聊胜于无,外头的粗布幌子在热风中翻卷。


    棚内挤着十几张粗木桌子,放眼望去都坐满了风尘仆仆的客人。


    汗味、尘土味和牲畜的气味在闷热的环境中发酵, 味道实在说不上好闻。


    宁竹的目光掠过人群, 几乎每个人腰间都别着武器。


    一个精瘦的小二灵活地在拥挤的桌椅间穿行, 快步迎上来。


    他脸上堆着殷勤的笑, 熟练地接过马绳。


    “三位客官里边请!”


    宁竹选了张靠边的桌子坐下, 从荷包里摸出铜钱递给小二。


    “上一壶凉茶。”


    “好嘞!几位稍等!”


    小二接过铜子往怀中一塞, 笑容满面地应声退下。


    封炎的目光落在那小二离去的背影上。


    他皱了下眉:“他会武。”


    宁竹用手扇了扇风:“敢在这种地方开茶馆的, 怎么没点倚仗?等把我们想打听的事情问清楚就走。”


    平安警惕地趴在宁竹脚边,耳朵不时动一动。


    茶上得很快。


    小二斟茶时手腕稳得惊人,茶水准确注入粗陶碗,一滴都没洒出来。


    “这是我们镇上特产的野山茶,几位可以尝尝合不合口味,可以捎些带走……”


    宁竹端起茶碗, 趁此机会开口问道:“小二哥, 你们这镇子与别处似乎有些不一样?”


    她的视线意有所指地投向城门边。


    恰巧有个衣衫褴褛的流民正晃晃悠悠地走进去,守卫懒散地靠在墙边打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小二哥顺着视线看过去,瞬间心领神会。


    “客官放心,如今进城不查验路引。”


    宁竹好奇地问道:“这是为何?”


    小二摆摆手:“嗐,客官有所不知,原先这儿是壁州与涉州共同治理的,可是自从广信王起义的消息传开后, 这处就被壁州接管了。”


    这小二每日见识的人多了, 说起话来绘声绘色的,跟听书一样精彩。


    他眉飞色舞地继续道:“说是壁州接管了, 可那原先涉州的路引认是不认?横竖都不对,所以本地索性就不用路引了,来去自由。”


    宁竹读懂了这之下的真实原因。


    这里本就处于两州交界,人员流动很是频繁,各种鱼龙混杂。


    如今又正逢各方势力角逐,胜负谁手尚未有定数,此处的上官怕是哪方也不想得罪,管理方面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说这里已经到了嵊南关的地界,可实际上距离关口还要走上两日,那里才是壁州派重兵把守的地方。


    这里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缓冲区。


    不管怎么说,情况对宁竹他们来说是有利的。


    “多谢。”


    又一块碎银落入小二掌心。


    看她出手这么大方,那小二弯腰添茶时又压低声音说了句:“近几日来了些贵客,我劝客官切莫随意走动。”


    说完他就离开了。


    店中客人不少,宁竹始终没再等到机会细问,休息片刻后,她打算先进城再说


    不知是不是因有“贵人”的缘故,城中的热闹程度远远超过了宁竹的想象。


    街道上店铺林立,人头攒动。


    宁竹一路问着好几家客栈,掌柜的都说已满客,想来也是被“贵人”给包下来了。


    她观那些店中进出的人,无一例外全都带有佩刀,想来应该是护卫。


    担心惹人注意,宁竹便没有细看。


    不知不觉,三人走到了一处僻静的街道。


    刚踏进去,宁竹就察觉暗处传来好几道目光。


    有恶意的、有觊觎的、有试探的……


    封炎不自觉皱起眉,紧紧握住手中的缰绳。


    这里给他的感觉很不好,就像是……在卢家时的那些日子。


    就连宁荷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皱起鼻子:“阿姐,有人在看我们。”


    宁竹余光扫过巷子深处几个模糊的人影,面不改色道:“无事,进去吧。”


    总之今晚是绝对不会睡大街的,不管来的是什么蛇虫鼠蚁,若敢伸爪子,定叫那爪子永远留下来。


    “外乡人吧?”


    一个身形佝偻、身着破烂的老头突然从阴影里晃出来,手上还捏着个豁口的酒壶,周身都是酒气混杂着酸臭。


    “这可不是你们这些乳臭未干的孩子该来的地方,快快退出去。”


    他说话时酒气冲天,语气虽不善,却是实打实的在提醒宁竹此处危险。


    宁竹抱拳客气询问道:“敢问老丈此处是何地?里头可有借宿的地方?”


    老头仰头灌了口酒,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


    “此处名为黑街,借宿的地方?”他咧开嘴,酒壶指向巷子深处,“只要有命,你就可以去。”


    宁竹点点头:“多谢。”


    老头见她不肯听劝,摇了摇头,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曲调,摇摇晃晃地走远了。


    暗处的目光依然如影随形,但奇怪的是,没有一个人上前,也不知打着什么主意。


    往里走不过百步,三人就看见一家挂着布幌的客栈。


    也没个正经名字,招牌上头的“客栈”二字已经褪色,门槛上深深浅浅全是刀痕。


    宁竹示意封炎守在门外,自己抬脚跨了进去。


    “可还有空房?”


    柜台后坐着个账房先生,正在拨弄着算盘。


    见有人进来,他抬起头来,吊梢眼上下打量宁竹,随口道:“只剩一间空房,五百文一晚。”


    宁竹咬牙。


    五百文一晚怎么不去抢呢?


    就算是涉州城的客栈,一百文也是顶了天了,这一个小小的边镇,客房竟然敢卖五百文一晚!


    可这确实是他们在城中遇到的唯一一家还有空房的客栈。


    宁竹深吸口气:“有水沐浴吗?”


    要是能够爽快的洗个澡五百文也认了。


    掌柜掀起眼皮,冷淡道:“冷水三十文,热水四十文一桶。”


    宁竹心中告诉自己,出门在外哪有不花钱的。


    “我要了。”


    话音刚落,那掌柜的就像变了一副脸似的,表情瞬间鲜活起来。


    他面皮舒展开,探头往外看了看,意有所指地说道:“客官放心,绝对让您花的物超所值,您稍等,我让小二去把您的行李搬上。”


    掌柜的说完,扯着嗓子朝后院喊。


    “虎子,接客——”


    后院突然窜出个精瘦少年。


    掌柜的指了指外面地马车:“去帮客人把行李搬上去,地字二号房。”


    “好嘞!”那伙计将帕子往肩上一甩,二话不说就去门外扛行李了。


    宁竹看得分明,他行走间是有些身法在的,那力气也不小,搬行李搬得虎虎生威,都不让几位客人动手。


    她感觉自己心头的那口气顺了点。


    “今晚上就住这儿,好好歇一歇,明日再赶路。”


    宁荷自然是听阿姐的,乖巧地点头。


    封炎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默,眉宇间却没有松开过。


    察觉他的状态有些不对,宁竹多说一句:“别担心。”


    封炎轻轻应了一声。


    等三大桶热水送进房时,宁竹终于觉得那五百文值了。


    这一路上条件是要多差有多差,洗个脸都是奢侈,宁竹觉得自己身上快结痂了,哪怕在末世最艰难的时候,也没这么邋遢过。


    实在是有些受不了了。


    他们仨个轮流洗浴,等宁竹帮平安也洗刷完,已是夕阳渐沉。


    沐浴完的三人一狗看起来都焕然一新。


    平安自己晃着脑袋甩毛。


    宁竹用木簪挽起半湿的发尾,坐在木凳上给宁荷擦头发。


    小姑娘享受地眯起眼睛,咧嘴笑着露出小米牙,脸颊上带着水汽蒸腾过后的红润。


    就连一向阴郁板着脸的封炎,洗去风尘后看着也清俊许多,才像是他这个年纪的少年人。


    三人年纪都不大,还都生了副好相貌,再换上干净合身的衣裳,着实有些扎眼。


    下楼时,客栈里几桌客人的目光不时往这边瞟来。


    宁竹可顾不上这些。


    她身上干净了,肚子却饿得咕咕直叫。


    委屈自己吃了近半个月的破手艺,方才在街上闻到那些各色香味的时候,她肚子里的馋虫就已经在抗议了。


    宁竹大手一挥,就想让伙计把客栈里所有好吃的都上一遍,可是却收到一个遗憾的消息。


    伙计虎子搓着手,面露难色:“客官,咱们店里没有厨子,你要是想吃,只能去外头。”


    宁竹回头看了宁荷和封炎。


    “你俩困吗?”


    两个人格外一致的摇了摇头。


    宁荷的眼睛已经亮了起来,封炎虽然面无表情,但明显意动起来。


    他们虽然不挑食,可是啃了大半个月的硬饼子,也实在有些受不了了。


    觉可以晚点睡,肚子可不能委屈。


    宁竹斩钉截铁道:“上街!”


    今日刚到,外头还不知晓是什么情况,出门前宁竹先把平安送回房间。


    平安眼见不能跟着,只能委委屈屈地盘卧下来,别过头去生气。


    宁荷摸了摸它的脑袋,一本正经地安抚着:“你乖乖等着,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平安蹭蹭她的手:“嗷呜——”


    看着三人走出店里,掌柜的还在后头喊了一句:“三位客官记得早些回来,我店也是要关门的。”


    宁竹爽快答应:“成。”


    这会儿天已经有些暗了,外头都挂起了灯笼,三人便也没有走远,就近找了一家装潢还不错的酒楼坐下。


    那些在进店前就一直黏在身上的目光,变得越加放肆,如同附骨之疽般贴了上来。


    宁竹实在是不想委屈自己,想踏踏实实吃顿饭,不想让脏东西来倒胃口。


    她站起身来:“我出去一趟,你们俩在这等我。”


    宁荷端着茶杯抬头:“阿姐去哪?”


    “去处理一些尾巴。”宁竹握紧腰侧的唐刀。


    封炎这时却站起身:“我去吧。”


    先前宁竹一直没有开口,所以他也在忍着,现下终于等到机会,便主动请缨。


    宁竹也不和他争,重新坐下,摆摆手说道:“早去早回,晚了我可不给你留饭菜。”


    语气轻松,似乎没考虑过其他可能性。


    封炎点点头:“好。”


    他修长的身影从窗口掠出,眨眼就融入了夜色。


    宁竹的余光瞥见巷子里跟出来的几个黑影,也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等着上菜的时候,街道上突然传来喧嚷声。


    宁竹循声望去,原来是有一个车队进了街。


    打头的是辆装饰华丽的马车,上头坐着个八字胡酒糟鼻的男人。


    在他后面跟着二十多个衣衫褴褛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他们大多双脚赤裸,脚踝被麻绳磨出血痕,走过的地面都留下暗红的痕迹。


    两旁还有七八个壮汉,腰间都别着根皮鞭,负责看管这批奴隶不要掉队。


    突然,有个瘦弱孩子踉跄了一下,还未站直就挨了鞭子,他瑟缩着,却不敢出声。


    破旧的衣衫下血迹斑斑,新伤叠着旧伤。


    这些人,准确些来说是——奴隶。


    把同类当成货物一样明目张胆的虐待买卖,宁竹来到景朝后第一次见。


    宁荷趴在窗台上,小脸皱成一团,语气里带着不解:“阿姐,那些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被绑起来?为什么打他们?”


    宁竹抿了口茶:“那些是人牙子,被绑住的是他的货。”


    她没有刻意掩盖修饰什么,说出来的话,近乎残忍的直白。


    人牙子就是人贩子,往日那些住在坊里的调皮孩子,每日听的最多的就是若是不听话,就会被人牙子抓去。


    宁荷自然也听到过,闻言不由自主地朝宁竹靠近了些,紧紧抓住阿姐的衣袖。


    正巧,小二上了菜。


    宁竹摸了下她的脑袋:“别看了,吃饭。”


    宁荷乖乖点了点头,正要转过身来,余光却瞥见那奴隶最末尾的一道人影。


    她小小的眉头拧住,正要细看。


    “先吃饭。”宁竹给她递了筷子。


    宁荷瞬间收回目光,便阿姐露出一个笑容,开始埋头用饭。


    就在她低头的瞬间,奴隶队伍末尾一个高挑的身影突然抬头。


    两人的目光恰巧错过。


    那人又被鞭子驱赶着,踉跄着消失在街道拐角处。


    ……


    两人刚动筷没多久,封炎就回来了。


    他身上带着淡淡的血腥味,宁竹顿时觉得他这澡似乎白洗了。


    也没问清理掉了多少个尾巴,宁竹目光在封炎身上快速扫过,注意到他衣摆处沾上几滴暗色痕迹。


    不是自己的,没有受伤。


    她推过去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快吃吧。”


    封炎微微点了点头。


    三人风卷残云般消灭了桌上的菜肴,宁竹又特意点了几道不要放盐的肉菜,准备给平安带回去。


    这时,楼梯口传来几道脚步声。


    小二引了两个身着劲装的男子走上二楼,他们腰间佩着的不是寻常刀剑,看着颇有些像军中用的长刀。


    那两人走路时肩膀微微前倾,满身杀气,死在他们手里的人命没有几十也有几百。


    因着这两人与众不同的气质,宁竹放下筷子,竖起耳朵留意了一番。


    其中面相更凶恶些的男人浓眉倒竖,一掌拍在桌上:“今日真是气死我了!”


    另一人喝了口茶,淡声说道:“公子都没生气,你气什么?”


    “他宗成秋好大的能耐!”凶恶男人咬牙切齿,“公子亲临,他居然连面都不露一下!不就是个小小的知州罢了,要不是——”


    瘦弱些的男人突然抬眼,厉声打断他:“要不是什么?你今日太鲁莽了,要不是公子出手,你不死也得脱层皮,还能在这好好和我说话?”


    凶恶男人一时语塞,只得将气撒在上菜的小二身上。


    “上得这么慢,要饿死大爷我吗!还不快些!?”


    小二吓得脸色煞白,连忙点头:“客官息怒,小的再去催一催后厨……”


    宁竹低头抿茶,眼中若有所思。


    宗成秋。


    不知道这壁州知州,是不是跟宗明川有些关系?


    第56章 七皇子


    料想能执掌一州政令的人年纪应该也不小了, 莫不是父子,亦或者兄弟?


    宁竹正想得出神,并未察觉到封炎手背上青筋毕现, 指尖的力道已经快要把筷子折断。


    他自隔壁桌那个瘦弱男人开口之后, 就再也没有动过筷。


    宁荷抬眼看了看, 敏锐地察觉到他情绪似乎不对。


    她放下筷子时故意碰到碗沿, 弄出些动静, 一抹嘴说道:“阿姐, 我吃好了!”


    成功将宁竹的思绪拉了回来。


    隔壁桌的谈话已经转到要给那位“公子”带什么菜肴回去, 再没有价值的消息。


    宁竹起身结账,拎起给平安带的饭菜,转过头时,发现封炎的座位已经空了。


    他人已经到了楼下。


    “他什么时候下去的?”宁竹挑眉。


    宁荷指了指大开的窗户,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跳下去的。”


    宁竹眯了下眼。


    这是跳窗户跳习惯了,有正儿八经的门也不走。


    三人吃了饭便打道回府。


    回程的路上, 街道出奇地安静。


    想来也是封炎出手狠辣, 镇住了许多牛鬼蛇神,回去的时候再没有那些恶心人的目光。


    几个原本鬼鬼祟祟的身影,看见他们远远就避开了,直到三人走远才敢探头。


    今晚只订到了一间房,宁竹和宁荷睡床,封炎打地铺。


    平安就趴在二者中间卧着。


    三个人一路上都习惯了,也没觉得哪里不对。


    这家客栈的掌柜确实没有撒谎,这五百文花得物超所值, 床褥松软干燥, 一夜好眠到天亮。


    这是宁竹近段时间来睡得最好的一觉。


    眼见都快到午时了,宁竹才睡饱睁开眼。


    宁荷跟封炎还在睡, 连平安都打起了小呼噜,可见都累的不轻。


    听着身旁几道均匀的呼吸声,宁竹也不想动弹,难得有时间放空自己,什么都不想,只盯着床帐发了会儿呆。


    不多时,其他两人也接着醒了。


    颠倒的作息让人醒来后还是哈欠连连。


    此时日头正毒,宁竹并不打算这个时候赶路,怎么也得等下午些再说。


    她领着人下楼时,看见掌柜的正拿着笔在账目上写写画画。


    宁竹敲了敲柜面:“掌柜的,你们最晚什么时候退宿?”


    “寻常午时便该退,不过”掌柜的吊梢眼中透露出精明,搓着手指道,“您再加五十文,行李可寄放至申时。”


    他的表现的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完全不觉得这是在敲竹杠。


    光是寄存行李就敢狮子大开口,要了整整五十文!


    宁竹眯起眼睛。


    这价钱够买半石米了。


    有心说算了,转念又想到昨夜安稳的睡眠,她还是摸出铜钱拍在柜台上。


    掌柜的麻溜收起铜钱,笑得更欢了:“谢谢客官!”


    从客栈出来,宁竹三人没有去昨天那家酒楼。


    既然还有些时间,倒不如打算趁这个机会在街上逛逛,见多了乱世的可怖,便格外珍惜享受此刻的宁静。


    哪怕这种宁静只是一种假象。


    黑街那个地方都是用来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买卖的,宁竹几人打算去逛镇上最繁华的街道。


    哪怕此时暑热,街上也是人来人往,是好些时候没见过的热闹了。


    昨夜平安没跟着一起,这会儿上街小家伙兴奋地摇尾巴,仰着脑袋,鼻子不停地嗅闻着。


    虽说这里原来有一半也曾属于涉州,但很多习俗和吃食略微有些不同。


    街边小摊上摆着宁竹没见过吃食糖块,她都一一买来尝了尝,最后还给每人买了串糖葫芦,连平安都没忘买了些肉干投喂。


    街头空地上有表演吞剑的杂耍,宁荷从来没见过,很是感兴趣,宁竹几人便陪着她一起看。


    当卖艺的汉子将手中的剑吞得只剩下剑柄时,宁荷看得嘴巴都张大了,围观的人群顿时发出阵阵喝彩。


    忽然一阵急促的敲锣声打破了这热闹。


    “闲人退避——”


    一顶八人抬的乌木轿辇缓缓行来,轿子外观雕刻着精美的花鸟虫兽,细看轿顶之上还隐约可见龙纹,四角上悬挂着琉璃宫灯。


    轿夫们踏着整齐的步伐,额头上的汗珠滴落在眼角也不敢有一丝额外的动作,深怕颠簸到轿中的贵人。


    轿子前后簇拥着四十余名侍卫,身着皮甲,腰间佩刀,面色肃穆。


    这排场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拥有的。


    百姓们生怕冲撞到不该冲撞的人,霎时间如同潮水般往两边退散。


    宁竹担心平安太矮被挤到,一把抱起它,另一只手拉着宁荷退到路边。


    封炎则紧紧跟在她们身后。


    宁竹看着那顶低调奢华的轿子,在心中暗自猜测。


    难不成这就是茶摊小二口中的那位“贵人”?


    她心中刚浮现这样的想法,前头就有人给了回答。


    “真是好大的阵仗!”旁边有个挎着菜篮老妇人咂舌道。


    “那可是七皇子殿下,皇帝的亲儿子啊!”一旁卖果脯蜜饯的老汉接话,“皇亲贵胄!你当是咱们这个小镇子上会有的人物吗?”


    宁竹将平安放下来,竖起耳朵,听见更多议论声从人群中传来:


    “七皇子来咱们这干嘛?”


    一个挺着肚子的富商摇着折扇说道:“不是我说,你多久没出门了,这么大的事早就闹得沸沸扬扬了,你居然还没听说过?”


    他身旁书生模样的青年开口:“兄台,你快好好跟我说道说道。”


    那富商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皇帝下了诏令,让七皇子来咱们这儿找知州大人,结果知州大人连面都没露,七皇子去了三次,连嵊南关口都没能得进,好大没脸。”


    那书生张了张嘴:“这,知州大人不怕得罪陛下……”


    “谁知道呢。”富商摇摇头,说着指了指轿辇,“看这样子,应该是要走了吧。”


    宁竹还是第一次看见活的皇室中人。


    她踮起脚往前头看了看,可是个子还是太矮,什么也看不见。


    下一秒,一双手突然托住她的腰,将她举了起来。


    宁竹低头对上封炎琥珀色的眸子,也不客气,朝他笑了笑。


    “谢了。”


    正巧轿子就走在跟前,风吹过,掀起了丝绸轿帘一角。


    宁竹看清了坐在轿子里的人,那位众人口中尊贵的七皇子殿下。


    这么热的天,他的轿子里非但没有放冰块,反而还用薄锦盖住了双腿。


    他眉目低垂,脸色略有些苍白,捏着书卷的手指,甲面带着淡淡的青色。


    又一阵热风吹过,他忽然掩唇咳嗽起来。


    一个侍女慌忙上前压住轿帘,低声告罪。


    宁竹莫名觉得那侍女的侧脸轮廓有几分眼熟,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此时,轿辇旁骑马的护卫没好气地瞪了一眼那侍女,粗声粗气地说:


    “这么笨手笨脚,怎么配来照顾公子的”


    轿子内,七皇子的声音传来,带着咳嗽后的沙哑,却依旧温柔:“武波,退下。”


    那护卫,武波立马讪讪收声,只是还担心地问道:“公子,您没事吧?”


    轿子内的人还没回答,武波就被人拉到了一边,来者勒马恭敬说道。


    “公子好生休息,我这就带他下去。”


    宁竹这才注意到,这在轿辇旁骑马护卫的两人,正是昨夜酒楼里那两个的男子。


    只是还没等她细看,蓦地就被放了下来。


    宁竹看一眼也就得了,她没有尊卑概念,什么七皇子在她看来都是普通人。


    她扭过头,发现封炎额角沁出些冷汗,脸色比那位病弱的皇子好不到哪去。


    “怎么了?”宁竹皱眉,眼中带着些担心,“中暑了?”


    她答应了要好好将人带去壁州,可别这节骨眼上生病了。


    封炎抿唇摇摇头。


    宁竹知道他实诚的性子,只当他是累了,嘱咐一句:“不舒服就说。”


    “好。”


    封炎的目光仍追随着远去的轿辇,眼中闪过一丝暗色。


    待轿辇仪仗彻底离开这条街,人群也渐渐恢复回之前的样子。


    眼见时间也差不多,宁竹带着几个尾巴寻了家酒楼,用过饭之后便回了客栈。


    可是回去的时候,他们在黑街巷口恰好又撞见了昨日见到的那支奴隶商队。


    四五个锈迹斑斑的铁笼子像牲口栏般,左右并列摆在街口。


    每个笼子里都挤着五六个人,他们看不清样貌的脏污脸上,眼中都透露出深深的麻木和恐惧。


    他们的手腕被粗糙的麻绳捆着,一个挨着一个,紧贴在一起,连转身的空隙都没有。


    不时就有人上前与商队的老板交谈。


    “这是来了批新货?”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走进,出声问道。


    见有生意上门,商队老板顿时眉开眼笑,恭维道:“瞿管事好眼力,新到的货色,都调教好了!保准听话懂事!您瞧瞧……”


    他随手拽起一个少女,像展示牲口般粗暴地掰开她的嘴:“您瞧瞧这牙口,手脚健全,买回去当丫鬟最合适不过!”


    少女的唇角被扯开一道口子,鲜血直流,但她却是一声不敢吭,只不住地发抖。


    最后瞿管事买走了连少女在内的三个奴隶。


    他牵着往前走绳子,另一端的奴隶们便踉踉跄跄地跟着,活像是被驱赶的羊群般。


    可就算是这般残忍的做法,却还是有人前赴后继的跪在瞿管事的脚边,祈求他能将自己买回去。


    最后不仅被一脚踹开,还被商队老板打得皮开肉绽。


    宁荷的手突然攥紧了宁竹的衣角。


    宁竹轻轻牵住了她的手,不再看那惨烈的场景,打算绕过这一边。


    商队的奴隶摆了好几个笼子,他们不得不从笼子间的狭窄过道穿行。


    酸臭腥臊的气息混合着血腥味扑面而来。


    宁竹屏住呼吸,余光瞥过笼子里一双双绝望的眼睛。


    “有没有身体强壮的?”一个穿着绸缎的客人正在询价,“我要买回去当护院。”


    “有有有!您看看这个。”


    商队老板眼睛一亮,猛地拽起角落里奄奄一息的奴隶。


    与其他的不同,那奴隶脚上上着锁链,浑身上下皆是鞭痕,身前还有几处狰狞的刀伤,伤口已经化脓。


    “你看这体格,他烧好几天了都没死,绝对抗造。”商队老板还在卖力推销。


    那客人捏着鼻子,嫌弃地看了一眼:“这半死不活的,我还得花银子给他治病。”


    商店老板不肯放弃。


    “王老爷,您再看看……”


    宁竹起先并未注意到这个奴隶,直到路过时,平安突然冲着笼子吠叫起来。


    随后,笼子里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那奴隶用尽最后力气撞向铁栏,额角顿时留下血印,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宁竹,迸发出惊人的亮光。


    他干裂的嘴唇蠕动着,无声地吐出两个字:救我。


    宁竹脚步一顿,一股诡异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客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表情有些不满,抬腿就要离开。


    商队老板不住挽留,想起让自己蒙受损失的奴隶。


    “反了天了你!”他暴怒地转身,粗暴地扯着奴隶的头发,鞭子高高扬起。


    那奴隶被迫抬起头时,凌乱发丝间露出一张宁竹熟悉的脸庞。


    ——祝衡关!


    第57章 诡异童谣


    虽然这张脸上此刻布满污垢, 但那双眼睛,宁竹不会认错的。


    他怎么会在这里?还有祝家村的其他人呢?秀姨他们呢?会不会也出事了


    宁竹下意识攥紧了手,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些不好的念头。


    不过她很快就敛下思绪, 重新将目光放在祝衡关身上。


    他的伤势比起最后见面时变得糟糕许多, 手足皆被铁链磨破,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胸前原本的刀伤已经化脓, 脓液浸透衣衫, 散发出淡淡的腐臭味, 裸露出来的肌肤上全都是狰狞的鞭痕。


    好歹大家相识一场, 如今他沦落到这么个境地,宁竹没法坐视不管。


    那商队老板骂骂咧咧地举起鞭子时。


    “这奴隶多少钱?我要了!”


    宁竹的声音不大,却让挥舞的鞭子硬生生停在了半空。


    闻言,宁荷和封炎表情都有些诧异,不过默契的没有开口,只静静地站在宁竹身后。


    那商队老板眯起三角眼, 拇指和食指捻着八字胡, 目光上下打量宁竹。


    见她十来岁的年纪,除了样貌出挑些,衣着布料普通,怎么看都不像有钱的主儿。


    商队老板摸着胡子表情有些不善。


    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也敢来消遣老子?


    商队老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做出要驱赶的动作。


    宁竹眸中划过一道冷光。


    原先她不想多管闲事,可如今这奴隶中有她认识的人,那就没办法袖手旁观。


    看祝衡关这伤势, 怕是也没有少受磋磨。


    这样就没必要留手了……


    “不卖就算了!”


    宁竹转过头作势要走。


    这时, 那位客人,王老爷身边走上来一位侍从, 凑到他耳边低语几句。


    那侍从说话时,眼睛不时瞟向封炎,眼神中带着明显的忌惮,也不知是说了什么,王老爷的态度陡然转变。


    他整了整衣襟,对着宁竹拱了拱手,语气突然变得十分客气。


    “小友留步!既然小友看上这货,那在下就不夺人所好了。”


    话是对着宁竹说的,可他的目光分明是看着封炎。


    宁竹心中马上就有了计较。


    想来也是昨晚被教训的人之一,再不济也是听说了风声的人。


    王老爷的态度这么大的转变,那商队老板眼睛不瞎,自然不会看不出来。


    见状,他眼珠转了转,立刻堆起谄媚的笑。


    “小老板好眼力!这货被看上是他的荣幸,别看他虽然伤了,但底子好,要不了多久就能干活了,只要五两银子,您就可以带走,怎么样?”


    商队老板一副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的表情。


    宁竹故意露出挑剔的目光,走到祝衡关跟前蹲下。


    她借机验货的举动,凑近看了看他身上的伤势,又伸手拨弄他额前的头发,手指触到皮肤时,传来了烫手的温度。


    宁竹故意抬手拍了拍祝衡关的脸,装作颇为不耐烦的模样,说道:“他怎么没有反应?该不会是死了吧?醒醒……”


    鼻息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人没有半点反应,是彻底昏迷过去了。


    宁竹皱了下眉。


    得尽快就医。


    她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上的灰,不满地看向商队老板:“这人都快死了,我买回去当个乐子,你居然敢收我五两银子?”


    商队老板心中暗自衡量着。


    他瞥了眼那位突然变得客气的王老爷,又看了看封炎腰间的刀,直觉他们的来头不简单,似乎没必要为了一个半死不活的奴隶跟人对着干。


    “既如此,那就一两银子!”商队老板咬了咬牙,表现的像是割肉般痛心。


    宁竹继续挑拣:“回去我还得养他几日,都不一定能活,一两银子太贵了……”


    商队老板的脸色隐隐发青,咬紧后槽牙:“五百文!不能再少了!我好吃好喝供了他这么些时日,不能再少了!”


    这回是真心痛了。


    宁竹看他吃了屎一般的表情,知道这已经是底线,应当是没有再杀价的余地了,便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这五百文早晚也会叫他吐出来。


    宁竹从怀中摸了半块碎银子丢给商队老板。


    “把人给我放开,我要带回去。”


    那商队老板巴不得赶紧打发走这个难缠的主儿,忙不迭让人给祝衡关解开了锁链。


    铁链哗啦一声落在地上。


    宁竹转身对着封炎使了个眼色:“把人抬上,我们回去。”


    封炎虽然不知道她为何要买下这个奄奄一息的陌生人,但好在听话,听见宁竹吩咐,便一把将人扛到了肩上。


    他的动作没轻没重的,跟扛沙包差不多。


    尚在昏迷中的祝衡关都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宁竹看得眉头一跳,牵起宁荷正准备离开这里。


    可能是看她年纪小,心肠软,笼子里突然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哀求:


    “小老板!您看看我吧,我很能干的!”


    “买下我吧!我很能挨打,听话吃得也少”


    “我会洗衣做饭,求求您了”


    “……”


    这些声音把落在后面的平安给吓得吠叫一声,背脊上的毛都竖了起来。


    那商队老板正愁找不到出气的地方,一鞭子甩在铁笼上。


    “吵什么?吵得给我安静点!想挨打了吗?”


    他在这群奴隶心目中积威已久,当即声音就小了下去,他们用一双双渴望的目光盯着宁竹。


    最后得到的却是失望。


    宁竹眉头都没动一下,将平安唤到身边来,目不斜视地穿过笼子离开。


    身后,商队老板已经重新挂上谄媚的笑容,招呼着新来的买家。


    ……


    封炎扛着祝衡关,微微侧头问道:“我们去哪?回客栈吗?”


    宁竹的目光在街道两侧快速搜寻,头也不回地说道。


    “去医馆!”


    这个伤势已经超出了她能处理的范围。


    往外走不远处就有一家医馆,远远就能闻到苦涩的药香。


    里面有几个正在抓药的病患,见封炎背着满身伤痕的祝衡关闯进来,慌忙退避。


    一个老妇人还不小心打翻了药碗。


    听到动静,老大夫从里间掀帘而出,他先是看了眼跟在后面的平安,花白的眉毛皱起,厉声道:


    “狗不能进去!”


    平安似乎明白这是在说自己,立即在门槛前刹住脚步。


    宁荷的手轻轻抚过平安的头顶,对着宁竹说:“阿姐,你们去吧,我陪着平安在这里等你们。”


    老大夫不让平安进去也是为病患着想。


    眼下救人要紧,宁竹快速点头:“那你们在这里等着,不要乱跑。”


    宁荷和平安同时乖乖点头。


    交代完事情,宁竹上前一步,指着封炎背上的祝衡关,对着老大夫说道:“劳烦您治好他,多少银子都行。”


    这小城本就鱼龙混杂,各式各样的人都有,老大夫对这样的场面早已见怪不怪。


    有了宁竹这句话,他也没多问,默不作声地收起银子,差使着把人抬到里间去,洗净双手后,便面色沉静地开始治伤。


    三人在外面廊下等候。


    封炎靠在柱子上,开口问道:“那是谁?”


    他始终都觉得宁竹不会平白无故救下一个陌生人。


    “昌县认识的一个旧人。”宁竹简短答道。


    宁荷突然仰起脸:“阿姐,这是姓祝的那个阿叔吗?就是你在山里捡到的那个。”


    宁竹微微颔首:“对,等他醒过来再问问他什么情况。”


    就祝衡关如今这个遍体鳞伤的状态,祝家村其他人怕是也凶多吉少,最坏的结果……


    宁竹叹了口气。


    他们做了几个月的邻居,记忆中祝家村欢声笑语、炊烟袅袅的景象还历历在目。


    她就算再铁石心肠,心里也难免生出些唏嘘。


    最重要的是,宁竹有些担心季新桐他们。


    祝衡关的武功不差,都沦落到这个境地,那季新桐她们会怎么样,宁竹不敢深想。


    不过方才的那些奴隶里面没有他们,也算是个好消息,具体如何只能等祝衡关醒来再问了。


    过了好半晌,那大夫都没有出来,倒是他身旁的小药童来了,手里捧着一张药方。


    “先去抓药,”小药童吐字清晰,将药方递给宁竹,“后院有药罐,可以租赁,也可自己拿回家熬煮。”


    宁竹他们本就是外乡人,住的客栈连个后厨都没有,自然只能在这里煎药了。


    她接过药方,问道:“小大夫,里面的人是什么情况?”


    小药童摇摇头:“师父还在诊治,人伤得不轻,但命应该能保住。”


    宁竹松了口气,谢过了小药童,对宁荷他们说道:“你们在这守着。”


    她独自去开了药。


    小小的一剂药,居然要价二两银子,是买下祝衡关的几倍有余。


    等祝衡关好了,定要叫他自己补上。


    宁竹拎着药往后院去。


    后院弥漫着浓重的药味,混合着炭火的气息,十几只药炉排成一列。


    宁竹问后院管事买了个粗陶药罐,坐在低矮的马扎上开始熬药。


    这药铺是家老字号,后院紧邻着街坊,后门开着还能听见孩童嬉戏的声音。


    宁竹拿着蒲扇轻轻扇风,热气蒸腾,没一会儿就出了满脸的汗。


    她抬手抹汗时,一阵穿堂风过,脆生生的童谣也随风飘来:


    “四月末,六月初,


    山林枯来火蛇出,”


    宁竹拿着蒲扇的手突然顿在药罐上方。


    这曲调莫名熟悉,她似乎在哪个地方听见过。


    童谣还在继续,声音忽远忽近:


    “敲铜锣,打皮鼓,


    唤得漫天乌云布;


    七月末,九月初,


    龙王撕碎顶天布,


    风如怒,雨如注,


    黄泉倒灌无人渡;


    十月末,腊月初,


    冬日茅屋冻饿奴,


    冰封河,雪又覆,


    尸骨垒成通天路,


    娃娃别哭,别哭,


    ……”


    陶罐中的药汁沸腾溅出,在炉火上发出嗤嗤的声响。


    宁竹猛地回神。


    她想起来了!


    在原北县的时候,那个亲手掐死了自己孩子的女人,她嘴里喃喃唱的就是这首童谣!


    第58章 祝衡关醒来


    宁竹心头一跳, 手中的蒲扇不自觉地捏紧了几分。


    应当不会这么巧吧?


    这首童谣不仅出现在涉州,居然在壁州边境也能听见。


    记忆被唤醒,那童谣中的歌词在宁竹脑海中愈发清晰起来。


    她顿时坐不住了, 猛地站起身来, 摸出几文铜钱递给旁边正在碾药的小药童, 借口去方便, 托他照看一会儿火。


    宁竹转身朝后门走去。


    有几个孩童正在巷子里玩耍, 他们根本不懂童谣里的寓意, 用稚嫩清脆的嗓音哼着那诡异的歌谣, 手上一无所觉地翻着花绳。


    阳光照在他们纯真的笑脸上,与词意中的阴森形成鲜明对比。


    宁竹没有贸然走进,她从袖中摸出方才在街上买的饴糖。


    糖块已经有些化开了,她故意慢慢地剥开油纸,腻人的甜香立刻飘散开来。


    很快,几个小脑袋齐刷刷地转向她, 眼睛里写满了渴望。


    “想吃吗?”宁竹晃了晃手中的糖袋。


    梳着包包头的小姑娘最先点头, 奶声奶气地说道:“想吃!”


    宁竹说道:“那我问你们几个问题,要是回答我呢就都有。”


    回答问题就有糖块吃,这群小孩没碰到过这么好的事儿,顿时丢开花绳,个个踮起脚尖,你推我挤地凑上前来。


    “姐姐问我!我什么都知道!”一个缺了门牙的小孩急不可耐地喊道,“我知道我爹把银子都藏在茅房……”


    毫无保留地出卖自家阿爹的秘密。


    他说得兴起,清澈的双眼里藏不住半点事。


    “你可真是你爹的好儿子, 我不是要问这个。”宁竹哭笑不得连连叫停, 蹲下身来,“我问你们, 方才你们哼的歌谣是谁教的?”


    那些小孩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最后把,视线集中在其中一个年龄稍大的女孩身上。


    小姑娘被看得不好意思。


    宁竹摸出一块饴糖递给她:“童谣是你教他们唱的?”


    那小姑娘胆子有些小,怯怯地伸手接过,声音细若蚊蝇:“是……”


    “在哪听见的?”宁竹看她明显有些害怕的神情缓了缓语气,又说道,“我发现它跟我家乡的童谣很像,所以想问问你。”


    小姑娘咬着嘴唇:“有个老爷爷教我的。”


    宁竹挑了下眉,接着问道:“哪里的老爷爷?”


    小姑娘表情扭捏,有些不愿意说,


    “我知道!”有个孩子举起手,“就是在黑街那里!上回花妞差点走丢,有个臭臭的爱喝酒的老爷爷把她送回来的,花妞你还被打了手心,你忘了吗!”


    黑街?爱喝酒?老爷爷?


    宁竹脑海中蓦地冒出来在黑街巷口遇到的那个劝他们离开的老头。


    小姑娘,花妞要面子,冷不防被小伙伴点破,眼眶都红了,狠狠别过头去。


    “我再也不要和你玩了!哼!”


    说话的孩子表情有些悻悻,不过还是向宁竹摊开手给自己讨要报酬。


    “姐姐,我回答了你的问题噢。”


    宁竹也不食言,兑现承诺给了他糖,又转头看向花妞,塞给她一颗。


    “花妞,那个老爷爷为什么要教你唱这个歌?”


    “我不知道。”花妞眼中写着茫然,显然对这首童谣的来历并不知情,她只是觉得曲调好听才学的。


    其中有一个小孩是个急性子,嫌他们太墨迹了,挤到前面大声道:“这位姐姐,我们好多人都会唱,你要是想听,我可以再唱一遍给你听,不过我要吃糖!”


    宁竹见此也知道问不出所以然了,倒不如回头再去黑街找找那个老头。


    不过她也没有哄骗小孩的习惯,一人给了他们一块糖,让那些孩子又唱了一遍。


    确实和刚才唱的一模一样。


    这样一首充满不详的歌谣,从童真的孩子嘴里唱出来,凭添了几分割裂诡异之感。


    宁竹转身回了医馆。


    她谢过看火的小药童,一边扇着火,心里琢磨着歌谣里的词语,如果火蛇对应的就是山火,风雨冰雪又代表什么呢……


    狂风?水患?雪灾?


    她的目光没有焦距地落在翻滚的药汁上,思绪越飘越远。


    明明只是一首没有来处的童谣,却让宁竹莫名的在意。


    旁边的药童见她一直走神,眼看药罐都快熬干了,好心开口提醒她:“药已经煎好。”


    宁竹这才收回思绪,她朝小药童笑了笑:“谢谢。”


    她将熬好的药汁倒入碗中,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算了,即便童谣中的预言是真的,眼下也做不了什么,只能暂时将它搁置在心底。


    宁竹端着熬好的药回到廊下时,正看见白胡子大夫在跟封炎和宁荷说话。


    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看起来很是严肃。


    封炎和宁荷看见宁竹的身影,眼睛顿时一亮。


    宁荷见立刻小跑过来,小脸皱成苦巴巴的一团。


    封炎毫不犹豫地指了指宁竹,对着老大夫说:“有什么事情跟她说!”


    声音里带着如释重负的轻松。


    也不知道在此之前,白胡子大夫跟他们说了多少话了,两个人都是一副挨过训的模样。


    宁竹将药碗递给封炎:“大夫,他人醒了吗?如今是什么情况?”


    老大夫收了高额的诊金,态度还算和善,他捋了捋胡子,沉声说道:“伤得不轻,前胸后背的刀伤、鞭伤已经化脓,不过好在没伤及脏腑,我已经替他上了药,好生调养月余,对性命无碍。”


    宁竹也松了口气。


    方才救下祝衡关时,看他那失去知觉的状态,差点以为他要一命呜呼了。


    她连忙谢过大夫:“劳烦您了,那我们可以进去看他吗?”


    那老大夫瞥了一眼封炎手上的药碗;“人应该也快醒了,端进去给他喝下吧,有什么事情再去前头叫我。”


    说完,便背过手走了。


    等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宁荷和封炎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你们俩干什么这副表情?那老大夫看着也没这么可怕。”宁竹好笑地看着眼前两张如出一辙的苦瓜脸,手指轻轻点了点宁荷的鼻尖。


    “阿姐,他方才可不是这样的!”宁荷环住平安的脖子,皱着小鼻子模仿老大夫严厉的语气,“病人需静卧休养、饮食当以清淡滋补为主、膏药需每日更换、草药汤剂早晚温服、伤处不能沾水”


    小姑娘掰着手指头一条条数着,眼睛瞪得圆圆的。


    封炎则是言简意赅地补充道:“凶。”


    平安:“嗷呜!”


    宁竹弯着眼睛看他仨,一唱一和还挺有默契。


    “我先去看看他,你们一起进去,还是在外面等着?”


    话音落下,就喜提三条小尾巴。


    幸好宁竹给的银子到位,祝衡关已经被转到了外间“单人病房”,平安也能跟着了。


    不过宁竹没让它离得太近,就在门边等着。


    屋里的窗户只开了一条缝,进去就能闻见浓浓的药味和血腥味。


    躺在床上的祝衡关衣衫被褪下,身上几乎裹满了纱布,胸前伤得最重的地方纱布还隐约透出血迹。


    他双眼紧闭,嘴唇看起来没有一丝血色。


    可见这回确实伤的不轻。


    刚刚才熬好的药还有些烫手,宁竹把药碗放在床头的藤编柜子上,发出一些细微的声响。


    祝衡关便皱起眉毛,睫毛剧烈颤抖着,猛地睁开的眼睛。


    他双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还有些不知道今夕何夕。


    “你醒了?”


    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声音,祝衡关才意识到那真的不是自己的幻觉。


    祝衡关艰难地别过头,就看见三双眼睛都在望着自己。


    “宁竹……”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宁竹扶他坐起来,这才过去没多久,原本还算是健壮的男人,后背已是有了些瘦骨嶙峋之感。


    她端起药碗送到祝衡关嘴边:“有什么话喝了药再说吧。”


    药碗氤氲的热气模糊了祝衡关的面容。


    他低头喝药,干涩的喉咙发出细微的吞咽声。


    这药碗又苦又烫,他却是两三下就喝完了,用手背抹了抹嘴角的药渍,上面还带着鞭子抽打后留下的血痂。


    祝衡关的声音依然嘶哑,但比方才清晰了些。


    “你又救了我一命。”


    宁竹放下药碗:“救你倒是没什么,只望下次见你时能好好的。”


    祝衡关扯起嘴角,又望向她身后的人,目光在封炎身上停留。


    “这位是?”


    宁竹回过头介绍道:“封炎,祝衡关。”


    祝衡关艰难地拱手:“多谢相救。”


    他的动作牵动了伤口,额角沁出冷汗。


    封炎没有说话,只微微点头以作回应。


    宁竹问到正题:“你怎么会在人贩子手里?”


    祝衡关摇了摇头,眼神黯淡下来:“那日那伙人追来,我护着村中人逃离,最后与敌人对峙时不小心跌落山坡,撞到石头上晕了过去,等再醒来时,就已经被绑在了笼子里。”


    他后来也试图自救,逃跑过,可是受伤太重,又一直没有得到救治,当然也就没有成功。


    宁竹皱着眉问道:“那你可曾见过秀姨他们?”


    祝衡关闻言,便知她们应当是和季家人走散了。


    他摇头如实道:“没有见过。”


    意料之中的答案,宁竹还是免不了失落了下。


    突然,她开口问道:“你的那块玉佩呢?”


    “应该还在那个商队老板手里。”祝衡关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我要把玉佩拿回来。”


    “你受着伤,不能乱动,还得养个一两日看看,我替你去吧。”


    宁竹也不光是为了拿回玉佩,她心中还有其他打算。


    祝衡关闻言,自是感激不尽。


    说清事情,宁竹便领着三个尾巴退了出来。


    出了门,她侧头对封炎说道:“我和小荷去找找这附近的客栈,你去把行李运过来。”


    宁竹嫌弃那家客栈贵,不打算再续住。


    今日那什么七皇子和他的一应随从已经离开了,街上的行人明显比昨日少了许多,想来城中的客栈也应该没有那么紧俏。


    封炎点点头,转身就要走。


    宁竹突然出声叫住了他:“你看看巷口的那个老头还在不在,若是在你一道将他“请”来。”


    封炎也不问为什么,直接应了一声:“好。”


    等他走后,宁竹便带着宁荷和平安去找客栈。


    医馆附近还算繁华,没走几步路就找到一家,昨日门口挂的“客满”的招牌已经取下来了。


    宁竹受到了店里的小二热情招待,一口气订了两个房间。


    一共花了一百五十文。


    昨日那家果然是个黑店!


    眼看时间也不早了,宁竹给了银钱让后厨做些病人好克化的粥食,又订了一桌饭菜等着封炎回来。


    不多时,封炎的身影就出现在街头,他跑这一趟,衣领都被汗水浸湿。


    宁竹见状又跟小二订了三桶热水,晚点送去房间里。


    今晚回来正好用得上。


    封炎坐下,朝宁竹摇摇头:“我走完了黑街,没见到那个老头。”


    如若童谣中的预言应验,这老头必然不简单,哪是这么好找的。


    没找到也算是在宁竹的意料之中,她把筷子递给封炎,说道:“没寻到就算了,用饭吧。”


    吃完饭后,宁竹嘱咐宁荷跟平安乖乖待在客栈中,晚上不要出门。


    她自己又跑了一趟医馆,把晚饭给祝衡关送过去。


    回来时,天色已暗,街道两旁的店铺陆续点亮檐下的灯笼。


    在昏黄的烛光下,她一眼就看见了封炎,他抱着长剑静静地站在客栈门。


    从宁竹走后他就一直在这儿等着,听见脚步声的那瞬间就抬起了头。


    “我同你一起。”


    宁竹微微挑眉,并不意外。


    这小子在某些方面总是敏锐得惊人。


    她垂眸思索片刻,微微颔首道:“跟上来吧。”


    封炎立刻跟在她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黑夜中。


    第59章 解救/黑吃黑


    昏暗的仓库里, 奴隶们被捆住手脚,蜷缩在只铺了浅浅一层稻草的地面上。


    他们的脸上写满了空洞麻木,粗粝的麻绳深深勒进瘦弱的手腕, 磨出一道道血痕。


    整个屋子里只有高处才有一小扇木窗, 夜晚几缕稀薄的月光对他们来说都是奢侈。


    汗臭、血腥和排泄物的气味在几乎密闭的空间里发酵, 恶臭难闻。


    奴隶们却像是失去了嗅觉一般。


    角落里, 几只老鼠窸窸窣窣地啃食着不知名的秽物。


    奴隶们只是冷眼看着, 也不驱赶。


    在这吃人的乱世中, 他们活得还不如这些老鼠, 每个人都如同待宰的牲畜,只有死亡才是解脱的那天。


    就在这同一片天地,隔壁还能听见商队老板的杯盏相碰、吃酒划拳的声音,细微却刺耳。


    他大骂着今天没卖出去多少货,还被个小丫头给拿捏住了,亏了一笔, 酒气随着他的污言秽语在空气中弥漫。


    在他的口中, 这些奴隶甚至比不过一头健壮的牲口。


    奴隶中传出轻轻的啜泣声。


    一个约莫十来岁的小女孩蜷缩在角落,她忍不住哭了出来,泪水从她脏兮兮的脸上划过。


    有人开口,长期没有喝过水的嗓音嘶哑破音。


    “别哭了!”


    霎时间,哭泣的声音更大声了。


    “我只是,想我爹我娘了……”小女孩抽噎着,抬手给自己抹眼泪,腕上的绳索却随着动作勒得更紧。


    有人冷嗤一声:“我们只是连狗都不如的下贱东西, 哪有什么爹娘父母。”


    无人瞧见的黑暗中, 他的眼神是深深的绝望。


    小女孩忍不住哭着反驳:“我不是!我有爹娘!”


    “那你为什么还在这儿?”


    小女孩一下怔住了。


    爹娘呢……死在了地动里、兵祸中。


    此时,又有人出声道:“行了!别吵了!有什么好吵的!”


    “别再把商队老板叫过来了, 咱们还要挨一顿打,闭嘴吧就!还不如想想怎么把自己卖出去。”


    顿时,哭泣的人更多了,声音压抑又小声。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动静。


    “那些货又开始不安生了!?还不快滚去瞧瞧!”商队老板醉醺醺的咆哮声如惊雷炸响在耳边。


    随即门外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伴随着钥匙串碰撞的声响。


    紧接着皮鞭就抽在了门板上,吓得小女孩猛地一抖,咬破了嘴唇也不敢再出声。


    “都是些不安分的晦气玩意儿!再给我哭一个试试!好日子过够了?!今天非要给你们一些颜色瞧瞧——”


    仓库内奴隶们的脸上写满了惊恐,门外醉醺醺的咒骂声却戛然而止。


    死寂中,所有人恨不得连呼吸都停止,生怕弄出点动静,下一刻就有人打开门冲进来,把他们拎出去抽打。


    “吱呀——”


    一声轻响,有人推门而出。


    害怕的人早就已经把眼睛闭了起来,等待着疼痛再次降临。


    然而,他们预想中的皮鞭没有落下,属于那些走狗的怒骂也没有听见,反倒是响起了一道冷淡女声。


    “想走的就赶快。”


    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在门前那一抹瘦削的身影上,月光尽数倾洒在她的身上,镀上的光晕刺得人眼睛酸疼。


    她丢下一把小刀,转身便离开了,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没人知道她是谁,也没人看清楚她的脸,那道声音却深深的烙进了所有人的脑海中。


    离门边最近的人率先扑向小刀,手指因激动而剧烈发抖,他迫不及待地割断手脚上的麻绳。


    所有人心里都清楚,他们没得选,就算是选择留下来,等到商队老板醒来,看见跑了这么多奴隶,也绝对会拿剩下的人开刀。


    横竖都过不上什么好日子,可至少逃跑后自由还在自己手中。


    这些奴隶中曾经大多都是良民,亦或是被用各种理由诓骗而来的人,掉进了这个魔窟,就没想过自己还有重见天日的那天。


    一个、两个、三个……所有奴隶确认这是真的,不是做梦之后,全都疯狂起来。


    刀刃割开绳索的“沙沙”声里,压抑的啜泣此起彼伏。


    “大哥帮我也解开!”


    “还有我呜呜”


    “阿娘,我们可以离开这里了吗?”


    “对,对对!我们可以离开了!”


    “”


    “小声一些,想把巡逻的引过来吗?!”


    有人低吼着制止越来越躁动的人群。


    人们互相搀扶着站起,他们的脚踝早就被麻绳磨得伤痕累累,走起路来疼痛万分,却未曾有一个人犹豫停歇。


    他们眼中都燃着火光,冲着门外而去


    厢房内,打翻的酒杯浸湿了地毯。


    听见脚步声靠近,商队老板醉意朦胧地抬起头。


    可回来的却不是他的属下,而是两个身着黑衣的人。


    宁竹的身高实在是不好隐藏,索性也没有做什么往脸上遮掩的举动。


    反正今晚见过他们的人都活不到明天。


    那商队老板猛地站起身来,用手指着他们,瞬间暴怒。


    “你们是怎么进来的?阿大阿二!人呢?都死去”


    尚未说完的吼叫堵在喉咙里,封炎的长剑已然贴上他的脖颈,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


    醉意瞬间化作冷汗。


    宁竹双手抱臂:“别喊了,我问你几件事。”


    商队老板脸色铁青,可是也知道此时自己处于弱势,小命都拿捏在别人手里,立马换了个态度。


    “小老板是不满意白日里买去的那个奴隶吗?那您知会一声呀,我必然收最好的货送给您,何必亲自上门来……”


    他脸上堆起谄笑,态度堪称极致转变。


    宁竹斜眼看着他:“问什么你答什么,懂了吗?”


    “好好好,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商队老板拍着胸脯说,就差指天发誓了。


    “今天白日里那个人,你从哪买来的?”


    商队老板眼珠转着,张口就要说话。


    宁竹嘴角勾起弧度,眼神冰冷:“我劝你想清楚再说话,我不会给你第二次开口的机会。”


    她的话音落下,抵在商队老板脖子上的刀刃就陷进皮肉,瞬间就见了血。


    宁竹深知太清楚这类人的脾性,不见血绝不会松口。


    “别别别!我说我说!”商队老板瞳孔骤缩,咽了咽唾沫。


    知晓眼前这两人绝非善茬,也不是什么心软的。


    “人不是买来的,是我捡到的,我这本就是小本买卖,不过也就是往返涉州和壁州之间跑商挣点钱,那日在山脚下捡到这人,我就好心收留了他,是他自己非要卖身的,我这也是成全了他……”


    商队老板嘴里字字句句都在说自己是无辜的,还是个大好人。


    反正这人也没多少活头了,宁竹冷眼看他表演,直接开口问道。


    “他身上的那块玉佩呢,交出来。”


    商对老板这会儿酒醒了,自然也就琢磨出来了,这两人怕是和白日里卖出去的那个奴隶是相熟的,十有八九是回来□□的。


    既然特意问到那块玉佩,那应该对他们很重要……


    商队老板小眼睛闪过精光,清了清嗓子:“玉佩可以给您,但能不能先放了我,我再把玉佩给您送来?”


    宁竹嗤笑一声:“我是让你选吗?”


    她对封炎使了一个颜色,后者的刀锋微微下压,那商队老板瞬间就止住了声音。


    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狠厉,等他熬过了今晚,必定要让这两人付出代价。


    可是他面上依旧是那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小心翼翼地推开刀锋。


    “两位大侠,那玉佩放在身后的柜子里呢,钥匙在我身上。”


    封炎一把拽下他身上的钥匙,抛给了宁竹。


    宁竹顺着他指的柜子打开了锁,里头瞬间射出来几只箭矢,箭头泛着冷光。


    封炎出声:“小心!”


    宁竹反应极快,轻松侧身避过。


    那商队老板趁机便想要跑,却被封炎一脚踢碎了膝盖,哀嚎着倒在了地上。


    他们这种长期在边界游离的人,总会有点防备,可惜这回他遇到的是两个硬茬子,防备不起作用了。


    “杀了他。”宁竹冷然出声,


    她也不指望从这人身上拿到玉佩了,他嘴里不会有一句实话,还不如靠自己找来的快。


    商队老板听见这几个字,都顾不上膝盖的疼痛,惊恐地抬起头,语速飞快:“不不不,玉佩被我藏起来了,你们找不到的,我还有很多钱都可以给你们,你们不能杀我——”


    封炎的刀比他求饶的话更快。


    商队老板瞪圆眼睛,张大的嘴似乎还想吐出讨价还价的话语。


    宁竹看着封炎果断没有片刻犹豫的动作,心中很是满意。


    这打手着实好用,都省了自己动手的功夫了。


    “在屋里找找吧,这是他的老窝,想必所有的东西都藏在这。”


    两人围着房间逐寸逐尺细细搜检。


    当宁竹按下床楣的某个地方时,方才那个射出箭的柜子后方突然传来细微的“咔哒”声。


    柜子往两边缓缓推开,露出一个小小的暗格。


    暗格开启的瞬间,流露出的金光冷不防闪到了两人的眼睛。


    里头是几块沉甸甸的金砖,应该是商队老板的小金库,温家的那块玉佩用的是稀罕玉料,也被他收纳了进来。


    商队老板靠黑心买卖挣到的银子,每一寸上都掺着人血。


    宁竹捡起玉佩揣进怀里。


    柜子里剩下的她也没放过,她顺手扯过桌布,将金银尽数卷入其中。


    怎么说呢,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赚钱,总是没有黑吃黑来的快。


    收缴了这些人的钱,她心里不会有一丝愧疚。


    等他们再次从厢房里出来时,那些逃散的奴隶早已不见踪影。


    宁竹也不再逗留,封炎沉默地跟上她的脚步。


    两人的身影融入夜色,就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第60章 嵊南关/宗家


    回了客栈, 宁竹第一件事便是让店家将热水送到房间。


    她实在是不喜欢血腥气。


    毕竟在末世里,淡淡的一点气味就会引来如鬣狗般的丧尸群。


    宁荷就在房间里等着宁竹,早已困得眼皮直往下坠。


    她蜷在圈椅里, 怀里抱着平安, 两个小脑袋都一点一点的。


    宁竹本来还想顺便帮她也洗个澡的, 又不忍心看她强撑的模样, 便放她去睡觉。


    她站在浴桶边, 刚解开发带, 小姑娘就突然惊醒。


    宁荷的眼睛还没完全睁开, 就举起手努力表示。


    “阿姐,我可以自己洗。”


    她如今也就比浴桶高一些,踮起脚才能勉强够到边缘,宁竹看着她困迷糊的样子,生怕她会把自己给淹了。


    宁竹推推她的小肩膀:“快去睡吧,明天再洗。”


    宁荷小手揉着眼睛, 声音里满是困意地应了声“好”, 便放开平安,自己爬上了床。


    宁竹看她睡下,褪去衣衫泡进浴桶里,温水漫过肩膀时,她舒服地眯起眼睛。


    可是没过一会儿,宁荷就抱着皂角盒摇摇晃晃地跑过来,明明困得不成了,还强撑着嘟囔:“阿姐, 我给你擦背梳头”


    “回去睡。”宁竹屈指弹了下她额头, 水珠把她的额发打湿半缕。


    见宁荷还要挣扎,她出声道:“再磨蹭明日练武加半个时辰。”


    这话果然奏效, 宁荷顿时瞪大眼睛,迈开腿慌忙跑走时,还不忘把皂角盒放在浴桶前的矮凳上。


    待屋内只剩水声轻响,宁竹才长长舒了口气。


    她将整个身子沉入水中,温热的水流轻轻荡漾,带走一身的疲惫。


    ……


    翌日下楼时,晨光正好。


    三人在客栈内用饭,邻桌几个人正说得兴起。


    “你听说了没有?昨夜商行奴隶暴乱,那老板和伙计都被杀了!连商行都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宁竹眉梢微挑,勺子搅弄着碗里的白粥。


    起了火?


    看来昨夜不是所有的奴隶都离开了。


    她不动声色地继续用饭,封炎面色如常地啃着馒头,两人淡定得仿佛讨论的不是他们一般。


    唯有宁荷好奇地竖起耳朵,手里握着剥了半边壳的鸡蛋都忘了吃,被宁竹似笑非笑地盯着,才乖觉地低头用早食。


    照例是熬好了粥给祝衡关送到隔壁医馆去。


    相比于昨日,今日他的状态明显好了不少。


    他这人身体素质强,不过一夜而已,已经能自己坐起来,看这样子要不了多久就能好全。


    宁竹从怀中取出玉佩:“物归原主。”


    “多谢。”祝衡关满目感激,伸手接过。


    这块玉佩的意义非同寻常,倘若落在了有心人手中,还不知会酿出怎样的祸患。


    他欠宁竹越来越多了,等养好了伤,必定报答她的恩情。


    宁竹摆了摆手:“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祝衡关苦笑一声。


    他能有什么打算?


    家乡也不在了,亲人也不在了,如今他孑然一身,倘若问起心中的牵挂,那就是想留在宁竹身边,报答两次救命之恩。


    只是他的身份敏感,与温家牵扯甚多,虽旧主已逝,但并未正式请辞,还是需要提前与宁竹讲明。


    沉默片刻后,祝衡关低声道:“我从前一直在帮温知州做事,管理温家的私兵,我想先去找……”


    宁竹蓦地出声:“在壁州?”


    祝衡关知道她是在问谁,犹豫一瞬后,还是点了下头。


    这不是巧了吗?


    宁竹眼睛一亮。


    她在操心路引的事,说不准温家那边会有法子,不由得问了一句。


    “我这几日也打听了一下,过嵊南关去往壁州城需得要有路引,你可有什么法子?”


    这两日上街可不是完全为了闲逛去的。


    祝衡关沉思两秒,点了下头。


    “有,等到了嵊南关,我有办法拿到路引。”


    他不是喜欢说大话的人,说有办法解决,那就一定是能解决。


    宁竹终于松了口气,连日来的担忧一扫而空。


    终归人没白救。


    等大夫来换药的时候,宁竹便问了问:“我们不是此地的人,要尽快赶回家乡去,他现在的状态能经得起奔波吗?”


    老大夫正在给祝衡关拆纱布的手顿了顿,眉毛拧成一团。


    没有大夫会喜欢自己的病患伤还没好就四处奔波,不过这也是人家的选择,他没办法强留,只能沉声说道:


    “三五日还好说,时间长了肯定是不利于病人养伤的。”


    宁竹在心里盘算着路程,三两日应该就能到嵊南关了,时间差不多。


    祝衡关说可以弄来路引,但也不知道要多长时间,他们可以先去嵊南关,一边养伤一边等。


    宁竹继续问道:“路上有什么需要留意的吗?”


    “马车要稳当些,别颠着伤口,记得按时换药。”


    宁竹应下,起身谢过大夫。


    趁着今日还有点时间,她打算去车马行换辆大点的马车,至少要容得下这么多行李和一个病人养伤。


    如今正是战乱的时候,马匹的价格居高不下。


    要说往日里高价买马,宁竹估计会心疼。


    可昨日刚黑吃黑吸纳了一大笔钱财,这点小钱花出去丝毫不影响她的心情。


    宁竹十分豪爽的拿下了一架大马车,又购置了一匹健壮的马儿,改成双头拉的形式。


    这下再来两个人都能够坐得下。


    宁竹满意地拍了拍马车结实的骨架,以后不用再风吹日晒了。


    反正钱都花了,总要让自己过得舒服一些,她又特意订购了几床软和点的棉被褥,这样晚上也能睡得好些。


    做完这些,宁竹又清点了一下如今还有的盘缠,随后跑了趟粮铺和成衣铺。


    壁州不愧是鱼米之乡,虽然衣着布料和粮食价格远比之前的要高,可对比起昌县来,可以说是天上地下。


    宁竹丝毫不心疼的买买买,大米、小麦、白面、腌菜、干货、腊肉把新购置的马车塞了个满满当当。


    她拉着大马车回去的时候,还把客栈的人都唬了一跳。


    “客官这是要远行啊。”店小二随口问道。


    宁竹毫不避讳地点了点头:“今日再续住一晚。”


    “好说好说。”店小二忙不迭地点头,殷勤地上前帮忙牵马。


    宁荷已经彻底变身小管家了。


    小姑娘拿着纸笔将他们买下来的东西全都记录在册,小脸因为认真而绷紧。


    她还不忘跟封炎说:“阿姐说昨日得到的你们一人一半,我已经把你要吃的用的都从那堆银钱里面扣出来了,这是账本,你要看吗?”


    她举起写得密密麻麻的纸页。


    宁竹从前在山门的时候就不爱管这些,也没人会让她管,所以自己当家了之后是有些觉得麻烦。


    此刻她靠在门框上,看着宁荷认真的小模样,也乐得松手让她去管。


    完全忘记宁荷如今不过是个才五岁的小家伙。


    封炎闻言微微点头,却并没有看那份账单。


    他对钱财向来没什么认知,不然也不会把自己的所有银子都拿去买吃的了。


    宁竹也知道他的性子,所以昨夜并没有把钱分给他,而是一并全买了物资。


    现在车厢里堆着的干粮袋,有一半都是为他们两个饭量惊人的家伙准备的。


    宁荷前脚跟封炎说完,后脚就迈着小步子去了医馆,旁敲侧击的暗示了祝衡关。


    谁都不能白花阿姐的钱!


    祝衡关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郑重表示自己一定会把欠的都给还上。


    倒是又把宁荷搞得有些不好意思。


    一切准备就绪,翌日大早他们便出发了,直接朝着嵊南关而去。


    这一路而去的人还不少。


    尘土飞扬的道上,形形色色的行人或徒步或驾车,虽是满身疲惫,可眼睛里却是含着期待向往。


    这两日宁竹他们在路上也没有闲着。


    马车内,祝衡关靠着软垫,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比前几日好了许多。


    他讲述着壁州的种种。


    宁竹也总算是搞清楚为什么人人都想来壁州。


    壁州自古便是膏腴之地,这般丰饶的地方,本应是被老皇帝牢牢攥在手中不容他人觊觎的。


    但总有人不愿给老皇帝面子,比他还要硬气些,那就是壁州现任知州——宗成秋。


    宗成秋倒不是宁竹想象中的年纪已经七老八十,反而他如今还不到四十,正值壮年。


    他年少登科,乃本朝首位连中三元之人,天纵之才,惊世绝艳。


    也就是这位大才,生生打破祖制,公然无视籍贯回避之规,回到故土执掌一方。


    老皇帝眼睛都恨得出血,却也只能咬牙妥协,他不害怕宗成秋,却实在忌惮宗成秋背后的势力。


    宗家世代将门,先祖乃开国功臣,深得帝心,不仅获封王爵,太祖还将壁州作为封地赐予他们。


    虽历经岁月更迭,爵位渐此递减,到这一代时,封地也名义上被收回。


    可宗家“大将军府”的名号依旧在,手握重兵,又在壁州盘踞已久,早就是老皇帝想啃却啃不动的硬骨头。


    老皇帝数次想要彻底拿回壁州,几番试探后,终究是心有忌惮,不得不放任自流。


    时值乱世,世人皆知宗成秋治下清明,拥强兵数万,更兼嵊南关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天时地利人和尽占。


    四方百姓只要是想寻求一方安稳的,都纷纷朝着壁州而来,官道上络绎不绝的行人就是最好的证明。


    如今通关路引可是万分难得,不少人只能在关外徘徊,眼巴巴地望着那高耸的隘口城墙。


    所以即使是傍晚时分,关前的集市依然人声鼎沸,叫卖声不绝于耳。


    小商贩们精明得很,直接在关外修建了不少客栈,久而久之竟成了一方村镇。


    宁竹听祝衡关的建议,找了一家客栈住下。


    她推开窗户,在窗台系了条鲜艳的红绳结。


    那打结方式特殊,不像是寻常的法子,绳结相当复杂精巧。


    应当是他们暗地里交流的方式。


    祝衡关也不确定他等的人什么时候会出关,原本以为怕是要等上些时日,没想到人来得还挺快。


    傍晚时分,有人轻轻敲响了客栈厢房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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