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一粒尘土(十二)
虽然她们还没有彻底准备好, 但时间已然开始推着她们走了。
比武大会时李琢光也总开小差,皓歌娘子又在传音入密里问:“李琢光那把剑是谁锻的?老肖还是大刘?”
百草圣手:“……你怎么总能把人的名字拉低好几个档次。”
“那怎么了?”皓歌娘子不服气,“刘平安这名字也没高档次到哪儿去啊。”
墨无涯插话道:“谁都没锻过这把剑, 老肖不会捏人脸, 大刘做不来剑柄上的符咒阵纹。这把剑是她从别的地方带来此界的。”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司空妄忽然说, “这一次明明轮到卓琼了, 但她还要控制自己的厌恶情绪。”
“应该是之前的印象太深了。”墨无涯的余光落在卓琼那支微微颤抖的鞭子上, “导致身体比思想更快作出反应。
“挺好。”她收回了目光, “这样和眼下的真实情绪有不同, 就算轮到她时,她也能保持清醒。”
等到比武大会结束,李琢光就借口身体不适先行离开了。
大家都回避和她的接触,因此当第一个人发现她不见时,已经过去半刻了。
“别动。”卓琼刚抬起的膝弯就被墨无涯传音钉在原地。
李琢光是去了冥渊。
半个时辰后,正南方果然喷出一道赤红色的薄雾, 转瞬即逝, 不过在场人都假装没有看到。
再然后,便是收到万楼峰长老的传讯,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北宸龙脉赶。
几位仙尊都不意外,能猜到李琢光不属于这个世界,那自然知道她会想办法逃出去。捅破天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把东南西北四处地脉都捅了。
当初顺天而行修补龙脉,尚且需要集全九位大乘期修士八百载寿元,还有霍听潮从旁协助才勉强补全命门。
“逆天破界者……呵。”墨无涯在传音里冷笑了一声,“怕是要赔上三千世界的因果轮回。”
“真是疯了。”皓歌娘子喃喃道。
司空妄:“那你不也还是跟着一起来了?”她盘腿坐在另一只仙鹤背上, “现在赶过去的人里, 谁不是个疯子?”
“疯就疯吧。”皓歌娘子抓紧了仙鹤背上的羽毛,声音在各位仙尊的灵台上炸开, “总好过被当成傀儡再去当谁的劫数。”
——因为既然天道都能被控制,她们每个人便都只是随时都可以被控制的傀儡。那么这个世界便没有待下去的必要了。
“要我当个傀儡演完这一生命定的一切……”皓歌娘子没忍住拔下了一根仙鹤的白羽毛,“还不如直接干脆给我一剑。”
不管是对那个谁,还是对她们自己。
人生总要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才叫人生。
万兽宗大长老有点心疼地瞥了一眼皓歌娘子手里的白羽毛,传音道:
“你知道我把这些鹤养肥要费多大功夫吗?喂了好几百斤灵谷才养出来这么漂亮的羽毛!你当薅羊毛呢?”
皓歌娘子:“……把仙鹤养这么胖,怪不得我觉得它有点飞不动了。上回借你们的仙鹤,差点连人带鹤栽进炼丹炉。”
“那是你的玄铁重剑太重了!上回都告诉你别用荒铁补别用荒铁补,你非要用荒铁补!”万兽宗大长老越说越生气,“这块破铁比北宸龙脉都重!”
“破铁?你怎能说荒铁是块破铁!这是世间所有刀修都追求的宝贝,你这种养动物的家伙都没品!这世上除了万楼峰的吕排歌,根本无人懂本尊的品味!”
——她的玄铁重剑是纯黑的,而荒铁则是大红色的。
听着两个人在灵台上吵起来,墨无涯闭上眼深呼吸。她险些绷不住自己的表情。
*
李琢光被霍听潮抱在怀里赶往西晟龙脉。
佛门的修士早就把龙脉四周的平民疏散了。
破坏下一处龙脉的时间拖得越久越好,三条龙脉维持世界就意味着每一条需要付出更多灵力。
时间越久,龙脉的灵力就能得到更多削弱。
但天道同时也会追着她们杀,也无法拖上太久。
李琢光挂在霍听潮的手臂间,低头看到街市上人来人往的百姓。
她忽然开口问:“如果我们把天捅破了,那这些人怎么办?”
霍听潮没听清李琢光的话,她的速度慢下一些,问:“你说什么?”
李琢光重复了一遍:“我说,如果我们把天捅破了,这个世界真的完蛋了,那这些百姓怎么办?”
李琢光在半个时辰前已经因为在捅破龙脉命门时,目睹了众修士的受伤而害怕最后她们都要死亡而想要紧急暂停这项工作。
霍听潮劝了她很多遍,这是大家自愿的。
——墨无涯在传音里告诉她的。
所以此刻,李琢光不情不愿地加上了一句:“就算大家是自愿——唉,自愿赴死,但这些百姓是无辜的。”
溯光停滞在原地,剑锋破开云雾,漏出完整的凡世街景。霍听潮顺着李琢光的视线看向脚下的城镇。
“北宸龙脉在五十年前曾经破过一次,那是我与九位大乘期仙尊,消耗了拢共八百载寿元,险些道基尽毁,才勉强平复。
“我如今想来,倒觉得那是这世界原本就命数已尽,是我们强行为其续命。
“若非我与仙尊们当初逆天而行,这青州十七城早在五十年前就该化为人间炼狱,如今的日子都是她们偷来的——若是这么想能让你好受些,那便这么想吧。”
李琢光却扭头看向霍听潮:“师姐,我以为你是唯一不会说这些话的人。”
霍听潮:“……”
她的目光落在一个刚拿到糖画的稚童身上,沉默了许久也不答话。
“既然偷来了,那总要活到头吧。”李琢光轻声补充道。
“那你想停手吗?”霍听潮挑眉问道,“在三条龙脉暂时可以维持这个世界的程度。”
“……我想……”李琢光舔了舔嘴唇,她的眼睛看到了这一处在五十年前,倘若没有霍听潮那些人逆天改命会是如何的样子。
她肯定不能再待在这里,她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这么多无辜百姓因她要捅破天而死在这里。
“喂!”踩着云朵漂浮在一旁的白虎一爪子搭上李琢光的脑袋,“你别忘了你为什么会来这个世界。”
李琢光在肉垫里抬起头,一双眼睛却亮晶晶的:“我知道,但这是唯一的办法,不是么?”
白虎:“……你知道我会给你什么答案,但就算我给你那个答案,你也不会听我的话,对吗?”
“对。”李琢光勾起嘴角,眼中没有多少抱歉的神色,“李李,从我带走刘平安开始,我就回不了头了。”
她对霍听潮说:“我可以把她们全部带走,但需要你们的帮忙。”
霍听潮本在安安静静地听,听到李琢光说「全部带走」时并不意外,她也差不多知道李琢光不属于这个世界了。
既然李琢光这么说了,她总归有办法的。
而捕捉到熟悉的名字后,霍听潮多少还是有些讶异:“刘平安?”
李琢光不可置信地抬头:“你认识?”
霍听潮点头:“是,此界锻器大师之一,人称北肖南刘。”
她眨眨眼,看向李李:“你做的?”
李李没有回避,反而也皱起眉:“不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刘平安现在在哪儿?”李琢光抬头,正好看到霍听潮扭头时的下巴。
霍听潮看着不远处云层中飞来的修士们:“我不知道,她一向神出鬼没,你可以问问师尊。”
她话音刚落时,墨无涯恰好飞到她们面前。
李琢光便直接开口问道:“师尊,您知道刘平安现在身在何处吗?”
“什么师尊不师尊的?”澹台予双眼一瞪,“你管谁叫师尊呢?再说一遍,你现在的师尊是谁?”
李琢光被吼得缩了缩脖子,掀起霍听潮的广袖遮住脸掩耳盗铃,声细如蚊呐:“我错了,您是我师尊……”
司空妄笑呵呵地打圆场:“诶哟,吃这飞醋作甚呢?在场的大家谁没吃过李琢光的拜师茶?”
李琢光遮掩在广袖下的眼睛转了转,也从澹台予的话语里咂摸到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现在的师尊」、「谁没吃过她的拜师茶」……她们是也知道循环的存在了?
果然修仙的修为高起来了,就越发接近天道,很多事情就不受控了。
四维祇把她投放进这个世界真是有史以来最大的失误。
霍听潮抬起手捂住了李琢光的嘴巴,向眼前的仙尊们传音:“李琢光说她需要帮忙。”
“帮什么忙?”皓歌娘子是第一个回话的。
霍听潮一言难尽地看了一眼她座下那只吃力挥动翅膀的仙鹤,它扑腾翅膀的频率已慢过暮年凡人。
一旁满脸心疼的万兽宗大长老抬手掐着一个驭兽诀,仙鹤还是被皓歌娘子那把玄铁重剑压出消不去的凹痕。
“师姑,要不先将您的重剑交给师侄?师侄怕……”
皓歌娘子扭头瞪了万兽宗大长老一眼:“我不,刀在人在,这把刀从此就焊在我背上!”
霍听潮拗不过她,先在传音里问了李琢光需要帮什么忙,随后才对各位仙尊传音道:“要把所有百姓都带到同一处去,在我们砍断龙脉后,李琢光会把她们带离这个世界。”
李琢光忽然抓住霍听潮抱着她的那只手,指尖扣在霍听潮手心,借着角度遮掩写下几个关键词。
“……”因为痒意,霍听潮抓紧了李琢光的手,片刻后松开,她淡声传音,“如果我们想离开,也可以。
“要走的,都能走。”
李琢光观察着仙尊们的神色,估摸霍听潮说完了,在一旁附和般地猛猛点头。
李李早就背着身子飘到很远的地方了。
眼不见为净。
“这要如何……离开?”皓歌娘子没明白,“外面还有别的世界?”
司空妄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你真的已有大乘期修为吗?怎么还跟毛头小子似的?”
皓歌娘子:“骂我呢是吧?当我一介粗人听不出?”
司空妄:“……”
“……各位仙尊先别吵。”
霍听潮和墨无涯对了一下视线,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无奈,“师侄知晓佛门僧人已在驱散百姓,但要让这世间几十万人尽数汇聚到一处去,想来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愿意自己走的就自己走,不愿意的就敲晕了带走。”皓歌娘子的方法向来简单粗暴,“废那么多话作甚?难道真要一个一个去劝?”
“让汉溪兴观的道士跟那些僧人一起去好了。道家不就遵循一个简单粗暴吗?”司空妄也跟着皓歌娘子的思路往下想,
“这种逃命的事,若是不愿意配合那便敲晕了好。真要寻死觅活,等都带出去了,随便她们想死还是要活。”
“是这个道理。”霍听潮微微点头。她在传音里问了李琢光,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便请求墨无涯联络汉溪兴观的观长。
李琢光的目的只有一个——所有人能救出去就好,在外面活着哭总比在这里死了要好。
就像司空妄说的那样,如果真不想活了,出去自/杀她也不拦着。
敲定了方案,墨无涯准备亲自跑一趟传讯,否则万一纸鹤在半路上被「她们」截了,她也不知道。
西晟龙脉比北宸龙脉送许多,它未曾破过,也未曾有修士用寿元补过,还是原原本本那承受了无数雷劫后千疮百孔的样子。
北宸龙脉的山脉青葱,西晟龙脉的山便是一片雪山。
有雪有冰,是霍听潮的主场。
她是冰灵根,太素剑骨天生驭雪驭冰,毋须溯光出鞘,只长靴踏在雪山的雪层之上,便足以引得山间震颤。
李琢光终于从怀里放了下来,李李慢吞吞地踱步到李琢光身边。
它垂着头,一只前足在地上划拉,不甘愿地说:“一会儿我驮着你去,这里雪太冷,你修为低,小心把你腿冻坏。”
李琢光摆摆手:“哪有这么吓人……”但她话还没说完,一双腿就没了知觉。
她默默爬上了李李的背。
第222章 一粒尘土(十三)
西晟龙脉清理起来很容易, 有霍听潮在,与冰有关的事情都事半功倍。
比起几日前清理北宸龙脉的伤势情况,这一次连霍听潮留给李琢光的护体罡气都无裂缝。
事情顺利得不可思议, 西方与南方的龙脉几乎没花多少力气就将它们砍断了。
南方的龙脉是火山, 在场一个丹修长老与皓歌娘子都是火灵根。
而东方的龙脉是一座光秃秃的土山, 当李琢光拔出插在土山命门的游光时, 这庞大山体连个震颤都吝啬给予, 土山的命门就缓缓暗淡下去。
她的剑在手里转了个剑花收回剑鞘:“结束了, 百姓在哪儿?我现在就去带她们走。”
“还剩七处村落。”霍听潮说, “之后还需清点人数,要再等等。”
李李沉默地驮着李琢光走下土山,尘土沾着她的毛发,不久前的雪山太冷,它身上的毛黑了大片。
李琢光抹着脸上的黑灰,咧着一口大白牙对走在一旁的霍听潮絮絮叨叨说她未来的计划。
说她想在另一个地方重新创造出一个与这里一样的世界, 这样从这里带走的人就不会因为不习惯新世界而寻死觅活。
霍听潮问她, 那新世界要叫什么名字?她挠挠头说,就与此界一样,叫晴山吧。
李李总是看着身前不远处的一点,琥珀色的眼睛里映着土山砖红色的泥土,倒像是她瞳孔颜色的渐变。
身上与身边的两人还聊得热火朝天——主要是李琢光在说,李李冷不丁插了句嘴:“带去哪儿呢?”
“什么?”李琢光听到了,但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到正确的话。
李李:“带去哪儿呢?你说外面的世界,哪一个不在它们的掌控里?”
李李话音刚落, 李琢光便抬起了头。
天穹如洗, 万里无云,一尘不染, 一只翅膀锋利的飞鸟从视野中央飞掠过去,什么也没留下。
“去……”
霍听潮偏过头看向话说到一半的李琢光。
她从李李的话里略微能拼凑出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
所以李李害怕她们这些人不管被带到哪里去了都要受到那个契约者,或者契约者们的追杀。
“那就去一个全新的世界吧。”李琢光说。她的声音很轻,风一吹就散了。
李李猛地停下脚步:“全新的世界?谁能给你凭空创造一个全新的世界?”
“谁都不能……”李琢光抬手摸着李李脑袋顶的手用五指为它顺毛,静默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完了自己的后半句。
“替我创造一个新世界。”
她深呼吸,坐在李李背上挺直了腰背:“更何况,别人创造的世界我总是不安心的。万一那人是个装得更好的四维祇怎么办?只有……”
她抚摸着李李头顶的手顿了顿:“……所以只有我自己来。”
“你疯了?!”白虎低沉的声音瞬间劈叉,霍听潮隐约能听到一个处于变声期的女孩声音夹杂在里头。
“只有我自己来,才能保证新世界一根操纵木偶的线都没有。”她抬起手,张开五指,仍由天光从她的指缝间漏进来。
李李叫道:“你还记得一开始你的身体是怎样的吗?”
李琢光当然记得。
四维祇的信息量放入三维是相当庞大的,在有四维祇的帮助下,她身体的一部分留在四维,只有三维能够承载的一部分投放进了三维世界。
后来她需要一点点把自己的身体夺回来,便需要通过平时不会做的方法清出重量。
——比如在本来不会流血的时候流血,在本来不会流眼泪的时候流眼泪。
李琢光选择的方式是后者,掉眼泪是最安全的,比自/残什么的要隐蔽得多,还是一个能从身体里清出重量的方法。
所以她为了让自己的眼泪都能成为平衡力量的道具,她再也不能在任何时候流泪。
这样她才能通过经常掉眼泪维持不让三维世界崩塌,一边偷偷把四维里的身体取回来。
她的眼泪承载着四维的力量,现在在缝隙里攒了一整个仓库。
用她的眼泪足以构建出一个新的世界。
她可以永远不哭,也可以为了这个世界流上三天三夜的眼泪。
李李听她这意思就知道她是坚定自己的信念了,气结地把人从背上颠了下去:“早知道我就不该来找你!”
李李一只虎走到前面去了,霍听潮伸手扶住李琢光,低声说:“若你这是你想做的,那就去做吧。”
“师姐!”李琢光感动地抬头望入霍听潮的眼神里,“呜呜呜师姐你真好——”
霍听潮把人扶正了,看到李李的身影越走越远,不由得皱了一下眉:“她似乎年纪还不大,说话冲动,你别放在心上。
“我知道你想做的事一定是正确的,想要师姐帮你什么忙,你尽管说。”
她像刚才李琢光揉李李的头顶似地,也抬起手笨拙地揉了揉李琢光的头,嘴角牵扯出一个歪曲的笑意:“就算天塌下来了,也有师姐顶着。”
李琢光的目光愣住了。她的眼眶迅速红了起来,但在瞬息之后,她就将冲动又咽了回去,扑到霍听潮怀里假哭:“师姐你对我太好了……”
李李离开的步伐走得更快了。
李琢光知道李李只是闹脾气,一会儿气消了就会回来。她便和霍听潮顺着大路走,一边走一边聊天。
——清点百姓人数还要一会儿,她们有足够的时间交流。
漫无目的地说了半刻,在前方早走得没虎影的李李忽然大步往回跑。
“怎么啦?”
李琢光以为是前面有危险,刚想拔剑,就听到李李嘶吼着喊了一句:“滚开!”
李琢光一下没懂李李是什么意思,被这用尽全力的虎啸震得耳鸣,下一秒,她就被那只庞大的白虎扑倒在地。
后脑勺没有磕到了砖红硬土,却是落在了一个软和的东西上,脊背还是结结实实撞上了赤岩,背后传来的剧痛让她一瞬间就头晕眼花,眼冒金星。
比视觉更先恢复的是嗅觉,她闻到了来自于李李身上毛发鬃毛间的焦糊味。
几滴浓稠的、散发着铁腥味的液体滴落在她的眼尾与脸颊,再后来是听到了匆匆赶来的衣袍猎猎声,听到了不远处大树折断而轰然倒地的重响。
过了许久她眼前的黑色才慢慢褪去,第一件事就是撑着发软的双臂起来查看李李。
李李避过身子不让她看,李琢光搀着霍听潮的胳膊站直,涣散的视线终于重新聚焦,还是看到了李李背后黑了一片的毛发还冒着青烟,和她颈后的雷纹。
这种雷纹只有雷劫才劈得出来,然而如今天空也还是一片晴朗,一缕乌云都没有,那还能从哪儿劈下一道雷劫。
但李李背后受了这么重的伤,连霍听潮的溯光都已经出鞘,总不可能是幻觉。
「铮!」
溯光剑清鸣传入耳畔之时,李琢光又被雷劫撞上溯光的余波掀飞,在地上滚了两圈被皓歌娘子接住。
她一边因为飞扬的尘土而咳嗽,一边腹诽着这具身体的修为也太低了,在场只有她一个人被掀翻,好没面子。
天幕依旧澄澈,唯有李李背后炸开烫卷的背毛间才证明着刚才都发生了什么。
再一定睛,她看到溯光剑面上竟然裂出了一条缝隙。霍听潮面不改色,倒把她心疼坏了。
皓歌娘子拎着她,小声与墨无涯讨论方才的雷劫:“得有炼虚期了吧?”
“至少炼虚后期,冲着杀死李琢光去的。”墨无涯弯腰,在李琢光的腰带上系上了一个新的小葫芦,“「她们」动手了。”
李李趴在地上,扭头舔舐着自己的后腿。她舔不到自己的背部,只能用后腿沾着唾液挠挠痒。
李琢光挣脱开皓歌娘子的怀抱,跑上前去帮李李涂金疮药。
然而李李琥珀色的瞳孔再次瞬缩成一条针一般的细缝:“滚开!”
虎啸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李琢光被弹飞的瞬间,李李一蹬腿往后退去,还是被落地雷劫燎到了小腿。
李李踉踉跄跄地远离了地上那一块拳头大的焦疤,从小腿伤口处流下的血淌了一路。
李琢光站都还没站稳就撑着地面想要向李李扑过来,李李只好再吼了她一声:“滚远点!”
皓歌娘子前走了两步,搂着李琢光的手臂将人拉开。
李琢光还要挣扎,墨无涯一只手按在她脑袋上:“你得快些走了,「她们」变得肆无忌惮了,说明……”
说明这个世界已经很不稳定,快要消亡了。
霍听潮捞起地上的李李,她们急匆匆地赶往最近的城镇。好消息是佛门与道家把百姓们都带到这里来了,无论以何种状态。
坏消息则是……李琢光发现自己一贯使用的逃脱方法不管用了。
眼见李李的气息越来越淡,霍听潮开口问道:“除了你那个一直用的,还有别的方法吗?”
李琢光焦躁地咬指甲:“有,那就是到世界边缘直接撕开它,但——”
“那就这个!”皓歌娘子抢先下定了主意。
李琢光刚拧眉想说太高的地方修士飞不过去,无论是飞行法器还是轻功都在触及上风层时尽数失效,就见皓歌娘子一甩衣袍扎好了马步。
“来!”皓歌娘子拍拍自己的肩膀,其余仙尊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挨着她扎马步,指挥着自己的徒儿们踩上自己的肩膀。
李琢光呼吸一滞,看着她们一个一个攀到前一个人的肩膀上,高度越来越接近天穹尽头,搭出一座人桥。
望着几乎看不到尽头的人桥,霍听潮抱着李琢光,踩着一个个修士的肩膀向上飞跃。
她站到了最高点,地面上的城镇早就成了蚂蚁大小。李琢光嘴里咬着一块软布,借着霍听潮的力量踩到霍听潮肩膀上时,恰好能触摸到天际。
她的手刚碰到那湛蓝的天幕便是一阵刺入骨髓的剧痛,她的手下意识回缩了一下,随后游光出鞘,她握着剑柄,狠狠刺入天穹。
剧痛如三千道雷劫同时贯入经脉,李琢光眼中瞬间流出两道血泪。与此同时,天幕上也浮现出细密倒刺。
电流的酥麻感让李琢光的双手止不住发抖,从额头上流下的冷汗与不知道是不是眼泪的液体糊了满脸,她用力到浑身都在发抖,仍然死咬着不松手。
她双手握着剑柄向下用力割,泛白的指节外都迸出电光,肌肤先一步被割裂露出骨茬,鲜血喷溅。
那一道裂缝在她手下变得越来越大,露出天幕以外深蓝色的宇宙,豁口处倾泻下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星子,流出一道耀眼的瀑布。
她双手扒着豁口两边喘气,身下的霍听潮以为是她失了力,便干脆双手一用力,将人直接推了上去。
这个动作让底下的人力量失衡,眼看着要往一边倒去,虚空里的李琢光猛一调头,那只手又从深蓝的夜幕里伸出来,啪地一声抓住了霍听潮的手臂。
“抓紧!”李琢光一只手抵着虚空边缘,咬破舌尖,喷溅的血珠落下时在空中拉长成无数条极细的血线。
血线绕着人桥打圈,包裹住修士后,又延展下去包裹平民。
直到把所有人都圈住才一下收紧,这一条长长的人桥就在血线的收拢下,接次被拉入虚空。
*
与宇宙相比,世间谁不是一粒尘土。
但聚沙成塔,积水成渊。她能用眼泪的力量创造出一个全新的世界,尘土托起的手也可以碰到世界的边缘,然后撕开它。
*
回到了缝隙,这一回纯白空间里瞬间多出了好多人。李琢光加紧时间闭关创造新世界。
李李是靠作弊手段去到那个世界的,无法用寻常手段治疗它。
最后李琢光只能让霍听潮压着李李,清空了它在那个世界的记忆,用自己四维祇的能力,把它个虎的状态恢复到最初。
记忆是没了,本能还留着,失去记忆前想咬霍听潮脖子的冲动也还留着。
看在那是个比自己小了一百多岁的小孩子份上,霍听潮选择随她去。
第223章 死亡预告(二)
李琢光醒过来的时候, 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病床上。
鼻腔里闻到消毒水的味道,眼前的天花板与她在来这个星球以前,做的那场梦一样。
窗帘紧紧拉着, 窗外本也是地下, 透不进一丝光来。
病房里唯一的声音就是微不可闻的点滴, 速度有些快, 李琢光迟钝地感觉到自己的手背有些痛。
在睁开眼的那一刹那, 她感受到自己和这个世界更深的联系。
从她身上牵引出了无数条命线, 无形的细线穿过了墙壁, 奔向千万亿光年之外某一个人的心口。
其中一条命线连接着房间里的另一个人。
她的四肢由拘束带牢牢捆在床上,手腕被拘束带磨出红痕,床边的陪护床上蜷缩着一个灰发的女人,小指上绑着一根与李琢光相连的红线。
李琢光醒来后手指下意识地抽搐了一下,金属床架随着她的挣动发出了一声细响,这便惊醒了那个灰发女人。
屠十步当下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眼睛尚未完全睁开, 她的身体就先弹起身滚下了陪护床,连滚带爬地扑到了李琢光的床边。
“大人……您现在感觉怎么样?”不知是冷的还是别的什么,屠十步的声音发着抖,“有什么是我能帮得上忙的?”
屠十步展开李琢光弯着的右手,将自己的脸靠在她手心里,像某种野兽主动将自己的咽喉送进猎食者的齿间:“拘束带会太紧吗?会痛吗?”
李琢光试着动了动身体,拘束带果然系得牢固,她动弹不得。
屠十步反手把李琢光看着的呼叫铃外壳扣紧, 附身凑近李琢光的脸庞, 轻声说:“大人,别担心, 我不会伤害您的。”
她抚摸着李琢光手腕的动作异常轻柔,喉结滚动的声音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
她的脖子上绑着好几圈纯白的绑带,将手伸到李琢光脸边时,李琢光瞥过去的眼睛捕捉她袖子里一截明黄色的东西。
李琢光后知后觉地想起了刚才恢复的记忆,开口说话时,声音哑得像用砂纸磨过:“我睡了多久?”
屠十步贴心的把棉布浸湿,仔细卷成条状送到李琢光嘴边让她吮吸喝水。
她的动作很小心,二人的肌肤没有相触。
看着李琢光抿唇的动作,屠十步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没多久,也许两天,也许两天半,我忘记了。”
也许?
李琢光张了张嘴,她想问霍听潮在哪儿,但想来问屠十步这个问题,对方一定会生气。
她换了个话头,问道:“为什么要把我绑在这里?”
屠十步咧开嘴笑了一下,她的牙齿像是有马克笔描边一样,把她的牙齿勾边勾得一口锋利的鲨鱼齿:“您总爱往危险的地方跑,所以我害怕您再离开我。”
李琢光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了半晌。
她现在还看不太清屠十步的过去和未来,但其实在她决定要把屠十步带走的时候,有些事她就已经知道了。
初看到屠十步被关在地下室时,确实觉得她很可怜。但细看就会发现——
当时贴在她身上的符咒,前后的方向不同很微妙,如果是有外人帮着她贴,前后的方向应当是差不多的。
再说梦里看到的地下室门把手内侧卡着一把断剑,当时地下室里只有李琢光和屠十步两个人——如果从外部莫名其妙传送进去的李琢光也算一个人的话。
不是李琢光去插上一把断剑,那就只能是屠十步。
还有屠十步碰到她的时候身体会刺痛……李琢光之前想不明白是为什么,还以为真是屠十步骗她的那样,是因为那个村落里的人喂了她符水的缘故。
但想想,在那个世界里符水不是迷信,而是录入官方医疗药品清单的东西,那屠十步喝符水却喝出了这种副作用便有些奇怪了。
西方的奇幻故事里不都会说,吸血鬼或是魔物碰到纯净的天使、阳光时会有灼烧之痛么?
既然她自己是「神女」,那屠十步的身份似乎也昭然若揭。
与神女接触会刺痛的存在……似乎也只能是邪祟了。
——在上一个世界里,是李琢光刚撕开了天空的裂缝,带着一世界的人回到了缝隙中。
她想加速闭关创造新世界,但受反噬太严重,闭关到一半被迫停止。
在霍听潮那个世界里受的伤愈合了一部分,但因为她闭关中途结束又尽数反噬了回来,结束闭关后倒在空间里时正好被芮礼撞见。
她进入屠十步的世界时正是最虚弱的时候,不能用眼睛去看别人的过去和未来,她无法通过村庄里的村民看到村庄过去,得知屠十步的真正身份。
现在也不行,但她不是傻子,她猜得出来。
那根将她与屠十步相连的命线就垂在她手指边上,只消她轻轻抬手按一下,那根线就会断裂。
“大人,可以不要离开我吗?”
屠十步也许看出了李琢光想做什么,也许没有。
她的双手虚虚拢着李琢光的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用力的方向正巧让李琢光的手指悬停在那根命线上方。
屠十步长久不见太阳的肌肤是惨白的,李琢光没有观千剑的肌肤颜色那么深,居然也能与屠十步的手形成鲜明对比。
“这是我唯一的愿望,大人……”屠十步微微抬起头,那双赤红色的眼眸从下而上地仰视着李琢光,这个角度让她的神色平添两份可怜巴巴。
“我真的很想您,想到……”屠十步又没忍住舔了舔嘴角,“想到晚上都睡不着觉。”
“……”李琢光看着屠十步发顶的发旋,幽幽叹出一口气来。
她一直都能听到屠十步喉咙里吞咽的声音,最终还是没有戳穿屠十步的伪装。
虽然屠十步想吃掉自己,但她也曾主动把黄符往身上贴,让村庄里的人将自己关在地下室,好让她吃人与杀戮的愿望不要伤害到别人……
想吃自己,只是想想而已,自己又不会掉一块肉。
如果对方表现真的很好,那……
算了,她选择溺爱。
*
早在李琢光沉浸在记忆中的时候,霍听潮就和屠十步打了一架。
一边是雪山一边是血海,一红一白在走廊里相撞,掀翻了不知道多少路边的椅子凳子。
她们都不约而同地避开了漂浮在走廊中间的李琢光,在她身边绕出一圈真空地带。
芮礼抱着一个记录板靠在一旁的门框上淡淡地看着两个人交手,她们都还没有拿出自己全部的实力,更像是在试探对方能忍到什么程度。
霍听潮削断了屠十步两根灰发,屠十步在霍听潮的衣角烙上了一道血痕,整条走廊都在她们的异能辐射余波中扭曲成麻花。
芮礼忽然抬起脚步如入无人之境般切入了交手的正中心,揽过李琢光的腰身想要带她出去。
手刚碰到李琢光的腰,天花板上的灯泡便应声爆裂。芮礼微微蹙眉,抬起记录板挡在李琢光的头顶,飞溅的钨丝在板面上烫出两团蜂窝状的焦痕。
“小心点。”她说,收回正在冒烟的记录板,瞥向屠十步的眼神里带着浓浓的不满,“别只顾着自己开心。”
“……哦。”屠十步别开眼,小声嘟哝了一句。
霍听潮振腕甩开剑鞘直冲着芮礼面门而去,而芮礼只是扭头看她,连睫毛都没有颤动分毫,那把剑鞘就堪堪停在她眼前几寸震颤不休。
看着芮礼那张面无表情的脸,霍听潮忽然笑出一声宛如电子杂音一般的声音,那声音倒比屠十步算计起人时的声音还要瘆人。
“你要把她带走?”
芮礼扯了扯嘴角,玻璃似的死鱼眼里毫无波澜:“这是显而易见的。”
“不,我的意思是——”霍听潮勾手收回了剑鞘,把溯光插回了剑鞘中,她似是想不出有什么可以准确表达自己意思的话语。
倒是芮礼先答道:“不管你想的是什么,如果你觉得再也见不到她了,那么你是对的。”
“确实毫不掩饰。”霍听潮哼笑一声,屈指叩响剑鞘,屠十步偷偷摸摸伸来的血丝崩断,“就不怕我把你的研究所给劈了?”
芮礼见怪不怪:“在她醒来以前,你不会的。”
霍听潮改换了右腿的重心,变为左腿支地。
芮礼怀里的李琢光抽搐了一下,似是做了什么噩梦,芮礼的手稳极,整个人丝毫未动。
她道:“如果你要告诉我事到如今你都不知道植入人体内的芯片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我会觉得你很蠢。”
霍听潮默了,甚至将双眼都闭上,过了许久,才慢吞吞答道:“我当时不够坚定。”
“你总是自诩正义之士,但是到头来,你还是不相信李琢光是完全自愿的。”芮礼嘴角牵出小半个笑容,她像是为找到一个隐藏的同盟而感到开心。
“你还是想最后再确认一遍,不是么?”芮礼嗤笑着收回目光,“那就让我们看看,这一次的结果会是什么样吧。
“你和观千剑大概会很有共同语言的。”她说,“你们两个都是宁愿自己去承受这一切,是吧?”
她垂头看向自己怀里沉睡的李琢光:“你看,其实所有人都和我一样,只是你们惯爱装好人,我不屑于这么做罢了。”
霍听潮别过脸去:“好了,你快带她走吧。”
屠十步的目光看看芮礼,看看芮礼怀里的李琢光,再看看霍听潮:“还和我打吗?”
“……”霍听潮没有答话,直接转身离开了。走时还不忘带上柳一。
“柳一留下。”芮礼忽然说,她话音刚落,旁边便走上来两个护士打扮的人,手里拿着一根针管或是一根拘束带。
“他有用。”
霍听潮回头看了她一眼,果然松开了手。
护士当即扑上去给柳一打入镇静剂,看着人瘫倒在地,用拘束带三下五除二捆好拎走。
*
芮礼站在巨大的器皿前,低头在记录板上记录最后的数据。
屠十步凑到她身边。
屠十步身上还带着一股强烈的铁锈味,裸露在外的手臂贴满了黄符:“数量够了吗?”
“大概够了。”芮礼说,“只要那些意志坚定的有了就好。”
“真残忍啊。”屠十步的舌尖舔过自己尖利的牙尖,“连一点念想都不给人留,而你居然还觉得我更残忍?”
“那不一样。”芮礼看也不想看屠十步,“我不随便杀人,也不会把人分成三六九等。”
“嘿……”屠十步不怒反笑,粗粝的嗓音闷在喉咙里,“你是不把人分成三六九等,那是因为除了李琢光以外的人类在你眼里都是下等人。”
芮礼:“……”她低头假装忙碌,“我没这么说过。”
“还是说你真的相信那个女人说的?”屠十步更靠近了芮礼一些,“如果你作恶太多,相缠的命线就会影响到李琢光?
“别听她胡说八道。”屠十步眯着双眼,一只手摸上自己的脖颈,掌心能摸到自己的脉搏突突跳得强烈。
“李琢光是神女,神灵的命线,岂是你我一介凡人能影响得了的?”
“……”芮礼低头,琥珀色的眼睛里沉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她不是神女,她就是一个普通的人类。”
“……嘁,真肉麻。”屠十步撇撇嘴,“你这家伙,也真够矛盾的。一边说她无所不能,一边又觉得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
“我开始有点好奇你们的故事了,芮礼。”
“没什么特别的故事。”芮礼倏地转身往仓库外走,声音冷硬,“比不得她和霍听潮经历的那些跌宕起伏。”
落在后面的屠十步耸耸肩,也不接着深问,嘟哝了一句「你是老大咯」便跟着一起离开。
她们走出仓库时,感应灯光顺势关闭。
在偌大的仓库里,装满了保鲜液的实验容器开始散发出荧光。
每一个容器里都装着一个女人,她们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有的穿民族服饰,有的穿常服,还有的穿工作制服。
而她们无一例外都有一张与李琢光一模一样的脸。
第224章 致过去与未来(一)
银河纪元999年3月15日。
宁代宝抱着一沓资料走进休息室时, 天色已暗。
躺在沙发上的李琢光脸上盖着一张报纸,随着宁代宝走过去时的微风被吹落。
李琢光一只脚搭在沙发靠背上,睡得正熟。
“醒醒。”宁代宝蹲到李琢光身边, 曲着食指往她额头上弹了一下。
李琢光一下整个人从沙发上弹起来:“什么什么, 又出紧急情况了吗?”
宁代宝把手里的资料往她身边一放, 沙发上便压出一块凹陷:“是也不是。”
李琢光把自己的头发揉乱, 拿起最上面的纸, 看了两行「晴山总部周报」就觉得头痛。
“你海龟汤玩儿多了吧, 还是也不是……”
宁代宝蹲在李琢光身前:“那你继续猜。”
李琢光:“……猜什么?猜发生了什么事?”
宁代宝点头。
李琢光翻了两页总部周报, 总指挥盖章的「通过」红章印在末尾。
难道是她身上有什么魔力吗?为什么所有在原世界辈分年纪都比她大的人,最后在她面前都会像小孩一样?
“有人死了?”她配合道。
宁代宝点头。
李琢光又拿起几张报告,一如既往的水。她还在其中发现了她自己匿名上传总部论坛的报告模板。
有点好笑。李琢光看得出写报告的人是完全复制黏贴,因为连她不小心打错的字也原模原样地写上去了。
——自从她那条匿名帖子被加精了以后,她每周看报告的时候就多了一个乐趣,那就是看看这一周有多少人用了她的模板。
而又有多少人是完全复制黏贴的。
因为总指挥一个人查是查不过来的, 所以大部分周报、月报、季报、年报都先由部门主管看一遍, 而部门主管提交的则有一个专门的秘书团负责。
一般真正十万火急的事也不会通过这种例行报告递交,报告要么是模板,要么是比如投诉了很多次还没解决,但还不算太急的事,正好能拿来水报告。
胆子大的还会偷摸在报告里骂领导,但这只是李琢光听说,她没真见过。
李琢光翻了几张,都是普普通通没什么问题的报告。她不明白宁代宝拿着这些报告过来是因为什么。
她只能继续猜:“和这些报告有关?”
宁代宝:“嗯。”
李琢光:“有人写报告写死了?”
宁代宝收拾茶几上书本的手抖了一下:“……”
看到宁代宝无语的表情, 李琢光理直气壮地梗着脖子:“这些报告都没有问题嘛!也没提到有人死了……”
她多看了几遍保修部的报告, 确定也没提及过什么机器坏了,把人绞进去死了的事儿。
“看看时间呢?”宁代宝指了指每一张纸的右下角。
每一张报告右下角的时间都是在提交报告的那一秒自动生成的, 据说有些检查报告的都爱看这个时间。
她们还搞了个时间轴,在电子报告里自动拉表,看看大家都是在什么时间提交的报告。
大部分都是凌晨两三点,少部分是正常工作时间。唯一有一份是凌晨五点零二分,于是秘书团争了大半年,她是醒了还是没睡。
最后当然没有去问她本人,否则秘书团整天不干正事就盯着人家交报告的时间拉表格的事情就要败露了。
丢脸事小,让上级知道她们拿智能系统拉表做这种事才要命。
时间有什么好看的?
李琢光以为宁代宝和秘书团的学坏了:“你怎么也开始研究提交时间了?就因为你能按时下班是吧——”
结果一看时间,看得她都愣了一下。
现在是999年3月15日,然而那些报告的时间要么是1999年,要么是9年。
“系统抽了呗。”李琢光没当回事,“咱们相信科学好不好?”
宁代宝:“……你要不要听听看你在说什么?”
神女本女在这儿教育她,让她相信科学?
是谁疯了?
“干嘛啦,你看着我做的这些是魔法,其实只是四维的基础科学!”李琢光用力拍着真皮沙发,“三维人,你懂吗?”
宁代宝:“……我不懂,带我去四维,三维土著人请求观光。”
李琢光装傻:“什么?I dont understand。我不会说晴山话。”
宁代宝:“呵呵。”
她把理好的书往柜子里放:“说回正题。”
“嗯,那个时间怎么了?”李琢光问,“就总部系统那个土豆服务器,老抽抽,正常。”
“你再仔细看看呢?”宁代宝指着说。
李琢光于是再仔细看去。
同一份报告,前一张还是999年,翻页就变成9年。最夸张的那份四页报告,时间跨度从个位数到四位数。
“哇哦。”李·虽然是神女·琢·但坚定相信科学·光干巴巴地鼓掌,“这下程序部的要撸下一串人了。”
“你还记得程序部部长是谁吗?”宁代宝嘴角扯出一个讥笑的弧度。
说到这个人选,李琢光倒吸一口凉气:“芮逸啊。”
芮逸一家都把控着程序部的关节,三成要职都是她家的人,尤其是她的大女儿芮礼。
虽然李琢光总吐槽总部服务器是土豆发电的,但那属于机器的硬件问题,芮礼写的程序很少出错。
就算出错,也不会是这种程度的错误。
李琢光试图为芮礼辩解:“那肯定是机器又崩了呗——”
这话她自己说着都心虚,硬件报错一般直接显示没有网络接入或干脆404。她还是嘴硬:“反正芮礼肯定不会……”
宁代宝挑起半边眉毛,她从办公桌上拿回笔记本电脑,打开放在李琢光腿上,指着右下角的时间。
就见那本应稳定一分钟一变的时间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无规律变化,一秒前还是早上十点,眨眼后就变成了夜里十一点。
李琢光后颈泛起细密的冷汗,除了这闪烁的时间数字,她还意识到自己犯了个致命的错误。
出错的时间不是系统里同步电脑标准的时间,而是电脑自身系统硬件的时间。
那就说明——
只见宁代宝的双眼紧紧地凝视着她,那双黑洞一样的眼睛似要把李琢光的所有破绽全都看个明白:“我说的问题根本就和芮礼没关,李琢光,现在轮到你告诉我——
“为什么一说到程序部的问题,你头一个想到的就是芮礼?”
李琢光攥紧了拳头,她感到自己的后背流下了一滴冷汗。
她张开嘴,便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因为芮礼是……系统底层程序的主、主负责人。”
宁代宝并没有接受这个答案,步步紧逼:“你在包庇她?包庇她什么?”
她探过身子来逼近李琢光:“你在撒谎,李琢光。你也是底层程序的主负责人之一,按照你的性格,你最先反省的永远是自己的问题,你该先骂自己三天三夜。
“为什么这一次,你偏偏先提起的是芮礼?这已经成为你的下意识了,对吗?
“你知道她在做坏事,对不对?
“霍听潮说的都是真的?”她眯起双眼,“芮礼真的……和屠十步一样,走在我们的反方向?”
“……”李琢光对视了片刻还是没忍住移开了目光,飘忽不定地看看电脑屏幕,再看看地毯,没有一个定点,“你别听她……”
她咬了咬牙,「瞎说」两个字在舌尖转了两圈,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这段时间霍听潮和芮礼好像陷入了一个奇怪的争斗。
以往霍听潮不屑于参与这些竞争,因为她的硬实力摆在那儿,就算她脾气再冷硬,也有的是人宁愿被她横两眼,也要请她完成任务。
但近几个月,霍听潮一改以前闭门不出的状态,开始频繁出入于各大社交晚宴。
最初她只是参加,什么都不做。但即使她一直待在角落里,也多是人受宠若惊地为她递上香槟。
芮礼那边则一如既往,她的妹妹和母亲、姨姑们向来都是社交场合的热门。
李琢光看不太懂她们在争什么,霍听潮早出晚归,她也问不到人。
这个时候的芮礼在程序部,她是个不擅长战斗的人。以前世界里她战斗力强悍纯粹是因为挑选到了一具强悍的身体。
她更喜欢安安静静地坐在办公室里敲代码办公。
四体不勤这四个字简直是为她量身定制的,体力最差那会儿是大学三年级时体测跑八百,刚跑半圈就开始大喘气,李琢光套了她整整一圈。
李琢光跑完还接着套了一圈陪跑,芮礼跑完的时候脸都白了,想骂人都没力气说出口,最后用眼神刀了李琢光好几下。
当初霍听潮来建立这个世界的时候,芮礼并不信任她,所以自称「李琢光的耳目」进入这个世界来监督霍听潮。
这个世界里大部分人都见过芮礼,听说过霍听潮。
因为芮礼跟着李琢光进入各个世界把人带回来,而霍听潮总是留在缝隙里闭关,帮助李琢光维护她新生的世界。
李琢光一直都自信地觉得这两个人平时就算吵架,到关键时刻也是能够同仇敌忾的。
比如面对霍听潮世界的天雷,和屠十步世界的阿嬷。
她不太明白两个人在争些什么,也许是因为她一直以来都天真地认为,想要权力的话,就让她俩一人一半好了。
是因为不满足于一半的权力么?她只能想到这个答案。
“你如果不愿意告诉我,那好。”宁代宝没有选择继续追问,“那我们继续说主机系统时间混乱的事。
“芮礼最近在搞植入人体的芯片,你知道吧?这个芯片可以实现经过打卡机就直接打卡的操作。
“第一批植入芯片的人里有人死了,而她死亡的时间,比失踪的时间更早。”
*
慈善晚会。
霍听潮难得穿上了紧绷的西装,她以前都习惯于修士的长袍,再不济也是贴身的战斗服,像这种抬不起手的西装实在是穿得不够舒服。
她停留在捐赠台前,看着礼单上的文字与数字发愣。
屠十步在不远处与人谈笑风生,她在外人面前时,向来不会露出在她们面前时那种阴冷而讽刺的笑容。
完全不像是同一个人。
原本她们队伍的社交事宜也全是交给屠十步,毕竟剩下四个人要么是闷葫芦,要么是武呆子,要么就是李琢光这样平平和和,什么都是好的、没问题、我可以的人。
李琢光当初创造的世界是独立的,但在世界运行了一段时间后,有许多新生代的人类出生了。
加上之前带来的那一整个世界的平民百姓,以及后来为了拯救一些濒危动植物而不断合并的世界,晴山的人口逐渐壮大,也不能算每一个人都发自内心爱戴李琢光。
总有叛逆的,觉得既然大家都这么做,那我偏要背道而驰地讨厌李琢光。
这股声音还挺大的,如果真让李琢光直接出来压制,大概只会适得其反。
尤其现在只有一个天女教,所以从李琢光手下分出去了几部分人,她们各自编写了一些别的教义,主要来源于她们原本世界的神明。
思想高度统一有利于团结,但李琢光不想磨灭她们的自由思想。
那么她们就需要一个统领晴山的政/治家,从一开始就不问世事的霍听潮不做总指挥,就推选别人做。
十多任总指挥下来,新任选举中,屠十步是呼声最高的。
和她打擂台的那一波人基本没什么胜算的打算,不过是觉得当不上总指挥,积累的人气和选票也能安排上一个好差事。
霍听潮的目光便从屠十步身上转移到了她的那位对手身上。
与屠十步在政商两面开花不同,那一位更多地走纯政坛路线,她的目标也很清晰,盯着司法总长的位置。
不和屠十步正面打擂台,也好卖对方一个人情,也许将来有机会合作,至少不随便竖一个敌人。
这时候还没有太多/党派分割,大家的目标只有一个,因为是从各个世界来的,所以对彼此政见的包容度也高。
第225章 致过去与未来(二)
霍听潮在礼单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和一个数字, 屠十步爽朗的笑声混着杯盏碰撞传入耳畔。
“我上回就说了,令媛天资卓越,天赋价值千金。您当时还自谦, 瞧瞧如今千金的成就, 可见我所言非虚。”
被奉承的人搂着自己的女儿哈哈大笑, 屠十步与霍听潮擦肩而过时, 她那双红色的眼睛短暂地掠过了霍听潮的脸。
她微微勾起嘴角, 泄出一声气音冷笑。
霍听潮拿着手的笔顿了顿, 在后面添了一个零。
她向负责人点头示意, 负责人收回了礼单,看到上面的数字,和同座另一位负责人对了一下视线。
眼神中的意思很明白:「有好戏看了」。
她和另一个负责人手里的礼单虽说看上去是一样的,但那些大人物都该心知肚明,分了两张,就意味着善款也要去往两个不同的地方, 用来支持不同的竞选者。
大多人都意思意思填个五六万, 看准了两边的人数,好让差距不至于太难看,至少维持着表面上的平和。
大家也达成了共识,十万以下的善款都不代表站队。
而霍听潮这回一口气把自己的捐款数额加到了五十万,支持的人还偏偏不是她的队友屠十步。
谁知道这些大人物之间有什么暗流涌动呢?反正她们只要看戏就好了。
左右不过是一些今天心情不好了,或者二人之间又闹了什么小矛盾,反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闹脾气吧。她们想。毕竟李琢光带来的人不会真的翻脸已经成为了她们的共识。
宴会接近尾声,要宣布两张礼单各自的善款。霍听潮从头至尾都坐在可以观察到全局的角落里, 一句话也没有, 光看着屠十步从这头聊到那头。
主持人拿着话筒,语调激昂地念着结束的演讲稿, 身后的助手递上礼单的金额,她脸上挂着的笑容都僵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向隐没在黑暗里的那个西装女人,又看了一眼近在台前笑意盈盈的灰发女人。
主持人握着话筒的指节发白,她咽下一口唾沫,强迫自己重新挂起职业笑容,维持着播音腔念道:“本届慈善晚会筹集善款分别为156万与……209万。”
对于善款金额宣布也有一条潜规则,顺序是候选人姓氏字母排序。另一位候选人姓章,显然前一个是屠十步的,而后一个是另一位候选人的。
场下其余人都愣住了,就连章青也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碍于太多人在场,无论心里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没人表面上呈现出太大的情绪波动。
屠十步脸上的笑容依旧,她目光盯着主持人手中薄薄的纸张,嘴角抿出一道新月状的锋利弧度。
角落里的霍听潮弯曲着食指,规律地敲打在大腿上。黑暗将她整张脸都盖住,无人看得到她脸上是何种表情。
某种经年累月粉饰的平衡出现了细微的碎裂。
在一片寂静中,屠十步率先鼓起掌。她的掌声格外突兀,拍了几下后,才陆陆续续有人跟着她的节奏鼓掌。
大厅里几乎所有人都在鼓掌,在满场敷衍的应和中,唯独她的掌声听起来发自内心。
屠十步没有停下来,没人敢停下来。
霍听潮敲击大腿的手指顿了顿,她正凝望着屠十步外套后背上那一道狗爬的缝补线。
之前这件礼服被不小心撕坏过,后来是李琢光缝好的。李琢光的手艺实在算不上好,好在用的颜色与服装本身一样,所以还算隐形。
屠十步忽然转过身,高举起双手,脸上的笑容越扩越大。
她鼓掌的力道也并不减缓,她微微抬着头,像是在人群中找谁,但身体却准确地朝向霍听潮的方向。
她缓缓收了手,当大堂里重回寂静后,她亮出声音说:“诸位,我今日真的非常开心。
“即使是由神女亲手创造的世界,也无法完完全全实现无限的资源。在这种情况下,掌握更多金钱的你们愿意分出自己的一部分来接济那些还没有那么富裕的人群,这样的真心比黄金更珍贵。”
她一字一句,字正腔圆,仿佛真的不介意这一次莫名其妙的站队和被下的面子。
“我很开心能和这样的诸位共事。”她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搭在胸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骑士礼。
“我相信大家只是慈善心切,想要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我如今非常确信,在这样的氛围下,我们一定可以带领晴山走向更美好的未来。”
这一次的掌声自发响起,较之先前更为热烈而真心。
霍听潮停顿的手指再次开始敲击大腿,她又往阴影里靠了靠。
慈善晚会结束后,章青去问了负责人是谁卷了那多出来的五十万——很多人都问了,负责人也一一告知了。
彼时她们的心态还是两个人在闹脾气,而屠十步很体面地解决了这一次小小的危机。
大家都得知了是霍听潮捐的那五十万,大多数人的想法与负责人差不多,没想到霍听潮也是这样会闹脾气的性格,有些反差萌。
霍听潮私底下找章青吃过一顿饭,对方也并没有在意这件事。倒叫霍听潮把想说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后来连李琢光也知道了这件事,问过霍听潮怎么突然不开心?霍听潮看着她欲言又止。
“你知道屠十步要做什么吗?”她犹豫了很久,还是开口问。
李琢光无所谓地摸摸后脑勺,笑道:“她这个人确实在血脉上有点问题,但我已经答应她了,只要她表现好,我就一个月给她一瓶眼泪。
“有眼泪相当于吃我一口肉,她不会做出奇怪的事的,师姐,你大可以放心。”
霍听潮头疼地捏了捏自己的鼻梁:“那你知道芮礼现在在做什么吗?”
李琢光前两天已经吃过宁代宝的亏,现在她一提起芮礼就相当谨慎:“在做什么?我不知道。”
“她在研究可以植入人体的芯片,这你总知道吧?”霍听潮双臂抱胸,挺直了背。
“嗯嗯,这我知道。”李琢光点头,芮礼前两天还给她传输了一部分数据,她俩关系好,这是很正常的事,她要是说自己不知道才奇怪了。
霍听潮:“人体内植入芯片会导致什么后果,你清楚吗?”
李琢光舔了舔下唇:“类似于「摄像机就是摄取人灵魂」那些看法吗?我其实觉得,做好防护的话就不会有事。
“或者大可以做一个可拆卸的装置,总之,我相信芮礼不会真的拿人命开玩笑的。”
说罢,她看霍听潮还是一副不相信的表情,她赶紧摸出自己的手机,把芮礼前段时间传送给她的文件发给了霍听潮。
“你看,芮礼现在致力于研究的就是如何让芯片不要伤害到人体,同时还可以兼具一部分手机,或者是符合星际时代终端的作用。”
她睁着一双真诚的眼睛说:“师姐,我说真的,她绝对绝对不会拿人命开玩笑的。
“之前在你的世界你不是已经教训过她了,说如果她作恶太多,也会影响到我的命线?所以我现在可以确信,她一定不会再这么做了。”
霍听潮看了李琢光许久,最后还是叹气,转身离开。
再后来,包括队伍里的宁代宝和焦洲也都听到消息,纷纷来慰问霍听潮,霍听潮和她们仔细解释了自己对于屠十步的判断。
她们两个人也是很早就跟在李琢光身边的人,她们是亲眼见过屠十步真面目的。然而大概也是在这个没有争斗的世界里太久,或是距离见到屠十步真面目时太远——
她们二人相信屠十步心思不纯,却并不认为屠十步真的会拿整个晴山的未来开玩笑。
只是一个小岔路有不同想法,这很正常,她们对此相当包容。
就像这个世界里大家普遍对互相的看法一样。
这个像乌托邦一样的地方,几乎所有人都在尽自己的努力维护这里。所以才会想办法为那些意见不同的人编写不同的信仰,而不是强硬地按着她们洗脑。
霍听潮有所耳闻眼前这两位在之前的世界是什么职业,她还以为至少宁代宝和焦洲会同意她的想法,但结果居然连这两个都不再那么想。
毫无争斗性,没有野心,平和得像……一块看上去坚硬似铁的棉花。
这不是好兆头。
霍听潮心里头有些焦虑,但她也没办法。就像她们不想强硬洗脑平民一样,她也不想强硬地按着她们相信自己。
谁也不信霍听潮的话,最后她只能作罢,随便她们去了。
反正屠十步的真面目迟早会露出来的,不过或早或晚罢了。
其实就连她自己也隐隐觉得,只要有李琢光在,屠十步就算有什么坏心思也不会做得太明显,至少不会危及到整个晴山的存在。
……也许慈善晚会上时,屠十步真的只是为了打圆场?
毕竟一直以来,她在大众面前都装得很好。就像她对李琢光承诺的那样,乖乖的,做一个正常人。
虽然霍听潮是勉强说服自己相信这件事了,但她还是不想打没准备的仗。
她开始试着接触政坛或是商业上的人,大家都很惊奇,没想到连不问世事的霍听潮也开始做这些人际交往的事儿。
嗅觉更敏锐的则联想到了前段时间慈善晚会上那一笔五十万的巨款,有人终于察觉到,也许霍听潮当时并不是闹脾气,也不是开玩笑。
她们两个之间真的要有争斗了。
可是为什么呢?
眼下的和平难道不好吗?为什么霍听潮偏偏要把这样美好的景象破坏掉呢?
更多的怀抱着的是对霍听潮的怨怼,加上霍听潮平时为人冷硬,不如屠十步那样会说好话,大家的心也就渐渐偏袒到了屠十步那边。
但大家心里也清楚,霍听潮就算真的心思有异,她也是建设世界的大功臣,明面上总归是尊敬的。
到头来,居然只剩霍听潮本身世界的那些人还坚持为她说好话。
——那个世界里的人才是真真正正了解霍听潮到底有多刚正不阿到固执的地步,既然她主动站在了屠十步的对立面,那屠十步一定有问题。
这样盲目的信任逐渐把朝野中的人分为了两派,最后就连当时的候选人对手章青也开始支持屠十步。
屠十步抓准了支持她的人想要和平的心理状态,她不指责霍听潮,只似是而非地说了几句心里难受的感想。
霍听潮学不来软和的劝慰,或是收拢人心的手段。
虽然她并不在明面上对屠十步做什么事,但显而易见,有屠十步的场合她一定都会在。也不说话,就是坐在角落里,像个阴湿的变态狂一样注视着她们。
有时候淸剿队出任务,她也会刻意选择和屠十步一条路,或完成同一个分支任务。
屠十步总是宽容地接受,好脾气地询问霍听潮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在那之后,屠十步连私底下和队伍们相处时也不再露出那种神经质的表情,全然一副温润君子的模样。
宁代宝和焦洲的态度暧昧,比起完全站队哪一个人,她们更像是希望屠十步和霍听潮可以重归于好。
霍听潮只在意李琢光的想法。
李琢光对她说的原话是:「我知道你们两个人意见不合,但我也坚持我原来的看法,有我在的话,她不会做出太过分的事。」
李琢光偏向于相信霍听潮,也明白让两个人不要再有嫌隙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她只能对霍听潮承诺,屠十步不会超出她的掌控。
时间长了,霍听潮手底下的人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想错了。
毕竟霍听潮曾经入过魔,虽然在那个世界的最后她是突破了入魔的状态回归了正途,但在这没有灵力的世界,谁知道她的心理状态究竟是正常还是不正常?
相比较之下,屠十步实在太正常了。如果她真的二十四小时都在装,这家伙岂不是太过可怕了?
第226章 致过去与未来(三)
其实就连霍听潮自己都不知道这样的心情是从何而来的。
就如大家说的那样, 屠十步在这个世界里真的什么坏事都没做过。无论她心里是否那么想,总归装出来的是一副君子的样子。
屠十步是分得清好坏的,所以在她的世界里, 她会通过一些特殊手段忍耐自己想要杀戮的心情。
她因此也清醒地知道, 她自己就是一个纯粹的反社会人格。
她想杀人, 想犯罪, 想要像之前那个世界里一样痛痛快快地过一把瘾。但为了表现好一点得到美味的食物, 她强行按捺着自己所有的欲望装好人。
的确就像李琢光说的那样, 只要她活着, 或者她还能流泪,屠十步就不会做出越界的举动。
也许是霍听潮从修真世界带来的直觉?她说不清,反正就是觉得屠十步没憋着好屁。
但屠十步一直在做慈善,花出去的钱都是真金白银,建起来的小学与福利设施也是真实存在的,霍听潮盲目说她坏话的后果就是连自己队伍里的人都不相信她。
霍听潮是个愣头青, 她学不会屠十步那些圆滑世故, 一味地紧盯着屠十步,的确是能看着对方不犯错,但也让自己的形象蒙尘了。
焦洲都无数次地对霍听潮说,你能不能放过屠十步?
霍听潮不答话。每一次她费尽口舌解释的对方都不会听,那就没有再说的必要了。
到了最后,焦洲和宁代宝请动了李琢光,让她和霍听潮促膝长谈一次。
她们约在一家咖啡馆里。
李琢光不喜欢喝咖啡,她觉得咖啡的味道又苦又涩, 难喝得要命, 她要了一杯柠檬水。而霍听潮点了一杯苦瓜咖啡。
李琢光看着小票都愣住了,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 那上面「苦瓜咖啡」四个字也没有变化。
她忍不住向霍听潮确认:“苦瓜咖啡,你知道是什么味道吗?”
“……我知道。”霍听潮的表情也是不解的,她的语气和学术探讨时询问实验员某项数据能否验证猜测时没什么差别,“苦瓜咖啡很好喝,怎么了,你想尝尝?”
李琢光:“……”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该露出个什么样的表情好,她都觉得自己的脸颊肌肉开始幻痛。
服务员把属于她们二人的饮料端了上来。
也不知是不是李琢光的错觉,她总觉得霍听潮那杯苦瓜咖啡上漂浮着微妙的绿色汁液——不,是整个杯子都是绿的!
虽然一直知道霍听潮喜欢吃苦味的东西,上回她去霍听潮房间找她出来喝酒,就看到她坐在书桌前,手里拿着一根苦瓜生啃。
看得李琢光嘴巴里都泛着酸味,疯狂分泌口水,眼皮也跟着狂跳。
大概是修仙者辟谷久了,口味就会变得奇怪?但司空妄她们并没有这样啊,还是该吃什么就吃什么,和常人的口味无异。
只有霍听潮……
偏偏大师姐还「善解人意」地将杯子往前推了推,那股独属于苦瓜清苦的香气……算了,李琢光对着这个味道真说不出「香」这个字。
总之,李琢光觉得自己脸上每一个毛孔里都钻入了苦瓜咖啡的气味,后颈寒毛根根都竖起来。
看着霍听潮那双在无框眼镜后隐含期待的双眼,李琢光眼一闭心一横,端起杯子轻轻用嘴唇碰了一口。
——嗯?
她的动作顿住了,眼神呆滞地咂咂嘴。
舌尖碰到的味道并不是她想象中苦上加苦的味道,而是……
是她的错觉么?怎么好像真的还可以接受……最关键是,这个「苦瓜」怎么有一股青瓜的甜味,反而中和了咖啡的苦,有点像咖啡口味的奶茶?
完了,她是被霍听潮的奇怪味觉同化了吗?!
她试探性地又喝了一口。
霍听潮脸上挂上了一个僵硬的笑容:“能喝?”
李琢光咬着下唇,把杯子放回杯垫上推回去。她绝对不会承认这味道还不错的……不是味道的问题,是这个搭配也太怪了!
“我们还是尽快进入正题吧。”李琢光回避了霍听潮的问题,“宁代宝和焦洲最近和我说了一些事情,大师姐,你……”
她顿了顿,似在组织措辞:“大师姐,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告诉我,如果你坚持屠十步有问题,这段时间我会限制她的出行和社交。”
霍听潮的指腹摩挲着杯沿,片刻后她端起杯子浅呷一口:“没有必要。”
“但您对此很苦恼,不是么?那我认为我有必要为您解决您的烦恼。”
李琢光无意识地用吸管绞动着柠檬水,碎冰块在杯子里碰撞,阳光恰好洒在她的玻璃杯上,在冰块间折射出绚丽的虹光。
霍听潮嘴角的弧度温和了些许:“你相信我?不觉得我是在没事找事,破坏来之不易的和平?”
李琢光低了一下头,白色的吸管戳进了杯子里的柠檬片,搅开杯底的糖浆,她说:“毕竟当初如果不是您这样坚持到底的性格,您也不会觉醒轮回的记忆,一次又一次地来帮我——”
这个世界上,大概都没有人比她更信任霍听潮了。
那时候霍听潮其实也无法确定李琢光是否真的有惑人心智的邪术,只是凭着是正是邪都要有确定证据的信念,打破了天道给予她的桎梏。
不管李琢光是好是坏,总之不可以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
霍听潮扭头看向玻璃窗外。
已是下午,整条街道都泡在夕阳橘黄色的光晕里,来来往往的行人身上也镀上一层橘色的勾边。
对面居民楼晾晒的床单在风中鼓成船帆,二楼空调外机滴落的水珠在半空中拉出一条金线,坠落时砸进地上的小水坑里,下一秒就有一双运动鞋踩了上去。
“我没有证据。”她轻声说,食指勾着咖啡杯的把手,“所有的一切不过是我的直觉。我的确不该这么明面上针对她,这样闹得大家都不好看。”
——李琢光不合时宜地想,当初在修真世界,霍听潮陪她读的情商宝典还真算是派上用场了。
“不过,”霍听潮话锋一转,“我还是觉得如果我不出手做出一些阻止她的举动,她一定会越来越过分……”
她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眼睛盯着街对面躺在长椅上扇风乘凉的两个大妈看了许久,才说:“算了,你就当我什么也没说吧。”
“师姐,您的直觉向来是很准的。”李琢光诚恳道,“怎么说您在修真世界也当了几十年的炼虚期大佬,修为高深者的直觉都比常人要准确得多。”
霍听潮嗤笑一声:“是么?也有人觉得我如今还在入魔的状态,所以不愿意相信我,你倒是一如既往。”
“那当然,你是我的师姐啊。”李琢光一句话说得理所当然、理直气壮,“你只有我一个正正经经的师妹,我如果都不相信你了,我就对不起你为了我浪费的那九十世年华。”
霍听潮脸上的笑容浓郁了一些:“但你有很多师姐,不止我一个。”
“那不一样。”李琢光伸手抓住霍听潮放在咖啡杯旁的那只手,用力地做出真诚的神色来,“你是最特殊的那一个,师姐,谁也比不上你。”
霍听潮垂眸看向她们二人交握的双手。
她的手在来到这个世界以后,手心就不再有剑茧了。取而代之的是中指关节上写字的茧,还有指腹和虎口处因为用枪而生出的茧子。
这双手变得陌生了,但被李琢光握住时,它又一次恢复成熟悉的样子。
过了许久,她开口说:“你别插手,我有分寸。”
“那宁代宝和焦洲那边……”李琢光请示。
霍听潮抽回了自己的手,把咖啡杯里最后一小口苦瓜咖啡一口气喝完,道:“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她看着李琢光低头喝柠檬茶,片刻后又改了主意:“你还是告诉她们,可能是我前段时间钻了牛角尖,今天被你开导完以后,就好了很多。”
“好好。”李琢光小鸡啄米似地点头。
*
从那天开始,霍听潮的举动果然收敛了。
她不再去哪儿都跟在屠十步屁股后面,紧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就为了找出一个错处。
显然李琢光的「促膝长谈」收效甚好。
霍听潮恢复了正常,大家也都放心了。之前那段时间她的异常都被当做一段可以被揭去的小插曲。
大家之间的关系恢复了其乐融融,新闻和头条不再讨论霍听潮和屠十步,生活回到正轨,屠十步和章青的选举也提上了日程。
那个让霍听潮为自己平反的机会很快就来了。
银河纪元999年12月31日,四维祇找到了晴山世界所在的坐标。李琢光为了保护这个世界的存在,选择自我牺牲。
那时候正好是她们那支淸剿队执行清理怪物巢穴的任务头一天,李琢光的自爆导致辐射剧烈波动,误打误撞冲碎了怪物巢穴。
而那一天,本来应该在怪物巢穴中死去的霍听潮、屠十步、焦洲和宁代宝,全都因为「童年幻想伙伴」留下的神力而复活。
李琢光的神力弥散成辐射,而她本人消失。
银河纪元1000年1月1日,新一届总指挥的投票选举落下帷幕,屠十步以超大的优势赢得了选举。
彼时,芮礼完成了芯片研究,身上还担着从四维祇的世界管理局里偷来的「异能」,她选择将这份异能消散到太空中。
她清空了很多人关于李琢光的记忆,除了那些有童年幻想伙伴的人,就像在修仙世界里天道对所有人做的那样。
区别在于她不是天道,她没有那么强大的力量,只能改变其中一部分。
死去的人复活,最后一个关于李琢光的念想也完全消失。
当李琢光灵魂撕裂的疼痛淡去时,有一双毛茸茸的爪子拼命收拢了几粒星子,妄图用自己的力量将星子再度粘合到一起去。
随后,爪子又变成了人类的双手。她将星子揉捏在一起,捏出一个婴孩,在降生的那一刻哇哇大哭。
她回头看向失而复得的母亲,重启了自家的时间线,抹去了相关的记忆。
在她的刻意隐瞒下,李琢光上大学以前都未曾被外人发现她在哪里。
其实一开始是李载雪把人藏得太好,当时就连芮礼也找了好几年才找到李琢光。
那就更别提没有一点四维力量可以作弊的其余人了。加上李载雪是在李琢光重生时才让芮礼通过四维祇的力量带来这个世界的,谁都不知道李载雪的存在。
就连当时官场上和她有交集的人看到这个姓氏也不会多想——这世界上姓李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这个姓氏并不特别,不能代表什么。
最安全的做法当然是带着李琢光去一个偏远的星球,在无人知道她们的地方逃一辈子,直到某一次时机到来。
但李载雪不希望让自己的孩子错失优质教育资源的机会。所以她想到了一个办法。
李载雪对外表现出的样子一向是个狂热的天女信徒,她最初给李琢光户口登记的名字是「李李」。
芮礼给她的建议。
这个名字放在一个女孩儿身上实在有些奇怪,于是大家又自动脑补了一出替姐姐养孩子,但暗中嫌弃姐姐的孩子是个累赘,所以给她起了个敷衍的名字的大戏。
没有人认为李李就是李琢光本人。
玩儿灯下黑的胆子要足够大,而李载雪愿意为女儿冒任何险。
这样竟然就真让她瞒了整整十八年,一直到考上大学打出名气了,才有人后知后觉——李李不会就是李琢光吧?
李琢光失踪了这么些年,大多数人都不是失去她就活不下去的。
刚牺牲那阵,观千剑年纪尚小,前世的记忆没有恢复,后来又有姥姥陪着她。
霍听潮更是理智,她只要确定李琢光活着就够了,她相信迟早能与李琢光重逢。
然而屠十步就不是了。
没人再会因为她表现乖巧而奖励她一瓶眼泪,她苦苦伪装的假象再也维持不住。
第227章 致过去与未来(四)
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人真正了解屠十步。
她的外表在晴山并不显眼。
无数个世界合并以后连种族都混杂, 什么龙族、精灵族、人鱼族,白头发黄头发,乃至于彩色头发都屡见不鲜。
相比起人鱼族那华丽的镭射头发, 屠十步的灰发着实普通。
她和其她的、被带到新世界来的女孩不一样, 严格意义上来说, 她并没有在原世界受过人为的苦。
无论是关在地下室也好, 身上贴满黄符也好, 都是她自己为了控制自己杀戮的欲望而做出的选择。
她出生于万物至阴之处, 在她人生的前一千年里, 她都未曾见过阳光。
一个人生活的时候不需要语言,也不需要文字。
她从不说话,需要从别的活物体内通过夺走对方的生命获得力量时只需要动手就好了。
大概是在山头第一次有人带着包袱在此处定居时,她的世界才开始发生了一些变化。
那些是逃难来的荒民,在树皮也能当食物的饥荒时代,看到一片未经开采的深山简直比捡到黄金还让人惊喜。
虽然她们都有仙力, 但也是被淘汰的那一批, 外面仙力比她们强大的数量如海。
没人会在这里影响她们,这很好,她们迅速在此定居,砍了几棵树造了几个简易的房子。
深山里果然有许许多多的野生动物和果子,这是上天的恩赐。
有吃有喝,一开始逃难来的那两百多人很快在这里发展出了一个新的村落。但封闭村庄有个问题,就是繁殖后代时,过了几代, 就全变近亲了。
好在最初时, 这些人身上都有仙力。她们便用消耗这仙力解决近亲繁殖可能会造成的后代基因问题。
再后来就是屠十步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养得够肥, 出手把村子里的男人杀干净了。
——她没有杀女人,大概是因为她降生时身体里也有一个子宫,所以杀死同有子宫的人总让她有种在自/杀的错觉。
加上女人本身就有更强大的仙力,她杀掉一个女人的功夫足够她杀掉十个男人。
她在确保了那些男人配种完毕后就把他们全杀了吃进肚子里平复自己杀戮的欲望,按照神婆的说法,因为仙力没有办法制造另一半的基因。
要是雌雌繁育,一是村里卫生条件差,本来就危险系数很大、会很痛的取/卵在这里会给女人造成更大的生存危机。
二是有仙力者本就难以繁育子嗣,而她们的仙力还要保存着给后代规避近亲的基因病。
能够自然怀孕,没人想去受那个苦。
她们之中有人希望可以重新走出去,找外面的新鲜基因进来配种。但几百年来长久蜗居在这深山之中,进来时做过的标记早就消失了。
她们又用了三四年的时间找到了一条通往外界的道路。
那时候的世界已经开始流行现代科技,看到这些人穿着古代的襦装出现,还以为她们是拍戏或是综艺。
而外面世界的语言和文字也进化到她们完全不认识的程度,为了了解外界的语言文字,她们又花了五年的时间缓慢学习新的文化和现代的各项工具。
直到彻底能够融入社会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十来年。
彼时正在大搞扶贫,她们的情况被上报给镇子里,于是镇子里派了人过来。
先问她们要不要搬出去,当时村子里的神婆说不能搬,因为在山里长大的人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环境,搬出去反而会让体内菌群混乱……
——神婆对现代医学很感兴趣,一开口就是她们听不懂的各种专有名词。不过镇子的工作人员深以为然,便也没有继续坚持让她们搬走。
左右有了她们开辟的那条路,进出也不算太困难,于是拨了钱给她们免费修建信号基站,给她们村子里铺设电缆,通了电。
从那以后,她们骗配种的路就开始了。
现代社会有法律,她们不能像在古代社会那样为所欲为,屠十步也得狠狠压抑自己杀戮的欲望。
压抑久了就容易出问题,她只能拜托神婆把自己锁在地下室。
直到那天,李琢光来到这里。
因为李琢光刚在缝隙里闭关创造世界失败,神力反噬,整个人都还处于一个虚弱的状态。
邪祟对于虚弱的人最是敏感,加上李琢光身上实在是太香了,她前面那么多世界做的事让她身上都有个耀眼的圣人光环。
所以屠十步尤其想要接近她。
本来神婆关着她也不是真的限制了她的行动,那些黄符和糯米之类的东西,都是她自己提出要求放的。
她顺利地送出了自己的头发丝,藏在李琢光房门的钥匙孔里。
本意是希望趁着李琢光夜里睡觉时用头发丝蹭一些她身上的香味,好回来解馋,没想到被霍听潮拦了个正着。
在那之后,李琢光又跑到她地下室的正上方画阵法,徘徊了一下午,可把屠十步给馋坏了。
流了一下午的口水,肉都到嘴边了,她还是吃不到。
夜里的时候有个陌生女人来了,闻着气息像是李琢光的同伴。
屠十步拿出了自己的拿手好戏——装可怜。
显然那家伙是被她骗了的,问了几个问题以后就留下一句颇为正义的「我们会回来救你的」,便径自离开了。
屠十步等啊等,终于等到那个美味的人类出现在她面前。
虽然她差点被那人身上环绕的圣人圣光闪瞎,也在碰到对方的肌肤时,自己的手像火烧一样的刺痛。
但她很开心。
可能也是因为太久没有发泄过杀戮的欲望,现在她光是闻几口李琢光身上的味道就感到无比满足。
当李琢光提出要带她走时,她更是求之不得。
离开了那个有法律的世界,不就是她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了么?
在那个纯白空间里,她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做法装可怜,却没想到芮礼居然戳穿了她。
她不知道芮礼具体有什么计划,但她能嗅出芮礼身上的味道——她们两个人是同一类人。
尽管不算完全一样,但能有大部分和她相似的人,内里的芯子绝对是纯黑色的。
她开始跟着芮礼做事。芮礼的做法很奇怪,有时候屠十步明明都觉得她应该是生气得想动手了,却还是忍了下来。
因为和李琢光一起度过了几个世界,屠十步的表现都还不错,李琢光看样子相信了她是个可怜的小孩。
——其实李琢光一开始也没有为难她,只是在认为她是个可怜小孩以后才让她接触一些核心的东西。
她便陪着霍听潮一起利用李琢光留下的力量创造世界。
屠十步自己偷偷吞了点力量,饿了几千年的肚皮弗一被珍馐佳肴填满,第一个反应就是拉肚子。
屠十步以为自己这回终归是要被罚了吧,没想到李琢光得知事情以后第一反应居然是自责是自己的力量不够纯净,也没有提醒她,才害得她偷吃以后拉肚子。
……真是个圣人。屠十步这下是知道她身上那耀眼的光环是从哪儿来的了。
李琢光去了一个又一个世界,缝隙里的人气也越来越旺。
但同时,屠十步也眼见李琢光身上的光环在变淡。
是因为她做了恶事,还是别的……
那晚,芮礼就像是知道屠十步在想什么一样,主动找到她,和她说了关于这个世界的真相。
原来有人在追杀李琢光?
屠十步心里没有「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种想法,她所有想到的都是本能自己独占的人会被别人分走。
她绝不能允许这样的状况出现。
于是,她彻底加入了芮礼的队伍——当然,她还筹划着在一切尘埃落定以后,就先反水把芮礼杀了再说。
当李琢光把芮礼口中四维宇宙创造出来的三维世界都走过一遍以后,她终于支撑不住自己,与芮礼一起坠入了晴山。
那时候,屠十步已经在晴山参与建设了将近一百年的时间。
根据芮礼的指示,她加入了李琢光的淸剿队。
——就算身体虚弱,李琢光还是闲不下来。
这个世界就和乌托邦一样,没有纷争,没有战争。
所有文明在这里一起开花,和谐共生。
李琢光很开心,她觉得自己理想中的世界就应该是这样的。而芮礼和屠十步却持有不同意见。
她们不仅没有阻止不同思维的发散,同时还为了民众的思想自由而特意腾出了很多的空让她们自由发挥。
而李琢光带来的人因为长久以来「朋友」的认知太过深刻,攻击性减低,甚至野心也是,偶尔在某一些换届选举上还能看到互相谦让的场面。
这可不妙。
万一哪天突生一个攻击性极强的、意图破坏这个世界和平的人,她们这些习惯了和平的人将没有还手之力。
于是芮礼让屠十步利用起她的威望,至少能激起大家的一点斗志也好。
倒是激起了霍听潮的斗志,章青还是平静得很,甚至大家对于霍听潮的态度都是让她不要这么激动。
屠十步成功上台,而她上台的日子正是银河纪元1000年1月1日,李琢光失踪后重生的那一天。
李琢光不见了,那屠十步再装,又能装给谁看呢?
她想找回李琢光,但李琢光被芮礼藏得太好了。屠十步深感自己被两个人同时背叛。
她开始肆无忌惮地建设她自己想要的世界。
将所有的资源都集中于发展科技,尤其是仿生人技术、仿生肢体技术,乃至于人工子宫技术。
一开始她话都说得很漂亮,虽然发展人工子宫技术,但目的不是为了取代女性母体子宫,而是为了因各种病因移除了子宫却还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的女人提供一个生育的机会。
她还在记者会上发誓,绝对不会通过人工子宫在母体之外诞生的孩子是合法行为的法案。
话说得漂亮,她的形象也一直很好。于是大家并不觉得她在骗人,便跟着她的脚步一直往前走。
等到真的快要成功的时候,屠十步才露出了自己的獠牙,而那时早就为时已晚。
因为科技发展得太过迅猛,贫富差距开始显著拉大,而屠十步在差距拉大以前就拉拢了许多高层。
与其说是这些人把握住了投资的机会一口气吃成了个胖子,倒不如说是屠十步在有意识地挑选自己未来旗下的亲信。
她是总指挥,她说的话最有分量。她说什么产业最近值钱,那么什么产业的股价就会大幅上涨。
通过这样的办法,等到她真的颁布将人划分等级的法案那一日,所谓的上等人已经全成了她的人了。
那都是靠她才富裕起来的人,自然会听从她。
她终于撕开了自己的假面,培育出了她喜欢的世界,然而她却并不开心。
大人……你看,我把你深爱的世界搞得一团糟了,你怎么还不会来把我骂一顿、甚至打一顿呢?
你的人民正因为我叫苦不迭,小说里最遭人厌恶的「赛博朋克」在我的手下就要变成现实了,贫富差距在拉大,天女教的信用在急遽消散。
等我真的研究出人工子宫,届时全星际的生命都将工业化,再也没有女人与男人之分,人类将真的像罐头标签那样分为三六九等,只有上等人与下等牲畜之分。
你苦心救来的那些人,也只有真正的高层才能幸免于难。
为什么这个世界就要变成这样了,你还不出现?
为什么都闹到这个地步了还不现身?你真的要完全抛弃这个世界了吗?
为什么还不出现,为什么还不来到我面前——
用你那把第三只手化成的长剑砍断我的脊骨,或者用你温暖干燥的掌心蒙住我的眼睛,原谅我一切越界的举动,然后替我收拾烂摊子。
在那之后我会赎罪,我会接受你的一切惩罚,无论是被关在永不见天日的地下室,还是受你的指令,去杀掉所有对你不利的人。
你真的要……完全抛弃我了吗?
……原来如此,是你背叛了我。
第228章 死亡预告(三)
当芮礼让柳一识别了所有香水味道, 确定了那一个最贴近李琢光身上味道的香水配方以后,已经是第四天凌晨了。
她把每一个实验舱室里的「李琢光」身上喷上了那个香水,重新检查了一遍她们衣服的纽扣有没有扣好, 她们的外貌有没有李琢光身上不存在的特征。
柳一还是那副六七岁野人小孩的样子, 弯曲着双腿蹲在地上, 左闻闻右嗅嗅。
霍听潮抱着她的溯光在密室里闭关, 而屠十步则领着研究所里的医生护士们将一具具「李琢光」搬运出去。
「李琢光」都安好地放在盛满了保鲜溶液的实验舱室里, 顺着那些巨大的管道传送到地面上的飞船里。
一个飞船装满了就启动飞行, 换下一个飞船。
每一艘飞船都将把「李琢光」运送到星际各地。
屠十步脸上是肉眼可见的兴奋:“终于走到今天这一步了, 你永远想不到我有多兴奋……”她顿了顿,扭头看了芮礼一眼,才补充道,“老大。”
“呵。”芮礼上下打量着屠十步,显而易见地对于这句「老大」抱持着不信任的姿态,“少装了, 你恨不得把我杀之而后快。”
被戳穿了真实的心思, 屠十步也没有慌张,她依旧弯着那张从不会变化角度的笑容:“您这是说的什么话呢?我怎么会想杀了您?”
芮礼没搭理她,转身离开了房间。
屠十步紧跟几步在她身后,喋喋不休地问:“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您的程序编好了,还有问题吗?”
“没了。”芮礼走的速度很快,“等到那些「李琢光」秘密运送到指定地点以后,我就可以开启那个程序了。”
她脚步一停,停留在一扇紧闭的房门前, 霍听潮现在正在这间房间里闭关。
芮礼其实有些惊讶, 但也算在她意料之内——霍听潮居然会同意她计划的实施。
在她的设想中,她大概会和霍听潮先打上一架, 为此,她攒了两三个从四维那里偷来的技能省着没用,就是因为知道霍听潮的异能虽说是十级,但比普通的十级要难缠得多。
没想到这一场苦战避免了,芮礼偷来的那几个四维技能也便闲置了下来,以后还能用在更重要的地方。
她稍微对霍听潮改观了一点。
只是一点,不多。
“霍听潮答应这件事,您很意外?”屠十步弯下腰凑近芮礼,她们二人的脸颊几乎贴在一起,“为什么会意外?我觉得霍听潮就是会答应的那种类型。”
“……”芮礼瞥了她一眼,后撤两步拉开距离,“那你并不了解霍听潮。她这个人疾恶如仇,我没想到她会同意让我……”
“其实在她赞同您为星际所有居民植入芯片的时候,您就应该预想到这一步的,不是么?”屠十步直起身,笑容不变。
“这可是连死物异种这种四维力量都可以靠自己的意志力发现端倪的人,您觉得,她当初会不知道您研究人体芯片的真实目的么?”
芮礼:“……”
屠十步说的有道理,芮礼一直以来,也是这么想的。
只是她不敢相信,或者说没意料到的是,当初那个世界里李琢光在霍听潮心里留下的心魔居然真的有这么强大的作用。
这个家伙可是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师妹的清白就能钻牛角尖到心魔顿生的人,她现在居然同意芮礼,用芯片清除全星际人的记忆。
只为了确定,如果她们失去了李琢光,这个世界还能不能好好运转。
出乎她的意料,毕竟这一般是反派才会做出的选择。
芮礼转身离开了。
她当初研究芯片就是为了这一刻,只有植入人体的东西才能用来完全控制人类。
*
李琢光醒来时看到自己周围的环境又变了个样。
这是一间普通的卧室,嫩绿色的墙纸,乳白色的地毯。书桌前的墙壁上挂着一张黑色的网格,夹了许许多多的照片。
卧室的布置很熟悉,李琢光看着紧闭的衣柜门甚至可以想象出那里面挂着几件什么样的衣服。
李琢光坐起身下床——她并没有觉得自己脑袋昏昏沉沉,她是自然入睡、自然苏醒。
她穿着一身毛茸茸的长款睡袍,趿拉着拖鞋走到书桌前,看到那网格上夹着的照片大多都是合照,或者单独的动物照片。
是各种各样的小猫,还有李琢光和它们的合照。
小猫被养得油光毛亮,一个个都跟一辆车似的。其中有两张专门找角度,先是拍了这些猫毛茸茸瓜子脸的特写,再换一个角度,拍出它们卡车似的身体。
书桌上留着一张纸条,上面有芮礼留下的一行字:「我出去工作了,冰箱里有吃的,速冻食物用微波炉高火转一分半。
「不会用就吃面包,等我回来。」
李琢光把纸条放回原位,往外走去。
芮礼并没有拘束她的自由。
这间屋子不大,目测也就五六十平,一室一厅。
家里打扫得很干净,很有芮礼的风格。沙发上铺着一层防抓罩布,整齐地摆放着三个方形的米色抱枕。
客厅的墙纸是深灰色的,茶几下铺着米白色的地毯,边缘被仔细地收进沙发底下,地砖是浅灰色的。
李琢光逛了一圈找到厨房,打开冰箱就看到放得满满当当的新鲜食材,每一份不同的食物都整齐码在不同的分装盒里,透明的盒子上贴着食材名称和保质期标签。
她站在打开的冰箱门前呆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哪里奇怪。
这个屋子里没有星际的科技,无论是仿生人还是智能家居。
没有全息投影的微光,也没有家务机器人绕开她腿时会说一句「谁家好人会挡路」。
原始得让她想起观千剑那个世界。
肚子确实有些饿了,她挑了个夹肉肠的面包和一罐牛奶,在旁边的柜子里找到一次性手套,直接拿着面包开吃。
她找到电视开关打开电视,刚想坐到沙发上边看边吃,看看干净整洁的沙发,她忽然觉得退却。
总觉得拿着吃的东西到处走,尤其是坐到沙发上去吃的时候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这么想着,她一口面包卡在嘴里,动作僵硬地走回饭桌前,实实在在地坐在椅子上了以后才敢继续嚼动。
她垂眸看着手里吃得只剩半个的肉肠面包和喝了一大半的透明玻璃杯,现在这一幕她好像经历过……
吃肉肠面包配牛奶这件事很大众,在无数个现代世界里,她不知道这样吃过多少次了。
但若是再配上眼前这个深灰色、平面光滑的桌子,她想不起自己哪个家是用这种桌子当饭桌的了,又确实很熟悉。
现在她唯一没有恢复的记忆就是和芮礼的了,那么想来,这东西大约便是和芮礼相关的世界?
直接进入了一个世界吗?可芮礼显然不是一个需要她帮助的状态。
她一边嚼着最后一口面包一边环顾四周。
之前的那些世界在进入之后,她的脑海里都会自动出现那个世界她那具身体该有的记忆,但这个世界到目前为止,她脑子里还没多出什么东西。
窗外阳光明媚,就连望出去时看到的小区楼房也眼熟得很。
李琢光吃完面包,把一次性手套和装面包的塑料袋子揉吧揉吧扔进垃圾桶,把玻璃杯洗好,顺手倒挂在旁边的钩子上。
这一套动作太熟练,她自己都愣了一下。
她盯着那个放着玻璃杯的挂钩看了好一会儿才走出厨房。
阳台是全封闭的,窗户上装着防小偷的铁栏杆。李琢光的手从栏杆缝隙里伸出去推开窗户,窗外的新鲜空气涌了进来。
这个世界的时间好像在冬季,有些冷,吹进来的风像刀割一样。李琢光连忙把窗户又关上了。
她这才意识到原来屋子里是开着地暖的,也怪不得她穿着这么一身厚实的衣物。
这个小区似乎是新小区,楼层很高,大约在十一二层的样子。从这个角度的阳台看下去,能看到路两边的枯树树枝砍得一干二净。
路上有人遛狗,还有年纪很小的小孩趴在喷泉旁边玩。
光看小区的装修,应该是个高档小区,前面不远处还有一片别墅区。
看来芮礼在这个世界过得不错呀。
她像是巡视领地的大王一样在阳台上转了一圈,缓缓点头回到客厅里。
电视机已经打开了。这个家里没有钟,连电视上也没有。李琢光无从判断现在是几点。
她从茶几上摸到遥控器,按动遥控器调了几个页面。
综艺节目都是些没见过的,让李琢光更加肯定这是芮礼的世界,而非晴山。
她翘着脚换了许久,终于看到一个她感兴趣的爱宠综艺,点开第一集便又觉得眼熟。
看来她本身在那个世界里也最喜欢这个节目。
——如今她已经给自己所有的熟悉感都找到了合理的借口。
想到这里时,她又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她居然没有一点走出这个家去探索世界的欲望,大概也是因为芮礼下午会回来……
这里有吃有喝的,她只要等待芮礼回来就好了。
看了两集综艺,她弯腰从茶几下的零食篮子里拿薯片时,余光瞥见电视机柜上有个黑洞洞的东西转动了小半圈。
她警觉地矮下身让茶几遮住她的身形,但拿东西转动后就没有再发出更多的声响,她于是小心翼翼地从茶几后探出半个脑袋,才看到那东西原来是个小型监控。
“李琢光。”监控里传出失真的声音,是芮礼的。
“……你吓死我了。”李琢光撇撇嘴从茶几后站起身,走到监控前面,“就不能在纸条上写一句「家里有监控」么?”
“忘了。”芮礼毫无波澜的声音响起,“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早饭吃了么?有没有觉得哪儿不舒服之类的?”
李琢光一一答道:“感觉还不错,早饭吃了,没有哪儿不舒服。”
“记得喝水。”芮礼说,“我下午五点半回家,别出门。”
“哦……好。”李琢光把脑袋凑到监控摄像头前面,让摄像头的视野里只剩她的一只眼睛,“话说,为什么不让我出去?外面有丧尸吗?”
不太可能吧,看小区里的人都是正常的,遛狗的人牵着的小狗看着也没有要犯狂犬病的样子。
“不是,就是外面不适合你去。”芮礼答道,她那边的环境很安静,也不知道是因为她刻意找了安静的地方还是因为话筒质量好。
“总之别出去,外面很多流浪汉,小心被抓去做人肉羹。”
李琢光的身体下意识地后仰了一下。
不是,看上去那么鸟语花香、那么和平的世界,居然这么危险?!外面的人类都要吃人肉羹?
“我……”她难得语塞了一下,“好吧,我记住了。那你呢,你会不会有危险?”
芮礼似乎轻笑了一下:“没有,你放心好了,我不会被用来做人肉羹的。”
“那行。”李琢光揉了揉自己的短发,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好了。
注意安全?还是让她别吃人肉羹?
不管说什么都觉得好奇怪啊!
这到底是个什么世界……李琢光现在越发好奇了。
电视屏幕上暂停到一半的综艺节目也是很正常的人类和她们的宠物,猫猫狗狗兔子鹦鹉,这也不是动物反客为主的世界,所以到底为什么会出现人肉羹这种东西……
而且更致命的是,这家里没有一个时钟,就连综艺节目的进度条上也没有个时间。
导致她无法直接得知现在到底是几点,只能跟原始人一样蹲在阳台计算太阳的角度,试图算出现在是几点。
也没什么用,刚算完就忘了,回头想知道时间的时候还得重新算。
她看综艺消磨时间,体感是过去了三个小时,门被敲响了。
李琢光后颈的寒毛一下子炸立起来,也就是这一刻,她瞬间明白了这个世界、或者说芮礼和她之间的关系变成什么样了——
芮礼把她当成一只小猫养在家里。
第229章 致我的救世主(一)
猫猫街头法则第一条:禁止爱上两脚兽。
两脚兽坏, 猫好。所有爱上两脚兽的猫都将逐出街头联盟!
瘦骨嶙峋的小猫趴在方形铁盒的边缘,用爪子扒拉铁盒里的东西。
暹罗猫在流浪猫大队里很少见,一是因为现在养暹罗猫的两脚兽越来越少了, 二是因为暹罗猫比较粘两脚兽, 不会往外跑, 也就不会自己走丢。
但总有两脚兽会用各种各样奇怪的理由遗弃小猫, 可能是叫声太吵, 太粘两脚兽, 甚至是吃饭时候的吧唧嘴太吵。
本来就不怎么喂得胖的小猫在流浪了一段时间后身材便越发骨感, 它没能在垃圾桶里翻出能吃的东西。
那个透明的、亮晶晶的东西不能吃,它的小爪子扒拉开了那截透明的东西,上面残留的肉肠味让它口水分泌。
没有多少肉渣了,它鼻子凑近闻了闻,也失去了用舌头舔一舔的兴趣。它明明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但还是一口都不想吃。
它跳下了方形铁盒, 拖着自己受伤的后腿, 一脚踩在暴雨后积蓄的水坑里。
雨水把它黏在一起的毛发打湿,它垂着头舔了两口自己的前腿,忽然觉得没劲。
*
都快忘记自己是为什么会失去自己的家了。
很小的时候就在街上流浪,对于那家把自己买回去的两脚兽,它仅剩的记忆就是对方不耐烦地挥开它,让它滚远点。
一开始的时候黏两脚兽黏得皆大欢喜,刚买来还有新鲜感。但暹罗猫需要的情绪价值太多了,也许对方就开始觉得有压力。
买来的自动喂食机开始积灰, 小暹罗猫徒劳地按了一下又一下, 希望能有猫粮从机器里滚落出来,但是两脚兽忘记补充, 当然就不会有。
于是她咪咪嗷嗷地去拱两脚兽的脚踝,希望对方可以帮忙填充一下自动喂食机,倒在地上露出自己的肚皮。
它记得两脚兽在一开始时候最喜欢的事就是摸自己的肚皮,但这一次,它得到是两脚兽烦躁地一脚把它踹开。
两脚兽的力气大,加上它还是只不到一岁的小猫,这么一脚,直接把它踢飞撞到桌边,眼冒金星了好长时间也没缓过来。
它慢慢地知道了两脚兽似乎有些烦自己,也不敢继续撒娇,整天只能掏掏垃圾桶,看看有没有两脚兽剩下来能直接吃的粮食。
后来它吃坏肚子,拉了半天,在某一个雨夜,两脚兽把它关在笼子里留在没两脚兽看得到的草丛里后就离开了。
那天是个暴雨天,连日的大雨让空气都变得湿漉漉的,太阳晒不到的土壤上结起了许许多多湿滑的青苔,于是那只笼子就不受控制地顺着青苔往坡下滑去。
小暹罗猫应激得浑身毛都炸了,在笼子里拼命地叫喊嘶吼,却也没有吸引到任何两脚兽。
——两脚兽都觉得这么凄厉的叫声肯定是哪只流浪猫发疯了,再不济也是发/情了,不想管,免得被抓一下还要去打疫苗。
「咚」的一声,笼子滑落在坡下的墙角。万幸的是,土坡的末尾不是一条河,否则小暹罗猫今天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只是这个角度也不太美妙。瓢泼大雨直接灌进了笼子里,笼子的后方是密封的,于是雨水就在笼子里积攒了起来。
小暹罗猫伸着爪子抓挠笼子边缘,偶尔会掉进来几只死老鼠,它就当伙食吃了。
肯定没有在两脚兽家里吃得好,但总归也是肉。
它在笼子里被关了好几天,因为笼子的门是锁住的,栏杆之间的空档太小,它钻不过去。雨水太多太滑,它也爬不上去。
大概过了好多天,在这一带流浪的猫猫大队领头的狸花猫发现了这个新鲜的笼子。它一开始大概以为会有食物,没想到里面关了一个快要饿晕的同类。
那只狸花猫一看就是个□□老大,右眼上有一道疤,让它这张脸都显得凶神恶煞。
就算一直在外流浪,它的身体依旧很干净,也比一般的流浪猫要大只。
“咪——嗷?”狸花猫在笼子外面徘徊了一会儿,试图用自己尖利的牙齿咬断笼子上的铁锁,差点把牙崩了。
“呜……”小暹罗猫趴在地上,一双眼睛不知是累的还是困的,连转动也没有力气,说话时肚皮的起伏顶起了它的身体。
“吆——”狸花猫的声音变得轻柔而悠长,它忽而转身跑远,过不了片刻又跑了回来,叼着半根火腿肠,塞进了笼子门的窄缝里。
小暹罗猫的鼻子动了动,它闻到了肉香。
前爪吃力地支撑起上半身,拱着鼻子拱到肉肠,牙齿磨着那截柔软的红肉,终于从上面磨下了一小块肉片。
狸花猫见状,跑回去,叼了几只比较小的死老鼠推进了笼子里。
小暹罗猫吃了几口肉,恢复了力气就扒着死老鼠狼吞虎咽,吃得一脸都是血,煤炭将军的黑毛与白毛都染上了红色。
吃得渴了,它就把头挤到栏杆旁边,伸出舌头去舔笼子边积的雨水。
看到小暹罗猫能自己站起来了,狸花猫转身干脆利落地离开了。
小暹罗猫在笼子里着急地咪喵嗷乱叫一通也没把猫叫回来,它急得在笼子里团团转。
好不容易有能够得救的机会,怎么就这么从猫爪里溜走了!
这两天都阴雨连绵,早晨和夜晚没有明显的区分,再等到狸花猫回来时,小暹罗猫也数不清过去了几天。
这段时间它都攒着那些老鼠,这是它珍贵的口粮,实在饿得受不了了再去吃两口肉。
喝水喝得太勤,笼子前面的水坑快被它喝完了。
狸花猫这回带来了它六七个小妹猫,大多都是狸花猫,少部分是橘猫和三花。
它们咪咪嗷嗷地叫了一通,达成一个共识。它们一起亮出自己的爪子,疯狂抓挠那一只铁锁。
在流浪里磨得尖锐的爪子们在铁块上的抓挠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听得路过的路两脚兽都纷纷念叨着「这里的流浪猫怎么隔三差五发疯」而避开这里走。
在四五个强壮狸花猫的抓挠下,那个银色铁块很快就溃不成军,铁线上断开了一小截,随后就掉了下来。
笼子门打开,小暹罗猫下意识地后缩了一下。
狸花老大夹着嗓子咪嗷咪嗷地哄着小孩,那大概是一种猫妈妈哄孩子的音调,小暹罗猫的前爪忍不住在地上踩奶,慢慢腾腾地从笼子最深处挪了出来。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呜!”
「欢迎加入街头猫猫队,我是领队,我叫丧彪。」
“喵喵喵——嗷,呜呜咪咪。”
「听好了,街头猫猫法则第一条:禁止爱上两脚兽。」
它旁边的一只橘猫接过它的话茬:“喵喵,喵——呜嗷!”
「我是副队,我叫旺财。」
“喵喵嗷嗷嗷,咪咪嗷。”
「街头猫猫法则第二条:发光巨兽底盘禁止午睡,须保留至少三条逃生路线后,才可以向钢铁咆哮。」
在丧彪和旺财的介绍下,小暹罗猫明白了街头猫猫法则十条的内容,它们设置得有模有样,大多是一些扶老爱幼保护孕妇的法则。
最重要的是两脚兽给的东西不能随便吃,因为最近这两条街上已经发生了不下三起投毒事件,现在所有两脚兽投喂的猫粮都需要经过验毒后才能吃。
不需要犹豫,小暹罗猫肯定选择加入这支队伍。
这支队伍里一共有六雌三雄,最漂亮的三只三花就是雄性,不过已经绝育了,是前段时间的流浪猫保护协会抓着它们去绝育的。
小暹罗猫作为第七只雌性加入了这个队伍,同时,它也是街头猫猫大队里年纪最小的小猫。
街头猫猫法则第三条,幼猫享有第一口食物优先权。
偶尔,这支街头猫猫小队会和隔壁街的流浪猫猫互相示威,比如对方的小妹擅闯了丧彪的领地,或者这边的小妹不小心叼走了对方的战利品。
小暹罗猫一开始还觉得有意思,毕竟它从小到大也没见过猫猫打架。
丧彪的气势最足,总是占据着最高的地点,居高零下地俯瞰着整个决斗现场。
旺财会窝在垃圾桶的阴影里慢慢悠悠地舔舐毛发,在打起架后偶尔喵一声指挥战况。
再然后,投毒的事件越来越多,双方的老大都开始焦躁不安,它们都认为自己的街区不够安全,需要拓展领地,于是打架的时候都下死手,冲着对方的脖颈去咬。
牺牲的小猫越来越多,最后,连丧彪也败于对方老大的爪下。
还好,对方老大似乎还有着一些惺惺相惜的心情,放过了丧彪和它刚产下的那两只小猫幼崽的命。
两边嗷嗷吆吆了半天达成共识,允许小暹罗猫还留在这个街区,但对方老大不会再管它。
小暹罗猫应了声好,它不想走远,它想留在这里,等到自己的前主两脚兽哪天出现了挠那个两脚兽一爪。
于是在一个夏日难得晴朗的午后,丧彪披着夕阳,抬爪按了按小暹罗猫的脑袋。
“喵喵喵,喵喵呜。”
「喵湖路远,有缘再见。」
喵完这一句,丧彪就像一个真正的侠客一样,咬着自己刚生下的小猫崽蹿上了墙壁,离开了小暹罗猫的视野。
小暹罗猫再次变成一只孤独猫。
再后来,为了能吃到点东西,小暹罗猫都得和别的猫打架。
它并不擅长打架,身体又比大多数猫、尤其是狸花猫要瘦弱,吃不饱没力气,恶性循环。它的后腿再一次打架过程中受了伤。
再然后,它也忘了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段时间里,它的脑袋总是昏昏沉沉的。
又是一天大暴雨,和它被丢弃的那一天几乎无二。唯一的区别是,这一次它没有再被关在笼子里,等待雨水漫过肚皮。
它跳下了两脚兽行横道,在一辆发光巨兽的橡胶轮盘前,找了个水坑,窝在这里等死。
它想喝点水,但是伸出舌头又觉得反胃。路上来来往往的都是两脚兽,但它早就忘记当初遗弃自己的两脚兽长着一张怎么样的脸,身上有什么样的味道。
就是想要报仇,也找不到报仇的目标。好窝囊的猫生。
它的头慢慢地、慢慢地低下去了,像一节生锈的弹簧,仿佛还能听到骨头喀拉喀拉的响动。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它的身体,穿透结痂的毛发,身上没能好全的伤口钝钝作痛。其实它已经感受不太到到底是冷还是痛了。
还挺好的,这样临死前最后的时刻不必太痛苦。
如果有来世,不要再做小猫咪了。它这么想。
眼前的视野开始发黑模糊,它好像看到了一个浑身漆黑的猫从街对面朝它走来,对路上冲过去的发光巨兽视而不见,一步一步地。
那是死神喵吗?小暹罗猫想,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死神喵啊。
那只黑猫就快走到小暹罗猫的跟前了,忽然有一双穿着帆布鞋的脚停在它面前,把黑猫挡得严严实实。
来者跑得气喘吁吁,蹲下身子的动作还险些重心不稳地摔倒。呼吸裹挟着灼烫的热度包裹住它的身体。
她没撑伞,是她附身下来的身体为小暹罗猫遮挡住了雨水。
当她小心翼翼把它从地上抱起来时,颤抖的指尖烫得它本能地亮爪想要挠两脚兽,但身体里仅剩的力气不足以让它真的划破来者的肌肤,而只勾住了她的发梢。
这么浅浅地勾了一下,她因为跑动而掉下的发绳终于彻底松开。有一根黑色的发绳掉落在地上,她没发现,但一直低着头的它却盯着看了很久。
缀着黄色星星的发绳落在泥洼里,一辆黑色的铜块疾驰而去,把发绳彻底碾碎。金黄色的碎片嵌在那个铜块的橡胶圈里,像一道流星眨眼间离开了这条街。
它抬起头,正撞上她湿透而垂下的长发,还有那双明明是黑色,却在闪闪发光的眼睛。
它再低下头去时,原本在她脚后跟不远处的黑猫早就不见身影,就好像是它的错觉。
第230章 致我的救世主(二)
街头猫猫守则第三条:暴雨夜自动激活「纸箱堡垒」共享协议, 幼崽和孕母优先入驻干燥的两脚兽贡品堆。
*
小暹罗猫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趴在又一个银色的铁笼子里,面前不远处放着一个瓷白的食物碗, 里面放着香喷喷的东西。
它不知道那是什么, 只是光闻味道就觉得很好吃了。可她目前还起不了身。
身体下垫着一张柔软的毯子, 毯子上的味道很熟悉, 是那个两脚兽身上的味道。
……呵呵, 难闻死了。小暹罗猫嫌弃地扒拉开那张毯子, 但它没力气, 最后只好趴回毯子里。
它一只前爪上插着一根针和一圈透明的绑带,从栏杆缝隙里投入了正午一般强烈的光。
应激反应让它浑身的毛都炸开了,它张着嘴要去咬爪背上的针,一低头才发现自己的脖子上套了个奇怪的东西。
这东西阻碍了它的动作,别说咬爪子上的针了,就是舔舔自己的毛都不行。
很快, 它就在药物的作用下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 那个两脚兽的味道忽然浓郁了起来。它听到两脚兽和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对话。
“她怎么还没醒啊?是不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我有钱的,要用什么药尽管用!”
“女士,您先别激动。它只是太疲惫了,传腹能保下一条命已经很不容易了[注]。加上它本身没有求生意志,这两天它醒过来的时候都在发呆,维持它身体营养只能靠吊针。”
“她喜欢吃什么?我买了好多猫条,咨询了朋友说可以喝羊奶,所以我也买了一罐羊奶……”
“您放心, 我们每天都会把食物碗填满的, 但您也看到了,它不愿意吃。如果您有空的话, 可以多来医院看看它。”
“好好,我会多来的。什么时候来?”
“……”
再后面的话小暹罗猫就不记得了,它睡着了。
但它在醒来的时候从来没见过那个两脚兽,她肯定食言了,它想。
它恨,这又是什么两脚兽的诡计?
它能够听到笼子周围还有各种叫声,有小猫的,也有小狗的,吱吱叫着的也许是什么老鼠?
好啊……原来两脚兽会专门抓小动物关起来,其心可诛!
鼻子里闻到一股呛鼻的气味,它鼻子边的胡子颤了颤,这气味也太难闻了,就像是它们街头猫猫在咬死敌猫以后,为了掩盖埋尸的地点而做出的气味掩盖。
再听听那些猫叫在说什么——
「穿白大褂的两脚兽又往我屁股上扎针了!明明隔壁笼子的金毛偷吃罐头都没有挨揍,这破地方根本没有猫权!」
「那只叫奥利奥的狗还在用鼻子拱笼门,蠢死了,臭死了,吵死了。」
「消毒水的味道比我绝育那天还可怕,是不是换水了?我闻到了……那个新来的两脚兽口袋里好像有香香饼干?」
「新来的奶牛猫能不能别撞航空箱了?你什么时候能够知道航空箱的铁门是撞不开的,唯一的作用就是让本喵心烦意乱。」
「为什么每只两脚兽都要摸我的肉垫?可恶,我的指甲全剪干净了,想挠都没办法。呼噜呼噜……」
「夜半护士昨天抱着我揉肚子,虽然很舒服……不!我咬了她了!但是她皮糙肉厚,我没咬破而已!!呵呵,我还没使出我的后腿呢。」
果然……果然两脚兽是要把它们都杀死了!
小暹罗猫越听越觉得绝望,就像第一个声音说的那样,这个地方根本没有猫权!
它要逃……它必须要逃!!
它挣扎着想起身,很快发现自己的后腿失去了知觉。它惊慌失措地蹬着腿要回头看,然而伊丽莎白圈让它完全看不到自己的后腿。
这段时间的吊针也让它身体里恢复了一些力气,「咚咚」两声,它听到什么硬物结结实实撞在铁笼子上的声音,它受伤的后腿居然没有痛。
不会腿没了吧?!
住在它隔壁的猫不耐烦地喵它:“喵喵喵?嗷嗷!”
「能不能别蹬了?很没素质啊!」
小暹罗猫有些愧疚地低声道了歉,说:「对不起,我被绑住了,没办法动。我想逃出去。」
隔壁的猫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挨近了和小暹罗猫的墙壁,说:「你是不是第一次来医院?你家的两脚兽呢?」
小暹罗猫一听到「两脚兽」两个字,就疯狂嘶叫:「我没有两脚兽!我讨厌两脚兽!!」
「冷静点。」隔壁猫连忙放柔了声音,「这么说你是流浪猫?哪个街道的,我有猫脉,说不定认识你。」
小暹罗猫想到了丧彪和旺财,心里头委屈巴巴的,眼泪就要往下掉:「我以前跟着丧彪,但前段时间丧彪被打败了……」
「哦哦,丧彪啊。我认识它,我被仆兽捡回去以前也是跟着它的。」隔壁猫似乎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你是怎么进医院的?」
大概是隔壁猫和自己有共同认识的猫,小暹罗猫一下就觉得距离被拉进了,它支着四肢蹭到那一面墙边,把头靠在地上。
「是一个两脚兽把我带进来的。医院是什么?是不是杀猫的地方?我听别的猫说,它们都很痛苦。」
隔壁猫说:「来医院的猫都是痛苦的,不是来了医院以后才变得痛苦,这里就是为了解决我们的痛苦。」
「怎么解决?」小暹罗猫的声音带着略略虚弱的颤抖,「是不是把我们杀死了就算解决?」
隔壁猫:「我知道你现在肯定不相信两脚兽,不过按照我的经验,能把你送到医院来的两脚兽,一定是好两脚兽。」
它怕小暹罗猫不信,还给它举例子:「就比如说,你流浪是因为什么?是不是被遗弃的?」
「对!」小暹罗猫激动地应了一声。
隔壁猫淡定地继续说:「既然是被遗弃的,那你的前两脚兽在你吐毛团的时候会不会紧张?在你呕吐的时候会不会带你来医院看?」
小暹罗猫回忆和自己上一个两脚兽的记忆,而那些记忆早就淡去了,它记忆最深刻的只剩被踹的那一脚。
所以它回答道:「我不记得了。」
「哦,那就是没有。」隔壁猫说,「那么你的前任两脚兽是不是对你很不好?你饿了不给你吃东西,还会对你动辄打骂?」
「对!」小暹罗猫觉得隔壁一定是什么大仙,怎么什么都猜得中?
可是这么厉害的大仙也被困在这里出不去,它觉得更加完蛋了。
隔壁猫:「所以那是坏两脚兽。而送你来医院的两脚兽,是好两脚兽。」
厉害大仙都这么说了,小暹罗猫本来就不算太坚定的信念也有些动摇。她趴在毯子里,鼻子里充斥着那个该死的两脚兽身上的味道。
「……可是。」它声音低低的。
厉害大仙耐心地等待它说出下文。
小暹罗猫犹豫了片刻,才说:「可是,两脚兽说会经常来看我,但我从来没见过她。」
「很正常。」厉害大仙的声音温柔得足以抚平小暹罗猫心头所有的褶皱,「我听你的声音,你醒来的时候都是半夜,这时候两脚兽都睡着了,医院也不让两脚兽进来。」
「半夜?」又是一个全新的名词。
厉害大仙好厉害啊,怎么能知道这么多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厉害大仙说:「对,就是太阳升起前,最黑的那段时间。」
小暹罗猫「喵」了一声,它想到之前在街头流浪时,都是那段很黑的时间出去找食物,因为那时候街上没有几个两脚兽,都是自己猫。
「你想想,你醒过来的时候,外面是不是都没有光,只有今天有?」
「对!!」小暹罗猫简直要对厉害大仙五体投地了,「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你比丧彪和旺财还厉害!」
厉害大仙神秘兮兮地说:「你看好吧,现在你别睡,今天你就能见到那个两脚兽。」
真的吗?厉害大仙这么说,小暹罗猫就隐隐开始期待了。
——它一定不是想见两脚兽,只是觉得厉害大仙很厉害,预言一定能成真而已。
它没有等多久,和厉害大仙侃天说地,才刚说到厉害大仙家的两脚兽最近又捡了一只流浪狗回家,熟悉的味道就从那道巨大的玻璃门边传来。
它太熟悉这个味道了,这几天一只枕着的毯子就充斥着这股味道。
果然,之前见过的两脚兽在「护士」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那是厉害大仙教它的新词语,它觉得怪酷的。
那个两脚兽走到笼子前,一张大脸把所有的光全都遮住了,逆光的眼睛依旧亮得让猫心烦。
她看了看小暹罗猫身前满满当当的食物碗,皱着眉扭头问:“她还是什么都不吃吗?”
这副表情让小暹罗猫浑身僵硬——它的前任两脚兽每次露出这个表情时,就要踢它一脚了。
但它这口气没有憋太久,因为它意识到自己视作牢笼的铁栏杆不会让这个两脚兽有机会攻击到自己,对方的手压根伸不进来。
厉害大仙在旁边笼子里说:「你看吧,我就说她一定会来的。」
小暹罗猫喵喵叫:「大仙,你也太厉害了。」
它这句话刚喵完没多久,眼前的两脚兽忽然扬起眉毛,露出一个兴奋的笑容,和前任两脚兽第一次看到它翻身露出肚皮时露出的表情一模一样。
“她说话了!她说话了!是不是身体已经好很多了?”她伸着一根手指指着笼子里的小暹罗猫,浑身都在抖。
护士也有些讶异,她探过脑袋看了看小暹罗猫:“是呢,李李的状态比起刚送来的时候好很多了。”
「你叫李李?」厉害大仙捕捉到了护士口中的那一个音节,顺利地翻译成了猫语。
小暹罗猫对此嗤之以鼻:「我才没有名字。」
它早就忘记前任两脚兽给它起的名字是什么了。
“她又说话了!!”
那个两脚兽手舞足蹈的样子好蠢,指着自己的两根手指让它想要张嘴咬下来。
它只是懒得动,它要积蓄力量,等一个时机彻底逃出这个恐怖的医院。
“它的腿伤快好全了,过段时间就能拆除木板。”护士还在絮絮叨叨地说,而小暹罗猫发现它居然都能听得懂。
它这么问了隔壁的厉害大仙,大仙给它的回答是:「因为猫是最厉害的存在,两脚兽都是我们的仆兽,懂了吗?」
「懂了!」小暹罗猫暗暗握拳,表示自己明白。
那个两脚兽后来就站在笼子前和它说话,拿着一个发光的铁块,问它喜欢哪个颜色,喜欢哪个款式的猫爬架。
小暹罗猫懒懒地掀了掀眼皮,它没那个兴趣回答。
毕竟前任两脚兽——哦不对,应该是仆兽,在一开始时也是这样热情满满的,最后还不是对自己拳打脚踢。
厉害大仙问它:「等你出院后,要和这个两脚兽回家吗?」
小暹罗猫答道:「……我不想。两脚兽都会对我不好,不想和两脚兽回家。」
它的声音被那个两脚兽当成一个选择,她立马点开立即购买付了钱。
小暹罗猫也搞不懂那个两脚兽在倒腾什么,继续和厉害大仙说:「我的前任仆兽会打我,我讨厌两脚兽。」
厉害大仙沉默了好一会儿:「也是,我也没法确定地说这个两脚兽就不会再厌烦以后这么做。」
连厉害大仙都这么说,小暹罗猫觉得这个两脚兽更是实打实的不可信:「大仙,那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两脚兽又下单了一个什么东西,厉害大仙这一回沉默地更久:「我不走,我和这一个仆兽待了很久,我觉得她是个好仆兽。」
小暹罗猫感到挫败——为什么偏偏是它要面对这个可能又会打它的两脚兽:「那我能不能跟你回家?我也想……」
它也想在一个家里安安稳稳地生活。
它其实一点都不想在街上流浪,尤其是丧彪离开以后。
眼见两脚兽又买了几单,就在小暹罗猫以为自己等不到厉害大仙的回答时才听到它说:「我没法为仆兽做主。」【请收藏南瓜小说 ng8.cc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